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霸天下 第二十章
    勞長興的態度異常認真與誠懇,很有一點點感動高掌西的心,她於是說:  

    「大媽,你請直說。」  

    「掌西,我要說的話其實很簡單。作為一個女人,我當然知道丈夫有著三妻四妾的淒涼感受,莊鈺華怎樣對你,誰不清楚了。所以我想,拿自己和你來比較,你還是幸運的。你有緣遇上了一位肯救你重出生天的白馬王子,你應該趕快躍上他的馬背去,遠走高飛。你們年輕,那就是財富,物質與名望上的損失,他日可以尋回。但難能可貴的一段情緣,如果不抓緊,會一去不復返的。你自己想清楚。」  

    「大媽,感謝你的意見,這像給我打了一支強心針。」  

    「這就好。別怕,難關一定過得了。」勞長興拍著高掌西的手。  

    「可是,如果我跟穆亦藍在一起,而他這次的麻煩又解決不了,定北要背負那包銷的巨額數字就很難為他了。」  

    勞長興說:  

    「別管他了,你趕快到美國去,跟穆亦藍生活在一起就好。反正那單包銷生意,極其量虧三分之一把,他名下所有的資產是負擔得起的,這條數你父親會容納的,就算影響定北將來在高氏的利益,也不成大問題。不是說,只要年輕,就有前途。」  

    然後勞長興又補充一句:  

    「年紀大了的人才多顧忌,才更不能不為自己的自身安全設想。」  

    高掌西對勞長興的勸導,無疑是感激的。最主要的原因怕是對上了她的胃口。  

    從來都是自己願意聽的勸告才最入得耳。  

    高家西並不知道勞長興在高定北與夏真跟前的解釋並不一樣。  

    高定北的臉色是蒼白的,他對勞長興說:  

    「媽,你怎麼不好好地勸導三家姐,甚而給她施加一點壓力,讓他們和好如初?」  

    「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她跟了穆亦藍,對誰都沒有好處,尤其是在現階段這個緊張時期。」  

    「你錯了。」勞長興慢條斯理地解釋:「對於高掌西,她是求仁得仁,有什麼不好?呆在莊鈺華身邊,她早晚會生癌。」  

    「可是,媽,對於我呢?」  

    「對於你更好。」  

    「你是說成長要付出代價,可是這個教訓對我未免太昂貴了。」高定北幾乎想哭出聲音來。  

    「你又錯了,定北,有些收入是不能直接地表面地計算出來的。你答覆我,如果高掌西與莊鈺華的關係弄僵了,莊鈺華堅持使穆亦藍名譽掃地,你會損失多少?我看極其量是十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高掌西從此高飛遠走,跟她的穆醫生天涯遠去,高家原本可以捏在她手上的資產有多少?你父親可能分給她的權力又有多大?她在高氏所產生的影響又有多深?早一陣子,她大小姐一票反對高耀南發展濟南與青島之間的地產,我們的二少爺就動彈不得。你父親太寵信她了。  

    「從來強者之所以敗,一定是敗在他自己的手上。我們就成全高掌西,讓她至情至聖去吧!」  

    勞長興說出這番道理來,令高定北蒼白的臉恢復了半分白色,唯仍有掩飾不來的困惑與憂難,統統寫在臉上。  

    反而是坐在一旁的夏真,有一點點嚇傻了。  

    她跟高定北走在一起,勞長興是知道的。  

    她又從來沒有在任何人,包括高定北跟前,披露過與高掌西的親密友誼關係。  

    於是勞長興一下子就沒有設防,依然興高采烈地教訓兒子,說:  

    「定北,這場仗,我們要打游擊戰,實行鵬蚌相爭,漁人得利。你記住,這世界上有句俗語很應活學活用,那是叫『除笨有精』。況且,表面的損失都算到高家西頭上去,早晚會令你父親越想越肉刺越捨不得虧蝕的數字,一定更離間他們父女的關係與感情;。」  

    「媽,這樣子又非我所願。我跟三家姐自小的感情就相當不錯,她也相當疼愛我。」  

    「啊,是這樣嗎?那麼,你放心,高掌西如果真有三分真心疼愛你,她也不會捨得在沒有化解這事之前就一走了之,她不可能弄到你雞毛鴨血後才離你而去,否則,姊弟之情只是你無度的幻想。」  

    夏真有一股衝動要駁斥勞長興,要痛罵商定北,但她都忍住了。  

    這幕不單是可觀性極強的好戲,而切是啟示性甚豐的資料,她需要網羅搜集以定去向。  

    故而她仍然袖手旁觀,瞪著眼看勞長興如何痛斥高定北。  

    「你這個感情用事的腦袋要改一改,在政治上固然顯得幼稚,在商場上,也會使你吃大虧。」勞長興說,「你以為這屋子只有我們在計算人,沒有別人在計算我們嗎?跟你說,大嫂與二嫂已在吵得震天價響,就為大宅內留給高掌西用的那個貯物房,在高掌西私奔之後該由誰去佔領。嘿!這還是婦人之見,芝麻綠豆的小事,大事是你的兩個兄長在密謀借這一次意外,大賺一筆。」  

    高定北忙問:  

    「怎麼個賺法?」  

    「你大哥為人陰沉,他一直手疊手,什麼都不幹,看著我們龍爭虎鬥,他就坐享其成,巴不得幾敗俱傷。總之哪一房輸,他都有賺。反而是高耀南,我得到了消息他要賣空莊氏集團的股票,就為著穆亦藍事件會弄得不可收拾,股價一定大挫。」  

    高定北整個地跳起來,盛怒,說:  

    「一條船上的兄弟,他不但是隔岸觀火,且還是趁火打劫。是什麼居心了?分明是想趁此機會,把我比了下去。他們看淡就贏,我看好就輸,這分明是叫我在市場上下不了台!」  

    勞長興拚命大笑,笑得幾乎回不過氣來,過了一陣子,才拍拍高定北的肩膊,說:  

    「根本就不是兄弟,不是一條船上的人,你弄清楚了沒有。商場無父子,何況是手足。」  

    高定北連連打了兩個冷顫,呆立著,一時間沒有了反應。  

    勞長興說:  

    「定北,我老早已囑咐你,有什麼疑難,你別鼓噪,跑來我跟前,我自有辦法籌算。」  

    然後勞長興回一間氣,再呷口茶,平靜地說:  

    「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定北,此役一樣是你大顯身天的栩合。我來教你,先找個人,以較低的價位把分包銷餘下的股數讓他承接下來,這是第一步。然後再在市場上暗地裡盡量吸納。」  

    「媽,這樣我們要虧蝕很多。」  

    「你先聽我說,最近城內的證監處不是剛通過了合法賣空嗎?可是附帶條件就是要在兩星期內把拋空的股數買回來。這是全世界都不存在的法例,熟悉股市遊戲法則的人都明白,在頎如一定時間內要買回拋空股數,是很危險的一回事。等待他非要補倉不可時,我們就可以飛擒大咬,贏回一大筆了。  

    高定北竟然興奮得忽水滿面通紅,問:  

    「媽,你會支持我先蝕這頭注?」  

    「小財不出,大財不入,這是一定的。」  

    「那麼,誰會肯賤價買入分包銷餘下的股數?」  

    「跟我的經紀商量吧,他告訴我美國有機構要代客購入一批莊氏,用作換股之用。」  

    「媽媽,薑還是老的辣,我佩服你。」  

    夏真一直沒有發表意見,她是直至跟高掌西見了面才開腔複述消息。  

    高掌西聽後失笑起來,道:  

    「在我和穆亦藍的這件事上頭,誰不是立刻、馬上、即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態度,從本身利益出發,抓緊這機會達到他們的目的。」  

    「這就是香江世情。」  

    「誰說不是呢!」  

    「你不會怪責他們?」  

    「如果都執著於跟這些人老死不相往還,那麼,居於此城等於住在渺無人煙的荒島。」  

    高掌西不自覺地伸了個懶腰。  

    「你是累了?」  

    「不,是豁出去了。」  

    「我還以為你每夜跟穆亦益在長途電話內談情說愛全大明達旦,故此睡眠不足。」  

    「我不會不疼惜自己的健康。」高掌西用手環抱著自己的小腹說,「而且,我跟亦益每晚的談話都很短,名副其實的長話短說。」  

    高掌西每晚在電話內,只是告訴穆亦藍:  

    「我已工作了一整天,聽到你的聲音,知道你平安之後,我就要去睡了。」  

    然後穆亦藍就會問:  

    「你記得那件唯一的重要的事嗎?」  

    高掌西就答:  

    「記得了,記得很清楚!」  

    對方於是說:  

    「好,晚安了!」  

    還不足三分鐘,就已講盡了不能不講的說話。  

    其餘的情況,實在也是白講。  

    彼此都在分頭應付這件事,在沒有把握解決之前,多談反而煩心。  

    而且,每當他們聽到了彼此的聲音時,就會覺得世界上沒有事再值得牽掛的,只要擁有對方,生命就是明亮的。  

    這個感覺日濃,意識日清,就使高掌西更肯定自己的決心。  

    「現今只餘下一個目標要努力,就能把難題解決掉。」她對夏真說。  

    「釜底抽薪,先瓦解了若瑟嘉倫的勢力,讓穆亦藍一案由無變小,由小變大,倒過來變小變無。」  

    「方法呢?」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就是利誘保羅威爾遜父子。」  

    「好,我去調查如何利誘他們。」夏真說,「然後呢?  

    「然後再面對莊鈺華  

    「這我幫不上忙了。」  

    夏真只好在她的能力範圍內,盡力去找尋什麼是保羅威爾遜父子所需要的。  

    她跑去問榮必聰與夏重。  

    夏童答:  

    「錢  

    榮必聰點頭說:  

    「答對了,那就等於說是大陸市場。」  

    這個提點一傳進高掌西耳裡,冰雪聰明的她立即整個人興奮得跳起來。  

    「想到了,榮必聰提示得對。查理威爾遜是醫學界人士,他父親保羅威爾遜在英國也是投資藥廠生意的,如果可以把穆亦藍的藥方以及中華成藥製造廠的股份出讓給他們,等於讓他們有機會暢順地一腳踏入中國市場,他們就會幫穆亦藍洗脫罪名及是非。有了利益關係,自然息息相關。」  

    絕對顯淺的一條萬世不易的道理,可是說來容易,實行起來卻艱難。  

    說完這番話,高掌西與夏真都忽爾氣餒得沉默起來,再說不下去。  

    中華成藥製造廠與穆亦藍的合約根本在莊氏手上,莊家怎麼可能輕輕放過他們,那無異是與虎謀皮。  

    鑽進了死胡同內,真是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這晚高掌西跟穆亦藍通電話時,她問:  

    「亦藍,你什麼時候回來?  

    「官司有了眉目和進展,我才放心走開。」  

    「如果一直呆滯不前,有如牛皮股市呢,那你是不是不回來了?亦藍,我想念你。」  

    「我不回來,並不等於我們不能見面。在香港,未必有我們一併立足生活的餘地。」  

    是很傷感的一回事。  

    高掌西默然。  

    「掌西,你會不得?」  

    「生於斯,長於斯,我捨不得香港,也捨不得母親,當然也捨不得你。」  

    「慢慢再商量吧!來日方長。」  

    「始終有雲開見月明的一。天。」  

    「是的,掌西,如果你認為美國或中國大陸的生活可以任擇其一的話,問題就較容易解決。」穆亦藍說,「對不起,掌西,我不是有意講這些話令你擔憂,只是希望你不要懷抱太大的希望。經過此役,我有條件在香港工作和生活的機會很微。」  

    「再說吧!」  

    「掌西,無論如何,記住最重要的一件事。」  

    高掌西笑:  

    「對,那是百分百肯定的。」  

    這一夜,高掌西的情緒再度低落,又鬧失眠了。  

    如果穆亦藍被官司糾纏下去,勝訴了也會陰乾掉他的名聲和志氣;萬一敗訴,那個賠償數目可以要了他的命。賠償費還可以由高事西的私房錢貼補出來,可是他以後的事業就很難重新建立,最低限度在香港,甚至在美國都不行。  

    在美國,極其量是屈居在很一般的醫院當價普通工作,那對穆亦藍這種有志向在研究工作上頭下功夫,以期望有新發現的醫學人士來說,就等於鬱鬱不得志。  

    為了穆亦藍的前途,似乎將來唯一的出路就是回中國去發展。  

    高掌西心頭忽然有一陣濃郁的惆悵。  

    像穆亦藍,在美國受教育,在美國工作,對卡迪藥廠多作貢獻,忽然的橫禍飛來。就處於叫天不應、叫地不聞、束手無策的絕境之內。  

    或者回到自己的國土上工作,有可能獲得的庇蔭會大些,始終是猛虎不及地頭蟲。  

    且,到底血濃於水。  

    如果今日的事件。今日的無奈、今日的冤屈、今日的走投無路是發生在中國,那麼,高事西的心情還比較會安樂一點,畢竟被外族人欺凌壓逼,除了難受外,還是自尊的蹂躪與鞭撻,非常地令人難堪。  

    最低限度高掌西肯定自己的感覺,她相信穆亦藍也會跟她有同樣的想法。  

    利益當前,矛盾頓生,人的真面日就呈現了。  

    為什麼在後過渡期內,才最易引髮香港人的民族自尊,也最易見到一些人的皮膚分明不可能漂白了,卻依然對港英政府的一些愚民政策唯命是從,誓無反悔?  

    高掌西就是因為夜不成眠,故而思慮越想越遠了。  

    穆亦藍的艱難一天沒有解決,高掌西決定她再不能耽在莊鈺華身邊去當她的莊家媳婦。  

    真相是大白了。莊鈺華可以對高掌西的不忠予以嚴懲,但不能用到如此厲害的商業手腕,去將穆亦藍的事業毀於一旦。  

    莊鈺華一手摧殘打擊的不只是一個情故,且是一個絕對能為香港、中國以至世界的民生作出貢獻的醫學人才。  

    如果莊鈺華認定了,這是他一箭雙鵰的計謀,毀了穆亦藍,可以為他個人引進巨利;毀了穆亦藍,從此就絕了高掌西的癡戀,那麼,肯定莊鈺華極其量只能成功一半。  

    如果在一夕情緣之後,穆亦藍依舊在他的領域內獨領風騷,高掌西還可以如以前般,壓根兒不理這筆帳。但如今,高掌西決不能在以後的餘生,午夜夢迴時,想到自己高床軟枕躺在香港金馬玉堂的府邸之內,而一個真心地愛戀她的男人卻要在張家界的絕嶺峭壁上,孤傳傳的,遊魂似的奔跑,冒著橫風橫雨,採摘標本,為了要把所學的中西醫藥精華融匯提煉出救人濟世的新醫藥品來而繼續苦苦經營下去。  

    高掌西驀然而起,她步向露台,推開玻璃門,仰望著天上的繁星,起誓:  

    「如果穆亦藍為愛我而要今生顛沛流離於五湖四海,我高掌西死生相隨。」  

    一個女人的宏志也應該不過如是。  

    那才是幸福,那才是歸宿,那才是根本。  

    翌日高掌西很早起來,既為睡得不怎麼安寧,也為她急於要落實昨夜的承諾,她於是搖了個電話給伍芷洋。  

    「對不起,媽媽,找沒有勇氣面對面把我的決定告訴你。」高掌西這樣說。  

    伍芷洋沒有回應,她緊握著電話,靜聽著。  

    「我不能沒有穆亦藍,更不可以在莊家繼續生活下去。」  

    然後高掌西就辭窮了。  

    說了這兩句話,似乎其他的都不必再作解釋了。  

    伍芷洋冷冷地聲音傳過來:  

    「背父棄母的後果,你願意一力承擔的話,我們無奈你何。如果你想像到你父親會很輕易地囑咐他的律師,把你的名字從遺產繼承的文件上劃去,或在你應得的基金數字上刪掉兩個零而無悔的話,你就為所欲為去吧!」  

    「媽媽,那對我並不重要,我想清楚了。」  

    「你打算到美國會?」  

    「我們多不會住美國了,依舊在那曾被欺侮的地方寄人籬下,不是一番好滋味。」  

    「你們最好走得遠遠的,也別回香港來。多虧你們救了我的老命,活著的這幾年,我搓搓麻將時,不要聽到人們仍有太多資料提起你們就好。」  

    「媽媽,請放心,我們也不會住在香港,但會惦掛著你,寫信給你。」  

    「省掉了吧!反正大陸的郵遞慢如蝸牛,往來不便。還有,設法找間有化糞池的居屋單位才好,否則半夜裡還要惦記著起來,把糞桶拿出巷口去清理掉。」  

    高掌西喉嚨一堵,哇啦一聲就吐了滿身滿地的髒物。  

    不獨為伍芷洋那番可怖的說話,也不單為孕婦不時有的正常反應,更大的原因在於她痛心一個母親,可以在經年累月的人情名利折磨中,變得如此的尖刻無情。  

    從另一個層面看,伍芷澤在這三十年高家的歲月中,備受的淒涼、痛苦、冤屈、無助、鞭撻、折磨等等,必定多得成為一股難以形容的壓力,把她變形而為一個漠視母女親情的冷血人。  

    她實實在在地為母親悲哀。  

    高掌西不自覺地在嘔吐之後又驚出一身冷汗。  

    在給自己泡了一個熱水浴,再飲了一杯熱咖啡之後,高掌西才回復過精神來。  

    是出門去整理一切善後工作的時候了。  

    高掌西從來都是坐言起行,決定下來的計劃,就別遲疑了。  

    香江這一別,會面之期,不知何時了。  

    高掌西在出門之前,駐足露台,再高踞臨下,自半山這座豪宅再放眼維多利亞海港,美麗得幾乎要令她改變主意。  

    高掌西揮一揮手,掉頭就衝出大門,鑽上汽車去。  

    才上了汽車,司機就對她說:  

    「秘書來的電話。」  

    高掌西接過了,秘書說:  

    「剛才莊經世先生的秘書來電話,說你如果有空,請到別墅去一趟,他們夫婦倆想邀你共進早餐。」  

    「你是說在經世先生?」  

    「是的,她還鄭重聲明是到莊家在大浪灣的別墅內,而不是請你上莊園。」  

    「是莊老爺和奶奶一起邀請?」  

    「是的。」  

    「好的。」  

    高掌西忽然有種從容就義的怪感覺,且也是時候向他們兩位年輩辭行了。  

    事實上,高家與莊家的人已經輪流上場,跟她交過手只差翁姑二人,寶劍仍未出鞘罷了。  

    今朝,已然決定了置之死地而後生,勇者自然無懼。  

    想著想著,心就更灰,人就更冷了。  

    車子開往大浪灣的一段路ˍ廣,空氣清新得稍嫌寒冷。  

    高掌西緊緊地環抱著自己,保護著她如今唯一有能力保護的人兒這個人兒是她和亦藍的骨肉,她必須保護他直至辭世。  

    莊家在大浪灣的別墅,連高掌西都沒有去過。平日只是莊經世夫人養靜的私家重地,閒人固然免進,就是親如子女,也是不經傳召,不可擅自來別墅滋擾。  

    莊經世夫人是很少出席讓交盛會,更少參加家庭聚會的。  

    高掌西只在自己的婚宴上與最近榮必聰在北京娶夏童時,見過這位家姑。  

    雖是幾面,卻有很深刻的印象。  

    高掌西覺得她有母儀天下的氣派,那一舉手、一投足。一抬頭。一垂額的動靜都有種難以形容的高貴韻味、她從來都不多話,這除了增加神秘感之外,還有一份不怒而威的莊嚴在。  

    照說莊經世夫人如此的不管事,莊經世大可把外頭的三妻四妾都帶回莊園來湊熱鬧,可是,除了二奶奶之外,莊經世的其他女人是一律不可進莊園的門檻。就是唯—一位正名的小妾,聽說也是莊經世夫人下命要把她帶進莊園去的。  

    究竟這對豪門夫婦,中間有什麼隱秘,就絕不是外人所知曉了  

    高掌西聽過很多關於莊經世夫人的傳聞,不知是真是假。  

    歸納一句話,莊經世之所以有今日,全仗夫人的助力。  

    又傳言莊經世夫人的力量至今仍維繫在中國高層領導人的手上,故此,莊經世歷年來做的中國生意才做得如此出色。  

    真相無人知道,更無人敢問。  

    於是一直是莊家的大秘密。  

    大浪灣的別墅是古堡式的,在格調與氣勢上都比高家石澳的別墅為高。  

    因為石澳的別墅數量還是有相當多,但大浪灣則不同,只有兩三間額外得到政府批准的,開了私家路直帶上懸崖之巔,別墅就高踞臨下地建在那兒,鳥瞰整個海灣,極目望到海大連接之處,很自然已平添了一種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氣派。  

    莊經世夫人差不多長年往在這兒,只有在節令時才回到莊園上去。  

    車子駛進了相當傾斜的私家山路,兩分鐘之後,才到達兩扇漆金的大閘門口前。  

    保安還是很小心地由電腦控制的閉路電視內察看了來人,才讓她進去。  

    莊經世就在大門處等候高掌西。  

    「你來了,路上的交通還可以吧?莊經世問。  

    「對不起,老爺,讓你久等了。」  

    「不要緊,奶奶就在花園的玻璃小屋內等著你用早餐,我先回公司去了。」  

    「你不跟我們一起談談嗎?」高掌西有點訝異。  

    「不,我趕時間,要回公司去處理一些公事。而且,掌西,我很坦率地告訴你,莊家有重大的決定,其實都由我妻來拿主意,她的主意就是最後的,各人都會服從的,絕不會有異議的。」  

    「可是,她……」  

    「放心,她從來拿的大主意都是好主意。你的事,她至為關心,你好好地跟她談吧!」  

    說罷,莊經世就鑽進車子裡去了,隨即又探頭出來,說:  

    「掌西,你知道鈺華很快就會回來了嗎?」  

    「啊!是嗎?」高掌西茫然。  

    難怪要勞動到「皇太后」御駕親征來對付她了。  

    實在也沒有什麼好對付的,她高掌西並不準備在莊家取一些什麼好處。  

    無慾乃剛。  

    就算自明天起,她身無一文地隨著穆亦藍天涯遠去,也沒有什麼叫做遺憾的。  

    人生幾十個寒暑,能如此轟轟烈烈地愛一次,於願足矣。  

    可惜的是……  

    高掌西走過花園,看到藍灩灩的天,藍灩灩的海,。已頭有著難言的隱痛,只為可惜穆亦藍的才華要這樣無辜地折損。  

    她原本多麼希望兩個人能在香港的土地上為國為民為這香江的家鄉貢獻得更多。  

    如今,受益人似乎只有她一個,因為她可以從此擁有一個女人渴求的幸福戀情,與一個無懈可擊的情人。  

    一種自疚自責,又開始無形地折磨著她,令她覺得懊悔。  

    心靈矛盾又萌芽了。  

    如果等下莊經世夫人提出條件,要她仍為莊家媳婦,就有效很亦藍一馬,自己是否就應該答允了?  

    她苦惱得幾乎想回身就走,不赴此約了。  

    高掌西仰望澄天,默默祝禱:  

    「上蒼,求你予我智慧去迎接人生考驗,去決斷生命難題。」  

    然後高掌西昂步走進四周滿是鮮花的溫室去。  

    莊經世夫人站起來,牽著高掌西的手,帶她入座。  

    「你坐,你坐,讓我看看你。」  

    莊夫人隨即仔細地打基一下高掌西,望得她有點尷尬,尤其是當她的目光逗留在高掌西的小腹之上時,令她不期然生了一點點的忸怩。  

    莊先人說:  

    「掌西,幸虧你的臉色還是紅潤的,這些日於來,怕是為難你了。」  

    莊夫人的態度是祥和的。  

    但高掌西依然有著戒心,因為有過這陣子的經驗,發覺周圍的人都在趁她有困難以至缺少防備時竭力佔她的便宜,她不敢再相信別人對她的所謂善意勸告,是完全沒有侵害她的心。  

    親生母親都只以自己的個人理想為大前提去處理整樁事,又何況面前這一位是被自己背叛的丈夫的母親呢!  

    高掌西一直不能盡情地輕鬆過來。  

    莊經世夫人溫和地說:  

    「來,先把這杯熱牛奶喝掉,不然冷了就不好了;」  

    高掌西接過節仍……心上想,那是巧合吧,莊夫人怎麼會知道她這些日子來,每天有喝牛奶的習慣了。  

    高掌西呷著牛奶,忽然停止了,問:  

    「這牛奶裡頭加了雞蛋?」  

    莊夫人微笑著答:  

    「對,喝出來了。這是我的主意,特別給你弄的,雞蛋攪拌了放進熱牛奶去,對孩子的皮膚特別好。」  

    高掌西嚇得打翻了手上的牛奶杯,站在旁邊侍候著的菲傭,立即上前給她料理。  

    「對不起,對不起。」莊夫人一疊連聲地說,「我不該把你嚇著了。掌西,如果我老早給你說,我知道了,什麼都知道,你就不會受驚了。」  

    「你什麼都知道?  

    「對。掌西,請別害怕,我雖知情,但沒有怪責你的意思。之所以會發生這件事,一開始是人之常情,再下來是天緣巧合,注定你踉穆醫生有一段感情,要逃也逃不掉。」  

    高掌西不敢答是,還是不是,她一時間實在無法適應。  

    「沒有人知道我懷孕,連穆亦藍都不知道。」終於,高掌西把惶恐宣諸於口,這反而能幫助自己穩住了情緒。  

    莊夫人答:  

    「為什麼不跟他說呢?怕他牽掛了,抑或你不要以任何附帶條件去考驗對方的真情?」  

    眼前的這位高貴而神秘的夫人,竟然不住在應對語言為高掌西帶來一陣又一陣的驚駭。  

    然而,她不知對方的來意是善,還是惡。  

    只能嚴陣以待,靜觀其變。  

    「或許,你是說對了,我總找不著一個適當的機會去跟亦藍交代孩子的事。這是個絕對的意外,我根本有先天性的缺憾,並不能容易受孕。」  

    莊夫入回應著她,輕輕點頭。  

    高掌西忽不驚問:  

    「這些你也一早知道?』  

    「可以這麼說。」莊夫人說,「別以為我是巫婆,我不是的。只不過代有特別靈敏的資訊網絡,如此而已。你放心,我知道的事雖很多,但我處理的事卻少。你的事若非到了現今這最後關頭,我都不會插手。」  

    「你打算怎樣?高掌西分明有些緊張,她竟這樣直問了。  

    「我打算做我認為應該的,且能解決問題的事。」  

    說這兩句話時,莊大人的慈愛不減,卻仍有一份震懾著人心的威儀在。  

    這令素來不會在人前膽怯及羞愧的高掌面竟然有著一定程度的狼狽。  

    「掌西,你不是已經得出了一個理想的解決方法嗎?」莊夫人竟又這樣問。  

    「是的。」高掌西點頭,「『我打算隨穆亦藍把孩子養大,我們浪跡天涯去。  

    「浪跡天涯,這算是解決辦法吧?大隱尚且要隱於市。  

    「本城不會再容納我們,因為我倆將成失敗者。  

    「在本城活著的人,都是王老,都不是窮寇,因而香江如此熠熠生輝。」  

    「說得對,那就別失收好了,這還不簡單嗎?」  

    「你在開我的玩笑。」  

    「我像嗎?」  

    高掌西茫然,不知如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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