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天已把大地描繪得多姿多彩,正要將它傳遞給夏日的流水線。可它又似乎對自己的傑作依依不捨,於是,用一縷輕紗包裹著鬱鬱蔥蔥的萬物,不忍展開,讓即將從雲層背後出來亮相的太陽急紅了眼。林間鶯歌燕舞,一派萬類天地競自由的景象。可是我呢,猶如關在籠中的小鳥,再美的大自然都與我毫無關聯。
吳處長打電話給我,說我的事情他都知道了,首先安慰我,要我安心接受隔離觀察,他不能親自來看我,請我原諒。有什麼困難,隨時打電話給他。接著,他就訴苦說,這事情真讓他頭疼,人家處室都平安無事,唯獨我們處裡一下子被隔離了三個,正常工作簡直沒法搞了。當然,他接著說,這些還都是小事,而關鍵是影響太壞。他說老秦啊老秦,你叫我怎麼說你呢?前不久我就再三叮囑過你,凡事小心謹慎,尤其與女同志打交道,一定要考慮後果,把握一個度。可是你呢?根本沒有聽進去。唉,算了不說了,一會兒我還要到秘書長、書記、市長那兒去做檢討,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我說對不起處長,給你添麻煩了。但是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啥事沒有發生。
吳處長說你就別說了,有些事情是越描越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們三個都沒事,健健康康地從隔離室走出來。
聽了吳處長的話,我再次想哭,是感動?是擔心?還是後怕?一時難以說清。
坐在床邊,我心裡亂得很。我想我的事情必須向人解釋清楚,我不能背這個莫須有的壞名聲。我現在才發現,我這個人對名聲是很在乎的,就像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可我一時又實在想不起向誰解釋才好。吳處長平時那樣信任我,現在也開始對我疑神疑鬼,居然說什麼「事情會越描越黑」,如此看來,還會有誰肯相信我呢?
整個上午,我的思緒翻江倒海,頭都快爆裂開來。我懷著僥倖心理給金巧兒打電話,我想知道巧兒到底向「非典辦」說了什麼。我關心巧兒說了什麼甚至比關心我是否得了「非典」還要急切。
沒有想到,巧兒居然那麼及時地接聽了我的電話。或許是她也心裡沒著沒落的緣故吧,她一聽到我的聲音就失聲痛哭起來。
我說巧兒,你沒事吧?
巧兒抽泣著說,秦哥,我真後悔沒有聽你的話,我太任性了。我要是按照你說的,先拖一拖那件事,不與老季走得那麼近,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事情已經發生了,後悔也沒有用。我說,但願大家都平平安安。
巧兒說,我連累了你,你不怪我吧?
我說染上「非典」倒不可怕,我現在擔心的是人們怎麼看待咱倆之間的事情。你到底向「非典辦」說了啥,現在居然弄得滿城風雨?
巧兒帶著哭腔說,對不起,我沒想到實話實說也會遭惹是非。
我說,既然是實話實說,也只好任人去說了。
不知怎麼搞的,我竟然反過來安慰起她來了,先前的擔心竟全都被我藏到了肚子裡。
你住幾號房?巧兒突然又問我。
我說八號。
是嗎?巧兒開心地說,真是八號嗎?我住七號,就在你隔壁。
我有些驚訝,但還是克制著自己,平靜地說,是嗎?
真的,不信你聽。話音沒落,只聽緊靠七號房的牆壁發出兩聲拳擊的聲音。她說,你要聽到了就用拳頭回應一下。我對這種遊戲不是很感興趣,有氣無力地用拳頭朝牆上打了兩拳。我聽到巧兒在電話裡興奮地說我聽到了我聽到了!沒想到我們會這樣零距離地住在一起。弄不好,我晚上還會聽到你打鼾的聲音呢。
我勉強衝她笑了笑。我說照這麼看起來,劉文進與她老婆孩子也可能隔壁挨隔壁。近在咫尺而不能相見,也真夠慘的!
巧兒聽了,歎口氣,半晌未語。
我說你怎麼啦?沒話我關機啦!
她突然說,秦哥,我想哭。說著就又抽抽嗒嗒哭起來。我不知道怎樣面對未來,我錯了嗎?秦哥,我到底錯在哪裡?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無情地懲罰我?我跑到這個城市來是不是一個天大的錯?
我無可奈何地安慰她說,你千萬別胡思亂想。
難道不是嗎?她說,自從來到這裡,我就連連遭遇不幸。想起來,我真的很後悔走出這一步。
我說,你沒有錯,因為我們不可能未卜先知,生活對於我們來說只能是摸著石頭過河。
她說,謝謝你秦哥。
巧兒一再稱呼我秦哥,無形中又觸動了我思念老婆孩子的神經。很久沒有見到老婆小春了,不知她到底生活得怎麼樣?在「非典」盛行的非常時期,我真的很擔心她和兒子的安全。
我拿起手機正要撥通小春的手機,自己的手機先響了。一看顯示,竟是秦真真打來的。
真真問我,給她辦的事情現在辦到哪一步了,她說出版社那邊在催那批書稿。我說還有一部分沒來得及校對完。她說那就辛苦你加把勁,盡快完成算了。我說近來恐怕不行。她急了:為什麼?我突然來了調侃的興致,我說你還沒請我吃酸菜魚呢?她笑著說,想不到秦哥比貓還饞,要吃魚還不好說,今天就可以請你。
其實我哪裡是真的關心魚呢?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關心我的勞動報酬罷了。可她好像裝糊塗似的,隻字不提。
我繼續調侃道:今天請我吃魚,恐怕你不敢來,我也不敢去。
為什麼?
因為今早接到你的短信之後,我就被隔離了。
秦真真在電話那頭笑得發瘋:秦哥,你少跟我耍貧嘴了,你以為我不敢出門了嗎?
我說你還是記者呢,好像一點新聞嗅覺都沒有,我可是真的被隔離了。要不信你就真的把魚送來吧!
顯然她是愣住了:這麼說來,季局長這次患病,也殃及你了?
我說,你知道啦?
她說報上都登了,頭版頭條,顯要位置。但我真的沒有想到你也是受害者之一。但願上帝保佑你!
謝謝你,我說,只是暫時吃不上酸菜魚有些遺憾。要是吃魚也可以像現金存取那樣在銀行聯網就好了,如此你在那裡存,我在這裡隨時享用,豈不妙哉!說罷我就樂呵呵地笑個不停,因為我又一次巧妙地暗示了她別忘了給我勞動報酬,我真的為自己的小聰明感到驕傲和得意。
真真說,我實在是佩服你的想像力,要真是那樣的話,供你隨時享用的恐怕就不僅僅是酸菜魚了,更多的恐怕是金錢和美女吧!說完她也咯咯直笑。
我說不過你,我說,在你面前,我甘拜下風!
真真樂呵呵地:你投降就好,不然是饒不了你的。
怎麼啊,我說,還想搏鬥不成?告訴你,不出三招就把你撂倒了。
好呀,真真說,有機會見識見識!
我說見識就見識誰怕誰呀!
然後就兩個人在電話裡頭放肆地笑。
真真拿不到書稿,顯然有些無可奈何,說笑了一會兒就要掛電話。為了安慰她,我只好向她保證,待隔離一解除,馬上就幫她把事情搞定,叫她千萬放心。真真千恩萬謝著把電話掛了。我知道,她是不會怨我的,因為不是我不願意立即完成她交給的任務,的確是「非典」不讓我完成。況且,一個「非典」改變了整個世界,就她那點小事算得了什麼呢。
告別了秦真真,我就一心一意給老婆打手機。手機這玩意兒真他媽是個好東西。發明手機的人,我猜想大約也是一個經歷過隔離的人吧。或許正是因為隔離使他產生了發明的靈感,搗鼓出了這麼個神奇的傢伙。剛才手機是秦真真,八個阿拉伯數字撥出去,就又變成了我老婆王小春。
老婆沒有讓我失望,她平和地接聽了我的電話,至少我認為,她對我的態度此刻是十分平和的。
你好小春,我是老秦。
我知道,你有什麼事?
我說我想你,也想孩子。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想孩子你可以隨時見他嘛,我又沒有限制你的權利。
我說現在對我來說,什麼權利都是一種奢望,我可能染上了「非典」,我被隔離了。我故意說得很可憐,語氣聽起來有些絕望。
她頓了一下,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事實擊中了,她問我:你現在在哪裡?
我說在隔離室裡,我好害怕,我害怕真的永遠失去你,失去孩子。
她顯然被我的語氣感染了,她的聲音開始發起顫來。她說檢測結果如何?
我故意咳嗽了幾下,說稍微有些低燒和咳嗽,還沒完全證明得了「非典」,但我與「非典」患者有過接觸這是真的,我怕我這次是十有八九難逃劫難。
小春的聲音哆嗦得厲害起來,她說我馬上來看你。
我以視死如歸的口氣說,算了你千萬莫來,來了人家也絕不會讓見面的,這種病還是盡量避開的好,再說,我自己說什麼也絕不會讓你來的。春兒,請你打掉來看我的念頭吧,如果我這次真的得了「非典」,雖然這一輩子不會再見到你了,但我知道你心裡還念著我,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我知道小春抑制不住地流淚了,淚水明顯地打濕了她的聲音,從我的手機裡流淌出來,又打濕了我的耳根,溫溫的,柔柔的,一直流到我的心裡。她說,我來我要來,不要阻止我,你等著,我馬上就來了,你需要什麼,我都給你送來。
我說謝謝你小春,謝謝你接聽了我的電話,讓你擔驚受怕我真的於心不忍。可是你知道嗎?我是多麼渴望聽到你的聲音啊!春兒,我是愛你的。正是因為很在乎你很在乎你,才因為那麼一束鮮花的誤會,惹你生氣了。你知道嗎?我的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除了我,我不希望任何人來分享你的愛。
別說了,小春抽泣著,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為了追求什麼浪漫,而忽視了真實的生活。其實,還是歌裡唱得好,平平淡淡才是真呀!
我說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不要自我埋怨了,是我對不起你,我成年累月只知道工作、工作,全然忽視了你的感受。如果上帝給我第二次生命的話,我保證全心全意地讓你開心每一天。說完我就不住地咳嗽,咳嗽,再咳嗽,裝出一副垂死掙扎的樣子。
怎麼啦?小春急了,在手機裡頭亂嚷亂叫,恨不能馬上飛到我的身邊來。她說,你不要再說話了,趕快躺下休息吧,醫生呢?為什麼身邊沒有醫生。
我說醫生來了,你別管了,我馬上就沒事了。說完我就把手機掛斷了。
我沒有想到自己會憑空演出這麼一場戲。事先一點準備都沒有,居然演得如此成功。一想到老婆在片刻時間就被我制服了,心裡禁不住美滋滋的。從這一點上來說,我真的要感謝「非典」。我猜想,此刻她一定很著急、很著急,至於急成什麼樣子,不得而知。如此甚好,女人嘛,就是要她為男人著急,只有她為男人著急了,她才會在心裡牽掛男人、愛男人,否則,她會把男人拋到九霄雲外,置之不理。看得出,老婆還是十分擔心我的安危的,要不然她不會如此傷心欲絕,驚慌失措。想到這兒,我打心眼裡幸福得死去活來。
老婆王小春果然冒著風險來看我了,她從超市買來一大堆的補品,還把我換洗的衣服、洗漱用的毛巾香皂、日常用的手機充電器全都帶來了。可是人家不讓見面,幾名武警戰士老遠就將她截獲了。
她說我是市婦聯的,我來看我老公,見一面就走。
武警戰士說,「非典」面前一視同仁,「非典」並不因為你是婦聯的就不傳染你。不說見一面,就是見半面也不行。
小春說規矩我懂,我戴上口罩,絕不會有問題的。
武警戰士耐心地說,你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樣好了,你帶來的東西我們讓醫生轉交給你先生,你自己就回去吧。這也是對你好,請你也理解理解我們。
小春說,好吧,我聽你們的,但是也請你們行行好,能不能讓我老公把頭從窗口伸出來讓我看看?
或許是被小春的真誠所感動了吧,武警戰士交換了一下意見,就給隔離病房的醫生打電話商量此事。沒料到,醫生居然同意了。
當醫生通知說我愛人來看我了,正在樓下等我把頭伸出去的時候,我欣喜若狂。可正當我朝窗口奔去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我是不能在老婆面前表現得太興奮、太激動、太有精氣神兒的,因為我是病人,我得讓她看出我的健康是受到了殘酷衝擊、我的身體是受到了嚴重摧殘的樣子,這樣才能使她更加地相信我是真的病了,因而更加地掛念我,關心我,為我的痛苦而痛苦。
我沉住氣,先打通了老婆的手機,我說春兒,你真的就在樓下嗎?
是的,我正在樓下,她說你能不能把頭伸出來讓我看看。
我說好的,我馬上就來。可是我卻故意拖拖拉拉猶抱琵琶半遮面。
我怎麼還沒看見你。她說。
我說我已經看見你了,你還沒有看見我嗎?說這話時,其實我根本就還沒把頭伸出去。
沒有,真的沒有。她說,你能不能再往外伸伸。
於是我就真的把頭伸出去了。
此刻,手機裡面傳來老婆激動的聲音:這次我看見了,我真的看見了。
你看見我的臉了嗎?
她說我看見一副大口罩。說著在手機裡控制不住自己,「嚶嚶」地哭。
春兒,你莫哭,我勸她說,我不會有事的,你回去吧,好好地愛我們的兒子。
她說,老秦,兒子不用你操心,我會好好愛他的,你自己多保重。我把你要換洗的衣服都帶來了,還有你的手機充電器,別忘了多給我和兒子打電話,不要在乎錢,我會隨時給你手機充值的。
我朝她揮手:去吧,趕快離去吧。
她似乎為了更清楚地看到我,昂著頭,一邊打電話,一邊朝身後退,我看見她的腳後跟絆在一塊斷磚上,跌倒在地,被兩名武警戰士扶起來了,而她自己的頭卻始終朝上揚著,手裡的手機始終貼著耳朵,兩眼緊盯著樓上的我,根本沒工夫給武警戰士道聲謝。她沖手機說,老秦,你不要有心理壓力,你不會有事的,我相信你不會有事的,我和兒子等著你早日回家。
一股暖流在我的心裡潮起潮落,霎時,喉嚨發哽,鼻子發酸,眼淚刷地就流了出來。我說春兒,你啥都不用說了,我沒事,真的沒事,很快我就會出來,你放心吧。你自己要多保重。我愛你!
小春幾乎是一步一退地離開了我。
王小春從我那兒離開之後就回了她自己的單位。
她的同事孫姍姍和楊焱焱當時正在辦公室裡看報紙,一起討論伊拉克的戰事和剛剛發生在我們這個城市裡的非典型肺炎問題,說著說著幾乎就要扯到關於我的緋聞上來了,忽然看見王小春進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馬上就打住了。
楊焱焱關切地問,小春你沒事吧?
我老婆歎口氣,什麼話也沒說,趴到辦公桌上,像個木頭人似的。
孫姍姍上來摸摸我老婆的頭說,你都知道啦?
我老婆把頭點了點。她點頭當然是表示她知道我染上「非典」了。
可姍姍說的顯然與我老婆知道的不是一碼事兒。姍姍說,知道了就知道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放在心上。
我老婆聽了,用吃驚的眼睛望了她一眼,對她的話顯然有些費解。她認為這事夠大的了,怎麼可以置若罔聞呢?心想,外人就是外人,一點也體會不到她此刻痛苦的心情。
楊焱焱給我老婆倒了杯開水,慇勤地放在她面前,接著姍姍的口氣說,是啊,你都已經同他分居那麼長時間了,何必在乎他那些破事?他是自作自受!你不用為他心疼了。
我老婆跌在雲裡霧中,當時真不明白他倆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那麼鄙棄她的老公,口氣中竟透出一種殘酷,當時就用一種茫然的眼光盯著他們,一言不發。
孫姍姍說你是啥時候知道老秦這事的?
老婆說,我剛從他那兒來。
姍姍驚愕不已,彷彿見到魔鬼:你……上他那兒去啦?你怎麼那麼衝動?難道你不怕傳染嗎?
老婆說,有人管著哩,沒能接近。
姍姍拍拍胸口,好像剛剛擺脫驚嚇似的,又說:你們吵架啦?
老婆說,有什麼好吵的?他都那樣了。
沒吵就好,姍姍說,其實說起來,也真是不值得吵。男女之間的事,吵起來讓人笑話。
楊焱焱說是啊吵什麼呀,看開點兒,不就那麼回事嗎?不過話說回來,老秦出這事還真是值得同情,也可以理解,你們想想啊,一個大男人,這麼長時間不在老婆身邊,偶爾與別的單身女人混在一起,自然難免有些衝動,這也是人之常情嘛。不過,因為這事染上「非典」,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我老婆聽了這話當時就怔住了。隨後,她顯然有些衝動地站了起來:你剛才說什麼?你說什麼?請你再說一遍?
我老婆那樣子,把孫姍姍和楊焱焱兩人嚇傻了。他倆面面相覷,頓時大徹大悟:天哪!她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我老婆這下明白自己有事被蒙在鼓裡了,就質問他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孫姍姍被問急了,就紅著臉說,好吧乾脆就告訴你吧,反正這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紙是包不住火的,遲早是要穿幫的。不過,你一定要沉得住氣。整個機關都在傳說,老秦這病是從他們單位一個叫金巧兒的單身女人那兒染上的,是深更半夜,他在人家那裡喝奶、吃火腿腸的時候染上的,而那個女人,竟是已經病入膏肓的監察局長季節草他老人家正在熱戀的對象。你說這事晦氣不晦氣?
我老婆聽到這裡,頭就暈了,騰雲駕霧的有些站立不穩,楊焱焱一看勢頭不對,連忙過去攙扶。我老婆可能真的啥也不知道了,當時就倒在了楊焱焱的懷裡。楊焱焱這個狗雜種竟然乘人之危,把我老婆抱得死死的,居然把她弄疼了!
我老婆不得不相信這些傳言。她是認識金巧兒的,金巧兒替我去開過兒子的家長會,與老婆有過短暫的交鋒。在她看來,金巧兒這女人長得細皮嫩肉妖裡妖氣像個狐仙,加上死了丈夫,又沒有孩子,一顆孤獨的心,難免會寂寞難耐,這樣的人身邊正好多出一位單身男人,豈不是乾柴烈火,一碰就著?更何況,一個大男人深更半夜跑到一個單身女人家中去,又是喝奶,又是吃火腿腸,要說沒事,鬼才相信哩!
楊焱焱抱著我老婆,在孫姍姍協助下,放到值班室的床上躺下來,姍姍要去叫醫生,我老婆突然清醒過來,將她攔住了。
沒事,我老婆說,我只是頭有些發暈而已,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你們有事就忙去吧。
姍姍說,你不會想不開吧?
小春說,哪裡會呢?我早就和他分居了,他的事根本與我無關,我憑什麼要為這事自尋煩惱啊。
姍姍歎了口氣說,你別騙我了,其實我清楚得很,你心裡根本一直都在掛念著他。不過話說回來,事情也不見得有那麼糟,說不定那都是些風言風語,不值得相信的。
小春說你不要安慰我了。說著眼淚潸然而下。
當時我老婆的眼淚裡包含著許多複雜的內容,其中有痛,有悔,有憐,也有恨。痛的是這種事情在自己身上無情地發生了,如此毫無預感,突如其來,一點挽救的餘地都沒有,讓她心碎腸斷;悔,則是後悔當初不應該為了一束玫瑰花的誤會,衝動地離家出走,一去不回頭,致使事情鬧到現在無法收拾,她現在才真正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憐的是她的老公居然染上了「非典」這種駭人聽聞的疾病,不知道我還有多大的希望可以守住自己的生命;恨的是我居然沒有能夠經受得住她的考驗,短暫的幾個月竟無法堅守,成了女人石榴裙下的俘虜!
孫姍姍一旁見了,手足無措。末了沖楊焱焱說,你到門外看著去,別讓不相干的人進來了。
楊焱焱說,好吧好吧,女人的事還是女人解決吧。放哨的事就交給我好了。說著就走了。這個狗雜種居然還在玩幽默,看來他是最幸災樂禍的了。
楊焱焱的老婆據說在省城工作,不捨得調到他的身邊來,說起來他過的日子跟在下差不多的,不過單位比在下強一點點,成天生活在婦聯的女人堆裡,牛B哄哄的。呸!不定他自己的老婆也在省城寂寞難耐,與哪位情人打得熱火,給他戴了綠帽子,還不知道信兒呢!
楊焱焱出門之後,孫姍姍對我老婆說小春,你現在放開哭吧,都哭出來就沒事了。
我老婆聽了這話,就趴到姍姍懷裡失聲痛哭,淚水把姍姍的裙子都打濕了一大片。
正在這個時候,老婆的手機格外抒情地唱起歌兒來,唱的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這個電話是我打給老婆的。我打電話給老婆其中有個陰謀,就是想繼續裝病,趁熱打鐵讓老婆和孩子搬回去住,這樣等我從隔離房一走出去,等待我的就是一個甜蜜溫馨的家了。可是,我哪裡知道此刻老婆正陷在傷心欲絕的泥淖不能自拔。
老婆只顧哭,根本沒打算伸手去接電話。《月亮代表我的心》將要唱完了,姍姍就從我老婆脖子上把那隻小巧的手機摘下來看了看號碼,說:你老公打來的,接不接?
我老婆小春一聽,劈手奪過去,摔在床上。
手機顯然不像人那麼懂事,還在繼續不知趣地唱下去,直到唱累了,才自動不唱了。
可是我不死心,又再次讓它唱起來。
或許是老婆考慮到我到底是病人,不忍心對我不理不睬吧,後來還是撿起手機接聽了我的電話。
我叫了聲:春兒。
老婆沒有回答。
春兒——春兒——我又叫,叫得有氣無力,靈魂出竅。我說是我,我是老秦!
她還是一聲不吭。但我從電話裡聽到了唏噓的聲音。
我說,春兒,你沒事吧?你還在替我擔心嗎?我說了我沒事的,真的,你自己多多保重就是了。你要和根兒好好地等我出來,我和你還有一百年的恩怨沒有了結呢,你脫得了干係嗎?
可老婆還是沒有回答我。此刻的老婆已經不是先前冒險去看我的那個充滿柔情的老婆了,她心中打了個死結沒法解開,因此,我的這些話全都被蒙上了虛情假意的色彩,聽起來,令她作嘔。老婆十分狠心地關掉了手機,那一刻,我在她心目中成了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連我的死活她都可以不顧了。
姍姍說,你真的不準備再理他了?
我老婆沉默不語。
說不定那些真的都是謠言呢?
我老婆兩眼朝上翻了一下,將手機遞給姍姍說,你給他打過去吧,看他怎樣解釋?
姍姍接過手機撥通了我的電話。
老婆!我按下接聽鍵,急切地嚷道。
姍姍不知說什麼是好。
我又叫了聲老婆。
姍姍吼道:哪個是你老婆?亂叫亂嚷的好不成體統!不要見到女人就想泡,這種毛病也該改改了。老秦你聽著,你老婆現在不想理你。
為什麼?我說。
你自己心裡清楚。她說。
我清楚什麼呀?我急得恨不得把電話砸了。
她說我問你,你如實回答。外邊傳言你這病來路不明哩!
我一聽情況不對,當下就知道關於我的謠言老婆已經有所耳聞了,心裡就有些發虛,連聲音也開始顫抖起來。我說,你……你們……聽……聽到什麼啦?
姍姍說,不是我們聽到什麼,而是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想我不能心虛,再一心虛,人家就以為真的發生什麼了。於是,我理直氣壯地說:做什麼啦做什麼啦其實我什麼也沒有做別聽外邊人胡說八道真他媽無聊!
姍姍說喲喲喲你還蠻厲害呀,你要是沒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人家會無風起浪不成。
我說我沒法跟你解釋,我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看來這次要是死了也要遺臭萬年。說著我就把電話斷了。
姍姍聽我說到了死,就真的以為我病入膏肓了,於是把我的原話告訴了我的老婆。我老婆一聽,心就軟了。我老婆說,姍姍,麻煩你幫我買五張百元面值的手機充值卡給他送去,順便把我兒子的手機號碼告訴他。
你兒子有手機嗎?學校允許學生帶手機嗎?
我老婆說,我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前些日子老是聯繫不上他,時常放學了好半天不回家。這手機是剛剛才買的,上課時間我不允許他開機。
姍姍搖了搖頭,說好吧,我去替你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