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紋章公寓坐落在離韋斯特伍德村大約一公里的一條樹木成蔭的大街上,這座仿都鋒式公寓的大部分需重新油漆,整個建築似乎已年久失修。在這個以研究生和年輕夫婦為主要房客的中產階級公寓區裡,它破敗的外觀並非什麼獨特之處。實際上,帝國紋章公寓的主要特徵正是它的貌不驚人;即使你每天開車從它旁邊經過,也不會去注意它。
「棒極了,」康納說道,「這正是他們所喜歡的。」我們拾級而上來到公寓大門口。
「誰喜歡什麼?」
我們走進大廳。大廳經過改建,成了最平淡無奇的加州式樣:色彩淡雅的印花牆紙、裝填厚實的長沙發、廉價的陶瓷罩電燈,還有一張鍍鉻的茶几。與其它公寓的不同之處是大廳角落裡的一張門房用辦公桌,那兒有個身材魁梧的日本門房正在翻閱連環畫。他抬起頭很不友好地問道:「有事嗎?」
康納出示了證件,然後問他謝裡爾-奧斯汀住在哪套公寓。
「我替你們通報一下。」門房說著便伸手去抓電話。
「不必費心了。」
「不,我通報一下,也許她立刻正在有客人。」1
註:1原文如此.以示該人英文有誤。
「我肯定她沒有。」康納接著又用日語說道:「我們是在執行警察公務。」給康納一把鑰匙。
我們通過一扇玻璃門,沿鋪著地毯的走廊朝前走。走廊兩頭各有一張小漆桌。這公寓內部雖然簡樸,卻十分雅致。
「典型的日本風格。」康納說著笑了笑。
我心想,就這麼一幢地處韋斯特伍德的年久失修的仿都鐸式公寓?能算典型日本風格?我聽見左邊一間房裡隱隱約約地傳出電子打擊樂樂曲聲,是哈默的最新熱門作品。
「這是因為我們從外觀上看不出它的內部是什麼。」康納解釋道,「這是日本人思維的基本原則,要含而不露——建築風格如此,面部表情如此,任何事情上都是如此。而且歷來如此。你看看高山或京都的那些武館,從外觀上你根本看不出內部是什麼。」
「這樓是日本人的?」
「沒錯,否則為什麼要一個對英語幾乎一竅不通的日本人來當門房?他是黑道人物。你大概看見他身上刺的花了吧?」
我沒注意到。我說我還不知道連美國這兒也有日本的黑道人物呢。
「你要知道,」康納說道,「在我們洛杉磯,在檀香山,在紐約都有他們的黑社會。一般情況下誰也覺察不到它的存在。我們正常地生活在自己的國家,行走在自己的大街上,從來也沒有注意到還有另外一個社會與我們的社會並存著。他們非常謹慎小心,也非常秘密。也許在紐約,你會看見一個日本商人走進一扇沒有任何標記的大門,你會瞥見那裡面原來是個俱樂部。也許你會聽說洛杉磯有一家很小的壽司酒吧,每人收取的費用高達1200美金(東京的價格)。可是,這種壽司酒吧在各類指南上均未列出。它們不是美國社會的一部分,而是黑社會的組成,只有日本人才去得了。」
「這個地方呢?」
「這地方是座別宅,是專供情婦居住的地方。奧斯汀小姐的套房到了。」
康納用門房給他的那把鑰匙把門打開。我們走了進去。
這套住房有兩間臥室,裡面放置著高價租來的粉紅色和淺綠色的傢俱。牆上掛著的油畫也是租來的,其中一幅油畫的框子上貼著的標籤上寫著布倫納租借公司字樣。廚房的櫃檯上只放了一碗水果。冰箱裡只有一些酸乳酪和幾罐健康可樂飲料,起居室的長沙發看上去似乎沒有人坐過。咖啡桌上有一本印著好萊塢影星照片的畫冊以及一隻花瓶——瓶中所插的花已經乾枯。此外還零零散散地放著幾隻空煙灰缸。
其中一間臥室經過改建,裡面放著一張長沙發、一架電視機,牆角放了一輛鍛煉身體用的自行車。所有的陳設都是嶄新的。電視機屏幕的一隻角上還斜貼著印有數字調諧字樣的標籤。那輛自行車的車把上仍然包著塑料套。
在大臥室裡,我終於發現一些人在忙亂中留下的痕跡。一扇帶鏡子的壁櫥門敞開著,3件價格昂貴的禮服被扔在床上。顯然,她當時是在決定究竟穿哪件。在梳妝台上放著幾瓶香水、一條鑽石項鏈、一塊勞力士金錶、幾張放在鏡框中的照片,還有一隻煙灰缸,裡面是掐滅了的柔和七星牌香煙的煙頭。最頂上的那個抽屜半開著,裡面是幾件內褲和內衣。我看見她的護照被塞在角落裡,便拿起來翻了一下。上面有一個去沙特阿拉伯的簽證、一個去印度尼西亞的簽證以及三次去日本的簽證。
房間角落裡放著的那台立體聲組合音響還開著,錄音機上的磁帶艙是彈開的,裡面有一盤磁帶。我把它推進錄音機,聽見了傑裡-李-劉易斯演唱的聲音:「你讓我神魂顛倒,你讓我如醉如癡,愛得太深能讓人失去理智……」得克薩斯的音樂。對於這樣一位年輕姑娘,這音樂太老了點兒。但也許她喜愛這些舊時金曲。
我又回到梳妝台旁邊,看著那幾張相框中的放大彩色照片:謝裡爾-奧斯汀小姐笑瞇瞇的,她身後是亞洲的背景——廟宇的紅色大門、古典式的花園、兩旁灰色高樓林立的大街、一個火車站。這些照片似乎是在日本拍攝的。大部分照片上都是她單獨一人,但是也有幾張照片是她和一個戴著眼鏡、已開始歇頂、年紀比她大許多的日本人在一起的合影。最後一張照片似乎是在美國西部拍的。照片上的謝裡爾站在一輛沾滿灰塵的小型運貨卡車前面,笑嘻嘻地挨著一位戴著墨鏡、顯得弱不經風的老太太。這老太太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看上去有些拘泥不安。
梳妝台旁邊塞了幾卷大張的紙,全都立在地上。我打開了其中一張。這是一張招貼廣告畫,上面是穿著比基尼的謝裡爾笑容滿面地舉著一瓶朝日啤酒。廣告上的文字說明全是日文。
我走進了洗澡間。
一條牛仔褲被踢到角落裡;一件白色毛衣被甩在小櫃的頂上;一條濕毛巾掛在淋浴間旁邊的鉤子上。淋浴間的牆上還留有水珠。電卷髮器的插頭還插在小櫃旁邊的插座上。卡在鏡子邊框縫裡的是謝裡爾和另外一個日本人在加州馬裡布碼頭上的合影照片。此人三十五六歲,相貌堂堂。其中有一張照片上,他親暱地把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他手上有一道疤。
「啊呀!」我不禁喊了一聲。
康納走了進來:「發現了什麼?」
「手上帶疤的那個人。」
「好哇。」康納仔細地看著這張照片。我回頭看著這間凌亂的洗澡間,看著水池周圍的東西。「你知道,」我說,「這裡面有些事情使我很傷腦筋。」
「什麼事情?」
「我知道她住到這兒來的時間不長,而且我也知道東西全是租來的。可是……我總覺得這裡好像已被人做過了手腳。但我又不能確切地說出為什麼。」
康納笑了笑:「很好,中尉。看上去確實像是有人做了些手腳,而且有理由證明這一點。」
「他遞給我一張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所看到的就是我們所在的洗澡間。褲子被踢到了拐角,毛巾搭拉在那兒,卷髮器在小櫃子上。但這張照片是用超大角度廣角鏡頭拍攝的,照片上的東西全都走了樣。技偵處的人有時使用這種相機來取證。
「你這是從哪兒弄到的?」
「是在電梯旁的大廳廢物桶裡發現的。」
「所以這照片一定是今晚早些時候拍的。」
「是的。發現房間裡有什麼變化沒有?」
我把那張拍立的照片得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沒有,看上去沒有變……等一下。這些插在鏡框邊上的照片倒是這張拍立得上沒有的。這些照片是後來放上去的。」
「完全正確。」康納又回到臥室。他從梳妝台上拿起一張帶框的照片。「你來看看這一張,」他說道,「奧斯汀小姐和一個日本人在東京新宿火車站的留影。也許她是被吸引去歌舞伎町——也許只是去買東西的,你注意到照片右面邊緣沒有?看見這裡有一道顏色變淺的地方嗎?」
「看見了。」同時,我也明白了這是為什麼:這張照片的上面原來遮有另一張照片。不過這張照片的那道邊卻露在了外面,所以這道邊有些褪色了。「上面的那張照片已被人拿走了。」
「是的。」康納同意這個看法。
「公寓套房已經被人搜過了。」
「是的,」康納說道,「而且搜得很徹底。他們今晚先來了一步,拍了一些拍立得照片,搜查了房間,然後又把東西放回原位。可是很難做得一點破綻不露。日本人說質樸自然是最難達到的藝術境界。這些人身不由己,做起事來太謹慎認真。所以,他們把梳妝台上的相框擺得也太正了點兒,香水瓶子的擺放也很不自然,一切都顯得有幾分做作。即使你腦子裡沒能注意這些表象,可你看了卻總覺得不自然。」
我說道:「可他們為什麼要搜這個房間呢?他們拿走了什麼照片?是她和兇手在一起的照片?」
「現在還不清楚,」康納說道,「顯然,她和日本、和日本人的牽連是無需掩飾的。不過,有樣東西他們必須立刻拿走,這只能是——」
這時,從起居室傳來一聲輕輕的問話:「琳?是你嗎,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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