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巴尼亞的土地啊!讓我的眼睛
看一看你,你這野蠻人粗魯的奶娘!
——拜倫1
1《恰爾德-哈洛爾德遊記》第二章。
天空還閃爍著星星的時候,鷹眼就過來把睡著的人給叫醒了。孟羅和海沃德在這簡陋的藏身之處度過一夜之後,現在聽到鷹眼在門口的低聲叫喚,急忙甩開蓋在身上的大衣,跳起身來。當他們從隱蔽處探出身來時,看見偵察員已經在那兒等著他們了。只見這位機靈的領導人在朝他們打著手勢,意思顯然是要他們別出聲。
「早禱就在心裡默念吧,」待他們走到他身邊,鷹眼低聲說,「因為不管在心裡念,還是在嘴上念,上帝是一樣會知道的。你們可千萬別出聲,在這樣的森林裡,一個白人是很難把聲音控制得恰如其分的。那位倒霉的唱歌的朋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跟我來。」說著,他便轉身朝堡壘的護牆走去:「我們進這邊的壕溝走吧。走路時得注意,腳要踩在石頭上和碎木頭上。」
同伴們都依著他的吩咐做了,儘管其中有兩個人,對於為什麼要如此倍加小心,完全莫名其妙。當他們走進那圍繞在堡壘三面的低窪的壕溝時,看到裡面被瓦礫亂石堵塞得幾乎無法通行了。可是他們還是跟在偵察員的後面,小心、耐性地向前慢慢走著,最後終於來到了霍里肯湖岸邊的一處沙灘上。
「要想發現咱們走的這條路,那只有靠鼻子嗅了,」偵察員回頭看了看走過的那條艱難的路,滿意地說,「對從它上面踩過逃跑的人來說,草地是一塊出賣朋友的地毯,而在石塊和木頭上,鹿皮鞋是不會留下足跡的。要是你穿的是軍靴,那可能還有一定的危險,可是穿上這種特製的鹿皮鞋,走在石頭上通常就無需擔心了。恩卡斯,你把小船划得靠岸近一點,這湖灘糊得像奶油似的,容易留下痕跡。慢一點,孩子,慢一點,別讓碰上湖灘。要不,那批混蛋又會知道咱們是從哪條路離開這兒的了。」
那年輕人小心翼翼地照著他的吩咐做了,偵察員拿來一塊木板,把它一頭擱在廢墟的堤上,一頭擱在小船上,接著做了個手勢,要那兩位軍官上船。等大家都上船之後,鷹眼又認真地把岸邊的一切,弄成原來那種亂七八糟的樣子。然後,他才跳上那只樺樹皮做的小船,在他身後沒有留下任何一點會使他擔心的痕跡。海沃德則始終默不作聲,一直到那兩個印第安人把船划到離堡壘有相當一段距離,來到那被東面山巒的陰影籠罩著的平靜如鏡的湖面上時,他才開口問道:
「我們幹嗎要這麼急急忙忙地偷偷跑呢?」
「如果一個奧奈達人的血就能把咱們在它上面划行的這湖清水玷污的話,」偵察員答道,「那你的兩眼就可以回答自己的問題了。你難道忘了被恩卡斯幹掉的那個鬼頭鬼腦的傢伙了嗎?」
「當然沒有忘記。可是,不是說他只有一個人嗎,而且已經死了,那也就沒什麼可怕的啦。」
「是啊,他是獨個兒在幹這勾當!可他的部落裡有的是戰士,一個印第安人是難得要擔心自己的血會白流的,他一定馬上就能聽到敵人中也會有人發出臨死的慘叫。」
「可是,有我們在這兒——有孟羅上校在這兒,憑他的權威就足夠壓制住我們盟友的憤怒行動了。何況剛才那件事,也是那傢伙自己罪有應得,我相信老天爺,他不會為這麼點小小的理由,就要我們近路不走走遠路吧!」
「難道你認為,要是站在彈道正中的是英王陛下,那壞蛋的槍彈就會偏到一旁去了嗎?」固執的偵察員答道,「要是白人的一句話,就能對印第安人的天性起這麼大作用,那位法國大人物——加拿大的統帥,為什麼沒能讓印第安人埋掉戰斧呢?」
海沃德正想回答,可是孟羅的一聲長歎,把他的話給止住了。他緘默了一會,以示對這位老年朋友的同情,然後才繼續剛才的話題。
「那一場錯誤,蒙卡姆侯爵只能跟他的上帝去清算了。」年輕的軍官嚴肅地說。
「是啊,是啊,你這話很有道理,是有宗教和真誠做根據的。把一支穿白軍服的法軍佈置在士人與俘虜中間,和用一些甜言蜜語來哄騙那班暴怒的土人,口口聲聲『我的兒子,我的兒子』,要他們不動刀槍,這兩者之間是有很大不同的。不,不,」偵察員接著說,他回頭看看在幽暗的岸邊迅速地遠去的威廉-亨利堡,不禁發出一聲他那雖然無聲但似可聽見的微笑,「我讓敵人和咱們之間隔上了一道水;除非這班魔鬼能夠和魚蝦交朋友,而且得悉今天一大早是誰划船從湖上過去,可是即便如此,等到他們發現咱們的路線時,咱們已經把他們扔得遠遠的,隔上一個霍里肯湖了。」
「這麼說,我們的前後都有敵人,看來我們的旅途是相當危險的了。」
「危險?」鷹眼鎮靜地重複了一句,「不,不是絕對的危險,只要咱們耳聰目明,咱們可以趕在那班壞蛋的前面,使他們落後我們幾小時路程;萬一不成,要是得使上槍桿子,咱們這兒有三個好手,槍法不比你們知道的這邊境上的任何人差。不,危險說不上,不過咱們也許得來一次你們所說的強行軍,這倒是很可能的;也許會發生一次戰鬥,一次遭遇戰,或者是類似的什麼玩意兒,不過好在咱們到處都有很好的掩護物,又有充足的彈藥。」
海沃德所估計的危險,可能與偵察員想的在程度上有些不同,因此此刻他也就不再答話,只是默不作聲地坐著,任憑小船在湖面上滑去。這樣向前划行了幾英里後,天色已近破曉。這時,他們已經進入了湖峽,小船就在無數的小島之間小心迅捷地穿行。這正是蒙卡姆率領他的部隊撤退的路線;至於他是否留下一些印第安人埋伏在這兒,以便掩護他的後衛部隊,以及收容掉隊的士兵,這幾位冒險家就不得而知了。因此他們仍照平時小心謹慎的習慣,默不作聲地繼續前進。
欽加哥放下了手中的槳,只留恩卡斯和偵察員兩人劃著這一葉輕舟,在彎彎曲曲的窄狹水面上穿行。在這條航路上,他們每前進一英尺,都有可能遭到突然出現的危險。酋長的目光警覺地從這個小島轉向那個小島,從這一片灌木林轉向那一片灌木林。而當湖面較開暢時,他那銳利的目光便又轉向湖峽兩旁光禿的岩石和茂密的樹林。
海沃德一面興致勃勃地觀賞著這美麗的景色,一面又在惦念著眼前危險的處境;正當他感到自己的不安並無充分理由,只不過是一種過慮時,欽加哥突然打了個手勢,兩支槳都聽命一齊停了下來。
「霍!」恩卡斯喊了一聲,就在這時,他看到父親在輕輕拍打著船舷,通知他們附近出現了險情。
「什麼事?」偵察員問道,「湖上平靜得像一絲風也沒有,幾英里之內的湖面都看得一清二楚,水面上只有一隻潛鳥的小黑腦袋啊。」
那印第安人鄭重地舉起手中的槳,指著自己一直注視著的地方。海沃德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他們前方幾百英尺遠的地方,有一座低低的樹木茂密的小島;但那兒看上去也顯得十分平靜寂寥,就像是個人跡從未到過的地方。
「我什麼也沒看見,」他說,「只有陸地和水面。可風景倒是挺美的。」
「噓!」偵察員插嘴說,「啊,大酋長,你說的總是有道理的,那雖然只是一團陰影,但看上去確實有點不平常。少校,你看到小島上升起的那團霧氣了嗎?可你不能說它是霧,因為那更像是一片薄雲……」
「那是湖上升起的水氣。」
「這連小孩也知道。可你看沿霧氣下面那一溜黑一點的煙,看得出是從樟樹林子裡上來的。顯然是從篝火裡冒出來的。不過依我看,那篝火已經快要滅啦!」
「那就讓我們把船划到那邊去吧,我們的疑團也就可以解除了,」海沃德不耐煩地說,「反正這麼一個小島上,也埋伏不了幾個人。」
「要是你拿書本上的規章條令或者白人的聰明才智,來判斷印第安人的狡猾手段,那你即使不丟掉老命,也會大大上當的。」鷹眼一面用他那特有的銳利目光,審視著那兒的種種跡象,一面回答說。「要是讓我來對這件事發表意見的話,那我就要說,現在咱們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條就是回去,放棄追蹤休倫人的一切打算……」
「絕對不行!」海沃德大聲喊了起來,在眼下的處境中,他的聲音實在太響了。
「好啦,好啦,」鷹眼連忙做手勢壓下了他那種著急的心情,接下去說,「我的想法和你一樣,只是我認為我得把話全都說清楚。這麼說,咱們得繼續前進,萬一在湖峽中還有印第安人或法國佬盤踞著的話,那咱們只好在這峭巖峻壁間遭受夾擊了。我的話對不對,大酋長?」
那印第安人沒有作答,只是把手中的槳放進水裡,繼續划船前進。由於他擔任的是司舵的任務,因此這一行動也就充分表明了他的決心。這時大家都使勁划著槳,不多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一個地點,從這兒可以看到這座小島北面的全部情況,這是迄今為止沒有見到的部分。
「瞧,他們就在這兒,現在一清二楚了,」偵察員低聲說,「兩隻小船和一團煙霧。這些壞蛋的眼睛還被煙霧蒙著哩,要不咱們早就聽到他們那可惡的喊聲了。一起用力劃啊,朋友們!咱們已經和他們拉開距離,差不多已經超出槍彈的射程了。」
一聲熟悉的槍聲把他的話給打斷了,子彈劃過湖峽平靜的水面,緊跟著,從島上發出一片尖叫聲;這說明,他們打這兒經過已經被發現了。接著只見有幾個印第安人跳進了小船,那小船立刻就在水面搖搖晃晃地朝他們直追過來。可是,在海沃德看來,這種即將發生戰鬥的可怕先兆,並沒有使他三位嚮導的臉色產生任何變化,他們只是把槳划得更有力,動作更一致,使這隻小船像有了生命和活力似的,飛速向前躍進。
「保持住這樣的距離,大酋長,」鷹眼說道,他一面不停地划著槳,一面冷靜地從左側扭頭向後注視著,「保持住這樣的距離!他們休倫人的槍沒一支能打得這麼遠的;可我的鹿見愁卻可以穩穩地打中他們。」
偵察員知道,憑那兩個莫希干人的力氣就足以保持住他所要求的距離了,於是就把手中的槳放到一邊,拿起自己那支使人致命的槍。他三次把槍抵到肩膀上,可是正當他的同伴們盼望著他的槍響時,他卻又把它放了下來,要兩個莫希干人讓敵人的船追得近一點。最後,他那精確、苛求的目光,似乎終於感到滿意了,而且已經伸出左臂抬住了槍筒,慢慢地舉起了槍口,就在這時候,坐在船頭的恩卡斯突然一聲叫喊,使他重又把槍放了下來。
「怎麼啦,孩子?」鷹眼問道,「你這一叫,倒是救了休倫人一條命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恩卡斯伸手指著他們前面不遠處的岩石湖岸,那附近,另一條武裝小船正朝他們箭似地衝來,截住他們的去路。事情很明顯,毋需多說,他們眼下的處境已危急萬分。偵察員放下槍,重又拿起槳;欽加哥使船頭稍稍偏向西岸,以便拉開和新來敵人之間的距離。這時,他們後面的土人,又發出粗野的喊叫,緊緊追趕著。這一緊張的場面,甚至使得孟羅都從漠不關心中驚醒過來了。
「我們划到岸邊去,」他擺出一個有經驗的戰士的神氣堅定地說,「和這班野蠻人拼它一仗。要是我和我的部下再去相信一個法王路易的臣子,那連上帝都要懲罰我們了!」
「一個人要想在和印第安人的交手中取勝,」偵察員回答說,「他就不能太驕傲,而應該學一些土人的乖巧。讓咱們的船沿著湖岸走吧,大酋長。咱們迂迴前進,繞過這伙壞蛋,他們也許想截斷咱們的去路哩。」
鷹眼的看法沒有錯。那班休倫人發現這樣追趕勢必要落後,便放棄了原來的直線,而採取了慢慢斜過來包抄的辦法。這時,兩隻小船已在兩條平行線上前進,互相相隔有兩百碼左右。現在,這已完全變成一場速度的比賽了。兩隻輕盈的小船飛速向前,船頭的湖水捲起了浪花,由於速度快,小船顛簸起伏著。也許正由於這一情況,再加上需要大家共同使勁划槳,休倫人並沒有馬上使用手中的武器。而對逃跑的一方來說,他們已經竭盡全力,不能再持久了,而且,追趕的一方,在人數上也佔著優勢。海沃德不安地看到偵察員已開始焦慮地朝四周打量著,看樣子像是想找點別的逃跑辦法。
「把小船划得離太陽遠一點,大酋長,」執拗的森林居民說,「我看到那班壞蛋已經騰出一個人來拿槍了。只要有一個受傷,咱們大伙的頭皮就完啦,讓小船離太陽遠一點。可以讓那個小島把咱們和他們之間隔開。」
這一著真的起了作用。在他們前面不遠有一溜狹長的小島。當他們乘勢從它的一邊掠過時,追趕的小船因為措手不及,被迫滑到另一邊去了。偵察員和他的同伴立即抓住這一有利時機,乘著敵人被那些灌木叢擋住看不見他們時,大家加倍使勁,使小船的速度快得更加驚人。兩隻小船像兩匹飛馳的駿馬,都來到了小島的盡頭。逃跑的人搶到了前頭。這一變化使他們離得近了些,可是改變了相對的位置。
「恩卡斯,你在休倫人的小船中選中了這一隻,看來你對識別樺樹皮小船很有眼力。」偵察員笑著說,他這般高興顯然並不是由於逃脫已有一線希望,而是因為在這場競賽中取得了勝利。「那班鬼子又在拚命划船啦,咱們也單靠這幾片壓平的樹皮來保命,槍筒和眼力全都用不上啦!夥計們,使勁劃!動作要一致!」
「他們又準備開槍啦,」海沃德說,「現在我們和他們是在一條線上,一定會被他們打中的。」
「那你就躺在船底吧!」偵察員回答說,「你和上校全躺下;這樣目標也可以小一點。」
海沃德卻笑著回答說:
「戰士們都在火線上,高級軍官卻躲起來,這像什麼話!」
「天哪!天哪!這又是白人的那套勇敢!」偵察員大聲叫了起來。「像別的許多見解一樣,毫無道理!難道你以為大酋長,恩卡斯,甚至像我這樣血統純正的人,交戰中遇到不該暴露身子時,連掩蔽起來都不知道嗎?要是戰鬥老在曠地上進行,那法國人幹嗎還要建起魁北克城呢?」
「你講的一切全都很對,我的朋友,」海沃德回答說,「但是按照我們的慣例,我們還是不能像你希望的那麼做。」
從休倫人那面飛來的一排槍彈,突然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當他們四周都呼嘯著子彈的聲音時,海沃德看到恩卡斯回過頭來,望著他和孟羅兩個人。雖然敵人已經離得很近,這年輕戰士自己也有極大危險,可是他的臉卻毫不改色,只是驚訝地望著這兩個甘願毫無意義地暴露在敵人火力之下的人。欽加哥也許對白人較為瞭解,他看也沒朝他們看一眼,只是目不轉睛地盯住前面的目標,掌握住小船的航線。過不一會,一顆子彈突然擊中了酋長手中那支輕盈光滑的槳,使它一下子飛到空中,掉落在前面很遠的地方。休倫人發出一陣呼喊,乘機又射過來一排子彈。恩卡斯趕忙用自己的槳在水中畫了一個弧形,使小船急速地向前滑去。欽加哥乘勢撈回自己的槳,把它高高舉起揮舞了幾下,發出一聲莫希干人的勝利的歡呼,接著,重又竭盡氣力和技藝,擔當起自己那重要的職務來。
後面的小船上立即迸發出一陣喧叫:「大蟒蛇!」「長槍!」「快腿鹿!」喊聲似乎也給追趕的人增添了新的熱忱。可是偵察員卻把鹿見愁握在左手,高高地舉在頭頂,朝敵人得勝地揮動著。對面的印第安人又發出一陣狂叫,來回答對他們的這種侮辱;緊接著,又飛過來一排子彈,打得湖面噗噗直響,其中有一顆甚至還穿透了小船的樹皮。但在這樣的危急關頭,那兩個莫希干人卻始終神色不變,在他們嚴峻的臉上,既沒有顯出什麼希望,也沒有露出絲毫驚慌;倒是那個偵察員這時又回過頭來,冷笑著對海沃德說:
「這伙壞蛋就愛聽自己的槍聲,可是在這班明果人中,你就別想找出個有好眼力的,能夠正確地瞄準一隻動盪的小船的人!你看,這伙笨鬼又騰出一個人來開槍了,這麼一來,即使按最低的估計,他們每向前劃兩英尺,咱們就能走三英尺了!」
海沃德對於距離方面的這種細緻的估計,雖然不完全像他的夥伴們那麼樂觀,但他看出,他們比敵人更聰明,而且敵人又沒有專心划船,所以他們愈來愈佔上風,心裡也感到高興。過不一會,休倫人又開起槍來,有一顆子彈打在鷹眼的槳上,但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壞。
「得了,得了!」偵察員一面用好奇的目光審視著那個淺淺的凹痕,一面說,「這連一個娃兒的皮膚也打不傷,更不用說像我們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了。啊,少校,要是你願意來劃上幾槳的話,我就讓我的鹿見愁來和他們談k幾句吧。」
海沃德接過槳,他划船的技術雖然不夠熟練,但劃得非常賣力。這時,鷹眼已在忙著檢查槍上的引火藥。接著,他迅速作了瞄準,立刻就放了一槍。對方領頭那隻小船的船頭上,有個休倫人也正站起來舉槍射擊,這時突然應聲向後倒了下去,手中的槍也掉落到水中。然而過了一會,他又支撐著站了起來,但樣子已顯得昏亂而不能自制。這時,他的同伴們都停住了槳,兩隻追趕的小船靠攏在一起不動了。欽加哥和恩卡斯也利用這一時機,停下來歇口氣,只有海沃德一人依舊使勁地劃著。父子倆用詢問的目光默默地對視了一會,都想知道兩人中是否有人在這次槍戰中負傷,因為他倆都知道,在剛才這段危急的時間裡,即使有人受了傷,也不會喊出來的。大酋長的肩膀上正流下幾大滴鮮血,他見恩卡斯的眼睛一直盯著這地方看,便窩著手心掬了一點湖水,把血跡洗去,同時也用這一簡單的方式來表明他的傷勢很輕。
「慢一點,少校,慢一點,」偵察員說,這時他已給自己的來復槍重新裝上了彈藥,「我們已經有點超出這支槍的最大有效射程了,你看,那伙鬼東西還在那兒商量哩。要讓他們保持在咱們的有效射程之內——這一點你可以相信我的眼睛,任憑這伙混蛋跑到霍里肯湖的什麼地方,我都可以對他們奉陪到底;而且我可以保證,他們的槍彈最多只能擦傷我的一點皮膚,而我的鹿見愁卻能三槍結果他們兩條性命。」
「我們自己的任務都給忘了,」忙著划槳的海沃德說道,「看在上帝的面上,我們還是利用這好機會,趕緊劃得離他們遠一點吧。」
「快去找回我的孩子!」孟羅嗓音嘶啞地說,「別再讓我這個做父親的痛苦了,快去找回我的孩子吧!」
由於長期來習慣於對上級的尊敬,使偵察員養成了一種服從的美德,他朝遠處的兩隻小船戀戀不捨地最後看了一眼,然後就放下手中的來復槍,從精疲力竭的海沃德手中接過槳,用他那耗之不盡的體力劃了起來。由於他的努力,再加上兩個莫希干人的力量,過不了幾分鐘的時間,他們和敵人之間已經拉開了一大片水域,從而使得海沃德的呼吸又變得舒暢了。
這兒的湖面已經開始開闊起來,他們現在的路線又和開頭那段一樣,沿著高山聳立的湖岸前進了。不過島嶼已經很少,而且也容易避開了。他們的槳也劃得更整齊劃一,更有節奏了。這幾個剛從敵人殊死的追擊中脫身出來的逃亡者,雖然仍在使勁划著槳,但是他們的神態已經鎮靜多了,彷彿剛才只是一場較量速度的運動比賽,而不是在萬分危急的情況下忙於逃命。
按照他們的目的,他們的船本該沿西岸走的,可是謹慎小心的莫希干酋長卻讓航線更靠近山腳,據說蒙卡姆率領他的人馬,就是從這些山背後通過,返回他那難以攻克的提康德羅加堡的。從各方面情況看,休倫人已經放棄了這次追擊。顯然他們本來是無需這樣過分謹慎的,可是,他們還是這樣小心翼翼地繼續划行了幾個小時,最後終於來到了靠近這個湖北端的一個港灣裡。他們把船划到了湖灘上,全體在這兒上了岸。鷹眼和海沃德兩人爬上湖邊的一塊斷崖,鷹眼光對腳下那片廣闊的水面仔細觀察了一陣,然後指著幾英里之外靠近湖岬的水面上一個小黑點。
「看見了那東西沒有?」偵察員問道,「你說,要是你一個人只憑白人的經驗,在這荒山野地裡找路的話,你會把那當成什麼?」
「如果不管它的遠近和大小的話,我看它倒很像一隻鳥。那會是個活的東西嗎?」
「那是一隻用上好的樺樹皮做的小船,是兇惡、狡猾的明果人在劃著。雖然上天賜給森林居民一雙比殖民地裡的人明亮的眼睛——殖民地裡的人不需要這種眼睛,他們有望遠鏡的幫助——但是人的眼睛並不能看清自己周圍的一切危險。這伙壞蛋裝得好像一心在吃晚飯,但一到天黑,他們就會像獵犬嗅出氣味一樣,一定會來追蹤我們的。得躲開他們,要不,咱們追尋刁狐狸的事,就只好放棄啦。這種湖有時候倒也有用處,特別是在湖面上有野味的時候,」偵察員繼續說,一面擔心地朝四周打量著,「可惜不能用做藏身的地方,除非是條魚。要是那些殖民地伸展得遠離那兩條河,天知道,這一帶會成為什麼樣子啊!無論是打獵或是打仗,都會變得毫無趣味了。」
「要是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理由,我們就別再耽誤時間了。」
「我可不太喜歡那股煙,你看,就是那隻小船頂上,沿著岩石升起的那股,」看得出神的偵察員打斷了他的話,「我敢以生命打賭,看見這煙的不光是咱們,還有別的人,而且人家還懂得這煙的意思1,行了,多說了沒用,是行動的時候啦!」
1印第安人通常用煙做信號。
鷹眼一面在深思,一面走下斷崖,來到岸邊。他用特拉華語把觀察的結果告訴了他的同伴,接著他們三人進行了一次費時不多但很認真的商議。商議完畢之後,三個人便立即開始執行這個新的決定。
他們從水中拖上小船,扛到肩膀上,然後朝林子裡走去,而且盡可能清楚地留下一串足跡。不一會,他們到了一條小溪旁,越過小溪繼續前進,最後來到一塊光禿禿的大岩石旁。到了這兒,他們估計他們的足跡可能已經看不出了,於是就小心翼翼地循原路返回小溪邊,涉水順小溪回到了湖邊,然後立即把小船放回到湖水中。前面有一座小山崗擋著遠處的湖岬,而且,這兒有一大段湖岸長著茂密的樹木,枝葉伸出籠罩著水面。他們就在這天然的有利地形掩護下,耐心地奮力划船前進,一直到偵察員宣佈說,他相信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又可靠岸了。
他們在岸邊一直等到了天黑。四周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了,然後才乘著黑夜,悄無聲息地奮力朝西岸劃去。他們跟前那些高低起伏的山巒,雖然在海沃德看來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標誌,但那位莫希干酋長,卻像一個經驗豐富的領航員一樣,準確地,很有把握地選了一處小小的湖灣,劃了進去。
小船又從水中拖了上來,抬到了林子裡;他們小心地把它藏在一堆灌木下面。等到這幾位冒險家拿起自己的武器和口袋,偵察員才向孟羅和海沃德宣佈,他和兩個莫希干人已經最後準備就緒,可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