忍冬的學校,紀念創校五十週年的運動會,千挑萬選定在十一月的第三個禮拜天。
決定日期的教務主任信心滿滿的拍胸脯保證上這天絕對不會下雨!
這可是他讓在台北氣象局工作的大兒子查出來的。根據氣象資料,十一月十五日這天已經連續保持了三十年好天氣的紀錄。
運動會前的那個禮拜,運動場上每天都有田徑預賽、表演活動頂演,二十五度上下的氣溫,還真感覺不到已入冬。教務主任逢人便誇耀:
「你們看上道天氣多好,最適合舉行運動會了,我選的日子準不會錯!」
禮拜五晚,闔家齊聚一堂共進晚餐的新聞時間,著名的氣象主播笑瞇瞇的播報出了今年第一道鋒面逐漸接近的消息。
隔天,全校師生──包括上任不到一年、年輕有為的校長,看到臉色發青的教務主任出現時,都聰明的避開──
教務主任手背在「忠厚」的腰後,仰頭望著晴朗但滿佈細碎小雲朵的藍空,灰白的兩道濃眉糾擰。
「明明就是好天氣,說什麼快變天了!」
教務主任不服氣的嘟嚷,戴著厚厚老花眼鏡的眼睛放眼四望。怎麼連個人都沒看見?不小心瞄到穿過操場走來,幫著學生把球具抬回體育室的代課老師,他不耐煩等到人進入聽力範圍,便張開口,中氣十足的叫嚷:
「施老師,你過來一下。」
施威讓學生等他一下,跑步過來。「主任,有什麼事?」
「上體育課呀?」沒等人回答,教務主任直接導入正題:「你看,今天的天氣是不是很好?完全看不出有鋒面要來?」
「今天天氣是很好,不過……」施威抬眼望了一下天,「我看明天恐怕真要下雨了,運動會……」
「胡說,天氣預報有時也會失靈的。」
施威認真的說:「主任,這節氣要是入了冬,山頭有雲就是變天的先兆,你看,那上頭雲霧籠罩。」他手指遠遠的山頭。
「無稽之談!」教務主任不悅的揮手,像驅趕蒼蠅一般。「你走吧,你走吧!去做你的事,別煩我!」
施威啼笑皆非,心裡想著:這感應天雨是他的本領之一。雨水生財,身為財神爺的部下──金錢蟾蜍,他怎可能搞錯?
☆ ☆ ☆
「老師,我們今天放學還要練習投球比賽嗎?」
「今天不要。讓你們回家早點休息,明天才有力氣參加比賽。」
「老師,明天要帶便當嗎?」
「媽媽會不會來?」等提出問題的學生點點頭,施威說:「那你就不必帶便當。」
一會兒,他的視線落在蘋果臉的女生身上問:「杜忍冬,你的阿姨會不會來?」
「會。」杜忍冬開心的點頭。
看來是躲不過了!
這些日子,施威一直避免跟每日來學校接杜忍冬回家的菡萏照面。
☆ ☆ ☆
翌日清晨,天氣尚晴朗,運動會當然是如期舉行。
學校活動選在假日舉行,目的是希望學生家長踴躍參與。
忍冬興奮了整晚,天還沒亮就起來,她像只忙碌的小雞,踱過來、步過去,就怕有人起晚了。吵醒菡萏、丹若後,她馬不停蹄衝到石家大宅去,進行第二波叫人計劃。
九點,她滿心歡喜,準時跟所有的「家人」還有家族一員黑貓圈圈踏進校園。
操場旁圍了一圈人,熱烈的替場內進行比賽的學生們加油。
一年級的競賽項目十點才開始,忍冬興奮的拉著大夥兒逛中、高年級的園遊會賣場。
「我要吃那個!」她指著五彩顏色的棉花糖。
丹若、菡萏首次看到這玩意兒,有趣的看著人製造棉花糖;石青雲興趣缺缺,雙手環胸站在她們後面,等著付錢。
餓死了!忍冬這個催命小魔王,七早八早就把他挖起來,拖他到學校來!
石武日頂著兩泡黑眼圈,邊往嘴裡塞東西,心裡邊嘀嘀咕咕:吱!他連自己學校的運動會都不屑參加了,竟然跑來參加小學生的運動會!
他大剌剌的打了一個哈欠,旁眼石依月──她淨顧著跟被裝在寵物籃的圈圈說話,什麼也不在乎。
石武日一翻眼,三兩下解決手中食物,拍拍手掌,狹長的鳳眼掃視週遭,往聚集不少人的遊戲攤子走去──
瓦楞紙板上寫著「玩一次十元」,架高的木架上覆蓋挖出3*3排列,一共九個洞的保麗龍板;由三年級的男學生蹲在板子下,模仿打地鼠的遊戲,從挖空的洞輪流冒出頭來。
參加遊戲的人則是拿著前頭包裹著厚布的大木槌敲人,在一定時間內依敲中的次數換取獎品。
呵,正好讓他來運動一下。石武日卷高衣袖,搶進隊伍前端,丟下一百塊──
「玩十次!」
被插隊的小學生看石武日一頭怪異藍發,好像不良少年,都敢怒不敢言,個個睜著銅鈐般的大眼瞧。
音樂一開始,石武日老實不客氣瞄準一個個的小毛頭用力敲。他眼明手快,每擊必中,負責計算擊中次數的同學,隨著他每次出手數著次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數字越數越快,好不容易時間到了──「三十一!」
只見蹲在板子下當地鼠的男學生全都抱著頭喊痛。
怎麼這麼快就玩完了?石武日還覺得不過癮,揮動手中的大木槌吆喝:
「快!快!快!還有九次!」
那些男學生一聽,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有的連忙爬出來,要求換人;有的脫下外衣綁在頭頂……
同樣的悲劇重演,石武日得意洋洋的笑聲中摻雜「噢嗚!噢嗚!」的痛呼──
「還有八次!」
「第七次!」
「六次!」
廣播聲響起:「一年級參加投球比賽的小朋友,請到司令台右側集合。一年級參加投球比賽的小朋友,請到……」
「忍冬該去集合了。」菡萏聽到廣播。
「他們兩個跑哪兒去了?」丹若掃了四周,「菡萏你先帶忍冬去集合,我們負責去找他們兩個,忍冬加油喔!」
「好,菡萏阿姨,我們快走。」她跑著回眸說:「你們一定要來看我比賽喔!」
丹若自動的把手放進石青雲溫暖的大手掌上焦握:「走,找人去。」
走沒幾步,他們就發現了目標,石依月將逗貓棒伸進寵物籠裡,試圖引起它的注意。
石青雲負責發問:
「武日人在哪?」
「大概那邊吧。」
「貓給我,你去把他叫過來。」石青雲對找人實在沒興趣,吩咐她找到人後在司令台旁集合。
石依月不情願的交出圈圈,邁開步伐,迅速找人去。
「快點!還有兩次!」
石武日的身體隨著音樂擺動,不耐煩催促東倒西歪的男學生快點就位。
「嗚……不要玩了!」
「我已經被打三次了,該換你啦!」
「是誰想出玩遊戲這個主意的?」
「可不可以把錢還給他?」
石武日像個支使奴隸的暴君,不但毫不體恤流血流汗、用身體賺錢的男學生,反而越看他們埋怨哀嚎的樣子,越覺得有樂趣。
好不容易一切就緒,他舉起大木槌,臉上露出邪邪的笑,突然,他頭頂中了一槌!
「喝!你幹麼偷襲我?」
石依月雙手插腰,擺出潑婦罵街的姿態:「我替天行道!我找了你好久,誰曉得你在這裡欺負小學生!你無不無聊呀?」
「我又不是沒付錢。」
「走啦!忍冬開始比賽了。」
石武日扔下大木槌,朝那群快腦震湯的假地鼠擺擺手:
「好好練習,等下有空我再來玩,別太想我!」
終於,全部的人會合了──
一年級的投球大賽也開始了,兩兩一排的學生由各班導師領進場。
這是個很簡單的競賽,裁判老師哨聲一起,所有的學生就把預先準備好的球拋進各班的塑膠桶內,最後由進球數最多的班級獲勝。
「嗶──」
一時間,滿天的球亂飛,沒投進的球滾得滿地。小學生們爭著撿球再投、投完再撿,好不熱鬧。結束的哨聲響起後,有些小朋友已經找不到自己的隊伍在哪裡,還得靠導師一個一個領回。
「哈!忍冬後來投的球都是對準別班的桶子。」石武日捧腹大笑。
菡萏止不住笑,交代:「別跟她說,她會難過。」
「我不會啦!」石武日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好烏龍的此賽喔!」
操場上響起歡呼聲,宣佈了前三名的班級;沒聽到忍冬的班級。隨後,各班導師帶領所有一年級班級退場,又是一次混亂。
「阿姨,我們輸了!」杜忍冬在人群中穿梭,發現他們以後,立刻嚷著。
「沒關係,明年再來。」
她撲進菡萏跟丹若之間,仰起微紅小臉說:「施老師也說沒關係。」
「施老師在哪裡?」常常聽到忍冬提起施老師,丹若想禮貌上該跟老師打聲招呼。
「我帶你去找他。」
忍冬大聲說完,一回頭,指著前方距離不到五公尺處,正在跟家長寒暄的施威:
「那個就是施老師,他在那裡!」
丹若留下石青雲、石家雙胞胎,跟忍冬去找施老師。
「施老師,我的阿姨要找你!」她喊道。
施威緩緩轉過身,小心戒備她們認出他時會有什麼反應。
「蟾蜍?!」菡萏太過驚訝,失聲大吼。
施威唇角抽搐。沒錯,他是只蟾蜍,他也從沒覺得當一隻蟾蜍有什麼不體面;不過她說出「蟾蜍」兩字的語氣,硬是讓他覺得被誣蔑了。
菡萏衝到她跟前,指責的仰頭瞪著他:「原來你一直潛伏在忍冬身邊!」
「忍冬在這兒──」施威提醒道。
「你利用一個小孩子的感情,羞不羞呀!」菡萏氣憤難平。
「阿姨你認識老師嗎?」忍冬左瞧瞧、右瞧瞧。
「不認識!」菡萏哼的揚首,「誰倒楣八百輩子──」
丹若輕叱:「菡萏,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是,仙子。」菡萏閉上嘴,不放心的把一臉疑惑的忍冬拉過來,讓她離施威遠一點。
「發生什麼事?」石青雲注意到菡萏敵意的態度,立刻過來關心。他嚴厲的打量施威。
「沒事。」丹若先安撫石青雲,後對施威命令道:「找個地方,我要跟你談談。」
「是。」
這該是石榴花神吧?施威眼露讚賞目光,卻突然倍感威脅,定睛一看。是那名男子?施威心裡頭納悶。看不出他身上的仙氣,卻自然散發一股逼人氣勢!在石青雲冷冽的眸光下,施威不禁背脊一涼,打了哆嗦。怪怪!
「仙子請隨我來。」施威說話的同時,戒慎的觀察著石青雲。
石青雲握住丹若的手肘,將她半轉身,以徵詢的眼神看她。丹若心想:也該把事情原委告訴他了!
她對施威說:「待會兒,我自會找到你。」
「你一直知道我不是凡人,也猜到我是石榴花精;沒錯,事實上我是天界十二司月花神中的五月石榴花神。」
丹若停頓下來,仔細注視石青雲的表情,見他一派冷靜,彷彿她說的都是些稀鬆平常事,她不由一笑。枉費她白白擔心了。
「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驚訝。」丹若嗔笑的埋怨。
石青雲將她拉進懷裡:「我說過,不管你是什麼,反正我是要定了你!」
丹若在堅硬但溫暖的懷抱中,開玩笑道:「就算我是鬼?」
「只要是你,不管你是什麼。」石青雲態度堅定重申。
「我知道。」他說話總是直截了當。丹若紅了臉,拉回正題:
「我被交付一項須在百年間完成的任務,就是,幫助忍冬脫離貧窮。」丹若把杜家如何得罪財神爺的事說了。「……後頭的事,你都知道了;因緣際會你就成了我的幫手、解決杜家問題的救星。」
管他什麼神仙、財神爺的,他只想知道一點。他帶著不悅問:「那個施老師是什麼東西?」
「他是財神爺跟前的金錢蟾蜍,奉財神爺之命來監視忍冬的。」
「杜忍冬這輩子跟貧窮是不可能扯上關係了,你該叫他滾回天上去。」石青雲冷嗤。
「我是要叫他『滾』回天上去呀。」丹若好笑的學著石青雲的用字。
「你不許走,杜忍冬是富是貧全依賴你。」石青雲微微皺眉,想到丹若也是來自天上,不由恫嚇的亮出籌碼。
「你這是恐嚇我?」她明眸含笑質問。
「百分之兩百的恐嚇加威脅,我說到做到!」他十足認真。
「那為了完成任務、不辜負鍾大哥的托付,我是沒有選擇餘地嘍。」她盯著他說,如她所料,在他眼眸深處看到閃動的不悅。
「什麼叫沒有選擇餘地!」他威脅的逼近。
「是你讓我這樣說的。」她心裡偷笑。
「該死!」他詛咒一聲,霸道的攫住她的腰間往上舉,想以吻迷惑她,「別……很多人……」丹若害羞的躲開,埋進他的胸膛,不讓他得逞。她嬌嗔道:「你該知道我的心意的,不該這樣問我。」
石青雲的回答是懲罰似的用力抱緊她,害她差點喘不過氣。
「放開我,我得去跟他把話說清楚。」
「直接叫他滾。」
「不行,冤家宜解不宜結。」丹若堅持道,「你耐心點兒,我很快就回來。」
孰料,丹若一去不回!
☆ ☆ ☆
中午過後──
如氣象預報所說的,天空飄起一朵朵的烏雲,小雨點密密灑下,帶著寒意的風刮起,看來運動會得草草結束了。
運動場邊一陣騷動──
「說!你把她怎麼了?!」
施威突然被揪住衣領,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結實的拳頭擊中鼻樑,拋物線似的摔了出去。頓時天地倒轉,頭朝下墜地,來不及喊痛,又被人從地上揪起,「碰!」又中了一拳──
這回他學乖,勉強在地上打了滾,拉開與攻擊者的距離──
「是你?!」施威捂著斷裂的鼻樑,瞪大眼。
「你把她帶到哪裡去了?」石青雲危險的逼近。
「誰?」施威不由自主後退,圍觀的人群也保持一定距離跟著他後退。
眨眼間,施威又落入石青雲手中,石青雲陰鷙的勒緊他的脖子,冷酷看著他臉色急速脹紅──「說!」
「石先生?!」
「大哥!」
奔跑過來的菡萏、石家雙胞胎看過這樣失控的畫面,不由齊聲驚呼。
看到他們,施威突然聯想到,他竭力扯開喉嚨大喊:
「你先放開,我就跟你說她在哪,」他沒機會說完話,就被甩在地上。顧不得狼狽與否,他手腳並用爬起來,不斷後退。
「快說!」石青雲駭人的逼近。
施威兩手在胸前作出阻擋的手勢,喘急的說:
「我說,我說!我不知道她在哪裡。你別過來!」他緊張的看著石青雲,「是真的!仙──」慌亂中,他仍注意到有人在場,趕忙改口:「她跟我說完話就走了,我真的不知道她會到哪裡去了!」
他看石青雲仍不相信,只好使出法術,暫時定住週遭所有的凡人。
「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經答應仙子回返天庭。」
「你是最後見到她的人。」
施威快速回述他跟丹若談話的情形!
「你跟財神爺報告過忍冬的情形了?」
「是的。」
丹若有禮的說:「煩你幫我轉達財神爺,杜家不僅跟抓鬼伏魔大將軍有關,而且現在有人間金童幫忙,請他看在大將軍及我的面上,消了跟杜家的恩怨。」
施威臉上突然顯出尷尬,丹若詫異問:「有什麼難處嗎?」
呃,事關家醜,實在難以敢齒──
誰也想不到,他的主子財神爺是個大醋缸!
說來說去還不是得怪財神爺自己小器,不願接濟連香燭都捨不得點,還來求財的乞丐,裝瞌睡不理會;可是一旁的財神娘娘可憐那不住磕頭的乞丐,動了惻隱之心,可是怎麼也推不醒假睡的財神爺,又無法私自賜錢給乞丐,就取下自己的耳環,扔給了乞丐。
哪知財神爺就火了,嚷著娘娘一定是看那乞丐長相俊俏,才會把他當年送她的定情物給了窮乞丐,娘娘一氣之下就走了。
這等窘事叫他怎麼說出口?唉!
施威斟酌半天,只能說出後段的故事:
「其實杜家是受了財神爺的遷怒。那時……財神爺因故誤會了財神娘娘,娘娘憤而離家,正巧有人報上杜家不小心毀壞財神廟一事,財神爺一怒之下,就一筆撤了杜家數代的財運。」
「喔……不知是為了什麼事讓財神爺、財神娘娘鬧翻的?」丹若納悶,「也許我可以幫上忙。」
「謝謝仙子。不久前,財神爺與娘娘已誤會盡釋,和好如初;待我這次回返天庭跟財神爺報告時,會轉達仙子的話。」
為了這倒楣的杜家,他也在人間飄蕩數十年,還不時受到忘憂小仙的奚落;阻撓杜家又不是他的意思,他也只不過是奉命行事的無辜人。
財神娘娘回來了,財神爺該不會再堅持痛懲杜家了,這事能有個解決,他也才能鬆一口氣回天界去。
「我怎麼可能對仙子做出什麼事呢?她幫杜家也等於幫我呀!」
菡萏聽了,點點頭說:「石先生,他說的合情合理,雖然他是只噁心的蟾蜍,但還不至於敢對仙子做出什麼無禮的事。」
施威顧不得反駁菡萏的用詞,強調道:「仙子法術比我高強許多,我根本沒有能力傷害她!」
這句話提醒了石青雲,因關心而失控的腦袋開始運作:她有法術在身,照理沒人能傷得了她,她會是到哪裡去了?
放我出去,讓我去找找看仙子在哪裡?
寵物籠裡的黑貓精朝石青雲說。石青雲無表情看了它幾秒,打開了籠子,威嚇說:「找不到她,你也別回來了!」
菡萏說:「我上天庭找找,該不會仙子臨時被召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