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惡貫滿盈
高爾夫球場綠草如茵,翠色的一片是一望無際的,在滿眼都是青蔥、活潑、舒暢的情景之下,不該有殷家寶和約翰偉諾這種兩軍對峙、劍拔弩張的氣氛。
殷家寶以球桿指著約翰偉諾的胸膛,冷冷地問:
「約翰,現在我問你,為什麼談好了條件,你還是做了手腳,把寶隆股東的利益削減至如此荒謬的程度?你說過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竟食言。」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是沒有錯,」約翰偉諾大笑,「大衛,問題是,你仍有信心視我為君子,真是太令我意外和感謝了。」
「約翰,我們半斤八兩,」殷家寶一怔,隨即冷笑,「如果你真以為我約你出來打球,是還跟你討論接管寶隆的公事,那麼,你錯了。」殷家寶忽而從球袋裡拔出一支槍來,抵住了約翰偉諾的胸口。
「大衛,」約翰偉諾大驚失色,「你這是幹什麼?槍聲一響,難道你能逃得了。」
「我並不打算逃,你忘了,我曾告訴過你,我們自古以來就多死士,這是東方民族的精神文明遠勝於物質文明的氛圍下所培養出來的特質。」
「你別嚇唬我,你要什麼樣的交換條件,只管說。」
「開到了條件,你不會回心一想,仍然覺得吃虧,便又食言嗎?」
約翰偉諾氣憤而又惶恐地說:
「你這愚蠢的中國豬,你以為你殺了我,寶隆、嘉富道、香港、東南亞就可以起死回生嗎?有本事,抓我上法庭,我們打一場轟轟烈烈的官司。」
「不必如此麻煩,」殷家寶冷靜地搖搖頭,「你們是在遊戲規則內贏這場仗的,而遊戲的規則根本由你們擬定,故此運籌帷幄,易如反掌。把你抓到法庭上是不會得到一個我認為公平的結果的。聽著,這支槍內只有一顆子彈,」殷家寶晃了一下手中的槍,「如果我沒有記錯,哪怕我扳動多次,你仍能活著。我每數一次你的罪名,就扳動一次。放心,我給足你罪名存疑的空間,不會冤枉你。第一槍,我是替小楊扳動的,我懷疑你們為了滅口,故意設計車禍,害死了小楊。」
「不,不,你沒有證據。」約翰偉諾狂喊。
殷家寶扳動了槍機,咯嚓一聲,放了一口空槍。
「沒有證據,不能治你以死罪,」殷家寶說,「第二槍,是為尤祖蔭報仇。」咯嚓又是一聲空槍,「尤祖蔭縱使是你們間接害慘了的,畢竟是他軟弱自殺,再第三槍……」
「大衛,我求你,不要玩這個遊戲,我受不了。」
「這陣子整個亞洲太多人跟你現今的情況一樣,太受不了。」殷家寶說,「第三槍是為尤捷開的。」
「夠了,大衛。」約翰偉諾幾乎是聲淚俱下的哀求。
「這是第四槍,為了小楊的岳母、妻子、兒子去世而發的,第五槍是為劉菁姨姨的,第六槍是為我妹妹方明的。」殷家寶提起方明,已忍不住落淚。
57、快意恩仇
「還有,寶隆的股東和很多很多在金融風暴淫威下傾家蕩產,家散人亡的平民百姓,如何還他們以公平?」
約翰偉諾一狠心,昂起頭來說:
「金融風暴不是我獨力掀起的,殺我一人,有用嗎?」
「有用。殺一儆百,讓掀起了這次風暴的所有參與者有所警惕,不要以為你們在金融遊戲規則的範疇內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就所有人都奈何不得,總有瘋子如我,挺身而出,甘受法律制裁,也要給你們還以顏色,好叫你們不要毫無顧忌地把這種遊戲玩下去。約翰,我一放開你,你就跑吧,你一開始跑,我就開始數數,直到一百,我才開這最後一槍,槍裡只有一顆子彈,是為千千萬萬在金融風暴內無辜受害的人而發的,如果你能逃得過,那是上天認為你罪不至死。不過,告訴你,我在美國念大學時,已被栽培成射擊好手,在遠距離內命中目標,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殷家寶後退一步,「跑吧,你和我都只有一次機會。」
約翰偉諾看著荷槍實彈的殷家寶,他忽然領悟到,畢生最大的錯誤在於為嘉富道集團選拔精英時,竟然挑了中國人。
都說中國是條巨龍,不能把她吵醒。
果然。
今日的中國,可以對人說「不」;今日的中國人,原來是不容欺侮的。
約翰偉諾轉身就跑,在綠油油、像只有仙蹤出現的青草地上,沒命地狂奔。他不斷鼓勵自己,別怕,定能逃過這次大難的,有太多的財富等著他去享受……
「啪」的一聲槍響,傳遍整個小山崗。
約翰偉諾還在向前跑,他仰望蔚藍一片的無雲長空,笑了,心上想:
「上天也不一定公平的,很多很多人在世上就得不到公平的對待,而自己是個幸運兒。在和殷家寶的這場決戰之中,自己到底得到幸運了。」
那一聲對準約翰偉諾後腦而發的槍聲,似乎在尤楓正在作婚紗表演的那個禮堂裡響起來。
只有尤楓聽見,因而尖叫。她嚇得把手上捏著的殷家寶寫給她的信也扔在地下。
「家寶,家寶。」尤楓慌張地亂叫,她拖起了曳地的婚紗,直走後台的大門,跳上了路過的一輛計程車。轉眼到了中環,她對司機說:
「對不起,我身邊沒有帶錢,能讓我在這兒下車嗎?」
「不要緊,可是,新娘子,這兒是中環,沒有教堂。」
尤楓跳下車去,在人群中奔跑,她沒有看到千百萬對盯著她的奇異目光,她只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她至深愛的人在等待她,在召喚她。
尤楓向秘書問清了家寶的去向,沒命地全速趕到了高爾夫球場,殷家寶正立在約翰偉諾的屍體之前,紅艷艷的太陽灑滿一地,殷家寶抬起頭,凝視著尤楓。
58、兩種版本
在一間小旅店的房間內,尤楓伏在殷家寶的肩膀上:「家寶,你愛我嗎?」
「尤楓,海可枯,石可爛,我愛你的心矢志不移。」尤楓聽了,撲哧笑了出來:「你老土,現今不流行這個說法。記得嗎?應該說,YOUJUMP,IJUMP。」「尤楓!」殷家寶吻住尤楓。
他們是來這裡度蜜月的。殷家寶說:「尤楓,可惜,我能讓你幸福的日子實在太短了。」
「不相干的,家寶,人世間美麗的傳奇多是短暫的,長篇故事很難每一頁、每一段都編得精彩。我就曾在初中時看過一段老電影,才不過是一小時的劇情,每個環節都叫我感動至今,我給你說說這個故事好嗎?」
殷家寶點點頭,拖住尤楓的手雙雙坐到床上去。
「男女主角的名字忘了,就叫他們作家寶和尤楓吧!故事開始時,家寶和尤楓已經是一對相親相愛的小戀人,正計劃結婚。家寶和尤楓都很希望結婚時能有自己一間小小的公寓作為兩人天地,可是,還差一點點錢才足夠付首期。家寶在銀行內當差,身邊的同事們都熱衷炒股,又果然每次都多少有收穫,於是,家寶一時不慎,抵受不了這個誘惑,挪動了公款去買股票。何其不幸,股市狂瀉,家寶被發現盜用公款,最終被判兩個月徒刑,從法庭出來,坐在囚車內的家寶,看到囚車外的尤楓流著淚向他揮手,他捺不住衝動,掙扎著要跳出車外去,押解他的獄警在糾纏之間被失火的手槍擊中斃命,家寶卻逃脫了。他把尤楓尋著,開始逃亡之旅。以後的那段日子,兩個人手拖手,在歐洲走遍了田野阡陌,攀上了高峰小崗,渡過了急流河川,也逛盡了名城巨都,把能夠體驗的都市生活都體驗過,把能夠享受的農村生活都享受個夠,把預計年老退休才過的安樂日子提前過掉了,然後……」
尤楓無法再說下去,因為殷家寶吻住了她。
「他們度過了一段自在的逃亡日子之後,終於有一天,來到了巴黎郊野的一間露天茶座,兩個人對坐著喝下午茶,其實他們已經瞥見茶座裡的客人有一點異樣,相信警方已聞風而至,一場追捕戰即將展開了。於是家寶從衣袋中取出一把手槍交到尤楓手中,尤楓雙手握槍,啪的一聲在近距離擊中家寶的腦部,再把槍壓在自己的天靈蓋上,扳動槍掣……鏡頭開始拉遠,看得見一座花園茶座的太陽傘下伏著一對新人……」
「故事說完了?」
「對,」尤楓點頭,「可是電影可以有兩個版本,另一個版本是尤楓接過了家寶的手槍,向天空開了兩下,然後攜了家寶的手,向警方自首……」
「你喜歡哪一個版本,就由你決定吧!」家寶微笑著從衣袋中掏出了手槍,交給尤楓。
尤楓接過了,緊握著。然後,她扳動了槍掣。
一連兩聲槍響……
鏡頭開始拉遠……
對他們而言,已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