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信息不斷地從外界傳來,像石子在隔離和靜止中擊起層層波瀾——
小姑娘趙雅已經清醒,大腦正在康復之中,她的爸爸媽媽,在女兒的病床前,竟意外地重歸於好。女兒遭受的意外打擊成了他們感情的黏合劑。女兒欣喜的眼淚,記錄了那一幸福的歷史時刻。我老婆王小春激動地掏出電話,向我報告了這一令人興奮的消息。我為女孩的病情好轉而高興,為女孩父母的重歸於好而高興,同時也為我老婆打電話的動機而欣喜若狂。
胖子劉文進也報來好消息,他說,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隔離竟是最好的減肥方法,過去吃藥和按摩毫無效果的身體,在不知不覺間就瘦了五十多斤,這一戰果是多麼的輝煌啊,完全應該去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了。他在電話裡面破天荒地沒有顯露出任何埋怨情緒,竟然意外地大談養生之道,流露出無限的驚喜。
他說他當初被關進來的時候,就像一頭剛剛被人捕獲的獅子,瘋狂得連隔離間的窗欄杆都被他搖斷了兩根,動不動就對醫生發脾氣,然而,當他從瘋狂中清醒過來,突然發現自己瘦了的時候,心情剎那間豁然開朗了。
幾天的隔離,解決了我終身為之痛苦的隱憂,值得,實在是太值得了。他感歎著,我也默默地為他祝福。
沒想到我也變得精幹了。他樂呵呵地說,老秦呀老秦,這都要感謝你啊老兄,要不是你老兄風流那麼一下子,我哪兒找得到如此奇妙的減肥方法呀。
我打了個哈哈警告他說,你小子不要洋洋得意,小心染上了什麼意外的毛病。
此話怎講?他說。
我說不是我要給你掃興,請問,你兒子瘦了嗎?你老婆瘦了嗎?
他說瘦得不多,頂多就斤把兩斤肉吧。
我說,這不就對啦,其實我也沒瘦多少,頂多兩三斤肉,哪像你呀,一下瘦了五十多斤!五十多斤是什麼概念,相當於半條肥豬,放在案板上好大一堆,這不是有別的毛病,如何掉下那麼大一塊!
我的話可真算掃了他的興了,他像吃急了飯似的被噎了一下子。不過劉文進很快就回過神來,毫不在乎似的說病就病吧,什麼病都比這肥胖病好,我樂意!
我說喲呵,你可不要大意喲,你想想「非典」比肥胖好嗎?
他哈哈一笑,其實「非典」也沒什麼可怕的了,目前全國的「非典」病人不是大部分都治癒出院了嗎?告訴你吧,聽說季局長的病也差不多好了,我們的源頭在他那兒,你想想看,他都快好了,我們還會有問題嗎?
這話聽起來,的確有些振奮人心。我把這消息告訴金巧兒,想讓她也高興高興,可金巧兒卻反應平淡,既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就像沒聽到似的,一下子就把話題扯開了,彷彿船兒碰到暗礁,舵輪一打,就繞開了。
我把電話打到秦真真那兒去求證,問季局長的病是否真的有轉機,秦真真是記者當然消息來源真實,她說千真萬確,他已完全脫離危險,不久就能恢復出院了。
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我說這樣說起來,我也該很快就會被解除隔離了,你交給我的光榮任務,將很快就會完成。
真真說,是啊是啊,到時候,我要好好地慰勞你!
我說好呀,我就等著你來慰勞。
所有的消息裡面,就是英子的消息不妙。起先我很擔心她的安危,老是打不通她的電話,可是後來,我接到一個完全陌生的電話居然是英子打來的。我說英子你在哪裡?為什麼老打不通你的手機?
她說我也被隔離了,我被馬山河隔離起來了,我的手機也被他砸了,他不允許我與任何人聯繫。我現在是偷偷地用別墅的座機打來的。
別墅在哪裡?
她說我是被蒙著面帶來的,這地方我以前從未住過,這兒以前住著馬山河另一個相好的,我現在連方向都搞不清楚。
我說馬山河想把你怎麼樣?
她說,他主要是限制我的自由。這兒深庭大院的,又有人把守,就連上廁所都有人盯著,我看我是再也見不著天日了。
你暫時忍耐一陣子,我說,可能的話,就裝得聽話一點,讓他放鬆警惕。等我出來了,就去救你。
好吧,英子說我等你。我好想你!
秘書處被「非典」隔離了三人,處裡的工作一下子全亂了套。吳處長就像受到重創損兵折將的連長,面對四面八方需要應付的工作,確有些招架不住,帶著有限的人手打了好一陣子的亂仗。
上級要情況,領導要講話,下面要政策,大量的文字材料吳處長得親自動筆。
吳處長沒有學會用電腦,平時有我們衝鋒陷陣寫大材料,一般不需要他親自出馬,因而學習電腦的機會不多;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只需指揮就行了,沒有必要勞心費神學那高科技的玩意兒,可是現在一到了關鍵時刻,他就抓瞎了,每天握著一支鋼筆,一個字一個詞地在稿紙上劃拉著,真的就像在「爬」格子,爬得頭暈眼花,爬得昏天黑地。
熬了幾個通宵,弄出的稿子還要找打字員打出來。機關精簡人員之後,一個蘿蔔一個坑,本來人手就少,哪裡還配有什麼打字員呀,無奈何,他只好拿著草稿到街上的打字複印店去出錢打印。有些文字是不能洩密的,老吳因此戰戰兢兢,提心吊膽,採取了不少安全防範措施。由於頭腦僵化,眼高手低,弄出來的材料領導又不滿意,只得不斷地返工。幾個材料弄下後,本來就患有前列腺炎老毛病的吳處長終於頂不住倒下了。
吳處長是在尿急上廁所的時候倒下的,吳處長前列腺炎需要不斷地上廁所,由於吳處長當時頭有些暈,加上廁所的地比較滑,吳處長小便之後還沒來得及把「下邊」的事辦妥,說倒就倒了。當時男廁裡就吳處長一人,連個救命的人都沒有。幸虧女廁裡有人聽到了男廁裡那聲沉悶的巨響,叫來幾個男同胞進去探探,這一探,就發現吳處長的身子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當即就打「120」,七手八腳把他弄到了醫院,一檢查,居然是中風。
由於搶救及時,吳處長撿回了一條老命,但是吳處長再也不能過正常人的生活了。當我被解除隔離之後上醫院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完全不是我們原來的那位處長了,他躺在床上,目光呆滯,反應遲鈍,半天叫不出我的名字來。據說連大小便也失禁了,經常弄得床上一塌糊塗。
看到吳處長那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十分痛心。這都是我的過錯呀,要不是我惹上那被隔離的破事,也不至於讓吳處長累成這副樣子。
吳處長五十八九了,年紀雖大,身體雖弱,但一直沒有停止自己的追求。吳處長將我們緊緊地團結在他的周圍,埋頭苦幹,盡職盡責,為的就是能夠熬一把副廳的交椅坐坐,未曾想到副廳沒有熬上,卻把身體徹底熬垮了。
吳處長一直是很栽培我的,他曾多次提到他的位置遲早是我的。我當然懂得他話裡的道理,這個道理就是他有希望提拔,我才有指望得到那個位置;只有他被提拔了,他才有替我說話的機會。因此,為了他的提拔,我沒少付出努力。
我時常把自己當作他手中的那支筆桿子,說白了就是他的工具。我寫出的東西,全當是他寫的。在這一點上,我們兩人都心領神會;不能說我完全心甘情願,但起碼做到了心平氣和。每當他捧著我寫好的材料到領導那兒邀功請賞的時候,我全當不知道有那回事兒。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有所失才會有所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些個道理我比誰都懂。
吳處長呀吳處長,是我沒有能夠堅守崗位,是我沒有與你配合到底。為此我將痛悔終生。
我被解除「非典」隔離的那一天,是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重返自由的心情本該比陽光還要燦爛,但是我的內心卻始終陰雲密佈。
我有許許多多的個人問題需要馬上處理,但是,我不得不及時回到我的工作崗位上去。因為辦公室堆積著大量的工作急需我去完成。
我知道,如果我不及時去完成那些工作的話,很有可能會冒出一個新的競爭對手,我是近水樓台,我不能失去這個天賜良機。
說句老實話,並不是我的官癮大,而是我有那個能力更好地為人民服務。如果一定要熬到年老體衰了再給我那麼一個位置,我又如何能夠實現自身的價值啊。
金巧兒是和我一起被解除隔離的,她像一隻剛剛被放出鳥籠的小鳥,一出門就恨不能馬上重返森林。她在拎著行李下那棟隔離樓的時候對我說,秦哥,我在這兒自殺未遂,難受得想吃肯德基,你說了請我的,現在該是兌現的時候了吧?
我一臉苦笑地望著她說,吳處長病了,處裡肯定亂了套了,你讓我把正事理出個頭緒再說好嗎?其實,我心裡壓根兒不想跟她去吃什麼肯德基。外邊不知有多少不懷好意的眼睛正盯著我們呢。
巧兒彷彿聽出了別的什麼意思,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把胸口一拍,豪爽地說秦處,吳處不在,我知道你肩上的擔子更重了,沒說的,我支持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愣了一下說,你不要支持我,你要支持處裡的工作。你是這個處裡的職員,工作是你的職責。
是!秦處!巧兒像軍人似的將手舉起來向我敬了個禮。
隨後的幾天,巧兒真的腳踏實地,埋頭苦幹,盡職盡責,幫助處裡完成了不少棘手的事情,一直沒再提起肯德基的事情。
同事劉文進身上掉了五十多斤肉,現在看上去真是精幹多了,走路也不那麼吃力了,幹活也不那麼笨腳笨手了,好像精力也比原先充沛了許多,處裡的大事小情、重活累活搶著幹,原來不願意寫的大材料,他也主動攬在手裡,而且十分謙虛地來向我請教佈局謀篇的路數。面對他熱情的舉動,謙遜的態度,我真是對他刮目相看。因此我們兩人配合得如魚得水,把處裡的工作完成得有聲有色,兩三天時間,就把吳處長留下的爛攤子收拾得利利落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