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場 第26章 心理大夫
    自從北方區警察局放了朱莉婭之後,關於她的行蹤的記錄整整四個月都是空白。沒有一個皮條客、妓女、毒販子見過她。她既沒有申請過社會救濟這一類的公共幫助,也沒有干過任何合法的工作,當然也沒有交過稅。

    丹尼爾禁不住想到:朱莉婭就像一些擅長鑽洞的動物一樣,鑽到地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丹尼爾猜想她可能在街頭行騙或者是於一些不需要就業登記的活,比如鍾點清潔女工、在果園做摘蘋果的工人之類。如果是這樣的話,警察很難找到她干過這些活的證據。沒有一個老板會承認自己曾經非法雇傭過她,至於那些上當受騙的人也不會承認自己被她騙過。

    對警方而言,最有用的線索就是朱莉婭患有癲癇病,而她在醫院開的藥只夠一個月用的,她必須在某個地方搞到藥,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對所有的醫生、藥劑師、醫院、阿拉伯診所進行調查。

    所有的警察都被派出去搞調查,開始主要對精神病醫生和精神病診所進行調查,但一無所獲,調查范圍逐漸擴大到所有的醫生和診所。向醫生和護士出示朱莉婭婭的照片,在病人登記表裡查找她的名字。這活很費事,埃維·克漢不太適合於這個,所以丹尼爾把他留在局裡,讓他接電話,處理那些稀奇古怪的舉報,應付新聞記者。

    整整過去了一個禮拜,警方仍一無所獲。丹尼爾甚至懷疑這麼干是否合適。如果朱莉婭有點小聰明,手又比較巧的話,在穿越邊界的那幾天,她很有可能為自己偽造了身份證,而且可能還不止一個,每個假身份證上用不同的假名和不同的出生日期。她的那張娃娃臉使得她可以說自己十七歲,也可以說自己三十歲,絕對不會有人懷疑,茫茫人海中找出這樣一個人,真是比海底撈針還要難。

    即使我們花很大力氣找到了和她打過交道的醫生,又有什麼用呢?關鍵是要找出她和那個殺人狂的關系。她之所以被殘殺,也許僅僅是因為極其偶然地碰上了那個殺人狂。或者跟錢有關,雙方約定在一個秘密的地方碰面,殺人狂當時正處於極度的性饑渴狀態,在做愛之前兩人來了點助興的海洛因,在一片黑暗之中,悲劇發生了。

    丹尼爾希望朱莉婭和菲特瑪都不知道什麼樣的厄運將會降臨到她們頭上。

    因為凶手使用了鎮痛劑,把屍體擦得干干淨淨,殘忍地切除了菲特瑪的子宮,丹尼爾開始把他和醫務工作者聯系起來,盡管萊維大夫反復強調,要完成所有這些操作,並不需要專門的醫學知識。

    “丹尼,一個普通人,比方說屠夫、護士或者停屍間的工人,不需要任何訓練就可以干這件事。如果給你一本解剖書,你也可以干這個,任何人都可以。每當這種事發生,人們總是把它跟大夫聯系起來,這真荒唐。”

    萊維大夫義憤填膺地為他的職業辯護,丹尼爾也沒有理由懷疑他所說的。

    確實“任何人”都可以干這件事,但是,問題是那些大夫都在這兒,因而也都有可能干了這件事。

    自從發現菲特瑪的屍體之後,丹尼爾一直懷疑這些凶殺案跟艾米利亞·凱瑟琳醫院有關。雖然這家聯合國辦的醫院離發現菲特瑪屍體的現場很遠,但是凶手很容易在這麼一個大醫院裡藏一具女屍,然後趁醫院打掃衛生時,偷偷地將女屍運出去扔掉,但是除了有謠言說達羅沙大夫是同性戀以外,艾米利亞·凱瑟琳醫院的工作人員在各個方面都無懈可擊。而且丹尼爾自己的經歷使他在潛意識中自覺不自覺地排除了對聯合國醫院的懷疑。

    如今,丹尼爾又一次產生了對聯合國醫院的懷疑,他們是否收過癲癇病人?幾乎可以肯定他們收過。問題是要想查閱這方面的檔案已經超出了他的權限。除非他想惹一身膻,和布爾德溫這些聯合國的官僚們打交道。

    布爾德溫這個人挺有意思的。在來耶路撤冷之前,這個美國人住在貝魯特,也就是朱莉婭以前任過的地方。他從美利堅大學畢業,拿了一個心理學方面的學位。丹尼爾記起那個坦克部隊的上尉曾說過,朱莉婭呆過的那家妓院專門做外國人的生意,那些美利堅大學的學生、老師們更是她們的常客,這難道僅僅是一個巧合嗎?也許是。畢竟很多阿拉伯人都靠為美利堅大學工作混口飯吃。同布爾德溫深入地探討一下這方面的話題也挺有意思的。

    “證據,要有足夠的證據。”勞孚爾大聲地吼道,“丹尼爾,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們必須調查他們呢?別忘了,他們有外交豁免權。緊緊地盯著這個案子,早點兒把案子破了,別老想著別的事兒。”

    自從發現朱莉婭姬的屍體以來,勞孚爾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作為警察局的負責人,他感到了極大的壓力:公眾一直在呼吁要盡快破案,而起初的樂觀情緒隨著時間的推移也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與日俱增的壓力。

    丹尼爾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證據。在朱莉婭和布爾德溫或者醫院別的人之間沒有任何聯系,人們是在城市南邊的松林裡發現她的屍體的。這離艾米利亞·凱瑟琳醫院已經很遠了。

    這片松林屬於一個猶太民族基金會。該基金會資金的主要來源是那些小學生。他們把自己的儲蓄罐裡邊的金幣都捐出來了。

    和菲特瑪一樣,朱莉婭的屍體也是裝在一個白色的大袋子裡。兩個早起鍛煉的孩子發現了這個袋子,他們被嚇壞了,畢竟他們才十幾歲。住在附近的俄國女護士們沒有看見什麼異常的事情,也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也許這事跟羅塞利有關。在發現第二具屍體後,丹尼爾曾向他出示過死者的照片。羅塞利脫口而出:“菲特瑪的姐姐:“說完便臉色大變,臉部肌肉不停地抽動,顯然他正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他的反應如此強烈,好像突然之間變了一個人似的。丹尼爾推測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意識到自己被懷疑是凶手,沒有人在這種情況下會鎮靜自如。但是這個變化也太突然了,真奇怪。

    丹尼爾始終覺得羅塞利隱藏著什麼秘密,但對他的夜間監視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已經死了兩個姑娘了,而警察現在連一點線索也沒有。

    他嘴裡翻來覆去地念著菲特瑪和朱莉姬的名字,同時大腦展開豐富的聯想,試圖在西爾旺的逃離者和貝魯特的妓女之間找到某種聯系。過了一會,又怪自己不去琢磨凶手而老想著受害者是浪費時間:畢竟,受害者的姓名、身份等一些基本情況已經很清楚了,而凶手仍然是一個謎。

    兩起凶殺案之間隔了七天。而自從發現朱莉婭的屍體以來,又過了七天。

    現在又會有什麼事要發生呢?難道又將有一個無辜的婦女要遭到這個惡魔的毒手?

    如果慘案真的發生了,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

    整個晚上丹尼爾都在想這個問題,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他怪自己無能,不能盡快抓住凶手,而讓他得以道遙法外;他甚至仿佛聽見了凶手得意的笑聲,這笑聲困擾著他,使他久久不能入睡。

    今天晚上,丹尼爾在家吃晚飯。雖然他人坐在餐桌上,卻走神了。勞拉和孩子們邊吃邊聊,丹尼爾盡管就坐在勞拉旁邊,卻不知她在和孩子們講些什麼,他只是機械地吃著飯,時不時地朝勞拉點點頭。吃完飯,丹尼爾就進了洗衣間。如今這間屋子已經被勞拉改成了畫室,屋子裡堆滿了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和畫。屋子裡很亮——丹尼爾出去吃飯的時候沒有關燈。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見:地上整齊地堆著勞拉的畫布,筆筒裡裝滿了畫筆和刷子,調色板裡還有干了的顏料。丹尼爾就在這種環境下開始研究凶殺案例了。

    丹尼爾正在研究的是幾個殺人狂的案例:蘭德諾,希爾曼·瑪德格特,阿爾巴特·費希爾,還有波特·科坦。他專門殺小孩子,最令人發指的是他連小孩的屍體都不肯放過,這個食人獸將小孩的屍體都吃了;波特·科坦的惡行為他贏得了“午夜魔頭”的綽號。據說,有一個專家在分析了諸多案例之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在德國人中性犯罪者占著極高的比例。

    當然,在這些殺人犯裡邊不會少了瑞伯。書中關於瑞伯的章節使丹尼爾停下來想了一會,因為一些專家認為瑞伯曾經是一個阿訇,這樣,他在宗教儀式上宰牛殺雞的經驗使得他精於解剖。

    丹尼爾不禁又想起了萊維大夫的話。他想了想自己認識的阿訇:

    摩瑞,一個總是彬彬有禮的人,他看起來甚至讓人懷疑他是否勝任阿訇的工作;雷畢,一個極富學識和教養的人。他在邁哈勒市場邊上工作。把他們和殘殺婦女的惡魔聯系起來是一個極其荒謬的想法。

    丹尼爾把關於瑞伯的書放在桌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在畫室裡踱起步來。

    克拉夫·阿賓在《性行為的心理學分析》這本書中寫道,人們總是以各種邪惡的方式追求歡樂。國際刑警組織和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調查都表明:和其他國家相比較而言,美國性殺手的人數是最多的。有人估計,在美國,每分鍾有三十到四十個性犯罪者在作案,大約有五百多個作案老手屢屢作案,警察迄今為止沒有將他們抓獲歸案,美國聯邦調查局甚至設計了一套計算機程序以便將這些案件分類整理。

    三十個在黑夜中游蕩的惡魔。

    這些街頭的人渣。為什麼上帝在創造人類的時候也創造了他們?

    深夜兩點,丹尼爾讀完了這些凶殺案例,他感覺口干舌燥,頭昏沉沉的。勞拉的台燈發出柔和的光,在靜靜的黑夜中,將他的背影映在牆上。

    現在是否又有慘案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發生著?一具屍體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一個淫魔手持凶器站在屍體旁邊,發出得意的笑聲,然後准備動手碎屍……

    盡管知道自己今夜又要做惡夢,丹尼爾還是在陣陣睡意襲來之後上床睡了。

    丹尼爾一覺醒來,已是黎明時分。他本以為自己又會收到壞消息,但走運的是,昨夜並沒有發生凶殺案。丹尼爾徒步穿過希伯特,去警察局上班。

    早上九點鍾,丹尼爾在文件包裡裝了一些資料去見本·戴維大夫。這個心理學家的辦公室在希伯來大學,但是他在自己的公寓裡專門留出了一個套間以便可以和病人私下交談。

    丹尼爾來得稍稍早丁一點。他坐在接待室的沙發裡等本·戴維大夫出來。接待室裡還坐著一個面帶倦容的婦女,她一直埋頭看著一本國際版的《時代周刊》,離約定的會面時間還有十分鍾,大夫和一個瘦瘦的、大眼睛男孩走出了治療室。這個大約五歲的男孩望了望丹尼爾,害羞地笑了笑。丹尼爾也友好地朝他笑了笑,同時禁不住納悶,是什麼造成了這個孩子心靈上的創傷,使他小小年紀也要看心理醫生?

    那個女人將《時代》雜志放進皮包裡然後站了起來。

    “那好吧,”大夫用英語說,“下禮拜老時間,我再和羅尼談談。”

    “謝謝大夫。”她牽著兒子的手向外走去,母子倆很快就離開了接待室。

    “丹尼。”本·戴維一邊和丹尼爾打招呼,一邊握住他的雙手,使勁搖著。大夫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中等身材,略微有點偏胖,黑頭發,留著濃濃的胡子,有著一雙明亮的藍眼睛。丹尼爾以前老以為心理學家應該話語不多,態度也不怎麼主動,一邊聽病人訴說一邊點頭,然後從病人的話語中抓住一兩點加以分析。

    他以前在瑞哈布醫療中心見過一個心理學家,就是這種類型的。

    “哈羅,埃裡。非常感謝你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見我。”

    “進來吧。”

    本·戴維把丹尼爾領進了治療室,這是間不太大的屋子,靠牆擺著一排書架。屋裡有一張書桌,三把椅子,一個小圓桌。小圓桌上放著一個瑞士小木屋的玩具模型,一些玩具家具和六個人頭雕像。書桌後邊是一個茶幾,上邊堆滿了書和洋娃娃。在書的旁邊放著一把鋁制的咖啡壺、幾個杯子和一個糖罐。屋子裡沒有放長沙發。在牆角還有一台打字機。

    丹尼爾坐在一把椅子上。心理學家朝茶幾走去。

    “喝點兒咖啡吧?”

    “那就來點兒吧。”

    本·戴維倒了兩杯咖啡,遞給丹尼爾一杯,然後在丹尼爾的對面坐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他上身穿一件袖口已經磨破了的襯衣,下身是燈芯絨長褲,卷著褲角,沒有穿襪子。他的頭發有點亂,胡子也需要修理一下了。看起來他就像一個正在度假的大學生,不修邊幅,甚至可以說有點邋遢,根本不像個醫生,但這僅僅是表面現象而已。實際上,本·戴維是個學術天才,二十七歲就成了軍隊心理治療機構的負責人,二十九歲就成了教授。丹尼爾想,他只不過是怎麼舒服怎麼穿罷了。

    “好了、我的朋友,”本·戴維微微一笑,然後在椅子裡坐正,晃了晃肩膀,“我不知道我能告訴你些什麼。”

    “事實上,我自己也不知道。”丹尼爾從公文包裡取出驗屍報告和案件摘要遞給本·戴維。然後坐下來一邊喝咖啡,一邊等本·戴維看完這些資料。

    “好了,”本·戴維快速地溯覽著資料,過了一會拾起頭,“你想知道些什麼?”

    “你認為為什麼凶手每次總是把屍體擦得干干淨淨的?這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本·戴維往後坐了坐,翹起二郎腿,用右手梳理著頭發。

    “和每次一樣,開始之前我得提醒你,我們現在純粹是推測,它很可能是錯的,明白嗎?”

    “我知道。”

    “首先我認為病理學家們分析得很對——凶手試圖避免留下證據。其次我認為這可能是一場力量游戲,這二者之間並不矛盾。通過殺人之前的一些行為和最終隨心所欲地擺弄屍體,凶手試圖展示自己的力量,他自我感覺就像上帝一樣,無所不能。

    噢,屍體是怎麼擺放的?”

    丹尼爾想了一會:“他們看起來好像是被很小心地放在那兒。”

    “當你看到第一具屍體時,你的第一感覺是什麼?”

    “洋娃娃,一個被撕壞了的洋娃娃。”

    本·戴維點了點頭:“對,我猜就是那樣。這些受害者確實可能像洋娃娃一樣被用過了。”

    別諷刺我。我警告你——

    “以克服他們在現實中的痛苦和幻想。美術家、作家和作曲家都是在同一動機的驅使下創作的。每個人都想像上帝一樣,這就是創作的動力。只不過性殺手是通過摧殘生命來實現這一目的的。他們往往將獵物玩弄於股掌之間。相比之下這種方法更具創造性。”

    對丹尼爾來說這些話有點接受不了,他什麼也沒有說。

    “要想知道性殺手的准確人數很困難,因為我們只知道那些被抓住了的性殺手。他們都是些騙子,對他們的話不要輕易相信。然而,美國人在這方面搞了一些很不錯的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這些東西可以幫助我們分析你要抓的那個凶手。他心理上不太健康,從小在郁郁寡歡的家庭裡長大,他始終覺得自己被社會所拋棄,孤助無援,沒有力量改變自己。從他很小的時候,他就幻想自己是個力大無比、無所不能的人。他終日沉溺於這些虛無的夢境之中。他的家庭生活一團糟,不過在外人看來,一切都井井有條。正常的性生活根本沒法滿足他。他需要的是暴力和摧殘——只有‘獵物’孤立無援的哭聲才能滿足他的願望。剛開始時,幻想就可以便他得到滿足。但漸漸地,他覺得不過癮,要付諸於行動了:先是抽打、折磨性伙伴,再進一步發展到強奸,到這也沒法使他滿足時,他就要開始殺人了。對他來說,殺人並不是目的,只是過程中間的一步。先是對獵物施以暴力,征服她,顯示自己的力量;殺了她之後,並不就此罷手,而要接著用凶器不停地砍、刺屍體,以發洩自己心中的欲望。”

    聽到這兒,丹尼爾想起了有關達羅沙大夫是個同性戀的傳聞,於是問道:“那會不會是個顯性的同性戀呢?”

    “不會,”本·戴維回答說,“關鍵是隱性二宇,他竭力控制自己同性戀的欲望,甚至表現得相當男性化。當然也有是同性戀的性凶手,但他們通常殺的是男人。”本·戴維想了一會:“也有幾個例外,像卡特,這個迪塞爾多夫的惡魔不但殺男人,也殺女人和小孩。但除非你發現了男屍,否則我認為凶手是隱性的同性戀。”

    丹尼爾等了一會,還想再聽聽大夫的看法,但大夫好一會也沒有說話。於是他問道:“那麼,項鏈是怎麼回事?殺手一般是不拿被害者的任何東西的。”

    “殺人犯一般都很殘忍,作案之後迅速逃離現場。但這一次耳環被凶手拿去做紀念品了,這也是為什麼第一個受害者的子宮會被凶手切除的原因:他拿去做紀念品了。還有一些凶手會拿受害者的內衣、外套做紀念品。你發現的這些女屍就是光著身子的,所以凶手肯定把她們的衣服拿去做紀念品了。這些東西可以使凶手暫時不會再殺人。紀念品——就像獵人會收集獵物的頭顱做紀念一樣,凶手也會收集一些受害人的東西做紀念,這樣,凶手在手淫的時候,看著這些紀念品,就會又想起自己折磨受害者時她們的慘叫,這樣,凶手在心理上就會得到極大的滿足。”

    本·戴維又瀏覽了一遍資料:“沒有提到強奸,凶手有沒有奸屍?”

    “法醫在死者的陰道裡沒有發現精子,可能已經被洗出來“不排除凶手是性無能的可能,”大夫說,“也有可能是凶手體外排精。這樣,法醫就沒法做精液鑒定,凶手是想避免留下證據。丹尼,這個殺人犯可不笨,比一般的性殺手聰明多了。”

    丹尼爾在心中暗暗念道:愚蠢,殘忍。可很多性殺手並不笨,我們至今也沒有抓到他們。

    本·戴維大夫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然後用右手摸著自己的胡子:“為了能隨意折磨受害者,很多凶手先用繩子把受害者捆起來,這個凶手雖然沒有用繩子,但他用海洛因達到了同樣的效果:受害者已經喪失了反抗的能力,只能聽任他隨意擺布。”

    “為什麼要用海洛因,是不是有什麼別的意義?”

    心理大夫站起來,走到茶幾前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轉過身來對丹尼爾說:“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他以前在某一次注射海洛因後做愛,達到了性高潮。人們總愛把一些偶然的因素和必然的結果聯系起來。這個凶手可能就認為注射海洛因以後做愛必然能夠達到性高潮。”

    丹尼爾花了一點時間才明白了大夫的意思:“這都是偶然的?”

    “對,偶然的。但在這些偶然之中,暴力和性高潮老是反復在一起出現。久而久之,他們就把性和暴力聯系起來了。”這就是他們荒謬的性行為產生的原因。老是折磨一個心理健康的成年人,也可以在他心中建立起某種痛苦和性高潮的必然聯系,對於那些心理不健康的人來說,更是如此。從人滿為患的公文學校畢業的學生中很多人成了施虐受虐狂。為什麼會這樣呢?他們中的絕大部分承認自己還是個小孩時就受到了虐待。但另一方面,他們也承認這些虐待使他們達到了性高潮。因此,久而久之,他們把公立學校裡思空見慣的虐待同性高潮必然地聯系起來了。

    “凶手使用了海洛因,這能否表明他精於醫術?”丹尼爾問道,“再加上他十分小心,力圖避免留下證據。”

    “法醫也這麼懷疑嗎?”

    “他沒有。”

    “法醫是否說了分屍的手法表明凶手具有高超的外科手術技巧?”

    “他沒有說。”

    “我們不能太相信假設。一個精於麻醉術的醫生為什麼要用海洛因呢?海洛因只能證明凶手是個癮君子,很不幸,現在癮君子越來越多了。還有別的問題嗎?”

    “上次我們談到格雷門這個殺人狂時,你說他可能是個與社會格格不入的棄兒,一心想著報復社會。你認為這次這個凶手是不是也這樣?”

    “其實,所有的心理變態者都想報復社會,他們沒有親情,沒有同情心。格雷門性格內向,脾氣溫和,所以我認為他在社會活動方面不太積極。但是,這次,這個凶手截然不同。他頭腦冷靜,考慮問題很全面,花很長時間把屍體擦得干干淨淨,他簡直就是個舞台導演,所有這一切都做得並井有條,一絲不亂。怎麼說呢?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這種類型的人熱衷於社會活動,可以說在這方面很有魅力,他們中間的一些人有不少風流韻事,但假如我們深入分析一下就會發現,這些羅曼史都是扭曲的,柏拉圖式的。越是老練的性殺手,越是不害怕公眾的注意,相反,他甚至渴望引起公眾的注意,因為他認為政治也是一種展示力量的游戲。曾經有一個叫丹尼絲·尼爾遜的性殺手,是勞工聯合會的積極分子,很多人欣賞甚至崇拜他。特得·穆迪,這個美國人長得很帥,是法學院畢業的,他也熱衷於政治活動。還有一個叫加恩的美國人,是民主黨的地方負責人,他還和卡特總統的夫人合過影。他們這些人都是一些社會公眾人物,都是社會活動家。”

    本·戴維側了側身子:

    “從本質上說,你這次要抓的凶手是個卑鄙的小人:他心理變態,性格扭曲,謊話連篇,言行不一。他相信法律,但從不認為法律也適用於他自己。但是從表面上看,他行為規范,甚至比正常人還正常,是個精於世故的老滑頭。”

    丹尼爾想起了菲特瑪的質樸和朱莉姬頭部所受的傷。

    “凶手會不會是個宗教狂熱分子?”丹尼爾問道。

    本·戴維微微一笑:“殺掉世上所有的妓女替天行道?小說中的廢話。是有一些殺人犯宣稱自己肩負神聖的歷史使命,但這只不過是他們的借口罷了,一旦沒有人相信,他們也就不再提了,說到底,他們殺人就是為了得到性的滿足。”他又低下頭去看資料。

    “兩個受害者都是阿拉伯人,”本,戴維大夫說,“你千萬別忘了政治因素。”

    “近來摩薩德和恐怖主義者之間沒有發生什麼摩擦。”

    “我不是那個意思,”大夫不耐煩地打斷丹尼爾的話,“不要把你的注意力局限於政治組織。正如我剛才跟你說的,心理變態者都熱衷於政治活動,我要提醒你注意的是那些獨自一人的心理變態的殺手,他們的生活老是和政治因素攪和在一起。”

    本·戴維站起身,走到書架前,右手在書背上輕輕滑過,從中抽出了幾本。

    “給你。”大夫把書放在丹尼爾面前。

    上邊三本書都是美國人寫的,都是些已經微微發黃,讓人擔心一碰即散的簡裝本。丹尼爾看了看這些書的封皮:都是些一絲不掛的豐滿的性感女人。一些身材魁梧,身穿皮衣的猛男正揮著皮鞭,抽打著這些令人浮想聯翩的尤物。在一幅圖上,鮮血正沿著一個裸女微微張開的雙腿汩汩地流著,在另一張插圖上,一個長相丑陋的男人正在令人作嘔地起勁舔著一個豐滿女人的臀部。

    在另一幅插圖上,一個面帶妖冶笑容的女人正在鞭打她的奴隸,這些奴隸睜大了雙眼,裡面充滿了恐懼。

    這些書都有著令人驚恐的書名:《吃了它,猶太母狗》、《納粹的崇拜者》、《蓋世太保的強奸》。

    丹尼爾打開其中一本,粗略地讀了幾行,見都是些描寫施虐受虐狂的色情文學,便面帶慍色地又放下了。

    “真讓人惡心。”

    “我在哈佛讀書時,在一個靠近校園的舊書店買的這幾本書。

    喜歡這種書的人雖然不多,但哪兒都有。”

    丹尼爾翻開第四本書——《歷史絕不能重演——法西斯主義的暴行》,他翻了幾頁,看了看書中附的照片:堆成小山似的頭蓋骨;被挖去雙眼的屍體,這些屍體被堆成三層,埋在一個大泥坑裡;一堆胳膊和大腿散亂地放在一個坑裡;一個納粹士兵淫蕩地朝一個裸體女人笑著,他手中沖鋒槍的硝煙還沒有完全散去,女人背部的鮮血還在淚淚地流著。

    “看一看這一章——為了民族利益而殺人。”心理大夫說。

    丹尼爾找到這一章,掃了一遍,然後重重地合上書,有點生氣地問道:“這跟破這個案子有什麼關系?”

    “種族主義者和心理變態者性欲都很旺盛。門格爾和其他納粹醫生心理都有問題,盡管他們自認為是正常人,但他們的心理測試表明他們心理都不健康。他們之所以信仰納粹主義,是因為納粹主義能滿足他們這些心理變態者的要求:希待勒給了他們權力、地位以及殺人的技術,這幾個殺人狂為了滿足自己的獸欲以國家的名義濫殺無辜。丹尼爾,這提醒我們如果再有阿拉伯女人被殺,我們就要考慮這個凶手是否仇恨阿拉伯人了。”

    “凶手是一個猶太種族主義者?”丹尼爾問道。

    “有可能,但凶手也有可能是阿拉伯人,”本·戴維說,“有一些種族主義者專門殺本族人。但是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一個猶太人到處殺人,碰巧殺的都是阿拉伯人。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猶太人都心地善良,猶太人中也有敗類。”

    丹尼爾沉默不語,本·戴維誤以為他不相信自己的話,於是張開雙手,聳了聳肩,說道:“我的朋友,我也不希望這樣。但你要我分析,我就只能實話實說。”

    “昨天晚上,我自己也看了些關於變態殺人狂的書,”丹尼爾說,“我也認為他們和納粹一樣,都是些街頭惡魔。”

    心理大夫笑道:“你看,其實你並不需要我的幫助,你已經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大夫把資料遞還給丹尼爾。丹尼爾從中抽出一張紙,然後把其余的放回包中。這是一份昨天才收到的斯克萊·李格的材料。

    丹尼爾把它又遞給大夫,問道:“你認為會是這個人嗎?”

    大夫草草地看了一遍說:這說明不了任何問題。一個患有胃病的老頭。霍裡曼醫生說他大腦有問題。其實這是典型的心理緊張引起的胃痛。”

    “有作案時間,發現第一具女屍時,他正好在案發現場附近溜躂;他也有作案動機,他恨阿拉伯人。他還喜歡晚上開車在市裡兜風。而且他心理方面有問題。”丹尼爾說。

    本·戴維搖搖頭:“不,這份資料說明不了他心理有問題。他確實有胃病,而且老覺得肚子餓得痛。可醫生又找不出病因,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他們就說他心理不正常。當然我並不是說這個希勒·辛格一定不是凶手。我的意思是說這份資料裡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是凶手。如果你有別的證據的話,可以調查他。”本·戴維把資料還給丹尼爾,看了看表,說:“還有別的事嗎?”

    “暫時沒有啦!非常感謝你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幫我分析案子!”丹尼爾說。

    兩人站起身往外走。在接待室的長沙發上一頭坐著一個年輕人,兩人都抱著胳膊,眼睛朝下望著地。聽到套間的門打開了,兩人都飛快地抬起頭瞟了一眼門,又都很迅速地低下了頭,繼續望著地毯。看見他們如此害羞,丹尼爾禁不住想建議本·戴維大夫在套間再安一個門,專供病人看完病後出去,以免病人看到陌生人感到害羞。

    “你們倆先等一會兒,我選送客人。”心理大夫告訴兩個年輕人,他把丹尼爾一直送到了大門口。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群已經塞滿了街道,街上到處都是車,到處都是人。本·戴維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很暢快地伸了個懶腰。

    “那些心理變態的人都很傲慢,這樣他們很容易粗心大意犯錯誤,暴露自己的身份,最終自己把自己給害了。”大夫說。

    “但格雷門可不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被我們抓住的。”

    本·戴維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也許這一次你的運氣會好一點兒。”

    “如果我還是不走運呢?”

    本·戴維拍了拍丹尼爾的肩,慈祥地看著丹尼爾。丹尼爾還是第一次看見他表情如此柔和,就像一個慈祥的父親。但這表情只停留了一瞬間,然後大夫又變成老樣子了,同時他說道:“丹尼爾,如果你這次運氣還是那麼差,不能盡快抓住那個凶手,就會有更多的人死於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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