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納正在大廳裡打電話。門房臉色陰沉地看著他,好像不想讓他使用電話,但又找不到適當理由。
「是的,」康納說道,「從晚上8點到10點之間從那部電話上打出去的所有電話。對,對。」他聽了一會兒又說道:「我不管你們的數據資料是如何編排的,你只要幫我查出來。要多長時間?明天?別扯了!你以為這是什麼?我兩小時之內就要。我會再打電話的。是的。你他媽的也混蛋。」他掛斷了電話。「走吧,後輩。」
我們出了公寓,朝汽車走去。
「是在和你的關係聯繫?」我問道。
「關係?」他似乎給弄糊塗了。「噢,是格雷厄姆跟你說過我有什麼『關係』嗎?我並沒有什麼人專門給我通風報信。他是胡亂猜的。」
「他跟我提起過新川案件。」
康納歎了口氣。「那段舊聞啊。」我們一邊朝汽車走著,他一邊說:「你想聽聽那段故事?很簡單。有兩個日本人給人殺了。局裡派了偵探去破案,這兩個人不會日語,於是一個星期之後,他們把案子移交給了我。」
「你是怎麼幹的呢?」
「新川夫婦當時下榻在新大谷飯店。我弄到了他們打往日本的電話記錄,而後按那幾個號碼跟大阪的那幾個人通了話。接著我又給大阪警方去了電話。還是用日語打的。警方聽說我們不瞭解案件的始末感到很吃驚。」
「哦。」
「還沒完呢,」康納繼續說道,「我們這邊的警察局感到很尷尬。新聞界借題發揮,批評警察局。各式各樣的人都去路邊擺花,人們對流氓團伙所造成的這場悲劇表現出極大的同情。許多人都很尷尬。最後這事兒倒成了我的不是,說我在辦案過程中採取了卑劣的手法,把我給氣壞了,真的。」
「所以你就去了日本?」
「不,那完全是兩碼事。」
我們到了汽車邊上。我回首看了帝國紋章公寓一眼,發現朱莉婭-揚站在窗戶前面看著我們。「她很誘人。」我說了一句。
「日本人把這種女人叫做輕屁股,就是說是個浪女人。」康納打開車門,鑽進車裡,說:「她吸了毒。她跟我們說的話靠不住。不過,這事有些跡像是我所不喜歡的。」他先是看了看表,接著搖了搖頭。「見鬼。我們呆的時間太長了。現在得去帕洛米諾找科爾先生。」
我驅車向南,朝機場方向駛去。康納靠在坐椅上,雙臂交叉放在胸前,眼睛盯著自己的腳,看上去很不痛快。
「你為什麼說有些跡像是你所不喜歡的?」
康納答道:「廢紙簍裡那些錄像帶的包裝紙,還有垃圾桶裡的那張拍立得照片。這些東西本來是不應當到處亂扔的。」
「你不是說他們的行動太匆忙嗎?」
「也許是。但你知道,日本人認為美國警察十分無能,這種草率反映出他們瞧不起我們。」
「可我們並非無能之輩。」
康納搖搖頭:「和日本人相比,我們的確無能。在日本,每個犯罪分子都能被捉拿歸案。重大犯罪案件的定罪率高達99%。所以,在日本,犯罪分子從開始作案起就知道自己難逃法網。可是在我們這兒,定罪率只有17%多一點。1。」5都不到。所以,在美國,犯罪分子知道,也許他不會被抓住——即使被抓住,也很難定罪,因為他有很多法律上的保障。你知道的,對警察工作效率所進行的研究表明,美國的警探要麼在案發後6個小時內破案,要麼就永遠也破不了。」
「那麼你是說……?」
「我是說這兒發生了一起案件,有人認為我們無法解決。但我要把它破了,後輩。」
此後,康納沉默了10分鐘,他紋絲不動地坐著,雙手抱在胸前,下巴貼著胸口。他的呼吸深沉而平穩,要不是他的眼睛還睜著,我真會以為他睡著了。
我只管開我的車,同時聽著他的呼吸聲。
他終於迸出了兩個字:「石倉。」
「他怎麼啦?」
「如果我們知道石倉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表現,我們就能解決這個案子了。」
「我不明白。」
「美國人是很難看透他的,」康納說道,「因為在美國,人們認為出一些差錯是正常現象。飛機晚點不出人意料,郵件沒有送到不出人意料,洗衣機發生故障也不出人意料,人們隨時都有應付差錯的心理準備。可是在日本卻不同。在日本,一切都正常運行。在東京的火車站,你只要站在月台上標定的點上,火車停下來的時候,車門肯定正對著你打開。火車從不晚點,郵件從不丟失,轉換航班從不會有誤,規定期限的工作從不拖延,一切都按計劃進行。日本人有教養,凡事準備充分、目的明確。他們做事善始善終,沒有人鬼混。」
「唔……」
「對於中本公司來說,今天晚上不同尋常。他們肯定連最細枝末節的地方都做了精心周密的安排。這是毫無疑問的。他們準備了瑪多娜愛吃的素食小吃,請來了她喜愛的攝像師。請相信我:他們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他們有各種應急措施。你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吧。他們會坐下來,對沒完沒了的可能性逐一進行討論——假如發生火災怎麼辦?假如發生地震怎麼辦?假如有人安放炸彈進行威脅怎麼辦?停電怎麼辦?連那些可能性最小的情況都得詳細地討論,真是絞盡了腦汁。當最後這個晚上到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萬事俱備,穩操勝券。被弄得措手不及是很狼狽的,對不對?」
「是的。」
「可是我們的對手石倉,他是中本公司的代表,面對那個死去的姑娘,顯然有些措手不及。他採取的是西方式的對抗,可是覺得很不自在——我相信你注意到他嘴唇上方的汗了。他的手心也濕了,所以不斷地往褲子上擦。他表現得太喜歡爭論,話說得太多了。
「總之一句話,他裝得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樣子,似乎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姑娘是誰——其實他肯定知道,因為他知道應邀參加招待會的每一位客人的情況——而且還假裝不知道是誰殺害了她。幾乎可以肯定地說,他是知情的。」
汽車輪子從路面的一個小坑上開過,車身顛了一下。「你等一等。石倉知道是誰殺了那姑娘?」
「我敢肯定,而且還不止他一個人。從目前情況判斷,至少有三個人知道誰殺了她。你不是說你以前是跟新聞界打交道的嗎?」
「是的,那是去年。」
「你和電視新聞方面的人還有聯繫嗎?」
「有幾個,」我告訴他說,「來往不多了。怎麼啦?」
「我想看一下今天晚上拍攝的一些錄像。」
「只是看一下?不傳訊?」
「對,只是看一下。」
「這不是什麼難辦的事。」我說道。我想我可以打電話找國家廣播公司駐加州站的詹妮弗-劉易斯或者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駐加州站的鮑伯-阿瑟幫忙。也許找鮑伯。
康納說道:「一定要找一個跟你私人關係比較好的,不然記者站就不會肯幫我們的忙。你注意沒有,今晚在犯罪現場沒有電視台的人。在大多數犯罪現場,你都得拚命擠,才能穿過那一排排的攝像機和照相機到達警戒線跟前。可是今天晚上,既沒有電視台的,也沒有報社的。什麼都沒有。」
我聳聳肩。「因為我們沒有使用無線電話,所以新聞界就沒有能監聽到任何東西。」
「他們早就在那兒了。」康納說道,「報道湯姆-克魯斯和瑪多娜參加的這次招待會。而這時就在上面一層樓裡,一個姑娘被殺害了。電視記者都跑到哪兒去了?」
「上尉,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說道。
我在與新聞界打交道時有一件事還是清楚的,那就是新聞界不搞陰謀。新聞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完全是一盤散沙。實際上,有時候,當我們需要封鎖消息——比如就某一綁架事件正在進行贖金談判的時候,要他們配合真比登天還難。「報社下班早。電視台來的人得趕製11點的新聞,也許他們回去編輯新聞節目去了。」
「對此我不敢苟同。我認為日本人表明了他們對聲譽,也就是他們公司的形象甚為關心,所以新聞界沒有進行報道,以示配合。相信我吧,後輩!他們正在向新聞界施加壓力。」
「我無法相信。」
「我絕對不是瞎說,」康納說道,「他們已經施加了壓力。」
這時,車上的電話鈴響了起來。
「真見鬼,彼得,」一個熟悉的粗嗓音從電話裡傳來,「那樁殺人案的調查究竟他媽的怎麼啦?」說話的人是局長。聽聲音,他似乎喝了酒。
「你是什麼意思,局長?」
康納看了我一眼,接著打開了喇叭,這樣他也可以聽清對方的講話了。
「你們這些傢伙是不是惹了日本人?」局長問道,「又有人要告警察局搞種族騷擾了吧?」
「沒有,局長先生,」我答道,「根本沒那回事。我不知道你聽到什麼了——」
「我聽說格雷厄姆那個蠢貨又像以往那樣侮辱人了。」局長說道。
「可是,局長,我看談不上什麼侮辱——」
「聽著,彼得,你別想糊弄我。我已經把弗雷德-霍夫曼訓了一頓,他壓根兒就不該派格雷厄姆去。我不想讓這個案子沾上種族歧視這個臭狗屎。從現在起我們都必須對日本人以禮相待,搞好關係。現在這世界都是這樣。彼得,你聽見我的話沒有?」
「聽見了,局長。」
「再說說約翰-康納。他和你在一起,對吧?」
「是的,先生。」
「你為什麼讓他摻和進來?」
我心想,怎麼是我為什麼讓他摻和進來?弗雷德-霍夫曼肯定是說讓康納來是我的主意,而不是他的。
「我很抱歉,」我說道,「可是我——」
「我明白,」局長說道,「也許你覺得你自己一個人處理不了這個案子,所以要個幫手。不過恐怕他幫不上忙,反倒惹下了禍。日本人不喜歡康納。我得告訴你,我認識約翰-康納有年頭了,我們是59年一起上警官學校的。他向來喜歡獨來獨往,而且還經常惹是生非。你知道吧,當一個人跑到外國去居住,那是因為他在自己的國家裡混不下去的緣故。我不想讓他來攪和這個案子的調查工作。」
「局長——」
「這是我的看法,彼得。你要處理的是一樁人命案,趕快把它弄完,了結掉。你要快刀斬亂麻,乾脆利落。我就指望你了,你聽見我的話沒有?」
「聽見了,局長。」
「保持聯絡好嗎?」
「好的,局長。」我答道。
「把這案子結束掉,彼得,」局長再次關照說,「我不想再讓別人為這件事打電話找我。」
「是,局長。」
「最遲明天把事情了結。就這樣了。」
他掛斷了電話。
我把電話放回原處。
「果然如此吧,」慷納說道,「我說過他們正在施加壓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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