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瑟公園,英格蘭,1932年5月。
馬球可能起源於古老的波斯,莎倫想道。穿制服的司機把她帶到溫瑟公園的中心。她看到淡紫色與銀色條紋的伽倫特公司的帳篷,旁邊的銀色旗幟在明朗的五月天空下迎風飄展。莎倫走下車,感到心中充滿了自豪。
「看起來太棒了,你也一樣美。」蘇茜說道,一個年輕的精通兩種語言的美國人,莎倫在伽倫特公司的私人助理。
莎倫笑了笑,興致勃勃地看著四周的場面。她穿了一身藍色羊毛衫,墊肩,白領,頭髮用象牙色的梳子固定在腦後,運動鞋,藍色手提包,全身一幅完美的法國打扮。
她瀏覽著綠色場地,走向帳篷。時間還早,桑不會在那兒的,但一想到他們倆個人要在一起呆好幾個小時,心裡仍不由得非常激動。他們目前只能擠出這點時間了,但總比一面也見不著強些。她,蘇茜,阿米杜和其他瓦克雷隊的成員們昨天就乘飛機抵達倫敦了。他們住在克拉瑞治飯店。第二天一早,阿米杜就提前離開自己的房間去溜溜馬。他們的馬一星期前就用火車運過來了。
餐車停在大帳篷外面,身穿白色制服的侍者已經把香按放入冰中,把銀質大淺盤及其他餐具擺好,午宴在比賽之前舉行。莎倫走進她叫人搭建的帳篷裡。她一走進去就發現幾個月前就放在她桌前的草圖和現實無法相比。
這帳篷初看上去似乎有些駭人,但組合在一起的效果極佳。莎倫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她眼前矗立的是沙漠帳篷的一個極好的複製品。波斯地毯鋪在地上。帳篷中央的柱子上展開各色的綢帶,好像是一個七彩風車,一個刻有精緻花紋的檀香木屏風立在一個長長的自助餐桌旁,旁邊擺有山茶,玫瑰等鮮花。餐桌上有精美的銀具和瓷器角落裡還有一個小噴泉和桔樹,給人一種置身茶園般的感覺。所有這一切都是在一天之內完成的,為了慶祝「撒馬爾罕」的成功。
「這真令人賞心說目,不是嗎?」蘇茜說道。
「還不賴。」莎倫答道,感到非常滿意。這將花費一大筆錢,但這值得。
大帳篷裡已經有許多客人了,莎倫掃了一眼客人的名單。蘇茜去解開特殊的促銷用品,兩種特殊的伽倫特公司的香水:女士們的是紫色水晶瓶並嵌有銀絲細紋的撒馬爾罕香水,男士們的是包裝精美的法國伯根第紅白葡萄酒,印有瓦克雷馬球隊的顏色標誌。
莎倫重新查對了一下座位的排列。兩個月來她與蘇茜一直忙於這種複雜的座次上的安排,因為這涉及禮儀等許多方面。來客都是些名人,羅瑪佗,阿-克汗及他的妻子,邁克爾-肯特王子及公主。她拿出今天早晨早餐時做的筆記,突然之間心裡一下子緊張起來:為那些名人準備的椅子還沒有送到呢。保持冷靜,她對自己說道,不要慌張。她看著來往穿梭的侍者,希望自己能有機會把屈膝禮再練一遍。這種與王室的接觸真令人緊張。要記住尊稱阿-克汗為殿下而不是閣下,她提醒自己。桌子中央的那些餐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沒有時間換了。還有地毯,接縫處說不定會絆住女士們的高跟鞋的,最好立即叫人來好好再整一下。她的目光又落在另一張擺有試用品的特殊的桌子上。旁邊的桌子上擺有獎品,等待著把比賽勝利者的名字刻在上面。在最後一刻鐘的時候,她又讓人擺進一些多餘的樣品。有一個機敏的朋友告訴她,有些人,無論他們多麼富有,一定會想方設法多要幾瓶的。
她向外面的場地看了一眼,想起了桑。阿米杜僅僅兩個星期前才告訴她加時賽的結果,是在一次來看她時順口說的。她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無論這個消息在她內心中引起了多大的騷動,她一點都沒有流露出來。沒有人認為紅槍騎兵隊會贏,當他臉上流露出那種滿意的,惡狠狠的微笑時,她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好像對加時賽的結果非常滿意。紅槍騎兵隊就那麼差嗎?」
「恰恰相反,他們水平不錯。但我一直在盼望這場比賽。這場比賽很可能是本季度最具有挑戰性的一回。」
她立即給桑打電話,告訴他這個消息。現在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她發現應付組織這個場面所帶來的緊張並不困難。她知道明天就可以和桑在一起了。
客人們終於全部來齊了,一切都奇跡般地準備好了。莎倫獨自一人站了一會兒,突然間意識到這一切意味著什麼了。如果馬特等人看到她指揮著一列侍者慷慨地招待這些全歐洲最有名的人,他會說什麼?莎倫-范琳,一個來自澳大利亞偏遠內地的混血兒,如今卻是一個國際性香水公司的總裁了,她隨手拿起一張標有伽倫特公司標誌的卡片,看了看上面廣為人知的名字:亞歷山大-本格多弗伯爵,想起在古窪拉時馬特為查理和亨利準備的晚會,那時她是多麼羨慕他們啊。他們現在在哪兒?如果他們現在看到她會作何感想?那晚她穿著廉價的雪夫綢長裙,看上去是那麼美。但她也想到了一切都未改變。在這種豪華的場面,她仍舊像以前一樣緊張和不自信。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已經學會用一種粉飾過的泰然自若來掩蓋自己的緊張了,這幾乎變成了一種她的特徵了。今天她不再是與粗暴的人一起跳舞,而是向王室行屈膝禮。莎倫想起穿著荒誕的綠色長裙的凱麗,不知道她的妹妹現在怎麼樣了。凱麗的生活是不是也像她一樣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她曾向布萊瑪大學詢問凱麗的地址,但一直沒有回信。總有一天她會找到凱麗的。最後她想起了布萊德——她父親。如果他此刻邁進這個大帳篷,一定會四下張望一下,然後滑稽地搖搖頭的。她都可以想像他聞撒馬爾罕做出鬼臉的樣子,然後說:「這東西臭氣熏天。」或者對食物做一番評論:「這是什麼東西啊?沒有人會吃這東西的。再說你從哪找來這一群蘭八蛋呢?」在他趾高氣揚地貶斥與虛張聲勢的自我吹噓之下深藏著一顆愛爾蘭人的沒有安全感的心。他對生活的這種貶斥態度可以保護他避免奴顏卑膝。莎倫打破了高牆,闖進了這個對她一直是關閉的世界。但內心深處,她對自己仍然不肯定。當她坐著羅斯伊爾斯來到帳篷前時,莎倫覺得有一種苦澀的香甜。她可以看到布萊德飽經風霜的面孔朝她擠了擠眼。
「祝你好運,孩子。」她可以想像得到他會說什麼。「我為你感到驕傲。」
在馬球場地的另一端,阿米杜用手攏了攏頭髮,瞇起眼看了看太陽。然後走進他的私人馬房,裡面有他最好的六匹馬。
「嗨,朱利安」,他對馬伕說道,「我先用羅歐伽,第二場騎傑克。」在一匹馬背上輕撫著。「它看上去有些疲憊,,不過傑克倒是精神抖擻。」他笑著說道,看到這匹性子最烈的愛馬眼中敏銳的目光。
今天他穿了件奶油色馬褲,顯得更瘦了;上身穿一件馬球襯衫,露出他強健的手臂,褐色的馬靴擦得發出亮亮的光澤,一幅十足的體育隊隊長的模樣。他的目光不停地打量著他的馬匹。他瞭解每一匹馬的性格。這些馬都是仔細挑選出來的,非常有耐力。他思考著進攻戰略。他應當一開始便全力以赴呢,還是攢著力氣待後一輪比賽之中?
當阿米杜聽到桑-弗蘭茨所在的隊要同他所在的瓦克雷隊進行比賽時,阿米杜就像一名來到戰場的鬥士,立即變得鬥志昂揚。今天早晨莎倫告訴他她將永遠愛那個她以為是帕瑞特父親的那個男子,這好比在阿米杜心中撒上一層冰塊,從那一刻起,桑-弗蘭茨成為他的敵人。現在命運使他們在同一場角鬥中相遇。儘管他們從未見過對方,但阿米杜一聽到桑的名字就覺得彷彿自己的血液中被注入了毒汁一般。克裡格林堡的這位伯爵,沒落的盎格魯愛爾蘭貴族的產物,代表著阿米杜所憎惡的一切。他通過照片早已熟知桑-弗蘭茨的面容,並且認為桑做事缺乏堅定的目標,性格猶豫,不夠果斷。桑-弗蘭茨是個一生下便擁有一切的人,根本不習慣艱苦與挑戰。阿米杜看著外面蔥綠的馬球場,這些年來對莎倫痛苦的愛在心中積聚起來。如果桑-弗蘭茨光明正大的贏得莎倫的愛情,儘管對阿米杜是個很大的打擊,但他只能認輸;但是桑-弗蘭茨隨著時間的推移,無法保障莎倫體面的生活,仍舊要靠富有的妻子來向他提供安全感與金錢,這使阿米杜覺得非常不公平;心裡湧起一股要復仇的憤恨。他曾經想過擊垮桑的商業,但他的自傲使他選擇一種更直接,更猛烈的角鬥方式。桑是個賊,偷走了他的兒子和一個女人對他的愛情,而他阿米杜是準備娶她做妻子的。當他告訴莎倫紅槍騎兵隊要和瓦克雷隊爭奪伽倫特公司提供的勝利品時,她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她多年來已習慣於隱藏真感情。她知不知道他要為這件象徵著她的偏愛的勝利品而全力奮戰呢?
「再喝一杯杜松子酒。」尼爾說道,伸手來拿她的酒杯。
「謝謝,再倒一點就夠了。」她咯咯笑著答道。「否則還沒等比賽開始就會先醉倒了。」她戴上太陽鏡,看了看比賽場地,那裡已有兩個瓦克雷隊的隊員在做預備練習了。
「我們真走運,坐在這裡剛巧能看清全場比賽。」馬頓說道。
特意為俱樂部成員及應邀而來的客人準備的停車場地裡停放著羅斯一伊爾斯和林肯等豪華名車。人們打開後車蓋,拿出野餐用具和食品,然後把蘇格蘭格子呢地毯鋪在車蔭涼裡,擺好手提式圓桌和折疊式椅子。凱麗和另一對夫婦一塊兒來的,他們的小聚會和其他人的混為了一體。人們手中端著酒杯,悠悠閒閒地散步,互相熱情地打招呼。凱麗四處看了一眼,注意到不遠處的淡紫色與銀色相間的條紋大帳篷。
「這是你第一次來看馬球比賽嗎?」尼爾問道,同她一同慢慢地走。
「是的,因此我非常激動。」她說道,舉起望遠鏡看了看場地上做準備活動的隊員們,仍舊找不見桑。
「今天的天氣非常適合馬球比賽,五月份的天氣並不總是這樣晴朗的。」
「我也這樣想。」這是凱麗在英國度過的第一個春季,因而格外興致勃勃。她來時經過阿斯考特與充滿樹蔭的溫瑟公園,杜鵑花與蓮翹開得正深正艷,這在她看來是個好預兆,肯定自己在這個夏季的生活一定會非常絢麗多彩。今天她開始感覺到英國社交活動的節奏,冬季的滑雪活動已經完全停止,狩獵活動也已漸近尾聲。她的日記本上已經記滿了舞會,週末在鄉村的聚會及黛溫和特斯卡尼所開晚會的邀請。
「真可惜馬克今天不能來。」尼爾說道。
「是的,真是可惜。我無法向你描述他有多失望。」她答道,掩飾住自己的不快,別人是邀請他們夫婦一塊兒來的,而現今只有她一個人。來了。她下決心不能讓他養成在週末工作的習慣。沒有丈夫的陪伴,她將迅速被人從邀請名單中刪掉的——女主人們都不希望她們的晚會到最後弄出不愉快的事情來。
「羅斯瑪麗-弗蘭茨好一些了嗎?我今天沒見到她。」她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道,不希望別人猜透她的心事。
「她因為感冒身體仍舊很虛弱,因此決定呆在家裡。可憐的桑需要另外的精神支持。」他幽默地答道。
凱麗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消息,心跳不禁加快了速度。她自從那次他們倆人吃過晚餐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他或與他說過話。她再次掃視了一遍場地,想發現他的身影。
「桑在比賽前會到這兒來嗎?」
「我肯定他會賽後過來的。我聽說隊員們已被預先請到那邊的帳篷去喝酒去了。」
「哦,我明白了。」她說道,感到很失望。「是因為什麼呢?」我還沒拿到節目活動安排表。」
「一些法國公司在宣傳促銷他們的產品。羅雷克斯和羅斯曼也在其中,庫魯公司也贊助勝利品。」
凱麗放下玻璃杯,看著尼爾,想起他是桑最要好的朋友,因此向他展現了一個最迷人的微笑。
「再跟我多說說有關這場比賽的事情吧。我本應知道有關馬匹的知識的。我真為自己的無知感到不好意思。」她說謊道,其實她早已讀過關於馬球的書。「我一直認為騎在馬上的男人很有魅力。為什麼你不參加?」
尼爾對她間接的恭維微微一笑。「做一名馬球賽手必須得有很好的體力與技巧,以便能支撐下這一連六場的比賽。每場比賽不過七分鐘,但是馬匹每場都得換。我一直說他們應當在換馬的同時也換人。」他說道,逗得她笑起來。
正在此時,一輛「奔馳」牌轎車帶著邁克爾-肯特王子及公主駛過公園來到伽倫特大帳篷前,一群攝影師早已等待在那裡。金髮的奧地利公主先下了車,優雅地在閃光燈的「嚓嚓」聲中微笑著。她穿著一身奶黃色毛料長裙,一串珍珠項鏈掛在脖間,蓬鬆的長髮梳成愛德華式,週身散發出一種迷人的魅力。她靦腆的留著鬍鬚的丈夫在她身側。
大帳篷內傳過一片悄悄的談論聲。尊貴的客人來到了,莎倫在入口處迎接他們。她鎮定一下自己,拿出熱情的態度,等待這一重大時刻。王子走在前面,莎倫伸出手來握住他伸長的手,優雅地先向他行屈膝禮,然後向公主行禮。周圍又響起一陣閃光燈的「嚓嚓」聲。她領他們走進帳篷,一小群經過挑選的人正在等待迎接王室拜訪者。
「想像力真豐富」,公主說道,讚賞地看著豪華的帳篷,「簡直是件藝術品,桔樹和噴泉看了真使人賞心悅目。」
王子雙手負在背後,對莎倫說道:「真可惜,我們只在這兒呆一下午。這和沙漠中阿拉伯人住的帳篷一樣,我真擔心你一會兒會捲起帳篷,悄悄地溜走呢。」他詼諧地說著俏皮話。
「是的,我會的。」她開心地笑著,高興地看到王子很容易跟人交談,心裡也放鬆下來。
介紹完畢後,侍者送來傳統的餞別香檳酒,莎倫覺得自己象繃緊的弦一樣的神經一下子鬆了下來。一切都是為這一刻準備的,現在順利地度過了這一關,她覺得心中無比地輕鬆。過了一會兒,阿米杜和瓦克雷隊的其他成員也加入這場聚會。阿米杜扯了扯自己的耳朵,這是拉丁美洲表示讚賞的手勢,莎倫臉上禁不住溢滿快樂的微笑。
莎倫在和一個客人聊天,一抬眼看到了「紅槍騎兵隊」的紅黃相間的馬球隊。他們走進帳篷,散發出一股雄赳赳的陽剛之美。他們不知怎的全都看上去比黑黑的瓦克雷隊高一些,淺黃的頭髮由於練習時戴帽子的緣故而有些凌亂。莎倫看到了桑,心中剛放鬆的那根弦又繃緊了,他們不可能毫不引人注意地避開這種見面。這真是莫大的嘲弄,她上次到溫瑟公園裡來時,是在瓊奎爾陪伴下來看桑的比賽的。但現在她正在招待國際社會的上流人士,周圍的豪華氣氛也是無可比擬的。阿-克汗正在講他最近的一次比賽的勝利,莎倫裝做用心地聽著,她看到阿米杜穿過人群走近桑。莎倫看到這兩個決定了她命運的人即將遇到一起,不禁湧起難過的憂慮,她禁不住靠他們近些,以便聽到他們的談話。阿米杜抓緊桑的肩膀,桑吃驚地轉過身來。
「我們終於見面了,弗蘭茨伯爵。我是阿米杜-本格拉。」他不連貫地說道,冷淡而又非常正式地伸出了手。
「你好。」桑莊重地答道,有禮貌地點了點頭。看著這位如此突兀的介紹自己的阿根廷大亨,他記起這個人曾是莎倫的情人。
使莎倫著慌的是,阿米杜向她這邊指了指說道:「來,你一定得見見這次午宴的女主人,這裡的全部都是她一人組織操辦的。」
她看著他們倆的漸漸走近,覺得今天突然充滿了一股黑色的潛流。
「莎倫。」阿米杜喊道,笑容有些扭曲,眼睛裡閃著危險的光芒。
莎倫聽到他的如此親密地稱呼自己,不由自主地臉紅了。他不應該在伽倫特公司的促銷會上如此表現他與她之間的親密關係,她避而不看他的眼睛。
「你見過弗蘭茨伯爵了嗎?他今天可是我的對手之一呢。」阿米杜假裝風趣地說道,並不理會她臉上冷淡的表情。
「是的,弗蘭茨伯爵與我見過面了。」她說道,在與桑握手時毫無表情地看著他。她心裡迷惑不解,阿米杜是不是神智不清了?怎麼今天這種舉止?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早就認識。」阿米杜若無其事地說道。
「再次見到你很高興,范琳小姐。請原諒」,桑說道,「有個人我必須得和他談一談。」
「請隨便。」莎倫說道。
桑轉身離開後,阿米杜瞇起眼看了她一下,也走開了。
整個午宴上,莎倫再也恢復不起剛開始時那種興致勃勃的好心情了。儘管邁克爾王子坐在她右邊,阿-克汗坐在她左邊,她輝煌的成功現在在她看來卻黯然無光了。她彷彿被分成了兩半;外表上看是伽倫特公司的最高總裁,被榮譽與讚美所包圍,光艷耀人;內心裡她是個被情感衝突所深深困擾的一個女人。桑與阿米杜之間的這種爭鬥使她心煩意亂,她現在又沒有時間來思考。
客人們陸續離開宴席,走向擺在大帳篷前的椅子。阿米杜和其他隊員也起身要走,莎倫無法避開他們。
「祝我好運吧。」他對她說道。
「祝你好運。」她簡短的說道。他的眼睛裡流露出壓抑的憤怒和嫉妒——這使莎倫內心突然充滿了擔心。她轉身走向客人們。
比賽即將開始了,兩隊四個戴帽子的隊員分別騎向裁判,在看台與王室包廂內勒住馬的韁繩鈴聲清脆地響起來,裁判把球拋向空中。隊員們坐在馬鞍上,策馬向前,奮力用長柄球槌爭奪對球的控制權,賽場上一片混亂。「紅槍騎兵隊」搶到了球,兩隊隊員迅速衝向「紅槍騎兵隊」的大門。
前排的座位是為尊貴的客人特意準備的,莎倫緊張地看著場上來往飛奔的馬匹。很顯然這是一場非常激烈的戰鬥,觀眾都變得非常激動。第一場比賽中,兩隊隊員從場地這邊衝向另一邊。長柄球槌奮力擊球,馬蹄踏在地上。發出「咚咚」的混響。莎倫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被一種從未有過的焦慮所控制。儘管速度與距離使她難辯認出隊員的面孔,但她感覺到桑與阿米杜陷入一場私人爭鬥之中。他們瘋狂地在場地上搶奪,長柄球槌都擊得離對方太近了。他們用一種快得近乎危險的速度衝向球門,廣播員激動的聲音傳了出來。在最後一秒鐘阿米杜丟掉了機會,看台上觀眾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本格拉隊丟了這個球!」莎倫聽到有人在她背後喊道,她焦急地掃視著全場。
鈴聲宣告第一場結束時,莎倫覺得自己懸在空中的心一下子落了回來。她很有禮節地掩飾住內心的混亂,扭過頭和邁克爾王子聊天,然後和阿-克汗說了幾句。幾分鐘以後,瓦克雷隊和紅槍騎兵隊在一片掌聲與歡呼聲中回到賽場。
隊員們騎到新換的馬匹上,更加猛烈地展開了第二場比賽。不一會兒,瓦克雷隊就擊進一球,看台上爆發出一陣熱烈的鼓掌聲。當馬隊急速衝向場地另一端時,莎倫看到阿米杜發瘋一般的緊跟著桑。他猛力一甩長柄球槌,把球擊開,桑奮力追球。阿米杜一陣風似的也衝上前去。他利用短暫的領先機會,在奮力擊球的同時將自己的馬攔住,桑的馬匹。桑的馬急速度轉向,馬與人同時跌倒,觀眾一下全都站了起來。莎倫從馬腿的空隙中看到一個人從馬上掉了下來。人群裡發出擔心的叫喊。
「有人從馬上摔下來了。」
一匹鞍上無人的馬衝向看台。
「你看清了嗎?」有人評論道:「那個人故意擋住馬飛奔的方向。」
「是誰呀?」
「不知道。我想是紅槍騎兵隊的,這是嚴重犯規,咱們等著瞧吧。」
廣播員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了出來:「紅槍騎兵隊二號隊員在第二場將近結束時從馬上摔了下來。弗圭茨伯爵。現在還不知道他受傷了沒有,看來是瓦克雷隊犯規所致。比賽將盡快開始。在休息時間,請工作人員到場地中將踏起的草皮踩平。謝謝。」
一聽到桑受傷了,莎倫立即從座位上站起身,想也不想就匆匆離開了她的客人。她衝出伽倫特公司的大帳篷,飛快地跑向急救室,心裡真怕桑會變為終身殘疾——突然她意識到阿米杜很有可能是造成這場事故的直接原因。由於他的那種強烈的擁有欲,他用這種他所知道的唯一方法,這種野蠻的暴力來為他受傷害的拉丁人的自傲而復仇。這種狂暴自從那晚在「克恩斯瑪」號上之後他還沒有再次顯露過。池一定早就知道她與桑的關係,現在他用這種野蠻的方式宣佈他對她的所有權,好像她只是一樁財產而已。阿米杜從不白給任何人東西,現在莎倫意識到他慷慨大方的用意及原因了。他誘使她相信他是象父親般地對她及她的孩子的,而實際上他一直在計劃著打碎她心中最珍視的東西。她看到做急救室用的帳篷,心裡立即做出決定,她將盡快退出伽倫特公司。
她衝進帳篷,看到桑躺在床上,正在和照顧他的醫生清醒地談話。她一下子放下了心,覺得雙膝發軟,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了。
「桑!你怎麼樣?」她喊道,撲向他身邊:「桑,親愛的……」
他因為吃驚而面色蒼白,笑道:「別著急,我很好。醫生說只是一些皮肉傷。」他擠出一個微笑,握住她的手。「親愛的,你不該在這兒。不要為我擔心。」
「你不知道我看到你從馬上摔下來時,心裡怎樣擔驚害怕。」她說道,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我想我們精心計劃好的明天的見面是無法實行了,對不對?」
「別著急」,她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們三個星期後就有機會在塞倫見面了。我明天下午要飛往遠東。我決定回來時飛往羅馬,然後直接去尼斯。因此我會於二十七號在塞倫等你。」
「這太好了」,他吻了吻她的手,低聲說道,「我在大帳篷裡見到你時真想好好抱你一下。那種見面真令人痛苦,我無法接觸你。我想你最好現在回客人中間去……」
莎倫與桑深深地關注著對方,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在帳篷入口處觀察他們。凱麗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倆人如此親密地呆在一起,他們倆很顯然一直就是一對情人。在他們還沒注意到她之前,她轉過身衝出了帳篷。
凱麗全身顫抖著,漫無目的地在下午的蔭涼中走著,對周圍的車子及人群視而不見。她仍未從剛才目睹那番場景時所引起的震驚中恢復過來。這是命運對她的最殘酷的打擊。她重新仔細考慮事情的詳細始末時,覺得自己本不應如此震驚的。
莎倫,她的親姐姐,是桑的情人,這種事已有很多年了。很可能從古窪拉時期就開始了。很顯然,這就是莎倫一直未結婚的原因。這也是為什麼桑不肯繼續加深他與凱麗的關係的原因。凱麗原以為桑那樣做是因為正直誠實或小心謹慎的性格使然,但事實上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這全都是因為莎倫——那個自私的,一心想佔據一切的母狗。她靠她甜嫩的嗓音,富於魅力的迷人外表和用來偽裝掩蓋她那邪惡本性的神秘的高貴外衣迷住了桑。莎倫得到了一個世界上最富有阿米杜-本格拉還不夠,她還想要得到桑,這個凱麗唯一的愛的人。
她淚如泉湧,想到自己竟然再次叫莎倫給愚弄了,又不禁怒火中燒。在那晚自己主動向他表示愛之後,她怎麼還能再面對桑呢?還有那句使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粗俗的話。「我們可以建立愛情關係?」她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的這句使她蒙受恥辱的話。她和十年前就迷戀上桑的那個小女孩一樣無知,十年來,她什麼也沒學會,她就像個十多歲的小女孩,被一個激情的吻所迷惑。自己一廂情願地幻想出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那年她由於嫉妒私自撕毀了莎倫給桑的信,現在她又重新體驗到那種痛苦的、折磨人的強烈的嫉妒。這些年來那件事一直不斷困擾著她的良知,現在她非常高興自己當初的做法。如果她有機會再做一次的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做的。如果她剛抓住機會,衝進帳篷正式面對他們,她知道他們一定會漠然地俯視她的。由於意識到自己對他們兩個來說什麼都不是,毫無價值可言,凱麗多年來苦心建立起來的自信一下子給衝垮了。
她努力鎮定了一下,走過可以俯瞰全賽場的俱樂部會所。比賽已經繼續進行了。她停下來看了看剛才還使她異常激動興奮的比賽。她意識到如果說對莎倫的憎恨猛然加劇的話,那麼她對桑的愛也是如此,但她能怎麼辦呢?難道他們之間的愛情就真的如此長久如此牢不可破嗎?上流社會是輛在全世界面前行駛的透明玻璃馬車,羅斯瑪麗、桑與莎倫的這種三人同居的關係對外界一定仍舊是個秘密,否則的話她早就會聽說了。
她大步走進俱樂部會所,由於不順從的反抗而眼中放出光芒。她在酒巴間要了兩杯杜松子酒。侍者給她端過來,她拿了一杯一飲而盡,覺得心中好受多了。她看了看坐在酒櫃邊上的其他人,他們正在滔滔不絕地聊天。她思考著自己下步該怎麼辦,這時她瞥見坐在她身邊的兩個人中,有一個看著面熟。他穿著一件色彩華麗的輕便上衣,系一條有彩色渦漩紋的花呢領帶,裡面是一件粗俗的馬甲。他看到凱麗在盯著他,向她投來一個好奇的,邀請性的目光。他身邊的同伴已轉身離開了。
「我正準備到伽倫特公司的那個大帳篷裡蹲點兒吃的,並順便看看能不能打聽點新聞。你一塊去嗎?」
「那就呆會兒再見吧。」
他湊到凱麗身邊。「我說,剛才發生了一起犯規事故,是不是?整個俱樂部仍舊在氣憤地議論這件事呢,這些性格暴烈的拉丁人根本不懂得什麼時候該停止。」
「我沒有注意到。」她漫不經心地說道,看了看掛在他胸前的名簽,又看了看他的臉。他是哥拉姆-吉爾斯,倫敦最臭名昭著的花邊專欄作家,華麗的汗衫是他的標記。她想道,倫敦的每個人包括她自己在內,都在早餐吃過吐司與黃油時一同消化他的專欄新聞。想在公眾面前隱瞞什麼真相的人一聽到他的名字無不心驚肉跳。他對國際名人的性格非常感興趣,專門在他的專欄內刊登有關人物的不檢點行為,他以此為職業。
「我可以請你喝杯酒嗎?」
「是的,謝謝。一杯杜松子酒。」
「這對於一個晴朗的下午來說可能有點酒性強烈,對不對?」他溫和地說道,「侍者——請來一杯杜松子酒,再來一杯威士忌。」
「我注意到你進來時看上去有些煩惱。」他說道。
「我是有原因的。」
「弗蘭茨在這場事故中僅受了點皮肉之傷,他可真走運,不是嗎?」
「你可以這麼說。」
「嗯?你認識他嗎?」
「是的,我非常熟悉他。」她說道,杜松子酒開始在她的身上發揮作用了。
「你也認識威利和其他一些人,是嗎?」
「是的,我剛才還和他們一塊吃野餐。」
「真的?我說,你並不認識莎倫-范林吧?就是那個以前是模特的美麗的伽倫特公司的總裁,有人說弗蘭茨受傷後她不顧一切地衝出了帳篷。」
凱麗直視著他的眼睛。「真是湊巧,你竟問著我了,我多年前就認識她。她在澳大利亞長大,是一個剪羊毛工與一個上流社會的女人的私生子。」
「她是澳大利亞人?我以前不知道這一點。」吉爾斯答道,頭腦迅速思考著。
「哦,是的。她或許現在位於很高的位置,但她開始時社會地位是很低賤的。」
「那麼那個叫做本格拉的人呢?聽說莎倫是她的情婦,你知道這是不是真的?這個傳說已經被人爭論了許多年了。」
「她不僅是本格拉的情婦,還是弗蘭茨伯爵的情婦,當她還在澳大利亞,並只有十七歲時就開始了。」吉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凱麗又說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你自己可以去查一查,弗蘭茨曾在一個位於新南威爾士的牧場呆了整整一個夏季,那個牧場叫做古窪拉。他和一家叫做佛萊蒙特的人呆在一起。一切故事就是從那兒開始的。」
吉爾斯的臉沒流露出任何想法。「如果我把這些名字記下來你介意嗎?——古窪拉和佛萊蒙特?」
「請寫,你是我的客人。」
「非常感謝。你真是幫了我大忙了。我可以記下你的名字和地址及電話話碼嗎?以便必要的進一步詢問細節情況。」他迫切想去找他的攝影師,並查證一下這個令人激動的消息的可靠性。
「不,我寧可保持匿名。」她匆匆說道,「我不希望提到我的名字。」
「這很自然。我從未想過要那樣做。我會絕對保密的。」他向她保證道。一讓我在走之前再請你一杯咖啡吧。」
吉爾斯走後,凱麗覺到一陣被遺棄的淒涼感。除去他邪惡的名吉,他與她所希望的那種人也完全相反——一點兒都不易於相處,沒有理解力,更沒有同情心。但當她一下子醒悟到自己做了什麼時,她覺得很不安。不是因為桑和莎倫——她可以把剛才的話對任何樂意傾聽的人說上一千遍——而是因為她把這樣秘密的一件新聞告訴閒話專欄的作家違背了上流社會最基本的準則。她唯一關心的事情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消息出自她的口中。但在喝了三杯之後,她決定她什麼也不管了。
第二天一早凱麗坐在床上,傭人給她送來吐司和茶,還有新送來的晨報。她已經對馬克報怨過她身體感覺不太好,她想避開那場風暴,呆在她這間擺有豪華家俱、飾有彩色花卉油畫的臥室裡,這是她最安全的地方。她看了一眼小林頓,他正在地板上安靜地玩兒搭積木的遊戲。一切都看上去與往日沒什麼兩樣,但她的生活有些搖搖欲墜。她的兒子站起來,她不在意地遞給他一片吐司,緊張地看著吉爾斯的專欄。她吃驚地發現上面有一張莎倫的照片,正戴著黑色大陽鏡匆匆地從大帳篷裡跑出來,上面有個大標題:「通往財富的絲綢之路。」凱麗焦急地讀下文:
在阿根廷大亨阿米杜-本格拉的幫助之下走向通往財富的絲綢之路,進而生產名牌香水「撒馬爾罕」的前模特莎倫-范琳在發現她自己的馬可-波羅於星期日馬球比賽中跌馬而下時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了。本格拉的犯規一點兒沒有運動員應有的風範,但他並沒有丟失一切——他的隊,瓦克雷隊,贏了「紅槍騎兵隊」。據傳這是他的安慰獎,范倫小姐在弗蘭茨所在的急救帳篷裡上演了一出極為動人的戲劇。問題是:本格拉這次會參戰嗎?
凱麗躺在枕頭上,對這篇如此溫文爾雅的文章既感到鬆了一口氣又感到失望,過了一會兒馬頓-威利打來電話。
「嗨,」凱麗說道,努力保持平靜的聲音,「我正想給你打電話,想感謝你昨天邀請我呢,我玩兒得非常開心……」
「非常歡迎你下次再來玩玩。聽著,凱麗——你看沒看今天早上的吉爾斯專欄?」
「還沒有呢,怎麼啦?」她答道,小心地防範著。
「羅斯瑪麗快要氣瘋了,但既然你還沒讀那篇文章,你當然不知道了。」
「等一會兒,報紙就在我旁邊,我來看一眼。」她停了一會兒,裝著在讀報紙。「我一點都不明白,馬可-波羅是指誰?」
「你真笨。馬可-波羅就是那個從馬上摔下來的人啊。」
「哦,我太傻了。當然,不過這些整篇文章簡直是謊話連篇。」
「哦,不。吉爾斯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不會那樣做的。你可以肯定他一定是非常仔細地核查過了。這篇文章還是有一定的真實性的,事實上,我現在通過這篇文章把平日的一些細節全部串起來了。你不知道莎倫-范林是誰吧?不錯,她是個模特。可是你想她是到底怎樣認識桑的呢?」
「凱麗突然感到非常痛苦,她必須迅速結束這場對話,否則她就像控制不住自己了。嗨,林頓,別動它!對不起,馬頓,但我非掛斷電話不可了,林頓把我的咖啡打翻了。」
她放下電話,手不停地顫抖。
她一掛斷電話,便立即從床上跳下來,穿好衣服,到馬房中把「克里特朗」牽了出來。她晚上天黑以後才回來,精疲力盡,但是心裡感覺好多了。她看到傭人記下了好幾個人的電話,有羅斯瑪麗打來的,還有馬頓打來的。她的心裡感到很驚恐,她是不是被人懷疑上了?他們還會再打電話來嗎?會不會有人懷疑到她和桑調過情,並決定把她也牽連到吉爾斯揭露出來的這件醜聞中?可能有人也看到她去急救帳篷了,或者見到她與桑在那個印度餐館中吃晚飯了。可能吉爾斯利用地告訴他的消息,發現了她是莎倫的妹妹,她將是他的下一目標。她的生活仍舊同莎倫繫在同一條纖細的線上,不管她自己喜不喜歡這一點。她真是個傻瓜。當她想到所有那邪惡的人會來發掘她的隱私,她不禁不寒而慄。她費盡心機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這一切都處於危險之中了。而這都是她自己的魯莽草率造成的。她現在所能做的一切便是等待風暴的來臨。
十天之後的星期一,凱麗又翻閱吉爾斯的專欄,她震驚地發現吉爾斯的工作效率非常的高,專欄裡又刊登出奇異的新的複雜關係,專欄一開篇就介紹了莎倫的生活,揭露出連凱麗也沒有夢想到的一些事情。上面有張阿米杜抱著一個小男孩的照片,莎倫站在他身旁,她正伸手要搶下偷拍者的照相機。根據旁邊的圖片註釋,這張偷拍下來的照片照於去年夏季,凱麗麻木地讀了一遍旁邊的文章。真正理解了自己推動了怎樣一場巨大而激烈的變動,吉爾斯巧妙地暗示了這個小男孩叫帕瑞特,法國花邊專欄多年來一直努力想證明他是莎倫與阿米杜的愛情結晶,然而恰恰相反,他是現任弗蘭茨伯爵的兒子。吉爾斯繼續暗示道,莎倫與桑幾年來一直在法國南部的一座愛巢中相會,並且在那兒可以方便地處理商務,莎倫本人是個私生子,混血兒。
凱麗驚得面白如紙,報紙從她手中滑落到地上。在一篇簡潔的文章中,好幾個人的生活,包括她自己的,被炸得粉碎。
當天晚上,羅斯瑪麗與桑在身後關上畫室的門,帶著毫不掩飾的仇恨注視著對方。吉爾斯那篇可怕的報導就放在他們兩個之間的桌子上。自從羅斯瑪麗早餐時打開報紙以來,隨之而起的憤怒爭吵便愈來愈激烈。
「你使我噁心,我想這就是所謂的有意義的關係呢。你竟會希望我相信這些年來你一直不知道她有個孩子?」羅斯瑪麗怒氣衝天地說道。她纖細的身體因為憤怒而顫抖,藍藍的眼睛中射出冰冷的目光。標誌著他們之間關係的又一層冰凍時期的開始。
「不要為此大吵大嚷了,那不是真的。」桑答道,他的聲音死一般的沉靜。「我對此所感到的震驚並不亞於你,儘管你不相信。」莎倫和帕瑞特在一起的照片象刻在腦中一樣清晰,但他仍禁不住又拿起報紙看了看。
「你怎麼能這樣愚弄我呢?為什麼?」羅斯瑪麗心中的怒氣一下子爆發出來,「你想到過沒有,我今生今世都得在別人憐憫的目光中生活下去?我要控告這家報紙,澄清這件事……」
「你也大荒唐了。剛才你還說你無法相信我的話,現在你又要我先控告這家報紙,你也太不理智了。」
「那麼好,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他大聲吼道,拳頭一下子砸到桌子上,「我再說一遍,羅斯瑪麗,這孩子不是我的。」
「那麼好吧,控告他們。」她冷漠的說道。
「根據什麼來控告他們呢?這篇文章措詞非常精明,我根本抓不住他的任何把柄,唯一的受益人只能是律師,我已經承認了我與莎倫之間的一切。看在上帝的份上,讓我自己呆會兒,這件事終究會平息下來的。」
「哦,不錯,會平息下來的——在每個人對我品評夠了之後。我再也無法在人前抬起頭來了,你也一樣。幾年之前我就應該抓住機會徹底與你分手。我不該聽瓊-奎爾的話,不該給你第二次機會。我是個白癡。」
「你在說什麼?」
「難道你以為四年前發生的事情我一無所知嗎?」她惡狠狠地說道,「那些你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打給她的電話?桑,你是個笨蛋,自己偷偷摸摸下樓去,以為我早已睡著了。瓊-奎爾在和你見面後幾小時就飛往了巴黎,和那個女人講清了一切,現在我真希望她當初沒那麼做。你仍舊繼續去見她,不管別人的死活,你心裡只有你自己。哦!我真傻。」
一下子整件事在桑心中像水晶一樣地透明了,他記起了導致他與莎倫分手的各個細節。瓊-奎爾和羅斯瑪麗在那件事中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他不知道,但他也不想知道了。「我想這意味著你想和我離婚,是嗎?」他說道。
「什麼?」她一下子轉過身,「那樣你就可以和那個水性楊花的賤女人一起逃到一個無人居住的小島上,讓我來收拾殘局、倍嘗淒苦的滋味了?」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已經告訴你一切都結束了。」
她惡毒地一字一句地說道。「一直在付帳單的是我,有權發號施令的也是我。你和我仍舊會一起生活下去,直到這件事風平浪靜為止。我們還得挽救我們剩下的名譽,我們要去克裡格林堡避暑,呆上整整一個夏季,直到秋天再回來。上帝保佑那時人們已經把這件事淡忘了。我們仍舊執行那個開放古堡的計劃,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剛想打斷她的話頭,她就用一種威脅性的口氣說道:「我再給你最後一道通碟,桑,不可能離婚——無論是現在還是其它任何情況。」
「但是我的工作怎麼辦?我不能這樣扔下工作一走了之。」他喊道。
「我想他們沒有你一樣能辦公。」她冷若冰霜地答道,「你可以休個長假,在你的領土上閒逛。我會保證你會找到一大堆事情可以做。我像以往一樣,仍舊支付大部分的花銷。」她惡狠狠地斷然說道,「你得給你的情婦寫封信,告訴她你再也不希望見到她了。一切都結束了——你們倆人之間再沒有任何聯繫了。」
桑轉過身,背朝著她。「我累了,羅斯瑪麗。我們以後再詳細討論吧。」他厭倦地說道。
「我要去休息了。」她簡短地說道,又在門口停了一下,說道:「我希望那封信明天就可以寄出去,桑,你再也無法欺騙你自己或者我了。如果你還軟弱,我會毀了你。我保證你除了那個空頭名銜之外,將一無所有。」
她在身後摔上門,桑一下子就癱在了椅子裡。幾乎要徹底絕望了。他的臉沒有刮,由於喝酒的緣故,他的眼睛裡充滿了血絲。他展望了一下他支離破碎的淒冷的生活,不知道千頭萬緒該從哪一根開始整起,一切都如此毫無希望。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到莎倫和他兒子的照片上。這太使人難以置信了,他們這麼多年來肝膽相照,彼此忠誠的關係竟存在著這樣一個邪惡的騙局。他永遠也不知道照片上的這幾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但是莎倫對他的背叛與欺騙使他深深地受到了傷害。即使現在看著她的照片也仍舊會使他心中疼痛,她對他什麼也不是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不過是一段浪漫的小插曲而已,無論他怎樣努力給自己解釋,所得出的結論仍舊和任何看一眼這張照片的人所得出的結論一樣。她與本格拉的孩子就是她從不願意他去巴黎的原因。莎倫害怕他會發現她是本格拉的情婦——這種關係早在他們在塞倫的那種浪漫時光之前就開始了,現在他理解那位阿根廷大亨為什麼那樣充滿恨意地在馬球比賽中與他爭鬥並使他摔落下馬了。莎倫是本格拉的,他不想放棄她,本格拉用自己的幾百萬美元博取莎倫的歡心,現在本格拉可以向她提供桑永遠無法向她提供的一切了,提供那些在她看來遠比他們的可憐的小小夢想要重要得多,有意義得多的東西。空洞的幻想竟如此可恥地結束了。如果他想表達他心裡所受到的傷害的話,他知道他必須現在就做。當他提起筆時,心中有些東西枯萎消失了。他寫道:「親愛的莎倫……」
飛機駛往最終目的地「天使之灣」,莎倫心滿意足地看著窗外熟悉的深藍色的地中海。在雄偉的阿爾卑斯山的映襯下,尼斯城這顆明珠更顯得難燦奪目。
三個小時之前,她還在羅馬的中心。現在,她離開了機場,深深地吸了一口藍色海灣的獨特氣味,鮮艷的花朵,香草及香料,給滿山遍野的薰衣草散發出的純淨香氣又添了一些獨特的味道。如果她能把這種芳香裝入瓶中,貼上標籤,投到市場中去,莎倫想道,藍色海灣的這種空氣一定是一種非常美麗的暢銷品,儘管它像外省的玫瑰、海岸邊的葡萄酒一樣,離開了原產地便失去了原有的味道。這種香氣只能在這兒欣賞,在晴朗無雲的天空下,在碧蘭的海水的陪伴下,在雄壯的阿爾卑斯山的映襯下。她想道,把包放進租來的車中,踩了一下加速器,駛過在風中搖曳的棕櫚樹。
出於習慣,她駛離海岸,朝哥拉斯方向開去。塞倫崎嶇的道路使她忘記了在遠東難忍的酷熱中呆了兩個星期後所帶來的疲勞,她把所有的商業文件都鎖在公文包中。她決定和桑輕輕鬆鬆地度過整整一周,絕不考慮那些繁雜的商務問題。自從她那日離開急救帳篷之後,他們一直再沒有過聯繫,在這間隙裡她得以有時間思考伽倫特公司計劃的結束。
那天,她看著阿米社從邁克-肯特公主手中接過伽倫特公司的勝利獎品時,她被迫壓抑住自己胸中燃燒的怒火,後來,當她的助手們來把她的大帳篷象建造時一樣迅速利落地收走時,她覺得心中有股無法壓抑的急切願望,那就是和這大帳篷一樣收起她的雄心壯志。阿米杜出人意料地走近她,她關於辭職的一大篇話剛湧上嘴唇,阿米杜便搶先說話了,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莎倫——我是來道歉的,告訴你我心裡有多難過和後悔,毀了你今天的好心清。」他又說道,「我沒有權利像剛才那樣做,我知道那是不可原諒的。」
以阿米杜那樣高傲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性格,竟能說出這樣誠摯的話,這可完全出於莎倫的意料之外。她大吃一驚,什麼也沒說便讓阿米杜走開了。阿米杜眼中悔恨的神情真是不同尋常,無法使人理解,以致她無法說出自己的想法了。在她去遠東的這段長途旅行中,她有時間思考離開伽倫特公司的魯莽決定是否合適。現在有這麼多人依靠於她,她漸漸意識到她可能有些過於放縱自己虛假的自傲了。她如果此刻離開伽倫特公司,一定會危及桑早日離開羅斯瑪麗的計劃,並且她自己沒有收入的話,將重新回到她懷孕期間的那種身無分文的狀況中,無論是什麼決定,終將影響到伽倫特公司。她決心平靜、理智地來處理這件事,還得聽聽桑的建議,一陣微風迎面吹過,帶來一股宜人的含有香氣的熱氣,她覺得自己什麼也不在乎了。唯一壓在她的心頭的是她的私人助理告訴她的一件事;馬球比賽之後,英國報紙登出一篇有關她與桑的含沙射影的文章。開始她對這個消息感到駭然,後來她平靜下來,想到這或許會使她因禍得福呢,最糟的不過是使桑更早地離開羅斯瑪麗而已。想到這裡,她不禁滿心歡喜。
到達塞倫後,她把車停在場院,走向那幢房子。她把它視為自己的家。女管家的丈夫加夫將負責她的行李,裡面有好多給桑的禮物——一條鱷魚皮腰帶,一隻金製打火機,一個象牙雕刻的小彌勒佛。
她走進屋內,注意到加羅又把內部重新粉刷了一遍,藍色的百葉窗煥然一新,粉紅色的天竺葵在窗台上的陽光的照耀下開得正艷。像往常一樣,休息室的百葉窗是關閉的,莎倫打開它,看到女管家把室內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塵不染,甚至沒有忘記在桌子上放上一盆金盞花。
幾年來,莎倫已經把這個小房子從度假之所變為一個舒適的家了。她和桑一起在山邊村落的古老商店裡購買的古老的外省家俱,瓷器及其它日用品。她最喜愛的房間是臥室。她打開百葉窗,放進溫暖,芳香撲鼻的新鮮的空氣,陽光灑在屋簷上。她心滿意足地看著藍色的木床,上面鋪著手工縫製的被子和有花押字的亞麻布床單。女管家在帶有花邊的枕頭下面放了些薰衣草香料。
在明亮寬敞的廚房裡,大大的爐灶上鑲著白色與藍色相間的瓷磚,銅製炊具閃閃發亮。木質餐桌的周圍鋪輔有香草坐墊的籐椅。她從水果盤中拿起一串葡萄。今晚她就可以和桑一起在家裡吃晚飯了。他們在一起的第一晚總是這樣。冰箱裡放著沙拉,塗有迷迭香的雞肉以及一段雪白的山羊肉,還有幾瓶當地產的葡萄酒。莎倫心滿意足地哼著小曲,吃了一日沙拉,盼望著她等待了整整一年的那一刻的到來。她要好好洗個澡,換上牛仔褲,在這個心愛的家中四處閒逛,等待桑的到來。這裡的夜晚仍舊很冷,她要在他到來之前升起爐火夾歡仰他,讓整個房間充滿橄欖木燃燒後散發出的香氣。她聽到了敲門聲,扭過頭來看到加羅。
「你好,加羅。」她說道,高興地伸出右手,「怎麼樣,一切都好吧?」
「你好,范林夫人。」他總是叫她「夫人」,一種尊敬的標記。「是的,一切都很好。」
他們互相客氣禮貌地詢間完彼此的近況之後,他說道:「我為你把車中的行李搬進來。順便說一下,這個星期有封寫給你的信。我把它放在冰箱上了。」
「謝謝你。」她在他身後說道。她拿起信,來到涼處,在天竺葵與夾竹桃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幾年前在屋角種下的九重葛如今已長得和屋簷一般高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聽著蟬的鳴叫。她永遠也看不夠這美麗的一望無際的山巒和平地,在法國南部晴朗明媚的天空下極有魅力。
她拿起了信,奇怪地看了看,不知道會是誰寫來的。沒有幾個人知道她在塞倫的住址。她的名字是用打字機打上去的,並且信封上沒有寄信人的地址。她打開信,拿出裡面的信紙,一片新聞簡報落在地上,她打開它,吃驚地發現了她與阿米杜及帕瑞特的這張照片。這張照片去年刊登於一家意大利雜誌上,當時她很為此煩惱過。然後她又痛苦地發現另一張照片,是她做模特兒時為《時代》雜誌拍的,還有桑與羅斯瑪麗在一起觀看賽馬的照片。她看了看文章與標題,心裡「怦怦」直跳。這不可能是她的私人助理提醒過她的那篇文章,這不是的,這是另一篇,裡面的暗示使人震驚。莎倫算了一下,這篇文章發表於她離開巴黎之後的幾天,她在震驚中打開裡面的信,一看就知道是桑寫來的:
親愛的莎倫:
你當然一定知道我寫這封信的原因了。我肯定我不去塞倫的這個消息一定不會使你驚訝的。如果你在這一切發生之後決定不來了,在巴黎會有一封這封信的複印件等著你。我隨信寄去你與本格拉及帕瑞特的照片,我想這足以說明一切了。我想結束這場滑稽荒唐的遊戲對我們兩個人都是件大有裨益的事情。
桑
莎倫衝出房子,跑到村子裡的電話亭,撥通了倫敦桑的電話號碼。她或許還有時間在他離開辦公室之前找到他,她焦急地想道。
「你好——我想找弗蘭茨伯爵。」
「對不起,他已經去度長假了,直到秋天才會回來。我可以替他留下口信嗎?」
「度長假?」她問道,大吃一驚,「但這是不可能的,你知道他去哪兒了?我是他的朋友,這事非常急。」
有一會兒停頓,「他和他的家人在愛爾蘭度假。」
「請你把那兒的電話號碼給我好嗎?」莎倫叫道。
「我可以請問一下你的姓名嗎?」秘書說道,被她的堅持所惱怒。
「我叫莎倫-范林。」
電話線另一端出現了死一般的沉寂。「我知道了,我想,我沒有權利把弗蘭茨伯爵在愛爾蘭的電話號碼告訴任何人。」
莎倫掛上電話,走到眩目的陽光下,由於震驚而渾身顫抖。她不應該說出自己的名字,她木然地想道,那樣她或許可以得到桑的電話號碼,解開這場惡夢。現在她將整整一個夏季無法和他聯繫。
她回到房間,強迫自己再把那封信讀一遍。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斟酌著這封殘酷的信,知道桑的心扉無法更改地對她關閉了。她根本無法向他解釋,他用這種惡毒的流言蜚語作借口,藉以擺脫他已開始感到厭倦的與她的這種關係。他掀起軒然大波後,自己全身而退,卻沒有給她任何保護自己的機會。
她躺在床上,通過窗戶盯著外面那片美麗的藍天。他信中結尾時那幾句絕快使她忍住了即將奔湧而出的淚水。一種要挺過這場風暴的意志在她心中漸漸強烈起來。如果一紙流言就可以把他們倆人之間的關係折散,這也可見他們的關係仍不穩固,如果她對桑來說真的像她想像中的那樣珍貴和重要,他至少會有勇氣來見她一面。恰恰相反,他和羅斯瑪麗縮到「克裡格林」堡去了,他的冰冷冷的女管家似的妻子。他向羅斯瑪麗妥協求和的這種冷酷舉止使她厭惡。
莎倫的感情的漩窩中湧起一種痛苦的悔恨:如果她把帕瑞特的事情告訴桑,事情是不是就會完全不同了?不,那樣的話,她可能永遠也發現不了他的本性了,她將在意識到發現事實真相之前又浪費許多年的時間在這種毫無希望可言的關係上。
她發覺自己正沉入一種毫無生氣的頹廢狀態之中,掙扎著要振作起精神,努力把她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生活重新編織起來。她強迫自己從床上起來,先下樓,來到廚房,她將給保姆芥蒂打電話,叫她帶著帕瑞特乘明早的第一班飛機到塞倫來。她要仍舊按計劃度假,在這期間重整旗鼓,繼續生活下去。她還有帕瑞特和她的工作——什麼也無法把他們從她身邊奪走。
桑站在克裡格林城堡大廳的門檻上,腳邊放著前一夜準備好的大包,胳膊上搭著一件雨衣。和羅斯瑪麗一起在這城堡裡隱居了約一個月後,他一直盼望能去倫敦辦些事。但是上星期來一直加劇的緊張情緒,以及那天早上與羅斯瑪麗有關分手的爭吵,讓他變得越來越不安易怒。最主要的是,她一直堅持把這個城堡重新粉刷成以前的輝煌樣子。羅斯瑪麗聲明她要成為克裡格林的女伯爵,並且聽到他對她的計劃的批評異常生氣。她非常熱衷於指揮僕人和油漆匠,購置食物,準備在城堡中舉行一次秋季舞會,他相信這次舞會能讓人們忘掉近來的一些醜聞和公憤,並重新使他們振作起來。聽到腳步聲,桑轉過身,看到羅斯瑪麗穿了一件羽白色的毛衣,同色的裙子,肩上挎著一個小包,正沿著橡木樓梯走下來。
「哦,羅斯瑪麗——我想我得把你的車弄到飛機場。我剛才打電話問了一下修車處,他們說奧絲頓-馬丁要到明天才能修好。肖夫尼西把我送到飛機場後馬上開回來。」
「恐怕這不行。」她打斷了他的話,冷冷地瞧著他:「今天早上我得開車去山裡。」
「難道你不能順路把我帶過去嗎?」他說,盡量不使自己顯示出不耐煩。
「不,不行,你和我不同路。我有許多事要做,我得在午前趕回來,朱麗安要給我送餐廳窗簾的流蘇來,我想今天就掛上去。無論如何,「她仰著頭說,「看來你有最好的借口與根尼立家在一起。」
他焦躁地歎了口氣:「羅斯瑪麗,我們已什麼都訂好了,我一定得去參加那個會議。現在,請把車鑰匙給我或者你送我去。」他伸出手,他的臉因她的鎮靜而怒氣沖沖。
她晃動鑰匙,發出刺人的叮叮聲,瞇起眼睛端詳著他:「你打算用一切辦法來羞辱我,是不是?當然,你明白如果我獨自回到倫敦的話,人們會說些什麼,是不是?」她惡毒地說道,聲音在大廳中迴響。
「這是胡說,你知道這件事,我二十四小時後就會回來。現在看在上帝的份上,羅斯瑪麗,放低聲音,我不想讓莎弗倫和僕人們都聽到我們的爭吵。」
「你怎麼忽然變得這麼仔細考慮別人了?」她反駁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些什麼。二十四小時足夠你干你想幹的事了。」她從他身邊踱過,走到前面院子裡,那兒停著她的白色愛爾發-羅密歐小汽車。
桑抓起他的手提箱,焦急地趕了過去,就在她打開門時,他追上了她。
「看在上帝的份上,羅斯瑪麗,不要那麼不可理喻,我快錯過我的航班了。」
她轉向他,異常的冷靜,帶著輕蔑的語氣說:「你才是不可理喻呢,桑,你把我在城堡的第一次宴會弄糟了。」
「那麼,好吧,」他生氣地說,「我會讓肖夫尼西開車送我去,用他的車。另外,該死的,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費那麼大的勁來請求你。」
「我想,我今天早上得派他去班特律買些晚上用的龍蝦。所以,你看,桑,你沒法讓他送你了。還是改換一下計劃吧,是不是?」她說著非常高興地看著他毫無辦法的樣子。
她藍眼睛中冷冷的諷刺表情象刀一樣刺向了桑,刺中了他身體內瘋狂的部分,使他失去了控制。他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想從她手中奪走車鑰匙:「把車鑰匙給我!」
「不要碰我!」她喘息著抽回了手。
突然像除去面具般,她臉上出現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赤裸裸的厭惡的表情,這使他大為震驚、神經緊張。他跌跌絆絆地後退,完全被擊潰了。羅斯瑪麗在車內高興地跳了起來。她乾笑著朝車窗外喊叫:「我想你沒有辦法了,笨蛋!」
正在這時,桑轉身看木匠的貨車正駛出大門。
「哦,不,我有救了!」他高興地叫了起來,笑容滿面。他轉身穿過庭院,向貨車追去。「德昌特」,他一邊焦急地叫,一邊使勁奔跑。
他跳進車裡,坐在駕車人邊上,順手帶上車門。羅斯瑪麗的車突然在前面停了下來,發出刺耳的尖鳴聲。
「該死的!」她尖叫著。她猛然加速,車輪深陷,把路上的小石子濺到了貨車上。不一會兒她的車子便看不見了。
桑為羅斯瑪麗的所作所為被木匠看見而羞窘。他低聲說道:「克裡格林小姐今天早上實在是來不及了。」
「先生,她最好減速。我發現在這條路通向城鎮的轉角處,有些工人在砍伐樹木。」
當桑打開帕爾海姆-克萊斯深特房子的大門時,他幹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開客廳各處的燈驅除房內的昏暗。他猛然推開書房的窗戶,看著窗外黑沉沉的花園。在黑黑的樹林外,夏天的夜晚看上去有點狂野。他又熱又累,儘管他獨自一個,也仍不覺得安寧。一種強大的不安定情緒驅使著他去找個同伴,但他能給誰打電話呢?在這個時候,他想見到的人沒幾個,而且他們應該都有事吧。就在他決定獨自去某個地方吃晚飯時,電話鈴響了,他知道一定是羅斯瑪麗打來的,想不接。幾乎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在這兒。
「喂」他粗魯地問。
「縣桑先牛嗎?我是肖夫尼西,從克裡格林小姐處打來的。」
「是我,你是肖夫尼西?」他簡短,粗魯地回答著,生氣地想著他打電話來幹什麼。他的倔強性格驅使他要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聽著,難道不能等一等嗎?我正要出去。」
「恐怕不行,先生。我很抱歉打撓你,真的,我有責任告訴你這個不幸的消息。」
他感到肖夫尼西的聲音有些緊張。「什麼消息?」他尖銳地問。
「先生,你最好坐下來做好準備,可能是有關女伯爵的,先生,出事故了。她今天下午駕著她的小汽車遇難了,非常悲慘——」肖夫尼西停了一會兒,他的聲音發抖,「先生,你行嗎?我很抱歉我告訴了你,但是一定得有人做這件事。」
「哦,不,上帝,這不是真的。」桑自言自語,他的聲音因驚恐而發抖。當他放下電話時,房子似乎開始旋轉起來。當他冷靜下來後,他粗暴地說:「讓我靜一會兒,好嗎?」
「先生,隨你。至於莎弗倫小姐,她和弗萊赫蒂夫人在一起。我想最好由你告訴她有關她媽媽的事。」
「當然,謝謝你,肖夫尼西。你做得對。我現在冷靜下來了——請告訴我事情的發生的情況。」
當肖夫尼西試著斷斷續續地告訴他事故的真相時,他有種預感,知道他會說些什麼了。當時的羅斯瑪麗又怒又煩,沿著那窄窄的小路疾馳,完全沒有注意到任何危險。她轉彎太急,看到伐木工人時已經太遲了。她緊急剎車,輪胎在剛下過雨的路上打滑,汽車傾斜失控,撞到古舊的岩石牆上。幾分鐘後,一個農夫發現她已經死了,在她那輛破碎的愛爾發-羅密歐小汽車內。
「先生,我向你致以我最深切的同情。這兒每個人的心都碎了。」
「肖夫尼西,謝謝,讓我想一想。不行,今天晚上我趕不回來。太晚了,我明天乘第一班飛機回來。一切請等我回來後再說。
在羅斯瑪麗葬禮的一個禮拜以後,在愛爾蘭,凱麗焦急地站在帕爾海姆-克萊斯深特房子大門口的台階上。她和馬克前天剛度假回來,這一趟使她重新恢復了鎮靜自如的風度。當她聽到有關羅斯瑪麗的可怕消息時,一股愧疚的浪潮吞沒了她,才回來沒多久,她又覺得生活混亂起來。儘管沒有人會知道她在這場意外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但她不能不為所發生的一切責備自己,她幾乎整夜沒有睡著。當她面對桑時,她不能自己地受他吸引。她知道他不喜歡倫敦多霧的天氣,而在克裡格林對羅斯瑪麗的態度又引起了非議。很明顯他們要隱居到非議平息以後才能回來。凱麗能想像到他們之間尖銳對立的情形。誰能斷定羅斯瑪麗的神經是不是已經鬆弛下來了。人們甚至開始推測她並非死於事故,而是因為發現了桑的不忠,覺得痛苦,沮喪而自殺的。凱麗強烈地意識到如果她沒能告訴吉爾斯有關莎倫與桑的事,生活會像往常一樣,這樣她傷害的只能是她自己了。但現在有人為她的不慎而死了。她暫時不考慮她這種討厭和不可寬恕的行為,而是想到了莎倫……莎倫從來不會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她按了好幾下門鈴,最後桑開了門。他空洞地望著她。他的臉蒼白,眼睛下面有黑圈。
「凱麗,你在這兒幹什麼?」
「桑——我一聽到消息就趕來了。我外出了一段時間。哦,桑,我很難過。」她滿懷激情地說。突然,她感到異常困惑,想著她是不是不該來。但是她一定要以某種方式補償,任何方式,只要她能夠。
「對不起」他後來說,「我想我還沒有恢復過來。一切都那麼糟糕,我幾小時之前剛從愛爾蘭回來,這兒有那麼多事等著我去解決。」
他把她帶到客廳裡。「來些飲料怎麼樣?一杯酒?或許太早了?」他把手伸進頭髮中,困惑地看著她。
「不用,謝謝。」她說著搖了搖了頭。他們面對面靜靜地看著。漸漸地,凱麗的眼睛裡滿是淚水。「桑,我很難過,很悲傷。當我聽到發生的事時,我很替你難受,現在——」她說不下去,開始不停地哭起來。
「凱麗,請別哭。」他輕聲說,用手摟著她,「你能來真是太好心了,我很高興見到你,這時我太孤單了。每個人都很細心地考慮到我,但到最後我總是一個人。」
「桑,我知道現在或許不是合適的時間或地點。」她一邊擦眼淚一邊突然說,「但是你知道我一向多麼關心你,希望你好。我只想讓你知道,如果我在哪一方面能幫助你,能為你幹些事。像照顧你的女兒或其它的事,請告訴我……」
「親愛的,你是這麼好心的人。」他說。他被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深情而深深打動。她的感情遠比那些他認識長久的熟人所表示的那點假意的悲痛要真切得多。
她多麼想告訴他所有的一切,從庫爾華達開始,到羅斯瑪麗的死為止。但她不能——是的,不能。總有一天她會告訴他的,她知道。感覺到他的胳膊在抱著她,她把臉埋在他的襯衣裡,開始抽泣起來。桑抱緊了她。當她漸漸放鬆下來時,她清楚地意識到桑能夠使她輕鬆。
「我不能告訴你在這裡能摟著一個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能感覺到另一個人的溫暖和貼近,能知道別人所關心的和理解的。凱麗,你是這麼善良,這麼甜蜜……這麼純真。」他低聲說。
聽到這些話,一波新的羞愧的浪潮吞沒了她。也許有一天,她真能做到這樣,因為桑摟著她,讓她有一個夢想,覺得這些都有可能實現。
凱麗第二天很早就醒了,桑枕在她的胳膊上。一整夜,桑像個小孩子一樣靠住她,而現在,她躺在他身旁,他的頭擱在她的胸口上。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洗滌了以前幾個小時以來一直佔據在她心裡的不平衡情緒。
昨天晚上,受人的本能,慾望和親近的驅使,她和桑第一次互相奉獻給了對方。凱麗的毅力和決心,這通常能使她很好地控制自己,現在似乎極力反對這種使她和桑成為情人的強大力量。在她面前,桑展示了一個她從未想過要佔有的寶庫,它的價值無法估量,失去了它生活毫無意義——愛但求真心付出,不求回報。這一切或許是個奇跡。她躺在床上,想著富有激情的新生活,和兩個彼此需要的人比她能想像的更貼近地熔合在一起的那一刻;當黎明到來時,她漂浮在寧靜的海洋裡,就像掀起了一陣狂風暴雨後又平靜下來一般,她知道,白天將有好多事妨礙他們,她和桑不能像這次一樣一起度過一個晚上了。他們身體的結合就像是對彼此的一種贖罪,一種完全信任彼此的承認方式。它癒合了所有的舊傷口——並且預示著明天會變得不同。當她觀察著桑強壯肩的線條和光滑胳膊的弧度,感受到他壓在她身上的重量時,她知道她的命運將會有變化。無論發生什麼,她都不會讓他離開。
那天早上,當凱麗回到家裡時,馬克正在起居室等她。她把小包扔在大廳裡,準備進去面對他。她感到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和勇氣。
「你去哪兒了?」他平淡地問,「我從塞樂沙那兒得到了所有消息便是你昨晚不回家了。」他的臉因睡眠不足而繃緊,她從沒見過他這麼生氣。
「我已經想要叫警察了。凱麗,你怎能這樣待我?」
「馬克,我很報歉讓你擔心,真的。」她帶著一種聽任發展的熱情:「我昨夜與桑在一起。」
「一整夜?」他問道。
「是的,一整夜。」她原發誓回家後不撒謊,可當她面對馬克時,她覺得她不能用事實來傷害他。「昨天我去順路看望他時,我發現他因妻子之死而處於一種可怕的狀態,我覺得我那時不應該離開他。我們一直談到今天早晨,最後我在一張沙發上睡著了。」
攝於凱麗的鎮靜,馬克喃喃地說:「那麼,至少你能告訴我你勸了他些什麼。」
「我知道我應該告訴你,但當你試著去安慰一個處於那種狀態的人時,你經常想不到該做些什麼。」
「我真的不知發生了些什麼。」馬克突然生氣地說,「我們與他們夫婦中哪個都不很近。」
「是的,但是有時遠親總比近鄰好,能安慰人一些。桑需要有人與他講講話,我很高興我正好在那兒。這就是全部。」
他不理解地看著她。通常如果她處於他的地位,她會氣惱地反駁他。她的鎮靜態度比她的脾氣更能讓他鬆弛下去。不舒服地猶豫著,他說,「那好,我去上班了,我已遲到了。」走到門口,他轉過身看著她,「你還要去看他嗎?」
「我不知道,也許會吧。」
馬克看看他的表說,「我將不得不在辦公室呆到很晚,以此來彌補上午浪費掉的時間。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好的。如果我有事出去,我會給你留個條的。」
聽到這話,馬克仔細地看了一眼凱麗。他告訴她他已知道他已失去了她。
莎倫正翻著一本舊的有關「巴黎媒人」的集子,這是英國上流社會在六月份埃斯柯特的「小姐節」展示出來的。她的理髮師正把一團油脂揉進她濕濕的發中。
理髮師在他白色的罩衫口袋裡找他的梳子,一邊說,「看那些帽子——真是可笑!除了黛安娜公主誰也不可能有好的品味。那麼難看——這怎麼可能戴上去?他們真是一點兒品味也沒有。」
當莎倫從這個客廳的大廳裡看到自己的樣子時,不由得對他的小小的誇張大笑起來。
「不要那麼假正經,我知道你穿了伯貝利牌的衣服,又用柑桔醬塗好了臉色。所有的法國人都崇拜英國人,只是他們口中不這麼說罷了。」
當理髮師吹乾她那厚厚的,現在剪成短契狀剛齊耳的頭髮時,對她很冷漠。
在瀏覽雜誌時,她看到一張陽光沙灘的照片,這使她想起了即將到來的八月。阿米杜曾建議她參加他和帕瑞特沿卡律斯瑪乘船巡遊到丹爾馬頓海岸的旅行。她想了一會兒,覺得這建議有誘惑力。從五月開始,他們一直互相躲避,現在彼此之間有種不曾料到的和解趨勢。當他第一次來時,帶了一大束花,急於見到帕瑞特。她知道她不會生他的氣太久。當她和帕瑞特在塞勒斯的旅行結束後,她強迫自己投入工作中。在回巴黎的途中,她接受任何邀請,想讓自己過於忙碌而無暇思念桑。但是不管她工作得多努力,失去桑的痛苦使她不能將他忘記。當她走在巴黎成蔭的大街上時,當她在街上櫥窗中看見自己的影子時,當深夜中電話鈴響起時,或是當她聽到某首愛情歌曲時,她都會想起他。當她看見一對情人在街上親吻時,她必須壓抑住一種把她帶入黑暗記憶的痛楚感覺。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感覺越來越厲害。
當理髮師幫她收頭髮時,莎倫發現自己正在看一幅可怕的交通事故的照片。這輛殘破的愛爾蘭-羅密歐牌汽車照片是在一堵石牆邊照下來的。在相對的一張上,有一幅照片使莎倫感到極為恐懼:這是羅斯瑪麗隆重結婚時的一張照片,她曾在瓊-奎爾的起居室的桌子上看到過。她向前傾著,她的喉嚨因不相信而哽咽。
「發生什麼事了?」理髮師問道,驚奇地看著她。
在這張照片旁詳細記載了這次事故的可怕後果,一個富有魅力的愛爾蘭女伯爵悲慘地死於車禍,留下她的丈夫——克裡格林伯爵和他的小女兒承受痛苦。
「我必須得走了,我剛剛看一條可怕的新聞。」她叫喊著,跳起來,脫下理發的罩服。
「可是莎倫,我甚至還沒開始做頭髮呢。」理髮師帶著受了傷的驕傲反對著。
莎倫一句話也不說就跑了出去,到了大街上,叫了一輛出租車,到了聖路易斯的公寓,她急奔上樓,把自己關在室裡。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六早晨。芥蒂和帕瑞特出去了。如果他在倫敦,如果他在家裡而不上班,她會什麼都不考慮,只是想去接近他,安慰他。那種愛的感覺甚至不能壓制住羅斯瑪麗的死對桑來說是一種解脫的念頭。莎倫實在沒想到此時會在電話中聽到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請問克裡格林伯爵在嗎?」
「克裡格林伯爵?恐伯他不在家。」一個帶著大西洋中部口音的悅耳聲音傳來。
「我知道了。你想他會很快就回來嗎?」
「我想是的,可能馬上就會,因為我們正打算出去度週末。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這個女人充滿自信和優越感的口氣讓莎倫明白地覺到想讓她知道她不是克裡格林先生的普通朋友。
「非常感謝。我會另外找時間來拜訪的。」她粗聲答道,掛上了電話。
這種意料之外的發現使莎倫怒氣沖沖,勾起了她所有的痛苦記憶,桑不費多大勁就另外找了一個女人來代替羅斯瑪麗,而她還一直天真地認為這不可能。她還會受到些什麼教訓呢?幾分鐘前她還天真地相信桑,這種相信讓她痛苦了十多年。如果有人告訴她羅斯瑪麗死後一個月他便會同其他女人混在一起,她永遠不會相信。也許他與她一直就在一起,得到他青睞的優勝者就是那最早去看望他的人。幸好不是她,莎倫毫不遲疑地撥通了阿米杜的電話號碼。
「早上好,是阿米杜嗎?嗨,我是莎倫。我很好,謝謝,你怎樣?我打電話是想問一問八月的旅遊是否仍歡迎我參加?是的,我很想去。」她帶著輕快的語氣說,好像覺得她的生活一下子輕鬆起來。
「一塊兒吃晚飯?好的,我沒事。那大好了。」
當凱麗放下電話時,她的心歉疚地跳個不停,她轉身看到桑穿過畫室,手裡拿著一樣東西向花園走出。
「多麼豐盛的午餐啊!我真是餓壞了,誰打來的電話?」
「哦,她沒有說名字,只是一個遊人順便問候一下你,我跟她說你不在。」
「沒有你我該怎麼辦?」他說,走過來吻她的臉頰。
「我不知道。你會怎麼辦呢?」她取笑地問,但是那個肯定是莎倫的聲音仍在她耳邊迴響。凱麗想,莎倫為什麼那樣打電話給剛脫離痛苦的桑?她的聲音是那樣柔軟,媚人,令凱麗恐慌異常。一種不祥的念頭緊緊抓住了她,莎倫是否想重新得到從前她在桑生活中的地位呢?
他們一起走向花園門口,莎弗倫正和林迪在池塘裡戲水。林把水潑向莎弗倫,把她逗笑了。
「看那兩個人。」桑說,手臂摟著凱麗,「他們就像兄妹一樣,他們的膚色很近。」
「他們互相喜歡,莎弗倫對林迪非常好。」她一邊說,一邊回吻他。她用手臂抱住了他的背,緊緊靠住他,意識到從那個時候起,她一直生活在莎倫要搶回桑的恐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