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的太陽 第二天 45
    我坐在那裡,目不轉睛地望著這幀定格的畫面。我聽到機器發出嗡嗡聲;我聽到在這漆黑一片的實驗室的某個地方,水在嘀嘀嗒嗒地流入桶裡;我聽到身旁特裡薩的呼吸聲,她氣喘吁吁,就像個剛結束賽跑的運動員。

    我一動不動地坐著,直愣愣地望著監視器螢光屏。一切都迎刃而解了,諸多的人說過的話就像一塊七巧板在我眼前拼了起來。

    朱莉啞-揚說:她有一個男朋友,經常旅行。她總是外出。紐約、華盛頓、西雅圖……她和他約會。她瘋狂地愛著他。

    電視播音室的珍妮說:莫頓有個年輕的情婦,使他神魂顛倒。他很會吃醋。一個年輕的姑娘。

    埃迪說:她愛惹是生非,這個姑娘。她愛鬧事。

    珍妮說:將近半年時間,我見這姑娘與一些華盛頓的大亨們出入於各種宴會。

    埃迪說:她是個病態的姑娘,喜愛受虐待。

    珍妮說:莫頓是參議院財政委員會的主席,就是正在對出售微電腦公司這筆交易舉行聽證會的那個委員會。

    在酒吧裡,那個保安人員科爾說:他們有許多大人物撐腰。他們有後台,我們奈何他們不得。

    康納說過:有人希望這場調查告終,他們希望我們放棄調查。

    莫頓則說:那麼,你們的調查已正式結束了?

    「他媽的。」我罵道。

    特裡薩問道:「他是誰?」

    「他是參議員。」

    「哦,」她看著螢光屏,「那麼他們幹嗎那麼關心呢?」

    「他是個在華盛頓有權有勢的人。我想,他和出售公司的交易有關係。也許還有別的原因。」

    她點點頭。

    我問道:「我們能給這個鏡頭印一張照片嗎?」

    「不行,我們沒有印像設備。實驗室無錢購置。」

    「那麼我們怎麼辦?我需要帶走些證據。」

    「我可以給你照一張拍立得照片,」她說道,「不算棒,但就目前來說能湊合用。」她開始摸著黑在實驗室裡跌跌絆絆地走來走去,最後終於拿來一隻相機。她靠近螢光屏,照了幾張。

    我們站在監視器發出的藍光中,等著照片出來。

    「謝謝你,」我說道,「謝謝你的幫助。」

    「別客氣,我也很感到抱歉。」

    「為什麼?」

    「我知道,你指望是個日本人。」

    我意識到她是在發表個人意見。我沒有對此做出反應。照片顯示出來了,質量很好,圖像清晰。我把照片放進口袋時,感到口袋裡有什麼硬邦邦的東西,便把它拿了出來。

    「你有個日本護照?」特裡薩問道。

    「不,這不是我的,這是埃迪的護照。」我把它又放回口袋裡。「我得走了,」我說道,「我得找到康納上尉。」

    「好吧。」特裡薩又轉向監視器。

    「你打算幹什麼?」

    「我要留在這兒,繼續干。」

    我離開了她,摸索著穿過漆黑的過道,來到外面。

    在耀眼的日光下,我不斷地眨著眼睛,到公用電話亭給康納打電話。他正在車裡。

    「你在哪兒?」我問道。

    「又回到了旅館。」

    「哪家旅館?」

    「四季唄,」康納回答道,「這是莫頓參議員住的旅館。」

    「你在那兒幹什麼?」我又問道,「你知道嗎……」

    「後輩,」他提醒道,「這是無線電話,記得嗎?叫輛出租車,到威斯特伍德大道1430號找我,我們20分鐘後見。」

    「可是,怎麼……」

    「別再問問題了。」他掛上了電話。

    威斯特伍德大道1430號褐色的正面看上去沒有任何引人注目之處,只有一道漆著門牌號的大門。它的一邊是一家法國人開的書店,另一邊是個鐘表修理鋪。我上前去敲門,看見門牌號的下面有一塊用日文寫的小牌子。

    沒有人出來開門,於是我就推門而入。我發現自己來到一家小巧、精緻的壽司屋,裡面只能接納4名顧客。眼下,康納一個人坐在屋子的一頭,他對我揮揮手。「你和今江先生認識一下。他做的壽司在洛杉磯首屈一指。這是今江先生,這是史密斯先生。」

    廚師點點頭,笑了一下。他把一樣東西放到我座位前的桌子上。「請用這個,史密斯先生。」

    我坐了下來。「謝謝,今江先生。」

    「別客氣。」

    我看著這壽司。這是一團粉紅色的魚子,上面放著一塊黃色的生蛋黃。我覺得這東西看上去讓人倒胃口。

    我向康納轉過身去。

    他用日語問道:「你吃過這個嗎?」

    我搖搖頭。「很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為了你新結識的女朋友,你得好好攻讀日語了。」

    「哪個新結識的女朋友?」

    康納說道:「我以為你要感謝我呢。我不是讓你們倆一直呆在一起的嘛。」

    「你是說特裡薩?」

    他笑了。「你可以表現得更壞些,後輩。我想,過去,你的表現很壞。不管怎麼說,我問你,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指著壽司問道。

    「我不知道。」

    「鵪鶉蛋和鮭魚子,」他解釋道,「高蛋白,能量,你需要補充一些營養。」

    我反問道:「是嗎?」

    今江說道:「吃了可以有勁陪女朋友。」他笑了。他速度很快地用日語對康納說了句什麼。

    康納答了話,兩人大笑起來。

    「什麼事情那麼好笑?」我問道。我想改變話題,因此我吃了一個壽司。要是不在乎那種粘糊糊的感覺,壽司的味道還真的不錯。

    今江問道:「不錯吧?」

    「很好。」我回答道。我又吃了一個,然後轉身對著康納。「知道我們在錄像帶上發現了什麼?真令人難以置信。」

    康納舉起手來。「你得學會像日本人那樣放鬆自己,萬事萬物有一定之規嘛。請結賬吧。」

    「好的,康納君。」

    壽司屋老闆遞上賬單,康納從一疊鈔票中抽出一張來給他。他鞠了個躬,他們又飛快地用日語交談了幾句。

    「我們現在走嗎?」

    「是的,」康納說道,「我已經吃過了。而你,我的朋友,遲到了可不好辦。」

    「什麼遲到?」

    「見你的前妻呀,記得嗎?我們現在最好去你的公寓,和她見面。」

    又是我開車。康納一直望著窗外。「你怎麼知道是莫頓?」

    「我事先不知道,」康納說道,「至少在今天上午之前我並不知道。但是,昨天夜裡有一點我很清楚,那就是錄像帶被改動過了。」

    我回想著特裡薩和我所做的全部努力,所有的畫面放大,仔細觀察和圖像的處理。「你是說,你一看那錄像帶就能判定?」

    「是的。」

    「怎麼知道的?」

    「錄像中有個明顯的大錯誤。那天你在晚會上見到埃迪,你還記得嗎?他的手上有一道疤痕。」

    「記得,像是一道因燙傷而留下的舊疤。」

    「在哪個手上?」

    「哪個手上?」我皺起了眉,努力回想當時見面的情景。那天夜裡,埃迪在長滿仙人掌的花園裡吸著香煙,撣著煙灰。埃迪轉過身子,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手裡拿著香煙,那傷疤在……「在他左手上。」我說道。

    「對。」康納說道。

    「錄像帶上也可以看出那道疤痕,」我說道,「當他走過鏡子時,那道疤痕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手一度摸著牆……」

    我打住了話頭。

    在錄像帶上,他是用右手摸著牆的。

    「哎呀呀!」我感歎道。

    「是的,」康納說道,「他們犯了個錯誤,也許他們連哪個是反射圖像、哪個不是也搞糊塗了。但是,我能想像,他們幹得十分匆忙,記不清哪個手上有疤痕,因此,他們便這麼給他加上一道。這類錯誤確實時有發生。」

    「那麼,昨天夜裡你已經看出傷痕的位置不對頭了……」

    「是的,所以我當時就知道那帶子被替換了,」康納說道,「我得讓你做好第二天早上分析錄像帶的準備。所以我派你去技偵處打聽哪個單位能處理錄像帶,然後我就回家睡覺了。」

    「可是你當時同意我逮捕埃迪。那又為什麼?你一定已經知道埃迪不是兇手。」

    「有時候你得假戲真做,」康納解釋道,「很明顯,他們要我們把埃迪看做殺害姑娘的兇手。所以,我們也就逢場作戲啦。」

    「但是那個無辜的傢伙死了。」我說道。

    「我認為埃迪並非無辜,」康納反駁道,「埃迪在這件事情中陷得夠深的。」

    「那麼莫頓參議員呢?你怎麼知道是莫頓?」

    「他今天召我們去做短暫的會面之前,我可並不知道。但在會面時,他露出了尾巴。」

    「這話怎麼講?」

    「他的話十分圓滑。你得好好捉摸一下,他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康納說道,「他慷慨激昂地說了一通大話,但其中三次問我們調查有沒有結束。他還打聽兇手和微電腦公司這筆買賣是否有關係。你要好好想一下,就會覺得這個問題蹊蹺。」

    「那有什麼奇怪的,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嘛。花田先生,還有別人,他對我們說的。」

    「不對,」康納搖搖頭說道,「要是你把他的那些廢話撇在一邊,他所說的話也就表明了他的思路:調查有沒有結束?你們能把這場調查和微電腦公司的買賣掛鉤嗎?因為我要改變對這筆買賣的立場啦。」

    「是這麼回事……」

    「但是有一個要害點他從未做出解釋。為什麼他要改變對出售微電腦公司的立場?」

    「他告訴了我們他的理由,」我說道,「無人支持他,誰也不理睬他的觀點。」

    康納把一份複印件給了我。我看了一眼,這是一版報紙。我還給了他。「我在開車呢,你說說吧。」

    「這是莫頓參議員接受《華盛頓郵報》記者採訪的談話紀要。他再次重複了他對出售微電腦公司的立場。出售公司這種行為有礙國防利益啦,不利於美國公司與外國公司的競爭啦。連篇的廢話。侵蝕我們的技術基礎啦,把我們的未來出賣給了日本人啦。一大堆空話。那是他在星期四早上的立場。星期四晚上,他出席了加利福尼業的晚會,到星期五早上,他對出售微電腦公司一事的態度完全變了。對他來說,這筆買賣成了好事。那麼請你告訴我是什麼緣故。」

    「老天爺,」我說道,「我們怎麼辦?」

    因為這裡有個如何當警察的問題。在多數情況下,你的自我感覺良好,可是在某些情況下,你又會意識到你僅僅是個爛警察而已。事實上,你是處在等級結構的最下層。你很不情願和某些人、和某種力量進行較量。這會使你進退兩難,使你身不由己。你會偷雞不著反蝕把米。

    「我們怎麼辦?」我再次問道。

    「一件件地來辦吧,」康納說道,「你的公寓就在這幢大樓上,是嗎?」

    電視台的工作車沿大街排成了一溜。有幾輛轎車的擋風玻璃後面貼著報社的標記。一群記者站在我那公寓的大門口,還有的沿街站著。在這些記者中我見到了韋塞爾-威廉,他正倚靠在他的車上。我沒見到我那離婚的妻子。

    「繼續往前開,後輩,」康納說,「到街區的角上往右拐。」

    「為什麼?」

    「我剛才自作主張給地方檢察官辦公室去了個電話。我已經給你安排好在那邊的公園裡和你妻子見面。」

    「你已安排好?」

    「我想,這樣對大夥兒都有好處。」

    我繞過拐角。漢普頓公園在一所小學的隔壁。下午這個時刻,兒童們已經放學,在那兒打棒球。我順著大街慢慢地開著車,尋找可以停車的地方。我們擦過一輛轎車,裡面坐著兩個人。一名男子坐在乘客席上,正抽著煙。一名婦女坐在駕駛盤後,用手指敲著儀表板。她就是勞倫。

    我停好了車。

    「我在這兒等你,」康納說道,「祝你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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