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
聽聞夥計來報,說有個白衣女人指名要找梁紅豆,卻在櫃檯裡和江磊發生爭執。楊瓊玉匆匆走出來;昨晚紅豆回到阜雨樓後,湊巧一群夥計全坐在院子裡聊天,明顯哭過的樣子當然瞞不過眾人,可是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就連私交最好的楊瓊玉也無法從她嘴裡套出半個字。
隔日卻見到花牡丹親自來阜雨樓一趟,楊瓊玉更是滿臉疑竇。
「我說過,她不會見你的。」
「那是你說的,她不一定不……」
「你……找他做什麼?」望著花牡丹,這是楊瓊玉第一次跟青樓女子說話,口氣有些結巴。
「你和馮即安把她氣得還不夠嗎?她不在,你走吧。」江磊帶著敵意的說。
「我知道她在,你們不用瞞我,」花牡丹堅持的開口。「我有重要的事,一定得跟她說。」
江磊才不理她這一套,但是楊瓊玉拉住了他,搖搖頭,為難的走到花牡丹面前。「她這兩天也不知怎麼地,心情很不好,連廚房都沒下來,就算你堅持,她也未必肯見你。」
「我知道她為什麼心情不好,」花牡丹似乎早就料知一切。「我也知道她發生什麼事,她救了我一命,我是來謝謝她的。」
救人一命?楊瓊玉和江磊困惑的對望一眼。這個花牡丹今日來時一身樸素,脂粉末施,也不招搖,看起來特別誠懇。難道,真有什麼連他們也不曉得的事?
「你進去吧,至於她肯不肯見你,我就不曉得了。」楊瓊玉沉思了一會兒,才說。
「瓊玉!」江磊不贊同的看著她。
「你從門外出去,走側邊穿過月門,到院外再穿過一片水塘,會看到有間小屋。」
花牡丹點點頭,嫣然一笑的施個禮走了。
江磊拉住楊瓊玉,口氣有些不悅:「你是怎麼了?昨兒個紅豆怎麼樣你也是瞧見的,放這女人進去,就不怕再惹她傷心?」
「也許,她真是來幫她的呢。」楊瓊玉意有所指。
江磊抱胸以待,只是連連搖頭。
依楊瓊玉指示,花牡丹很快的便瞧見了那座小屋。遠遠望去,屋內燭光微映,花牡丹推門而入,見梁紅豆竟連頭也沒抬,仍動也不動靠在窗戶邊發呆。
「梁姑娘。」花牡丹喊了一聲,把幾盒禮物放在桌上。
「這是做什麼?」看到她,梁紅豆也不驚訝,只是望著那幾包東西,怏怏不樂的問。
「來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花牡丹微笑。「不成敬意,請收下。」
「喔。」
「你怎麼了?」
梁紅豆沒精打采的瞪著窗外。「沒事,我禮物收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另外還有件事……」
她不耐煩的抬起頭。「如果你問的是馮即安,那我無可奉告。」
「我知道。」花牡丹點點頭,卻一點兒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那你還……」
「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很愉快的事,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苦惱?」
「不會苦惱了。」梁紅豆搓著發冷的臂膀,哀傷的看著窗外。今年入冬特別早,她的愛情跟著那些樹葉一般,凋零了。
想到這兒,她整個人如洩氣的皮球似,頹然的靠在一旁。
「你不會真的放棄了吧?」花牡丹坐在她身旁。
「為什麼每個人都叫我別放棄?!」她不平的嚷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卻什麼都不必做?」她抹掉淚。「算了,以前是我太天真,別人勸的話也聽不進去,現在死心了,總算是全看明白了。」
「你要真看明白,就不會這麼難過了。」花牡丹歎了一聲。「我虛長你幾歲,又在那種地方混生活,見的人事比你多,這種滋味,你當我真不曉得嗎?馮即安到我那兒,是有目的。昨天晚上,你經過一番惡鬥,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你一定要說得這麼明白嗎?」梁紅豆又氣得猛跳腳。「那天我受了傷,他隻字不提,卻獨獨對你關懷備至。我又不是瞎子,怎麼會看不出來!」
花牡丹被吼了一頓,張口欲言卻無從辯解。
「說他對你沒半點用心,根本是騙人的。」梁紅豆喃喃加了一句,鼻頭一酸,又難過了。
「你一直都這麼衝動嗎?」花牡丹吶吶的問,隨即搖頭一歎。「你不會忘了,那天他救的不是只有我,還有另一個人。」
「那又怎麼樣?」
「你走開行不行?」推開門,一見梁紅豆絞著手絹落了淚,溫喜綾兩道橫眉豎了起來,七手八腳的把高她兩個頭的花牡丹大力推出門。
「臭三八!她已經很傷心了,你還來這兒耀武揚威,信不信我揍得你滿地找牙!」
望著眼前張牙舞爪、五官卻不失清秀的小女孩,花牡丹不禁一呆。阜雨樓哪來這號人物?
「還不走?」
「喜綾兒,算了。」梁紅豆擤擤鼻子。「花姑娘怎麼說都是客人,你別無禮。」
花牡丹回過神,逕自走出房外,最後只丟下一句話: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馮即安和我之間,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她說什麼啊?」溫喜綾扶著梁紅豆起身,沒好氣的問。
夜色裡,梁紅豆只是呆呆的望著花牡丹越走越遠的背影,久久不發一語。
☆ ☆ ☆
阜雨樓,廚房。
「紅豆兒。」
「幹嘛?」她應了一聲,掐著手裡的幾根蔥,刀板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
見她如此心神恍惚,又看那刀片鋒利無比,直叫劉文替她捏把冷汗。
悄悄尋了個時機,趁她沒留神,劉文把她的刀拿走了。
「馮即安來了,你去見見他吧。」
「喔。」她心刺痛了一下。「問他什麼事,招呼一聲便成了,何必要我出去。」
劉文冷眼旁觀,把她那又怨又倔的表情全看進眼裡。
「他抓了一個人來,是阜雪樓縱火的兇手,就在後邊的天井裡,大夥兒都過去了,如果你還是沒興趣,那就算了。」
梁紅豆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劉文。「你說什麼?他捉了……」沒說完,人已經急急奔了出去。
小小的天井裡,所有的夥計大嬸圍著一個男人,梁紅豆撥開眾人,怒氣沖沖的走過去。
當那個男人嚶嚶啜泣的臉龐映入眼底,梁紅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阜雪樓真是他放火燒的?」她咬牙切齒的問。
楊瓊玉懊惱又傷心的埋進江磊的懷裡哭泣。黃漢民做出這種事,她是最不能接受,也是對阜雨樓最虧欠的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咱們大夥兒什麼時候對不起你?!」一位夥計拎起他,咆哮起來。
黃漢民抱著頭,臉上汗漬眼淚混成一團。
「我錯了我錯了!」他哀嚎。「我氣不過……氣不過你們仗勢欺人,把我的瓊玉搶了去,她原來是我一個人的,你們背信忘義。」
聽到這話,江磊不知怎麼鬆開了手,楊瓊玉心一慟,眼淚落了下來。
「你怎麼能?是我不願意跟你在一起的,你怎麼能傷害他們。」
說著說著,她再也抵不住心裡濃濃的歉疚,哭著跑走了。
江磊扭頭恨恨瞪視著黃漢民,趕緊追了上去。
「瓊玉……我、我,你不能不要我呀!瓊玉,我知道我錯了……你幫幫我,不然他們會殺了我……」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梁紅豆的怒氣全起了來,跳到黃漢民跟前,抬手一個耳光,打得黃漢民又嚶嚶哀哭起來。
「別打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幹什麼!」沒防她會來這麼一下子,馮即安跳過去,半抱半拖的把她拉開。「有話好說。」
「有什麼好說的!」梁紅豆生氣的推開他,指著黃漢民大罵:「氣不過?你說得倒輕鬆,你氣不過就燒阜雪樓,你氣不過就可以對不起我們,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你氣不過的事兒?有那膽子你怎麼不去燒了樊家,虧得咱們待你這樣好,供吃供住還供你紙筆錢兒,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希望你能為瓊玉爭口氣!你怕咱們殺了你,要真是怕,怎麼還糊塗至此!」
「我為她爭氣有什麼用?她心裡愛的又不是我。」黃漢民哭喪著臉,鼻涕一搭搭往下滴,在衣袖上擦個沒完,樣子說有多孬就有多孬。
「你!」梁紅豆衝上去,一口氣忍不下,只想打得這個人滿地找牙,繼而一想,突然沒了火氣。
黃漢民的話不是一針見血嗎?人家若對你沒心沒情,你再怎麼爭氣也沒用。
「別生氣,人都在你面前,好好審他便是,不要氣壞了身子。」馮即安放開她的手,身子擋在她面前,一臉笑呵呵,彷彿生來就是這樣。那一夜凶巴巴的樣子,好像只是她的想像作祟。
當然啦,一切事都只是她一廂情願嘛。梁紅豆面無表情,手肘朝後一拱,馮即安噗一聲,兩道眉全皺起來,這一撞的位置和力道相當,他的胃差點就穿孔了。
劉文狠狠瞪了梁紅豆一眼,以示警告,又抱歉的對馮即安一笑。
「你這陣子忙,就是為了查這件事?」劉文問道。
「也……沒有啦。」馮即安搔搔頭。「我和承南府張大人有點兒交情,他們清查火場的線索時,我也跟著一塊去了。」
張大人?跟前一晚花牡丹說的不謀而合,梁紅豆狐疑的望了他一眼。幾天以來繃緊的臉色放柔多了,莫非他是為查案而來?和花牡丹之間也是公事公辦?
但為什麼浣姐姐沒在信上說明這一切?
回過神來,劉文和馮即安仍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討論著。馮即安說明他追案的過程,而劉文提出許多疑點,馮即安也能一一解釋,兩人談得興起,居然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又把她當成隱形人,梁紅豆冷哼一聲,也不叫喚他們,只跟一旁的夥計使了個眼色,一個人突然出手掩住黃漢民的口,再幾個人架住他,硬往裡面拖去了。
劉文和馮即安談得愉快。
「好,這回你可真是幫了大忙,紅豆兒一定會感激你的。」
「我沒要她感激呀。」
「那就讓她以身相許吧。」劉文呵呵一笑,沒防這話竟像順口溜似的冒出了口。
馮即安的笑容僵住了,暗罵這臭老頭,非要這麼挑明說不可嗎?
劉文也怔了,滿臉尷尬的轉過臉,這才發現,天井裡只剩他們倆,其他人散得一乾二淨。
馮即安大驚失色。「他們……到哪兒去了?」
「對呀,他們到哪兒去了?」劉文覺得不祥。「連黃漢民也不見了,糟了!定是紅豆,她一定不甘心阜雪樓就此沒了,要殺了黃漢民!」
馮即安跺腳。「我還要送他去見官呢,她不能亂動私刑。」
「啊……啊……」一聲男人的慘叫淒厲的傳來,劃破了寂靜的院落,直把兩人嚇得心往上一提,馮即安拔腿就往聲音的來源跑去。
☆ ☆ ☆
劉文衝進倉庫裡,看到梁紅豆正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托著臉,冷眼看著這一切。
一旁,還有溫喜綾和幾個夥計,他們圍著一個大水缸,議論不休。
「承不承認你錯了?!」溫喜綾喝道,拿了一樣東西正打算要扔進水缸,只聽黃漢民哀嚎的痛哭出聲。
「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饒了我吧!我不想當太監!」
「當太監還便宜了你。」溫喜綾冷哼,作勢要把鱉扔進水缸裡。
「不要呀!求求你!我求求你!梁姑娘,姑奶奶,請你,請求你呀!」黃漢民慘嚎。
劉文急忙撥開眾人。他確認了許久,才認出那哭號不已的男子真是黃漢民,而溫喜綾手裡還抓一隻張牙舞爪、面目猙獰的鱉。
「你居然剪斷他的頭髮,還放了烏龜去咬人。」瞪著仍哭泣不休的黃漢民,劉文覆著發熱的臉頰,轉向梁紅豆。
「我真不敢相信,你何時變得這麼野蠻!」
「那不是烏龜,那是甲魚。」馮即安注視著溫喜綾,喃喃開口,腳下小退了一步,就怕那女孩一不小心,會把那奇醜無比的王八丟到身上來咬他一口。
「帶黃漢民到這兒來之前,我只預料你會打他一頓,沒想到你這麼狠,甲魚的牙齒可利得不得了。」不知是生氣,還是哀怨,總之馮即安的聲音疲軟得可憐。
梁紅豆沒吭聲,任憑他們罵著,所有幫忙的夥計也不敢說話,只有溫喜綾不受影響,捏著那只鱉,繞著水缸轉圈圈,笑聲仍咯咯咯的迴盪在空氣中。
「別笑了!」劉文怒瞪了溫喜綾一眼。「你這娃娃,小小年紀,心眼恁地壞,我非送你回翠湖幫,讓你爹好好管教一頓不可!」
溫喜綾打住笑,不服氣的噘起嘴,正要罵回去,不想梁紅豆卻開口了。
「你們都去忙自己的事吧,喜綾兒,你也回去。」
「我不。」溫喜綾挺起肩,指著馮即安。「萬一他又惹你哭,怎麼辦?」
如此心直口快,一時間馮即安和梁紅豆招架不住,兩人神色皆有些狼狽。
「去去去!」劉文插進話,揮揮手叫她走。「大人的事小孩別管。」
「我才不是小孩呢,」溫喜綾叉著腰,瞪了劉文一眼。「你這糊塗老頭!」
「喜綾兒。」梁紅豆又喊了一聲。
「好啦好啦。」溫喜綾蹬腳,橫了馮即安一眼。「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欺負紅豆兒,我定要叫你見不著明日的太陽。」
馮即安簡直啼笑皆非。自己做人是不是真的太失敗了?竟被個十一二歲的娃娃威脅!溫喜綾前腳跟才走,劉文後腳便已經踏到梁紅豆面前,辟哩啪啦開始訓話。
「馮大俠,你捉我去衙門吧,你砍我的頭吧!」黃漢民撲過來,抱住他的腿。「我什麼都願意招了,你千萬不要把我留在這裡!」
生平被個男人這麼抱,馮即安急忙抽身。「你受傷了?」
「是呀!是呀!我受傷了,我身上都是血!那王八咬得我好痛呀!」黃漢民泣不成聲。
馮即安彎下身,驚訝的發現除了頭髮被剪外,黃漢民身上每個地方都很好,至於誤以為被咬的四肢,其實只有衣服破損罷了。
「我告訴你,女孩家不能這麼野蠻,你這個樣子,怎麼會有人要呢?」
「真沒人要,我就當一輩子的寡婦有何妨?」梁紅豆托著臉,忍耐著傾盆而來的口水,面無表情的說。
馮即安心一動,卻什麼也沒說。
「劉當家,我們誤會她了。黃漢民沒事,只是受了點驚嚇而已。」馮即安拉住劉文,苦笑搖頭。「他讓你們損失這麼大,讓他受點教訓也好,如果沒事,我就帶他結案去了。」
「嘎?」劉文呆愣半晌,才明白過來,吶吶的回望著梁紅豆,以為這下要糟,沒想到梁紅豆仍然動也不動的坐在那兒,只是一雙眼挑釁地盯著劉文瞧。
☆ ☆ ☆
捉到黃漢民的第二天,劉文召集了大夥人,到他房裡相商。
等卜家的人全到齊之後,他一敲桌子,坐下來低聲開口:
「我今天找大家來,是為了一件攸關阜雨樓生死的大事。」
「出了什麼事?」一聽攸關阜雨樓生死,每個人的警戒神色立起,全圍了上去。
「是你們姑奶奶,她再一個人過下去,對阜雨樓絕對沒好處。」劉文一托頰,表情萬分嚴肅。
還以為會聽到什麼天大地大的消息呢,結果只是這種小事,全部人發出不以為然的嘖聲,沒好氣地擺擺手。
「包廂那兒還有客人要招呼呢,」一位夥計咕噥:「這種事也喚咱們來。」
另一位也抱怨連連:「沒錯,姑奶奶一個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什麼了不得的。老天,我還得去換菜呢,要是被姑奶奶逮到偷懶,那才慘呢。」話還沒說完,劉文的拳頭落在他頭頂。
「你他媽的我才說這麼一句,你們合著全造反了,頂我這麼多句!找死不成!」
那夥計挨了一拳,撫著發疼的頭,不甘願的退居一旁。
「劉當家說的沒錯,」江磊也開了口,他一向是阜雨樓輔佐梁紅豆的副手,說起話來自然比劉文來得有份量,其他人突然靜了下來。
「你們難道沒注意到姑奶奶最近吃火藥的次數越來越多?」
「咱們得想個法子幫她才成。」聽聞此言,楊瓊玉首先一歎,坐下來。
「我看哪,她不是吃了火藥,就是吃了啞藥。就像昨天,我白白罵她罵了兩個小時,她居然回不到我三句話,害我越罵越沒勁。」劉文搖頭。「她真的是變了。」
「沒錯,她以前很好說話的,廚房有什麼好吃的也不吝嗇,昨兒個我不過是貪了一塊龍井蝦仁,她居然提菜刀就在我脖子上抹了兩下。」一位最靠近江磊的胖夥計心有餘悸的開口。「磊哥兒沒提起倒也罷,這一提,我還真覺得姑奶奶最近脾氣真是壞透了。」
「大條子說的是,再這麼陰陽失調下去,她不瘋,咱們可慘了。」另一名夥計淒慘的說,顯然也被梁紅豆「照顧」過。
「什麼陰陽失調!」劉文眼一瞪。「你這個小王八蛋,這麼說你們家姑奶奶,當心她把你當黃漢民,放甲魚咬上你一兩口。」
「別生氣了,劉當家,瓊玉說得沒錯,趕緊想法子才是。」江磊勸道。
「想破了頭也沒法子。」劉文懊惱的坐下來。「我又不是沒勸過她,偏偏她是死心眼,非那馮即安不可。你以為我沒找那混蛋談?他心裡明白,卻沒意思呀。唉,算了算了,那胚子我橫看豎看,就看他不像是個會定下來的人,我才想,乾脆替紅豆找個人算了。」
「您別這麼說馮公子,劉當家,」楊瓊玉怯怯的說。「我倒覺得不是姑奶奶眼光有錯,問題還是出在馮即安。」
「他有什麼問題?他明知道咱們樓裡的熟人全知道紅豆死心塌地等的是誰。」
楊瓊玉輕歎,扯扯江磊的袖子,示意他開口。
江磊清清喉嚨。「劉當家的,這些日子,你也看到的,紅豆兒的脾氣有多壞,多好強,就是逮到了縱火的兇手,也沒見她眉頭舒展一些些。我在想,要是馮即安肯表示什麼,讓她心裡踏實點,我相信她一定不會這樣子的。」
「廢話!我早就跟馮即安說過了,可是那小子比騾子還頑固,查起案來很拚命,追個女人卻像會要他的命,他說什麼也不肯的。我看他根本不喜歡紅豆!」
「不會的。」楊瓊玉獨排眾議。「要真是這樣,他怎麼會拼了命去救姑奶奶?而且,那些日子,你們也是瞧見的,無論姑奶奶怎麼對他,也沒見他生過半點氣。」
「你的意思是……」劉文沉思了一會兒,也漸漸回憶起某些片段。馮即安的態度的確撲朔迷離,然而想了半天,卻仍摸不著頭緒,只得困惑的持持鬍子。突然,他眼一亮!「瓊玉丫頭的意思……我們要逼他,想辦法逼!」
終於導上正題了,楊瓊玉拭去汗,想著和這些人談論事情還真不是普通的辛苦。
「問題是……怎麼逼?」江磊又提了問題。
楊瓊玉正待說明,劉文已經哈哈笑起來。「我想到了!這個辦法一定成!一定成!過來過來,你們全都過來!」
嘀嘀咕咕,唏哩呼嚕,嘩啦嘩啦,眾人一陣交頭接耳,只見每個人臉上表情各異。楊瓊玉的眉頭越揪越緊,江磊跟著幾個夥計抓耳搓腮的猛搖頭。
「姑奶奶要是知道,會把我們一個個宰掉的,我……我……還想留個全屍呢。」
一名夥計發愁的臉幾乎變形,猛然直搖手說不。「劉當家,您老人家換個法子吧。」
「是呀,」另個夥計也喊,身子竟抖嗦的發起顫來。「姑奶奶對我們很好,但是欺騙她,這真的不好!不好!我怕……她不只會把我丟進養甲魚的水缸裡。」
「有什麼好不好的?!阜雨樓是她主事,可到頭來她還不是得低頭喊我一聲爹。你們放心,就照我的法子去辦,有事,我負責!」劉文一拍胸脯,很豪氣的說。
「阿丁說得對,姑奶奶對我們是一百分的好,什麼事都可坦然跟她說,但是騙她……騙她,她會生氣的,她要是生氣……咱們……咱們全都得逃命。」又有一個夥計怯怯的喊道。
「就是她對你們好,我們才要幫她嘛!」劉文一拍桌子,很不悅的喊。
「你們在談什麼?」梁紅豆推門進來,大夥兒全變了臉色,全部鴉雀無聲。
「阿磊?」她用眼神詢問他。
「沒事沒事,我得批貨去了。」江磊滴下汗,強笑。要是讓她知道大夥兒方才討論的內容,可能今晚主廚上的不是雞鴨魚豬,而是貨真價實的人肉叉燒包了。
「我……我泡茶去。」瓊玉跟著江磊,也趕緊走了。
而其餘幾個夥計也假托有事,像逃難似的奪門而出。
房間裡一哄而散,只留下慢半拍的土豆和劉文。
「土豆,你說。」
「馮公子是好人,姑奶奶也是好人,還有還有,花姑娘也很好。」會議過一半才插進來的土豆不懂誰是誰非,只管愣愣的傻笑。
「去,問你等於白問。」梁紅豆啐他一口。
「乾爹。」
劉文低頭啜著茶,半句不吭。
她大力叩了叩桌子,劉文慢吞吞的抬起頭,笑呵呵的說:「丫頭,你想開了,心情好了?」
「我本來就沒有怎麼樣,是你們白擔心,方纔你們避著我在談什麼?」
「什麼?談什麼?沒有,沒有的事。」
「乾爹,裝聾作啞沒有用的。」紅豆心知肚明。「你們不說我也知道,想讓我離開樓裡,回牧場去是麼?別想!」
「呃……是呀是呀,咱們再商量,再商量就是。」劉文乾笑兩聲,捧著茶杯,也避開去了。
☆ ☆ ☆
馮即安搬出了阜雨樓,在一家小客棧耽了幾天。若不是今日見客棧廳裡人煙稀少,心血來潮找來店小二閒嗑牙,也不知道阜雨樓今日竟有這麼大的事發生。
「你說他們都去……」
不過,也真的難得有件事可以讓馮即安如此震驚和不信,他的臉上肌肉從聽到消息後,就一直僵在那兒。
「沒錯,不是看熱鬧,就是搶繡球去了。」
馮即安握住茶杯,兩眼直勾勾的瞪著前方。這是個逼他求愛的計謀嗎?還是她故意辦這場繡球招親會氣他的?
馮即安頹然垂下頭來,暗暗詛咒著。該死呀,如果這是個玩笑,那麼公然辦這個繡球招親會,這惡作劇也太離譜了。
那店小二見他不發言,以為他聽得興起,竟彎下腰去在他耳邊附道:「我見公子青年才俊,不如去試試吧,要真搶了繡球,憑阜雨樓的財勢,可是現成的榮華富貴呀。」
「可不是麼?昨兒個才見那樓裡的磊哥兒說,劉寡婦這回挺認真的,她不顧反對,連阜雨樓的地契都亮出來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櫃檯後的掌櫃也跟著湊一腳,讓馮即安差點沒捉狂。
「雖然那寡婦不比黃花大閨女值錢,但看在錢的份上,就是再醜再難看也別計較了。」店小二又說。
馮即安抬頭睨了他一眼,垂下頭又大聲歎起氣來。
簾外的江磊偷睨著他的反應,只差沒出聲大笑。劉當家這回可押對寶了,對付馮即安這種漫不經心的脾氣,早就該這麼辦才是。
掌櫃回過頭,江磊無聲的指指馮即安身旁,又拿出一塊銀子,掌櫃的眼一亮,連連點頭。
「我看哪,公子這幾日也閒來無事,倒不如去試試吧。」
馮即安扭曲的臉頰透著古怪。「你們忙去吧。」馮即安忽然說道。
「但……這是好機會。」掌櫃的往江磊的方向看看,又不死心的說。
「我知道我知道。」馮即安垂首埋在手臂裡,突然又低低的歎了一聲。
江磊滿意的笑了,自顧自的想著:下午的繡球招親,可有好戲瞧了。
但是當那越來越囂張的笑聲自馮即安的口裡爆出來時,江磊垮下嘴角,再也不想讚美劉文這個好計策,反而覺得這個計劃白癡無比。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呢?江磊左看右看、橫看豎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認為馮即安會膚淺的去喜歡花牡丹那種女人。雖然她長得是真不錯,可對男人來說,終究不是真正的好人家出身;而同齡女子中,梁紅豆長得也算中上之姿了,還會燒上一手好菜,不過就是性子辣了些兒。但這樣的女人,男人求都求不到了,他卻還有得嫌。
該讓這傢伙對上個麻子臉,才知道梁紅豆有多好!江磊悶悶的想。
馮即安仍在一旁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突然收住笑,朝桌上狠狠拍了一掌,桌面隨即出現一道裂縫。
「江磊,你還不給我滾出來!」
江磊變了臉,想走已經來不及,只得現身。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他偷瞄了那張桌子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問。
「他們說的招親會是真的?」馮即安沒回答,看掌櫃的和店小二頻頻朝房內看去,除非他是瞎子,才看不出這其中的古怪。
「當然是真的!」江磊惱怒的說。「阜雨樓這麼有名氣,開不起這種玩笑。」
「呃……」被他這麼一說,馮即安咕噥,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會去吧?」江磊俯身向前,眼珠子近得幾乎要跳到他身上去。
又來了!這種渴望把他送入牢籠的眼神,馮即安厭煩的撥開他的臉。「說話就說話,別靠我這麼近。」
「說吧,你會不會去?」江磊不耐煩的問。
「這是她的意思?然後要你來告訴我一聲?」
「她知道才怪。」江磊連連搖頭。事實上,連梁紅豆都不知道這件事,他們全部人在劉文的威脅下瞞住了這件事,只說是張家員外想租借樓一天,替女兒招親,因為是喜事,所以梁紅豆也不便反對,只由得他們去張羅。
「這就難怪了,」馮即安終於現出一絲笑容,隨手拿起茶壺呼嚕嚕的便是一大口。「想那丫頭臉皮薄,打死她都不肯這麼拋頭露面。不曉得你們是怎麼說服她的?」
聽聞這話,江磊也把那張可憐裂了縫的桌子狠狠一拍,沉下臉來。這一次就是冒著被殺頭的危險,他也要好好罵這大木頭一頓。
「好歹在情分上,姑奶奶也算是你妹子,你就不能正經點,關心她嗎?」
馮即安收住笑,嘀咕了幾聲,被趕鴨子上架的情緒也跟著惡劣起來。
「只是說笑,幹嘛這麼生氣。再說有你們這麼寵她便夠了,少我一人又何妨?」
見如此也無法點化他,江磊只得無奈的轉身。正準備離去,看到店小二端進一盤饅頭,他靈機一動,三步並兩步突然跳回馮即安,目光又繞著他打轉。
「這樣好了,關於今天下午的繡球招親,我也不逼你,咱們打個商量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