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哥哥、姊姊又來了嗎?」忍冬衝進來,她煞住腳,開心的笑了:「你們又來了!」
「噗哧──」隨後進來的菡萏看到石武日今天的裝扮,忍不住也笑了。
他穿著不知打哪兒弄來的道袍,胸前掛著一面八卦鏡,兩腿張開成弓箭步前後蹲立,左手前伸的手指前端捻了張黃色符咒,右手持桃木劍向天高舉。
「丟臉死了!」石依月氣悶的坐在椅上啐聲。
「姨,可以讓哥哥跟我玩了嗎?」忍冬窩進丹若懷裡求情。
「嗯。」丹若應了一聲,石武日僵直不能動的身體立即恢復自主。「碰」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哀嚎:
「哎喲,我的手臂酸死了,我的腳也是。」
忍冬從桌上拿了一顆石榴給他:「哥哥,吃了這個,身體就不會累了。快點,今天我要跟你比爬樹。」
石武日掰開石榴,一邊吃一邊說:
「你只用一手一腳也能贏我?」
「那當然!」石武日大言不慚。
「真的?」忍冬揚高的音調,充滿了懷疑。
「小鬼,你看不起我喔!」
「比爬樹,你怎麼可能贏得了我?」
「那走吧!」
「走就走,誰怕誰!」石武日豪氣的雙擊手掌。
忍冬掩嘴偷笑,亮晶晶的雙眸看菡萏一眼,拉著她往院子走。
過了一會兒,剛院石榴樹上傳來石武日忿忿不平的唉唉叫聲,「你們又使妖法!」
「是你自己說一手一腳的。」忍冬理直氣壯的這樣回答。
「不公平!想不到你這小鬼也會使奸計!」
「啊!武日哥哥小心!」
忍冬緊張的叫喚聲之後是重物落地的碰撞聲,緊接著是「%※&*#0……」
石武日不停的詛咒聲。
「笨蛋。」
石依月仍然坐在原位,她不開日,丹若也不同她說話;她靜靜等待著──
喵的一聲長嗚,黑貓精出現在敞開的窗台上,它在木台上徘徊踱步,好像在抗議著什麼。
丹若瞅它一眼,它不情願的躍下地;石依月老是寫著不滿、挑剔的五官轉為柔和,她彎下身,輕聲細語哄道:「乖貓咪,到姊姊這裡來……」
丹若朝石依月的方向使個眼色,黑貓精兩眼哀怨,認命的歎氣,拖著腳步走向石依月。石依月開心的抱起它放在膝上,溫柔的搔弄它的下顎;黑貓精繃著神經,一動也不敢亂動的乖乖仰躺,發出虛弱的喵嗚聲!
仙子你要怎麼懲罰我都行,就是別讓我受這種苦!
丹若無聲的跟它交談:
你做錯了什麼,要我罰你?
我多嘴要您渡化石家雙胞胎──黑貓精心裡無限後悔。
那是好事。
「喵嗚──」
對她、對別人也許是好事;對我卻是慘事一件!
呵,她真心喜歡你的;為了你連指甲都修剪了,丹若好心的提醒。
被迫仰躺的黑貓精費力將肥肥的下顎貼緊胸口,因日光縮成長梭型的銀色瞳孔,戒慎的隨著在自己肚皮上手指的移動而移動,「喵嗚──」
笑我沒用好了,我就是怕她,尤其是在這種姿態下!
「它喜歡我。」石依月臉上綻放驕傲的笑容,挑釁的看丹若一眼,重複:「它喜歡我這樣摸它!」
急促的喵喵聲──
「沒有,沒有,沒有……」
「你看,圈圈高興得一直叫。」石依月得意的臉上,展現少女該有的青春笑顏。
胡說!那是否認的聲音!
黑貓精抗議的扭擺身體!
不許溜走,乖乖躺好!
丹若默默警告黑貓精,同時附和石依月:「看得出來它很高興。」
黑貓精欲哭無淚。當初自己怎會以為留在花神身邊修行是個好主意?
先是當小女孩的玩伴,現在是淪為邪惡少女的玩物!
「我要圈圈!」石依月突然表現出勢在必得的執拗神情。
丹若一陣愕然:「它是屬於忍冬的,不──」
「我不管!」石依月用力抱緊圈圈,「忍冬有很多人陪,她不需要它,我要它……」她抱著掙扎的黑貓,扭頭跑走。
仙子!快救我呀!
看來她也是個寂寞的孩子,丹若歎口氣──
你跟她回去,晚上再回來。
黑貓精露出快要昏厥過去的表情──
仙子你好狠心,難道你都不擔心我一去不能回?!
丹若對它揮揮手。
☆ ☆ ☆
睡前,丹若拗不過忍冬苦苦的哀求,只得帶著她,穿過小女孩命名的秘密通道、繁密的竹林,上石家接「貓」。
她們在大門外,等待警衛通報,納悶著警衛先生為何拿著通話筒,一臉左右為難。
「讓她們進來。」石武日說。
「不行!」石依月迅速搶過話筒,尖聲反對。
「讓她進來!我要試試今天剛收到的……」
石武日的聲音變得遙遠模糊,隱約聽見石依月吼叫:
「你要試自己出去試!不准!不准開門聽到沒有?!」後面這句話顯然是給警衛先生的命令。
「你這個小偷!」
「我不是小偷!」
石依月咬牙切齒的聲音透過話筒清楚傳來,隨後是一陣拉扯碰撞的噪音。
「你滾開!」
「你才別在這裡鬧!」
忽然,他們吵鬧的聲音戛然而止,幾秒後,換上平靜有威嚴的男子聲音──
「什麼事?」
「呃,報告石先生,是小小姐的訪客。」
「哪裡來的?」
「鄰居,她們說是『鄰居』。」警衛先生下意識加重語氣。
這陣子石家雙胞胎每天往「鄰居」家跑,大家心裡都同情著受他們摧殘的隔鄰,也很好奇是什麼樣的人禁得住他們每天的到訪!
沒想到是個溫柔如水的小姐?!
石青雲雖然跟雙胞胎不親近,但對此事仍是放在心上。趁此機會見見對方是何方神聖也無妨。「請客人進來。」他交代完,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莫不是他們又闖禍了……
「有什麼事是我該先知道的?」他問。
「有!」
「沒有!」
石依月、石武日兩人互瞪一眼,石青雲一逕瞅視他們兩人,表情深不可測,令人緊張的眼眸對上石武日──
「你說。」
「她……她偷了忍冬的貓。」
「杜忍冬住在隔壁?」
他聽過這個名字。石青雲攢眉:
「那不是偷!」石依月生氣的否認。
「依月姊姊,我來接圈圈回家。」
石依月快速轉向忍冬及陪同她一起來的丹若,臉上閃過無措。
她──竹林中的紅衣天女!即使她裝扮變了,他仍是一眼就認出她!
石青雲回轉的身體化成石膏,深邃難測的眼眸中只有她。
無數次的夜,他在竹林中等待落空;她不是虛空飄無的幻象,而是真實存在。
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交錯驚喜、興奮與難以解釋的緊張期待衝擊著他;商業戰場的多年歷練,養成他在內心越是波濤翻湧,顯現於外在越是冷凜。
丹若訝然發現有兩面之緣的這名男子與記憶中不同──他全身散發疏離的冷酷,找不到絲毫曾令她心驚失措、深感威脅的灼熱。難道她所感受到的是錯覺?她既困惑又安心的眨眼。
她由懼轉為疑惑、心安的表情,石青雲盡收眼底。電光火石間,他的腦中快速將所有資訊結合,精密的計算、分析,策定達到目標的最有效途徑!最傑出的狩獵者懂得如何在不驚動獵物的情況下接近獵物。
他冰冷沒有溫度的黑眸持意忽視的掠過丹若,將所有注意力放在小女孩上──
「你的貓在這裡?」
在他的注視下,忍冬幾不可見的怯怯點頭。他銳眼移向石依月,權威的命令:
「把貓還給她。」
石依月咬唇,不發一語,挑戰的迎視他,倔強的淚水在眼眶中湧現,突然迸出激烈的言語──
「我知道你討厭我!我不還就是不還!我討厭你們所有的人!」
她奔回房間,用力甩上門,撞擊的巨響在廣闊的空間中回湯。
丹若擔憂的眼對上他鎮定的眸,又倉皇移開,耳邊聽到他對忍冬說:
「我保證,明天親自把你的貓送回去。」
她忍不住出聲:「跟依月談談,別強迫她……」
盈盈秋水般的眼眸輕易迷惑了他──
石青雲要石武日跟他到書房。
「怎麼認識她們的?」他的眼凝視擺在桌上的水晶球,透明的晶體中有朵盛開的紅花。那是石榴花,他從園丁日中得知的名稱。
石武日抓抓頭,邊回想邊說:
「我們在這裡看到圈圈!就是忍冬的貓,覺得有趣;後來忍冬來了,她的阿姨也來了,呃……」語氣遲疑,不知該不該說,「忍冬的兩個阿姨很不尋常……」
他並不感到意外,腦海出現她在月夜下突然消失的畫面。但他還是問:
「怎麼不尋常法?」
「呃,就是很不尋常……」不知怎麼,石武日不想說出她們會使妖法;他擔心被人知道後,她們會有麻煩。
他神情不變,看不出來想些什麼。「你們最近每天都去那兒做什麼?」
「沒做什麼……」石武日迴避的低下頭。
「她叫什麼名字?」他對她一無所知。
「誰?」
「杜忍冬的阿姨。」
「喔,剛才來的那個嗎?」石武日莽直的問,「我聽忍冬叫她丹若阿姨,還有一個……」
是巧合抑或……如果他沒記錯,「丹若」是石榴花的別名之一,這是她頭簪石榴花的緣故?
石青雲打斷石武日問:「她很喜歡石榴花?」
石武日一楞,「我不知道。她們家院子裡有兩棵石榴樹,一棵樹上結滿石榴果,香甜好吃;另一棵樹上開著燦爛的紅火……」
他說著說著,自個兒突然覺得奇怪,嘀咕:
「咦?通常不是應該開完花後結果嗎?怎麼她們家是一棵開花、一棵結果?」
「哦?我倒想看看。」環繞她身旁的迷霧越多,越是讓他感到興趣。
「你要去她們家?!」石武日顯得有些緊張,「她……她們不喜歡外人!」
「我答應會把貓送還的。」
他期待再見到她。不管她是人是仙是妖是怪,他都要定她!
☆ ☆ ☆
「你一定要自己先把圈圈送回去!」石武日緊張的說。
哭過的石依月眼眶濕潤、鼻頭泛紅,摟著動彈不得的黑貓精,固執的偏頭不理──
「不能讓大哥去她們家啦,萬一大哥發現了她們會使法術,可就糟了!」
「又不會怎樣。」
「怎麼不會怎樣?她們會被當成妖女,難保大哥不會請出高明的法師來。」
「喵嗚──」這兩個孩子真是呆,到現在還把仙子當妖女。
「我不管!」
「難道你不在乎她們被趕走?」
沉默片刻,她終於開口:「不會那樣的。她們看起來很厲害,才不會被趕走!」
「唔,也對……」石武日想到另一個可能,「就算那樣,大哥也有可能禁止我們去找她們,難道你無所謂?」
「我……我才不像你,一天到晚想去她們家試用你網上訂購來的那些降妖除魔的道具是否有效。」
「好!你無所謂,我自己想辦法。哼!」石武日生氣的背過身。
石依月盯著他背影半天,幽幽的說:「一定要還給忍冬嗎?」
「喵喵喵──」要,要!快把我送回去!
「就算你不先把圈圈還給忍冬,也是不可能留住圈圈的。大哥跟忍冬說了,明天一定會把圈圈送回去;只要大哥不禁止我們去,你還是可以天天看到圈圈,要是──」
失去自由的黑貓精感激的衝著石武日喵喵叫,心裡祈禱著,讓她答應吧!玉皇大帝,西王母娘娘,眾位過路仙佛神明……
石依月終於點頭。
「太好了!這樣大哥就沒有理由去她們家了。」
☆ ☆ ☆
這世上有什麼可以阻擋他的?
「圈圈已經回來了。」
「我知道。」
此刻,他是耐心的狩獵者。
她不該涉入人與人間的親情糾葛、恩怨離合,但一個接一個不請自來的人,終究干擾了她的心;屈服於心中的關切,她開口問:
「是你強迫她的?」
「你以為我會對她做些什麼?」鏡片後的眼神高深難測。
「你做了什麼嗎?」她不懂迂迴,直接要求答案。
「不。」他不主動說些什麼。
「哦?」丹若心頭倒有些驚訝,「她上學前把圈圈送回來的。」
「我知道,她出門前跟我說了。」
「那……」丹若黑白分明的雙眸,疑問起他的來意。
「我是來提供幫助的。」他看著她的眼說。
她眼中的疑霧越濃,「我們不需要,」他伸手中斷她的話:「不是你們,是杜忍冬。」
「你拒絕菡萏了……」
「但,我不打算拒絕你。你要我幫她?」他直截了當說。
送茶進來的菡萏正巧聽到自個兒被提起了,心底不服的嘟嘴望了望他。為何仙子行,她就不行?
「為什麼你不會拒絕我?」丹若納悶問出兩人的不解。
「因為你是你。」
他說的話像謎。丹若仔細的研究他的表情。深奧難懂的一個人……難道他知道了什麼?她試探的問:「我有什麼不尋常嗎?」
他避過未答,「你要我怎麼幫她?」
丹若分心思忖,沒多加注意那特別加重的語氣,強調著此事僅限定於她與他之間。
「也許你不是個適合的人選。」她考慮之後說。
「沒有人比我更適合。」他平緩的語氣蘊藏絕對的自信。
菡萏附耳,細聲嘀咕:「仙子,我想再也沒有人比金童更適合這項任務的了;你忘了,他簡直就是人間的財神爺耶!」
「如果我沒記錯,她說過,」他的眼眸閃過菡萏,「你們希望我幫杜忍冬投資理財;你的目標是多少投資報酬率?」
丹若搖搖頭。他似乎有點誤會了。石青雲唇角上揚,顯出興味:
「沒有上限?那也行。你要杜忍冬有多少財富,我就讓她有多少。」眉眼間俱是自信。
「你誤會了,我不冀望忍冬能有多富有,只求能守住屬於她的財富。」
這樣的要求對他而言算得上是一種羞辱吧?
石青雲自諷一笑:「我會努力守住她的錢,三十二萬是吧?」
她沒發覺背後的嘲諷之意,很認真的再確認:
「你確信可以嗎?你這一答應就是一輩子的事,」她停頓一下,「說不定連下一代杜家人都需要依賴你的幫肋。」
「我確信。」他一哂,又說:「儘管你對我的專業能力毫無信心,對我的壽命倒是相當樂觀。」
她一怔,半晌才領會他話中的調侃之意,「我必須謹慎;如果你──」
「我保證守住杜忍冬的每一分錢。」他絲毫不打算讓她有拒絕自己的機會,「只要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
鋼鐵般的意志、不容阻礙的氣勢──此刻,丹若心底知道了,他絕對有能力幫助忍冬,改變忍冬的天命。
人間財神爺──菡萏對他的稱號再度浮出腦中。看來這次天界的財神爺是討不到任何好處了。
丹若臉上綻開喜悅的笑靨,含笑的雙眼直視石青云:「一切都交給你了。」
他凝視她的黑眸一動也不動,良久,才開口:
「你絕對不會失望的。」別有深意的眼神隱約有著吞噬的熱力。
她心頭沒來由的坪坪跳,臉頰躍上一抹紅暈,「謝……謝謝,倘若……天意真要讓忍冬永遠當個過路財神,也不怪你的。」她覺得自己有義務提醒他。
她對他可真是沒信心,一而再的懷疑他的能力。石青雲忍不住挑高眉說:
「你需要更進一步的瞭解我。」
丹若的反應是眨眼。他堅定的眼神鎖住她:
「我會將萬能的金錢世界呈現在你的眼前。」
「金錢並非萬能。」她不以為然。
意外的,他並未反駁:「沒錯,金錢本身並不萬能,但是人的心賦予它無窮的力量,塑造出這個金錢萬能的世界。」
石青雲起身準備告別,「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