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變 第二章
    沙田的獅子山隧道,再多開三條,才能使出入新界的車輛暢順。步步維艱地出了隧道口再疾馳至麗豪酒店,眼看快要抵步了。車後竟有巡警追上來,截停了我的汽車。

    我嚇得什麼似的。「什麼事呢?」

    「太太,你開快車呢,請給我牌照吧!」

    老天,因加得減,想快成慢!被那交通警察糾纏了好—會,才再走畢全程。  

    踏進麗豪酒店時,已經是一點整。

    倩彤的面色難看至極,這當然可以理解。

    我匆匆忙忙坐下,連清水都沒喝一口,就給她道歉:「對不起,遲到了!」

    倩彤跟我既是情同姊妹,她也犯不著惺惺作態,於是把所有的不耐煩。不滿與不快,統統都寫在面上,兼且很認真地對我說:「郁雯,你不是到社會上做事的人,很多江湖上要守的規矩,真是要好好知道和學習的。自己的時間是時間,人家的時間也是時間。」

    「倩彤,你先聽我說……」

    「不用聽也知道是什麼一回事,不外乎是塞車,臨時有電話之類。你怎麼不可以多搖一個電話來,說要遲到半小時,不就乾淨利落,兩不拖欠了嗎?我們做事的人,最講究凡事有交代,不拖泥帶水!」

    我再不想回話,人累得要命。腹部的脹痛剛才因過度匆忙緊張,而拋諸腦後,現今又緩緩的跑回來滋擾個夠。

    「算了!原本想給你講件開心的事,被你這樣子一遲,連情緒都低落了!」

    我很艱難地才說了以下兩句話:「你這就說吧!我好歹已經來了!」

    「不說,不說,你還要不要吃東西?要的話就給侍役關照一聲,我這就先行把帳結了!要趕回廠去,一萬件公事等著要做!」  

    我的確想坐著休息一會,就由得倩彤先走了!

    不久,侍役把一缽肉醬意粉放在我面前。其實我並不餓,拿起叉把意粉翻來覆去地攪拌著,一盤食物被折騰得面目模糊,不知所謂。

    我做人的遭遇大抵也是這副面貌。

    如果連我生活如此簡單,接觸面這般狹隘的人,都要慨歎處世艱難,人家還要不要活下去呢?

    每念至此,也就把心中的一團翳悶化解了一半!

    開車回家的路上,仍免不了不住地想倩彤的那句話:「自己的時間是時間,人家的時間也是時間。」

    然而,是不是人與人之間的時間就有貴賤高下之分呢?

    車子一直開回跑馬地去。

    我把車窗搖下了,讓外面的涼風吹散一下車內的翳-之氣。

    是涼快得多了,可不期然一陣寒意湧上心頭,連喉嚨都像突然之間地卡住了,有種要吐的感覺。

    我暗地裡叫句該死,一定是整個上午,奔波勞累,剛才空著肚子,吞了幾陣生風,便著涼了。早知如此,好歹把缽意粉塞進肚子裡去,或許舒服得多。

    衝回家去時,僅僅來得及吐到洗手間的抽水馬桶內!

    人才舒服得多!

    爬到床上去,和衣而睡。心想,能有個傭人真好,也許不該再管母親嚕囌,就申請個菲傭算了。

    沛沛應該已經下課了,她通常自己乘公共汽車回家裡來,要不是下雨天,我是不去接她放學的,免得為了準時接送而限時限刻的困身。且我又得準備晚飯!

    如果這個時候,沛沛回到家來,看見母親疲累地蜷伏在床,能沖杯好茶相奉,就能解百病了。

    我轉了個身,微微聽見客廳外頭有聲響。這麼巧,一說曹操,曹操就到。定是沛沛無疑。

    過了好一陣,竟又聽到她大力關起房門的聲音。好生奇怪,這個刁蠻小姐又不知在使什麼蠻勁了?

    披衣而起,我走過去輕輕叩門:「沛沛!」

    房門沒有關著,我推門進去:「沛沛,什麼事嗎?」

    沛沛縮起了雙腿,坐在床頭,拿眼怨毒地望住我。

    我真的有點吃驚:「究竟什麼事呢?」

    「你是我母親不是呢?」

    「怎麼?沛沛,這話從何說起?」

    「家都不像家了,我昨天說過想吃蛋撻,餅店就在街口,你老是忘記給我買回來!人家素芬的母親天天弄好各式餅食招呼一大班同學!」

    我真的動氣了,為了芝麻綠豆的事,一個小女孩竟用著如此無禮粗暴的態度對待母親,我是老媽子都不如了。我罵沛沛:「誰教你說話如此無上無下,請求母親做事,不好聲好氣,竟然呼呼喝喝。你自己不細心想想,我們有什麼虧待了你?活得公主似的,飯來張口,錢來伸手!我還欠你呢!」

    「當然欠,欠這一輩子,誰叫你把我生下來了!……」

    我嚇得瞠目結舌,現代的孩子是怎麼一回事了?

    「你以為我好好過,年年月月功課一大堆,跟同學鬥個你死我活,下了課還有一連串的閒氣要受,我們家都要說供養得我稱心如意,小公主似的,那撮天天司機接送,放學載一車子同學回自己別墅去喫茶點的,又算什麼?算巫婆不成!人家要抬哪個,踩哪個,認真悉隨尊便!生下來的窮人就得看有錢人的面色!」

    沛沛竟伏在床上,痛哭失聲起來。

    可想而知,小孩子在學校裡遇上些少人情挫折,回家來借題發揮,把一種怨毒之氣都吐到做母親的身上來!

    怎麼炎涼世態,冷暖人情這麼快就讓孩子們領受得到呢?人生數十寒暑,挨的日子還長呢,何必要縮短天真爛漫的時光,拖長明爭暗鬥的歲月?

    我走前去,坐在床沿,一時間不知如何安撫女兒!

    受的委屈可能很小,但對羽翼未豐的沛沛甚至一總十多歲的孩子,要承擔打擊挫折,是很吃力的一回事。

    我撫弄著沛沛的頭髮,她竟又拚命搖頭,擺脫我的手!

    哭得累極了,才深深回過氣來,漸漸靜止。

    一雙眼老早變得核桃般大。

    我正準備拿沛沛這個怪模樣開玩笑,說一兩句輕鬆的解慰話,好讓她破涕為笑,撥開雲霧見青天。  

    就在此時,門鈴聲響。只見錦昌用門匙開了大門進來,身後還跟著他的母親。

    「媽剛在中環逛街,跑上來跟我一起下班,她沒有見沛沛好幾天了!」

    我笑著迎上去,給我這家姑打招呼。每次我們婆媳相見,她劈頭必然是那句話:「哎呀,怎麼又胖了?大嫂你老是這樣子長肉,怎得了?」

    究竟是否真的加磅?我看未必,她明知我最怕發胖,老拿這個弄得我坐立不安。

    我幾次想對錦昌投訴:「你母親心腸不好!」

    都是話到唇邊就吞回肚子裡,免得錦昌說我小家子氣。

    反正也是一星期裡頭見那一次,每次讓她說我胖了一磅半磅,還有好幾年才攀得上沈殿霞的級數。她老人家圖得一時口快心涼,也就由著她算了!

    沛沛一看是最寵她的祖母出現,立即撲過去發嗲,才喊了一聲「麼麼」,剛收住的眼淚,又崩堤似的一瀉千里。

    這個女兒真是難纏之極!

    「怎麼了?沛沛,誰沒把你招呼得妥妥善善,要你受委屈呢?」

    沛沛只一味地搖頭。老祖母卻只管拿眼盯我。

    哈!我活脫脫是沛沛的後娘不成?

    幸好母親不在家,否則這場戲就真夠瞧的了。

    反正今天並非吾日,我再忍多這幾小時,又是明天,希望明天會比今天好就算了。

    我回頭問錦昌:「是在家裡吃飯嗎?」

    錦昌還未表態,他母親就搶答:「沒有預備就不用張羅了!

    我這就攜了沛沛出去吃頓好的!誰不知好主婦不易為,一日三餐,累都累死,還幸老人家只這麼一個,否則更不得了!」

    話是出在人口,如何申析含義,分辨忠奸,那可悉隨尊便了!

    我一向念著家姑沒有跟兒媳住在一起,純是因為自己母親霸佔了這項權利,對她的說話,左耳入,右耳出,盡量地不上心!

    眼見她哄著沛沛入房換衣服,我拿眼看看錦昌,等候他的主意發落。

    「就跟他們一起到外頭去吃晚飯吧!」

    「我們倆留在家隨便吃一頓,讓他們婆孫二人去,不就成了了?」我試圖掙扎。

    「何必死爭這種可有可無的面子?人家一老一幼,都沒有你這麼不成熟!」

    我當然可以一扭屁股就走回房間去,讓他們同黨結盟去!但,這又如何?自己孤零零地躲在屋裡等天黑!回到家來的仍是丈夫和女兒,切肉不離皮,總是要相處下去的。

    這一口氣又咽定了。

    一頓晚飯,不能否認是在有講有笑的情況下用畢的。

    然,我情緒十分低落,完全處於賠笑狀態。

    究竟是不是我小家子氣?若問錦昌,他必會認定如此。

    在妻子和母親兩個角色之中,他通常選擇幫後者,我又不能說這種孝順是不對的。  

    可是,家姑的話題,實在有意無意,甚或故意地在傷害我做人的志氣與尊嚴,我奇怪錦昌為何不曾覺察得到。

    不是嗎?她為何要在整頓晚飯過程中,偏偏要提起移民問題,並且說起!

    「表嫂一家要在下月移居加拿大了。這個女人真了不起的是她申請丈夫跟兒女到溫哥華定居的。」

    我和錦昌都沒有答腔,由著家姑興致勃勃地說下去:「球表哥是中下級公務員,沒有獨立移民資格,球表嫂一直從商,別看她經營那小小的人造首飾廠,年中盈利不知多高,否則當年碧瑤灣一落成,她憑什麼買入好幾個單位呢?少說也要三五七百萬。現在豈只流行公一份,婆一份,誰對家庭前景收入有實際貢獻,誰的聲音就最響!,我那年頭的女人,只曉得生兒育女,一日煮三餐飯菜的,都變成老土,不中用了!」

    我如坐針氈之際,家姑卻笑瞇瞇地夾了一箸好菜往我的碗上送。

    心有抑鬱,卻發作不得。

    「球表嫂是以小投資者身份申請移民的,丈夫與小孩都成了她的家屬!女人呀,不但不成為男人的包袱,倒轉頭來,反而一把將個家從從容容地背起來,穿州過縣,越洋重建家園,怎不令人翹起大拇指讚好?將來我們沛沛,也要做個女中豪傑才成!」

    沛沛不住地拿筷子挑碗裡的飯,說:「別對我的期望過高,令我心理壓力大!」

    「哎呀!你祖母總共只你一個孫子,算是女孫,也算男孫了,不指望你又指望誰呢?說實在話,男女都不相干,出人頭地就好!看你的郁真阿姨呢,還有孟倩彤……哎呀,數不勝數,人家都說近朱者赤,除非你全無慧根,否則不應離譜吧!」

    回到家裡去後,我實在氣悶不過,終於忍不住給錦昌說:「你覺得你媽的話裡有刺嗎?」

    「作賊心虛,我老早想到你會有此一問!」

    「錦昌……」我的委屈更甚!

    「怎麼樣?你不能怪責老人家實話實說!」

    「我真的如此不中用嗎?」

    「是不是我親口讚你兩句,你會得安樂呢?」

    我無辭以對。

    「公司裡頭的人事糾紛,無日無之。如果聽上幾句不對自己胃口的話,就氣悶,就要人安慰,那還得了?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才會一天到晚覺得自己最委屈。」

    「錦昌,這麼說,你工作上頗多困難?」

    「上刀山,下油鍋,還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你代替得了?」

    錦昌一個翻身,就表示要睡去了。

    我望住天花板,不知所措。

    再跑到社會上頭做事,是否太遲?誰會僱用一個在家裡呆了半輩子的女人擔當較重要的職務,要是閒職呢,做來也沒有意思!

    名符其實的高不成,低不就!

    又沛沛都已經十五歲了,還試生第二個娃娃嗎?要還是個女的,又如何?況且,怎麼啟齒去跟錦昌商量?

    原以為普普通通的一個家庭主婦,既不憂柴又不愁米,就可以活得舒適,誰知人們還是不放過你,是非挑剔老是無分彼此高下,總之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輾轉反側之間,電話鈴聲驀地響起來了。

    我慌忙伸手接聽。「郁雯嗎?我是倩彤!」

    我立即說:「你且等一等,我到客廳的分機去給你講話!」 

    錦昌明天要一早上班,他最恨我在半夜三更在他身邊講電話,偏就是倩彤,老在應酬完畢,就搖電話來,跟我談心。

    從前小時候,也總是如此。倩彤比我聰明,飛快地做完功課,就纏著我陪她玩,到頭來呢,我必是無卷可交,被老師責難。心腸過軟,十分害事!

    聽得出來,倩彤的聲音輕快得很,甚而可以想像她在眉飛色舞。

    「我剛自外頭回到家,換上睡衣,就搖電話給你了!」

    「怎麼還不睡呢?」這倩彤就是精力過人,一間廠房,每年生意額達數億元,工人上千,還有不知多少條生意副線需要兼顧,她總能不眠不休,應付得井井有條。女鐵人一名!

    「睡不成!郁雯,我像個小女孩嗎?」

    都是望四之年的女人了,怎麼會像個小女孩呢?這倩彤,不知耍什麼花樣了!

    「今天下午見面時,你有發覺我跟以往有什麼分別嗎?」

    還好說呢?最大的不同是臉如玄壇,嚇死人!

    「我原本要趁午膳時候告訴你這事的,其後卻因你的遲到,氣得興致全消了!」

    又是我的錯!  

    「郁雯,你怎麼不答腔?」

    我根本沒有機會插口,她只管自顧自地不住說話。

    我終於說:「我聽你的嘛!」

    從小,我就是個好的聆聽者。

    倩彤每有喜悅,煩憂,都必向我傾訴。其實,我絕少提供意見,倩彤也志不在此。她只要我在她開心時,陪著她笑,她傷心時,陪著她哭,那就夠了。這大概是一份無形而有用的支持力量吧!更多時,倩彤把自己的難題說了出來,我只懂擔心皺眉,一籌莫展,她卻就能自複述過程中,將問題的癥結,抽絲剝繭,尋個水落石出,到頭來,還得出了個可行的解決辦法。

    我從來都只是在她身邊搖旗吶喊的兵丁。

    然而,有將領,自然要有士卒,軍容才算完整。牡丹如無綠葉,又如何相得益彰呢?

    故此,我相信我之於倩彤,還是有用處的。

    「怎麼給你從頭說起呢?」倩彤問。

    我的肚子其實還在隱隱作痛,心情又不是怎麼樣的好。

    要是倩彤不知從何說起,要改期談心,我還是願意的。只是不好掃她的興,由她決定好了!

    「郁雯,你有聽過施家驥這個名字嗎?」

    施家驥?  

    「名字好熟嘛!」我答。

    「郁雯,你真是的!」倩彤很有點不悅,「你別這麼孤陋寡聞好不好?也難怪錦昌在很多應酬場合,老是不願意把你帶在身邊!」  

    我真是這般失禮嗎?

    「說到頭來,我還是大學生一名呢!」我很少抗議,在好朋友面前,也就禁不住發洩一兩句!

    「老天!」倩彤在電話裡頭嚷,「大學生成打成打的在中環鑽來鑽去,設法出人頭地呢!念完四年大學就停止吸收知識,爭取閱歷,還能坐穩江山的時代,已然過去了!難怪連你的小女兒都在我面前埋怨,說你跟郁真阿姨相去何止千里,認真老土!」

    沛沛真要不得,幸好只是在情同骨肉的倩彤跟前數落我,尋且比較對像又是自己的親妹子!否則,這重面子不知往哪兒放了!

    「連施家驥你都不認識,還有什麼話可說呢?」倩彤在歎氣。

    我竭力搜索枯腸,想那個叫施家驥的究竟是什麼人物。

    眼前觸著電視機,立即靈光一閃,我問:「是不是那個議員?」

    「什麼議員?現今通街都是議員了,是必要把女強人跟議員配成一對,足夠人數開一個餐舞會?」

    怎麼凡是工作上頭有光彩的人,就這麼挑剔難纏!要怎樣的對答,才能對他們的胃口呢?想來,我也必是笨的,環繞著我的人,有哪一個是善男信女?日子有功,多少能學到一招半招伎倆,我卻老是「開口咬著-!」

    「施家驥是行政立法兩局議員呢!」

    「很帥的頭號人物啊!」我算是答了一句很得倩彤歡心的話了吧?只聽到她在電話一頭不住地笑。

    「這施家驥有什麼事關連到你身上來了?」我得著鼓勵,也就放膽的問了。

    「我跟他……走在一起了!」

    「啊!」我茫然地應著。

    霎時間,有點不能適應。千百個問題同時出現腦際,叫我不知如何思考、對付。

    事出突然我確實有點迷糊,然而,第一個反應就是追問倩彤:「你開心嗎?」

    「開心。」答案是爽朗的。

    「那就好!」這是當然的。我很疼愛倩彤,把她一直視為自己妹妹,沒有別的事比自己親人快樂更值得我安慰。

    「他待我很好的。」倩彤繼續說,「我做夢也沒想過,我會在這把年紀還鬧戀愛了,起初有點吃不消的樣子,現在好多了,人鎮靜下來,曉得品嚐戀愛的滋味。」

    戀愛的滋味真是再甜蜜不過的了,我想起跟錦昌約會的日子。那時,錦昌對我豈只千依百順,最使我自豪的是他每天都要見過我面才安心工作,生活上有什麼困阻,都會得在我的笑容裡瓦解。這份魅力,還是錦昌肯定地告訴我的。

    「倩彤,你跟他走在一起很久了嗎?」

    「三個月!已經到了離不開的地步了!三十九歲才鬧的戀愛!唉!」倩彤連歎息聲都有韻味。

    遲來的春天,總是春天。春天是春光明媚,是春暖花開,反正來了就好。

    於是一整晚我只默默地聽著倩彤講她的愛情故事,講她的施家驥!

    完完全全的興致勃勃,滔滔不絕!

    我兩隻手左右輪流地拿著電話筒,累個賊死!

    「改天待我有空,把你約出來,再給你詳細地說好了,如今夜深呢,再不睡,明早上不成班了。」

    倩彤打算鳴金收兵,我卻突然間躊躇起來。客廳裡漆黑一片,不知何解,突然感到自己的孤苦無援,大抵是倩彤太有情調太浪漫的複述,使我無端起了悵惘,頓覺好日子原已不再,好多年好多年,我和錦昌未曾試過手拖著手在清晨或夜裡散步了,更別說什麼燈下纏綿,月前眷戀,全部隨風而逝。最能讓我跟錦昌連成一體的時刻,又是少之又少,甚而,就那麼銷魂的一刻過後,彼此又像兩個不相干的人,活在一個屋簷下而已。殊不知世上還有男人可以對女人說:「生活有活力,有祈盼,原來都是為了你!」

    他們是孟倩彤與施家驥,不是錦昌和我!

    我重重的歎一口氣,想對倩彤吐一下苦水。

    「倩彤!」我欲言又止,心中的迷糊,一時間整理不出個頭緒來。「你會不會覺得我是不中用的人?」

    對方沉默了一陣子,答:「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什麼意思呢?」

    「我想你聽我講一些生活上的……不愜意!」

    倩彤笑了起來:「你算呢!別沾染那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德性了,在自己屋簷下生活的女人要講不愜意,也真過分了!我們這些在外頭頂著大風雨,依然孤軍作戰的女人豈非要乾脆自殺以謝一生了?」

    「倩彤,情況不是嚴重的,只是……」

    「別說了,我真的累,明天要上班,改天再談吧!」

    我拿著掛斷了線的電話,一直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有些微的恐懼,如果有天,真有嚴重的事發生了,我會否如此的孤立無援,投訴無門?

    但願我是過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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