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好愛一個人 八 遇見
    我們的行李箱 它偷偷跑到一個人的腳邊它們做了很好的朋友 我們看著 笑了

    北方城市,冬天。

    我和小開到那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但是黑暗讓這個城市越發地美麗。所有的燈都被堅硬透明的巨大冰塊包裹著,在裡面溫馴地發光,模糊但黏稠的光,像誘人的蛋糕一樣令人想到童話中的幸福與甜蜜,還有奇跡。

    在另一個城市的時候小開拿著印刷精美的宣傳冊給我看,他指著上面陌生的街道說:「你看,這裡就要舉行冰雕節了,一定會很熱鬧的。阿久,你要去看看嗎?」

    我點頭。

    我已經越來越喜歡在各個城市間有短暫的停留。整整一年,我和小開幾乎走遍了祖國所有有美麗風景的地方,最遠的一次我們到了越南與中國交界處,我們在那個並不富裕的小鎮上只住了一周,但並不短暫。鎮上住著兩個國家的人,熟悉和陌生的語言很融合地交匯在一起,很鄉土的居民過著最原始的生活,男人出去工作,女人在家裡種植熱帶植物,巨大的葉片鬱鬱蔥蔥。有時做一些簡單的交換,沒有任何利益的目的。我們一路上拍下很多的照片,小開每次看到它們都會很開心,他說:「阿久,你看,這是我們在一起的見證。」

    實際上我們已經很貧窮了,有時候填塞肚子的食物會很可憐。但是我們是快樂的,遠離優雅遠離高貴的日子,我體驗到了流浪的快感。這是一種和一野在一起時不一樣的流浪,彼時年幼的我腦子裡充滿各種美好的幻想,它們像埋在土壤裡的種子一樣焦急地渴望成長,而此時我已經能夠接受生活帶來的失望和破碎。我的每一次旅行我都不再想那麼多的事,我把自己拋在乾淨的白紙上,我的滿足顯而易見,更何況,有人能夠分享我的快樂。

    後來我才知道,小開可以做很好的藝術家,過多的電影和音樂閱歷讓他能夠寫出精美而深刻的文字,他的照片和行走筆記陸續地在各種期刊上發表,這讓我們能不時地換取一些數目可觀的稿費。也有時候他到一些小地方打工,每天的辛勞不言而喻。可是他從來不讓我受到丁點的委屈,他把我放在一個舒適的房間裡,買合口的飯菜給我。梅朵姐說得對,他是能給我幸福的男人,只是,我現在已經不那麼渴望幸福了。幸福來得太快,令人懷疑,所以我願意,等歲月的潮水一次次退去之後,擷取幸福的那枚鑽石。

    下了火車,一大群人把我們圍住,大家亂糟糟地喊:「住旅館嗎?我們這家最好,有水有熱……」「去我們那裡吧,那兒乾淨。」「我們這裡也乾淨!」

    對於這一切,我們早就習慣,小開對我聳聳肩,拉著我跑了出去。可是在火車站門口,有一個人攔住了我們。那個男人很年輕,和小開差不多大,眉目清晰,一臉微笑。

    「你們是不是要住旅館?」他問。

    「我們已經有地方住了。」小開說。

    「那更好了!」他興奮得要死,說,「我沒地方住。」

    「那又怎樣?」

    「跟你們一起住啊!」他說得自然無比,好像他就應該和我們一起住似的。我說:「可我們不認識你啊!」

    「啊?」他吃驚地睜大眼睛,「你們居然把我忘了?我是齊祖啊!」

    齊祖?我疑惑地看著小開,他也用同樣的表情看著我。我們認識一個叫做齊祖的人嗎?

    那個自稱為齊祖的人不等我們細細想,搶先說:「在湘西鳳凰鎮的旅館時,我就住你們隔壁,有一次我們一起吃飯來著。」看了看我,問,「你不就是那個許念久嘛!」

    他居然能說出我的名字,那麼也許,我們真的有過短暫的相識。但我還是說:「我們不能因此就相信你。」

    「那還要怎樣啊!」他十分不滿地從口袋裡掏出身份證,說,「這個給你們總行了吧?」

    我接過去看,齊祖繼續說:「你叫小開是吧?你是個寫字的,寫關於旅遊之類的東西。許念久天天待在家裡,愛吃魚,嗯……你們是夏天來湘西的,在芙蓉鎮只住了兩個星期。啊,對了,阿久,你還有條綠色的裙子,你總是配粉色襯衣穿,是吧?」

    這麼一說,我想起來,我倒是真的有那麼一條裙子。剛下火車時,天太熱,小開就陪我在最近的一家商店買了那條裙子。

    我仍然還是懷疑地看著齊祖,問:「為什麼你要和我們一起住?」

    「這附近的旅館都住滿人了,我找不到地方住。」他無奈地攤開手,「所以想和你們一起找房子,沒想到你們已經有地方了,那可憐可憐我帶上我一起住吧!」他可憐巴巴地懇求我們。

    「其實,」我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小聲說,「其實我們也沒有地方住。」

    「啊?!」

    他的可憐僵在臉上,眉毛皺了起來,表情很滑稽。我和小開看著他前後快得驚人的變化,一起笑了起來。

    「好吧好吧,我們一起去找房子。」小開把身份證還給齊祖,拍拍他的肩說,「走。」

    齊祖還是很受傷的樣子,喃喃地說:「原來你們在騙我,你們竟然欺騙我……」

    真是有趣的人。小開笑著拉著我向前走,齊祖蔫蔫地跟在我們後面。

    走著走著,突然小開停了下來,猛地轉身警覺地看著齊祖。

    「怎麼了?」齊祖問。

    「怎麼會沒有地方住?」小開說,「剛才那些人還在搶著拉旅客,怎麼會沒有地方住?」

    他這麼一說,我也反應過來,這個齊祖分明是在找借口跟我們在一起。

    「嗯?哈哈,被你發現了。」齊祖很不自然地笑笑。

    「說,你到底為什麼要跟我們一起住?」小開嚴厲地問。

    他抓抓腦袋,解釋:「其實,是這樣的,嗯……我是害怕一個人住,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萬一我被拐了怎麼辦?你們去過那麼多地方,經驗一定比我豐富,所以,所以我想,跟著你們會比較安全一點。」最後四個字他的聲音小得讓人聽不清,再加上他無辜又誠實的表情,實在可愛。害怕一個人住?萬一被拐?經驗豐富?安全?哈哈,我捂著嘴巴笑了起來,如果這話是從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嘴裡說出來,我會覺得很心疼,可是,他是一個起碼二十三的男人哎!

    「笑什麼?」小開問,他和齊祖一起用像看神經病一樣的表情看我,我笑得更大聲了。齊祖說:「別理這個瘋子!」說完先走了,小開皺眉看了我半天,也走了。

    「喂喂,等等我啊!」我大叫著追了上去。

    就這樣,我們的旅途又多了一個人,這個叫齊祖的大男孩是從家裡逃出來的,因為他爸爸逼著他結婚!他很氣憤地說:「逼婚就逼婚唄,可是他們居然給我找一個連電腦都不會玩的鄉下妹,我心想好歹我也是高中畢業生,就這樣斷送了大好人生實在不值,於是就從家裡跑出來了。」我和小開笑到站不起身,這年代怎麼還會有這樣的爸爸呢!

    我們在一個住宅區裡租下一間三室兩廳的房子,交了房租以後小開的錢就所剩無幾了,齊祖倒還有很多,買了電視和鍋碗瓢盆,把房子收拾得很有個家的樣子,然後兩個人就都出去工作了。齊祖在一家修車行洗車,小開也好不到哪去,做日化用品的推銷,平時家裡就我一個人,於是幫兩個男人洗衣服做飯,日子還過得去。

    齊祖平時都叫我大姐,但我算了一下,我的真實年齡其實跟他一樣大!不過對於這種稱呼我早已經習慣,從某年某月有一個小女孩叫我媽媽起,我就已經私自讓自己老了許多。

    關於曾經,另一個城市的事情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當然也不願意記得。偶爾想起沈以年,想起一野,想起梅朵姐,想起「沒有名字的故事」,心裡除了痛,還有淡淡的悲傷,我這麼輕易地就忘掉一段生活,不知道人生還有什麼是可以刻骨銘心的。

    「氣死我啦!」這天,齊祖一進門就大叫。

    「怎麼了?」我問。

    「今天店裡來了個神經病,非要說我們工作得不認真,一輛車擦了三遍還不滿意,我一氣之下就不幹了!」

    「啊?怎麼能這麼任性呢?」

    「我餓死也不要受人家的氣!」他恨恨地說。

    這時,小開回來,看了看齊祖,問我:「他怎麼了?」

    「他把老闆給炒了。」我說。

    「啊?」小開和我剛才的表情一模一樣。

    齊祖一個人坐在床上想著什麼,不住地點頭說:「好,就這麼辦。」說著他向小開借來手機,撥了幾個號,手指放在唇間,示意我們噤聲,電話接通後他叫:「媽媽!」

    我和小開睜大眼睛,然後默契地閃開,小開回房間睡覺,我去廚房做飯。

    半個小時後齊祖大叫:「都出來吧!」

    我把飯菜都端了出來,齊祖已經一改剛才的愁眉苦臉,笑嘻嘻地說:「我媽媽要給我打錢過來。」

    「嗯,挺好。」我說。小開沒發表意見,已經先吃飯。齊祖笑了一會兒,也拿起筷子。

    電視上在播放一個訪談節目,齊祖叫:「看啊,是他!」

    我和小開抬頭看電視,屏幕裡的那個人,是我們熟悉的,來自一年前的沈以年。主持人在問關於他婚姻的問題。

    我愣住,小開換了頻道。

    「喂!別換啊,他是我的偶像!」

    小開沒理他。

    「喂!」齊祖再叫。小開揚起拳頭:「你要再叫我就抽你。」

    「怎麼,你很討厭他嗎?」齊祖不僅不閉嘴,反而窮追不捨地問,「他欠你錢還是搶你老婆?」

    話音剛落,小開的拳頭已經落下,齊祖連人帶椅子一起倒在地上。我連忙扶他起來,一邊努力平靜地說:「小開,別這樣!」其實有誰知道呢?我心裡有一個小人兒拿著刀刺我,他毫不留情地揭開我的傷疤,一刀一刀地刺下去,鮮血淋漓。

    小開看了我一會兒,面無表情地走進房間。齊祖擦了擦嘴角的血,站起來跑了出去。

    我捂著臉,頹喪地坐在地上。好久之後推開小開房間的門,卻被突如其來的煙霧嗆得猛咳起來。

    小開抽了好多的煙,煙頭如戰爭後數也數不清的屍體一樣慘不忍睹。

    「小開,你怎麼抽了這麼多的煙!」我邊說邊打開房間的窗戶。

    「你還沒有忘記他是嗎?」小開冷冷地問。

    「什麼?」我怔住。

    「我是問你究竟有沒有忘記沈以年!」小開的音調提高,嚇了我一跳。

    我不知如何作答。小開繼續說:「難道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你還在愛他嗎?我多麼努力的付出都敵不過他一張一閃而過的臉嗎?難道我的愛對你而言真的不值一文嗎?」

    「周垠開!」我大叫。

    他靜靜地,卻用憤怒的甚至仇視的眼神看著我。我塌了下來,輕聲說:「換個話題可好?」

    「不好。」他回答得很堅決,「你必須面對。」

    我哭了,終於哭了,眼淚打開,就再也停不住。我問他:「是不是非要我傷心難過了你才滿意?這算是什麼愛?」

    「那麼你告訴我,我一年來陪在你身邊,愛你照顧你,這樣的付出有沒有讓你心動過一秒?」

    有沒有呢?我問自己,可是我找不到答案。我一直對他心存感激,可是我也明白,感激不是他的需要,他要的,我給不了。不是我沒有忘記沈以年,而是我不敢再愛,愛是讓人恐懼的東西,我承受不了。

    小開等待我的回答,等了好久,他終於離開。

    世界就剩下我一個人,窗外的冷風吹起來,彷彿要把一切凍結。

    一直到下午四點,齊祖才回來。他沒事一樣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鈔票,喜滋滋地說:「看哪!我媽媽居然給了我五位數!」

    我沒說話。

    「小開呢?」他問,又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當然是上班去啦!」

    我笑,真是個好孩子,沒心眼,就不會記仇,其實,這又算是什麼仇。

    齊祖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說:「走,我們去吃你最愛的紅燒魚!」

    我推開他:「還是省著點花吧。」

    「那好,我們自己做著吃,我去買菜。」他說完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我愣了一會兒,到廚房去準備。齊祖沒多久就回來了,我們在廚房裡忙來忙去。齊祖沒下過廚,連味精和鹽都分不清,切個菜還把手指切了,沒辦法,只能在一邊看著我做。

    幾個小時後,終於弄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出來,小開回來,大吃一驚。

    「嘿,我發財了!」齊祖過去摟住小開的肩,再次炫耀,「我媽媽給我打了五位數哪!我在銀行裡數錢數得眼睛都累了!」

    小開笑笑,內疚地看著我,我躲開他的目光說:「吃飯吧。」

    齊祖伸出他纏著衛生紙的手指對小開說:「看,我為了給你做飯把手都切爛了,你喝的湯裡可是有我的鮮血呦!」

    「喂喂,」我打斷他,假裝正經地說,「請問齊祖同志,這頓飯裡哪些是你的功勞啊?」

    齊祖趴到魚湯裡挑了半天,夾出一截稀巴爛的蔥片說:「這個是我切的。」

    我和小開一起大笑起來。真好,我們第一次的僵局就這樣被打破了,不知下一次……當然,最好永遠都不會有下一次。

    齊祖有了錢以後就徹底不工作了,買了手機和電腦,每天窩在家裡上網,有時興致好了要我教他做飯!這個小孩,一看就是從小被寵大的,連煤氣都不會開,我只得一步一步地教他。

    天越來越冷了,我抽空在學織毛衣,本想著給小開織一件,齊祖一件,不過織到最後只織了一條圍巾出來,而且還很長。齊祖把一半圍巾圍到自己脖子上,另一半給小開圍上,然後問我:「看我們倆像不像兄弟?」

    我笑。他們兩個的關係現在出奇地好,男人的友誼有時還真是奇怪,打打鬧鬧一場後,感情居然迅速地升溫。這不,小開剛有空休息半天,齊祖硬要拉著他去打籃球。打了一會兒,小開漸漸體力不足,坐到地上直喘氣,齊祖大笑:「哈哈,我天下無敵!」

    我把水扔給小開,他打開喝了幾大口突然很認真地問:「齊祖,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嗎?」

    「嗯?回哪兒去?」

    「當然是回家。」

    齊祖沒吱聲,坐到小開對面。小開說:「你這樣,父母會擔心的。」

    我猜小開是想他的爸爸媽媽了,我見過他們一次,是在我還是小開女朋友的時候。那一天小開把我帶到他家裡,一個小的四合院,院子裡有幾棵大樹,還是秋天,樹葉落得滿地都是,厚厚一層,紅黃綠色,很漂亮。小開的媽媽在給花澆水,見到我笑著問:「是阿久吧?小開老跟我們提起你,快進屋坐。」

    老兩口住的房子挺大,但是很高雅。小開的爸爸退休以後就做了一個業餘畫家,屋子裡掛滿了他的畫,一幅一幅的很有意境。老人家童心未泯,看到我們進來就驕傲地問:「怎麼樣怎麼樣?我畫得還不錯吧?老婆子非要說我浪費白紙。」

    小開媽媽親自下廚,做了一份像樣的晚餐給我們。吃飯的時候小開媽媽一邊夾菜給我,一邊又夾給小開和他爸爸。她沒吃上幾口,但很滿足。我看著她,好像她是我的媽媽一般,心裡沒由來地一熱。

    小開媽媽問我:「你爸爸媽媽身體還好嗎?」

    小開搶先說:「她父母已經過世了。」

    我低下頭,眼淚滴到碗裡。小開爸爸大叫:「喂,別哭啊,別人還以為什麼人欺負你勒!」小開媽媽說:「以後我們就是你的爸爸媽媽,有空就回來玩。」

    那一瞬間,我是真的想住進這裡,享受一個家所帶來的其樂融融,可誰又能想得到,我會這麼沒心沒肺地辜負兩位老人家的美好期待呢?

    小開跟我離開城市時只給他們說,到別的地方發展,關於我身上發生的一切他隻字未提。他給他們保證,會帶一個很好的妻子回來。可是這一去就是一年,不僅沒回去,連電話也沒打多少。想到這裡,我心裡無限歉疚。

    齊祖揉揉鼻子,極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是騙媽媽說我要結婚了,她才打錢給我的。」

    嗯?

    嗯!

    小開瞪大眼睛,看了齊祖半天,確定他沒聽錯後大叫:「你真這麼說?!」

    「是的呀!」齊祖問,「怎麼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大不了過幾天找個女生結婚就OK了。倒是你們,是不是該……」他挑了挑眉,有所暗示地不再說話。

    小開抬頭看著我,我愣了一秒,只當什麼也沒聽見沒看見,假裝看了看牆上的鐘錶說:「哎呀,都七點半了,該吃飯了。」

    「哎呀,我肚子也餓了!」齊祖聰明地配合我,站起來穿上外套,說,「走,我們去吃日食!」

    只有小開,略帶失望地低了一下頭,然後裝作沒事似的向前走。

    齊祖走在我旁邊,小聲地問:「哎,你真沒打算嫁給他嗎?」

    「小孩子你懂什麼!」我說。

    「什麼小孩子?我可是跟你一樣大呀!」

    「嗯?」我吃驚地看著他,「誰跟你一樣大?」

    「啊,沒什麼,沒什麼。」他打哈哈,「我瞎猜的。」

    究竟要不要嫁給小開呢?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自從那天說了那些話以後,我和小開的關係就不像以前那樣親切了。從前我們能夠平靜地相處,是因為有一層透明的紙隔在中間,我們可以保持著微妙的距離遠遠觀望,可是現在這層紙被齊祖捅破了,我們突然看彼此那麼清楚,就有點彆扭了。我問自己:你愛小開嗎?可是,什麼是愛?什麼又不是愛呢?我愛過一野,因為他是我唯一的依靠。我也愛過沈以年,因為他讓我有停止流浪的力量。那麼小開呢?我究竟愛不愛他?

    亂了亂了,一切都亂了!都怪齊祖提的那個該死的問題!

    沒等我想清楚這個問題,冰雕節就開幕了。那天是聖誕節,廣場上擠滿了人,小開生怕我們走散了,左手拉著我,右手扳著齊祖的肩。花池裡和噴泉裡都擺著造型別緻的冰雕,小開忙著拍照,我和齊祖坐在廣場邊的欄杆上吃糖葫蘆,一個背著大包的聖誕老人走到我們面前,抖動著大鬍子說:「MERRY CHRISTMAS!」齊祖說:「THE SAME TO YOU.」

    不遠處有一個小樂隊在演出,小提琴悠揚的樂符一直飛到天際。齊祖惡作劇地發短信給小開:「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你先向前走五十米,再向左拐走五十米,向右拐五十米,轉身,你看到什麼了?」

    半天小開回:這人太多,拐不出去。

    我和齊祖笑得驚天動地。

    可是我突然好怕好怕,某一天小開會離開我,像沈以年,像一野。我想起遇到一野那天夜裡做的那個夢,我和小開的船沉了,沈以年和一野丟了繩子給他,於是他得救了,而我卻沉到了深深的海裡。

    這是個讓我絕望的夢,也是一個讓我害怕而絕望的離別。

    不安中,我又覺得自己真是多餘,這是個快樂的日子,何必想那麼多呢?

    沒多久小開就回來了,廣場上放了煙花,所有人都盯著天空看,小開卻在這美得不可思議的花朵中向我們走來,我看著他,心裡頓時濕濕一片。

    小開問:「怎麼了?」

    我握住他的手,說:「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我聽到他說:「好。」

    那天夜裡下了雪,我看著窗外被風吹得七零八落的雪花,突然開始害怕。十二年前,我和一野就是在這樣的雪中開始流浪,一年前,也是在這樣的雪中,我所有的夢都破碎了。雪對我而言,預示著別離和傷痛,這一次的雪,我又要經歷什麼呢?

    我跑到小開的房間裡,拚命地搖他:「小開,小開!」

    他睜開疲倦的眼睛問:「怎麼了?」

    「我害怕,下雪了。」我語無倫次地說。

    他拍拍我的肩:「沒有事的,我在這兒。」

    我突然地抱住他,他低頭吻我。和過去很多次的吻不一樣,這一次,充滿了愛。原始的簡單的慾望支配著我,我失去了力氣,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地抓著他的衣領。

    他吻我的嘴唇,我的眼睛,我的鎖骨,他在我身上留下了細細的印痕。可是,他突然停了下來。

    「對不起!」他輕聲說。

    我的即將燃燒的身體轉為冰涼,只是一瞬間,我閉上眼睛,低下頭。

    小開把我的頭髮和衣服整理好,再一次地說:「對不起。」

    「不是這樣的,」我拚命地搖頭,「你不懂的小開。」

    「我明白。」他揉揉我的腦袋。

    可是小開,你真的明白嗎?明白我想要給你的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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