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riness behind actuation.
在每一次沖動背後 總有幾分淒涼
漫天飛舞的紙飛機 一些不確定的軌跡
我不停地揉搓著手臂 直到有了溫暖的感覺
我有些不安和害怕
忘了讀那廢紙上的字句
我揮舞著火紅的手臂 好像飛舞在陽光裡
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天 陽光明媚 大地無邊
我卻毫無意義 一道清晰的光柱
無話可說 無處不在 就像粒塵土
突然有種失真的感覺 那麼柔韌那麼鋒利
是誰在大聲歡笑 我不會哭
就像粒塵土 就像粒塵土
——汪峰《塵土》
最近大家都迷上了氣彈槍,打得滿屋氣彈飛濺,地上到處滾珠,我的身上腿上打出好多紫泡。一開始只是鬼子六買了一把沙鷹手槍,到處仗勢欺人,然後我和大灰狼也跑去各備一支長把“雷明頓”(美國電影裡暴徒用的霰彈步槍)去為虎作倀。但是我們誰也敵不過亞飛的烏茲,那個黑家伙好像手電筒一樣要裝四節一號電池,無需手動拉栓充氣,射出的鋪天蓋地的彈雨把我們從廁所打進宿捨又從宿捨打進排練室。我們殺聲震天地沖過收發室的時候,老頭正沒臉沒皮地教育一個猶豫不決的住客。他們轉身看著我們跑過,全都驚到無言了。
女孩們對我們幾個大男人這種突發的童心感到不能置信。
戰爭升級,每個人都掏血本配備了更高級的武器,甚至出現了火藥彈丸,如果打不到人,便好像爆竹一樣在一切碰到的硬物上炸開,刺鼻的火藥味,戰爭氣氛濃厚。大灰狼改裝過的鋼珠槍最終結束了戰爭本身。“那玩意兒太他媽牲口了!”亞飛說。他是唯一和鋼珠槍戰斗過的人,那有歷史意義的一戰發生在排練室,鋼珠在他臉旁邊嵌進牆裡,留下一個小小的黑洞。如果打在頭部,亞飛一定進了醫院。亞飛和大灰狼都嚇傻了,從此以後都覺得戰爭這玩意兒打到頭了就只剩下撕心裂肺。
我們停止了互射,把剩下的鋼珠統統射進了排練室的隔音板。氣彈槍成了睡前關燈的遙控器。於是每次睡覺前頂燈的開關都會遭遇一陣密集的彈雨,最終被其中准確的一發擊中了。
而小雞燉蘑菇,也驚掉了不少羽毛。
我睡覺的時候總是被一兩枚潛伏的氣彈硌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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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開心的時候,那是非常開心的。尹依帶來很多迪廳的贈票,於是我們破天荒地浩浩蕩蕩去蹦迪。女孩下去跳舞,我和鬼子六守著桌子不去跳。鬼子六是因為頭些年太常來這種地方了,變得沒意思。我是因為太少來了,不會玩也不會跳。這時候一些女人紛紛過來搭話,我們兩個窮小子當然,令她們大失所望。
“先生要不要陪你聊聊?”又一個女人沖上來問。我和鬼子六厭倦地抬起頭,然後我們三個人都驚呆了。個子小小的她是隔壁另外一個樂隊主唱外號“打火機”的家伙的女朋友,我一直奇怪這個女孩怎麼那麼喜歡畫濃妝,原來是職業特征。這個女孩還是北糯蟮難生啊,家境殷實。幾天前我還在走廊裡遇見他們,看到小伙子扎著干淨的馬尾,拎著幾瓶禮酒,一副卑鄙白領模樣去探望未來的岳父。
女孩瞬間驚慌地消失了,我和鬼子六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傻了。
呸!女人果然不能相信!
我看到大灰狼在舞池人群中蹦跳,像個迷失的孩子,長發水亮地披在後背,他穿著露肩緊身衣,身材肥碩,屁股很大,從後面看上去,活像個胖女人。我發現有個老男人擠在他身後跳舞,小心地蹭他屁股,大灰狼一回頭,那個老男人這才發現大灰狼原來是個男的,臉色頓時變得尷尬而難看。
我對鬼子六說:“你看大灰狼,像不像個女人?”
說完我叼著煙沖進人群裡,學著那個老男人,重重地在大灰狼屁股上捏了一把說:“你也太騷了吧?”那人回頭,卻不是大灰狼,而是一個妖艷的胖女人。嚇得我彎腰就跑,狼狽地鑽出人群。鬼子六哈哈哈地笑彎了腰。
很快鬼子六就笑不出了,他張大了嘴,看著一個空前漂亮的女孩從我們桌子邊上走過,那女孩穿著誇張的豹皮泳裝露著大腿,走到不遠處低頭對警衛交代事情——她比警衛還要高出一截。她正好面對著我們。鬼子六頻頻對女孩使起眼色,那種大膽使我害怕。女孩似乎有些害羞,似乎又有些得意,含笑走開了。鬼子六立刻賊兮兮起身跟了過去。
就剩我一個人坐在小椅子上寂寞地吸煙。尹依跑過來,一定要拉我下舞池。我真的不想去,而且她的熱情讓我覺得開始有什麼不對了。正為難的時候舞曲停了,場上打了燈,大家紛紛回來喝水。
一個性感的投影出現在舞台上方的紙幕上,模仿麥當娜扭胯,撫臀。全場的男人叫好聲紛起,亞飛和大灰狼興高采烈大吹口哨。鬼子六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現在我身邊,得意地打開手機給我瞧,方方的綠屏幕上一串手機號碼,看來已經得手了。他告訴我:“她叫麗娜。”
性感的黑影破紙而出,卻是那豹皮泳裝的女孩,曲線優美裊裊婷婷站在燈下,微笑著揚起雙手。
鬼子六沖我擠擠眼睛。他開心極了。我無比驚訝。
DJ介紹:“這是來自上海的麗娜先生。”那女孩便走上前,對大家鞠躬,然後說了一番很高興看到大家之類,繼續跳起性感的舞蹈。她在全場上千人面前蹭著鋼管,大跳豹舞,她的腰那麼軟,當她胯骨蹭著鋼管,向後折了腰面向我們的時候,一點兒沒錯,她看著我們,應該說看著我們當中的鬼子六,很大方地笑了。
“活不成了!”鬼子六甩下這麼一句話,匆匆取了衣服,逃離了迪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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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人在辦喪事,大家生生被鑼鼓喧天和淒涼的嗩吶聲吵醒。其實時間已經不早了,昨晚鬼子六郁悶,大伙陪他喝得多了一點,結果昏睡到下午。現在我們坐在床上梳頭,低著腦袋把頭發盡數甩到一側臉去,一邊梳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中國古代樂器。
亞飛說:“中國古代的樂器都是很哀怨的,比如這嗩吶,聲音特咋呼,特小農,不管吹什麼都像是死了人或者結婚。”
鬼子六說:“還有二胡,嗩吶不管怎麼說它的聲音特點還是嘹亮積極的。光聽二胡那個聲你就夠了,連音質都是哀怨的,都是那麼二泉映月的,瞎子似的。”
“唉!”我歎了口氣道,“勞動人民生活苦啊,發明的樂器都是悲涼的色彩。有錢人玩的樂器就不一樣。編鍾的聲音就比較高級的,叮叮當當的很宮廷氣質,絕對是有閒有錢階層的心態,對生活沒什麼抱怨。”
“沒錯沒錯,還有古箏,在竹林子裡面那麼一撫,高山流水,那絕對不是農民能搞得出來的樂器。”亞飛說,“白衣白褲,被流放的文人,找一個竹林子吹簫,聲音哀怨不群,其實丫根本就是一個政治上的失敗者,落魄到農村了還硬要扮小資!”
“簫是竹子做的,南方的樂器,有簫的地方都是魚米之鄉。丫吹簫就代表他其實不愁吃穿,起碼來自大城市的小白領階層。”我說。
“他在竹林子裡吹簫,其實就是利用歌聲和同情心打劫過往的婦女!丫就是酒吧裡那些玩copy的!小姐們一看見這廝長發披肩搞搖滾,不由得勃發了愛才之心。那家伙愛得死去活來賊拉的猛!攔都攔不住!員外不准小姐出去,說搞音樂的有什麼好,看陳縣令家的二狗子,那一身肌肉,干活又踏實,又有文憑!但小姐不從,非要帶了飯籃子大半夜跳牆。那吹簫的晚上就不睡覺假裝寫譜子寫小說什麼的,其實就是等著白天勾的女人跑來獻身呢!”亞飛說。
大家哈哈大笑!
尹依經常為大家帶來很多禮物。她對亞飛真的很好。因為亞飛不喜歡穿襪子,尹依特地送給亞飛一雙巨大的毛茸茸的熊掌拖鞋,這樣即使不穿襪子也很暖和。當亞飛滿臉嚴肅腦後插著一根筷子,穿著那雙超大的狗熊拖鞋好像踩著兩個鳥巢走來走去時,那場面特別滑稽,大家笑得前仰後合。
就連我也有禮物。尹依送了我電動刮胡刀,鼓勵我多長胡子(我沒什麼胡子)。我看著這個善良的姑娘,心裡非常溫暖。同時想到,小甜甜從來沒有送過我什麼,不,我不要她送我什麼,只要她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超過一分鍾那麼久,我就會滿足了。
已經整整一周了,小甜甜沒有聯系我。她經常這樣突然就不再聯系我,打電話也找不到人,所以干脆不打吧,反正過幾天她會重新出現,笑著鬧著裝成什麼也沒發生過。
我過了人生最混沌的一段時間。幾乎每天睡上二十個小時,不梳頭不洗臉,鼓也荒廢了不練;餓醒了,就泡一袋方便面,看會兒電視,再接著睡。很快我就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夢裡聽見白熾燈嗡嗡作響,大家走來走去,醒來時卻一片黑暗,四周鼾聲雷動,牆角亞飛亮著台燈帶著耳機獨自畫畫。我就知道,這是後半夜了。
一天我被尿憋醒,看了下表,是五點。房間裡黑著燈,無論白天黑夜地下室裡只要不開燈就永遠是黑暗的。我想當然地認為是早晨五點。大家應該都在睡覺,走廊裡應該一個人都沒有,於是我放膽穿著小三角褲,蓬頭垢面光著脊梁飛奔過整條走廊去廁所。結果我錯了,路過的每一扇門都大開著,剛剛放工的住客們都在吃飯或者看電視,所有人全都看到了一個裸體的長發男孩睡眼蒙-地跑過門口。在拐角處我和略有姿色的管理員小姐撞個滿懷,她尖叫了一聲,因為看到我難得一見的身體而幸福地緊貼著牆壁。這正是地下室人聲鼎沸的下午五點。
地下室炸了營,而我全沒反應木然地鑽進被裡接著睡覺。我知道自己出了大洋相,會成為整個星期大家的笑料。那又怎麼樣?我要睡覺睡覺睡覺,把所有煩惱拋棄在現實中!
已經養成了聽見走廊裡電話響就驚醒的習慣。每次鈴聲響起,蒙-中我全身繃得僵硬,隨時准備著一躍而起沖出去接電話,直到老頭喊了別人的名字才松弛了肌肉失望地暗想:“不是她!”重新睡去。
不是她!
不是她!
又不是她!
仍然不是她!
我半夜起來吃完泡面,正准備重新睡進被窩,亞飛穿著鳥巢,走過來坐在我床上撫著我的大腿問:“小航,你是不是愛上小甜甜了?”
我強笑:“怎麼可能?”
亞飛笑:“可是看起來在往那邊發展。”
我沮喪了,然後不識時務地問:“那小甜甜是不是也愛上我了?”
亞飛說:“我可不知道。不過那個女的猛著呢。你最好清醒點。”
清醒點……
其實心裡也很明白,這個小甜甜對我沒有多少喜歡,我既不帥也不聰明,但還是追問:“就你看到的現象呢?她有沒有鮮明地喜歡我?”
亞飛冷笑著說:“別想了,你根本已經被她擺平了!”
亞飛又說:“答應我小航,你必須找機會上了她!哪怕用強的!不能這樣被動地挨打。她對你下手了,收了你令你臣服就是她的最終目的,假使你不能反抗她的收購,就一定要讓她付出最大的代價。答應我,一旦上了她以後,一星期之內一定要甩了她,不然你一定會後悔!”
我很不安,我想所有人都不了解她!但是我仍然很難受,越來越難受。於是郁悶,似乎亞飛的預言已經成了現實。我很想給她打電話,但是越是想打越不能打!我想我要堅強,這個小女孩有什麼大不了,睡覺!
於是我翻身蒙住頭繼續睡覺。
當時的我卻從沒想過踹掉小甜甜,一點沒想過,全心牽掛著她,哪怕她讓我如此痛苦。
一周以後,管理員老頭終於地動山搖地敲宿捨門,幾乎破口罵著我的名字:“小航!電話!”
當然不會是別人。小甜甜在電話裡問我:“周末的演出不去了?”
我睡眼惺忪,心裡狂跳,嘴上卻淡然地說:“可能,今天有事麼你?”
“有事!找你玩!”她還是那麼坦然地,好像根本不曾失蹤過,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胸有成竹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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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甜甜喜歡西班牙,這次她帶來了相冊給我看她在西班牙和法國拍的照片。在海灘上,在外國人跡稀少的古街裡,在洋人高大的人流中,長發的東方小女孩在游蕩,黑色的沉默的瞳孔,還沒有胸部和曲線,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
我驚訝她那時候的無邪與美麗。
她說那是兩年前。怎麼可能!僅僅是兩年!兩年時間能讓她發生這麼大的變化麼?那個憂傷的女童哪裡去了?面前的這個破馬張飛曲線誘人的女流氓又是誰?
那個令少女變成流氓的轉折點是什麼?
她哈哈地笑了,說最好看的照片都被人抽走了。哦,那些抽走照片的都是些什麼人呢?她想了想笑著說:“說那個多沒意思!”
那些照片一定分散在很多男人的錢包裡,或者在分手的傷心中被撕得粉碎了吧?我想,還有你的男朋友,你最愛的他,也許正在把你的照片掃描了發到性愛論壇,並寫上不堪入目的話。
小甜甜說:“法國啊,你沒去過就不知道世界有多美麗。你盯著我看什麼?”
我說我在看法國,小甜甜之於我,就像法國之於小甜甜。是和我們那麼不一樣,那裡有很多美好的我們沒有,那裡有很多文明的神秘的我們也沒有。你閃亮的眼睛,就像法國金色霧中的巴黎盧浮宮頂上的珠寶。
“你丫什麼時候學會這麼貧了?你覺著我會信麼?”小甜甜笑著說,“小航,你當我是剛出窩的小女孩麼?”
是啊我什麼時候變成這麼貧了?而你當然是不會信的,在你面前比我會說的人多了去了。媽的!
我和小甜甜這種不明不白的關系就這樣一直持續下來,從冬天搞到夏天即將來臨。隨著天氣變暖,她的衣服越來越短,越來越不像衣服。小甜甜肯定是北京最先脫掉冬裝的姑娘,現在她套著過膝長襪和大T恤衫,屁股後邊懸著個鮮艷的腰包,在馬路牙子上搖搖晃晃地走,拉長著不開心的臉和我出沒在北三環的大街小巷,在西單窄窄的花壇護欄上前仰後合時笑得滿臉雪白的牙齒。一般我們都避開東四新街口等可能遇見圈裡熟人的繁華地段,偏愛附近的立交橋和尹依學校附近的時髦小街。我們在黃色圓點的盲道上踢來踢去逗悶子。我們靠著立交橋的大水泥樁子沒完沒了地接吻,在來來往往人們驚愕的目光中公然地撫摸對方的身體。
我在那些陽光和香水的味道中始終找不到自我,始終覺得惡心。我想:我不快樂!但是我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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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排練室裡找出之前的鼓手在的時候亞飛他們用MD錄制的粗陋小樣,把光碟送進破爛似的CD播放機,按下PLAY鍵,燃起一支中南海,煙霧繚繞中仔細地聽。平心而論,亞飛的主要的樂句雖然有點涅-的痕跡,仍然很好聽,也很不俗。大灰狼的貝斯確實不夠有力,不夠准確,但是主要的問題並不在於大灰狼個人的技術好不好。
突然明白問題在哪裡了!
我仰面朝天呼出煙霧,交疊十指發出卡卡的響聲,噌地站起來,大喊一聲,一拳打在隔音板上!
隔音板轟地倒下來,壓在我的頭上。但是我顧不上揉搓疼處,大力揮開隔音板,把節拍調到一百六十的速度在更加激烈的節拍聲中拼命打鼓,臉上的汗嘩嘩流下來,直到鼓點亂了,鼓槌也斷了,才把濕淋淋的頭發撩到後面去,站起來滿身大汗地喝可樂。
在昏暗的樓梯上,亞飛聽到一陣隆隆的聲音,暗淡卻異常的有力!亞飛驚愕地停下了腳步,一手持琴,一手扶著牆。牆壁好像活的生物的心房一樣微微抖動,一下一下頂著他的手心。是鼓聲!
亞飛幾乎是破門而入,震裂鼓膜的鼓聲中我把襯衣全脫了,汗流浹背,看到亞飛臉都白了。
“你來得正好!”我說,“我想我明白問題所在了!並不關大灰狼的貝斯的問題,雖然他的貝斯很差!”
“問題在哪裡?”
“就像你說的,確實需要滾雷一樣的鼓聲,要很重的鼓聲來作它的骨架!但是這樣要相應地減少一部分貝斯和吉他,把主題讓給鼓聲!”
“我想把鼓重新編一下。”
亞飛呆呆地說:“怎麼編?”
“前奏之前先加一段重鼓!”我重重地踩了四下底鼓。
我的主旨就是加強原曲的節奏感,把原來的幾個大的樂段用鼓聲作了歸納,分別強調它們各自的情緒,音樂馬上就具備了和原來迥然不同的面貌。兩個人面面相覷都笑了。
亞飛一口氣喝掉了整罐可樂。激動地拿起吉他:“小航,再來一遍!我覺得高潮部分的吉他還可以再加些花!”
我和亞飛一直搞到晚上,兩個人都很滿意改編後的“殺氣”。晚飯時間到了。小甜甜一行找到排練室來,說要一起吃飯。兩個人就拿了煙和外套和大家一起出門吃飯。
吃完飯,亞飛開心地結了賬,雖然他下半個月可能都沒錢過日子了。小甜甜先打車走了。鬼子六惋惜地看著出租車遠去,對我說:“怎麼小甜甜晚上不和你睡?”
“我們還不是……”
“屁!小航你也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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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發室老頭說:“最近總睡不著覺。老聽見過火車的隆隆聲,真他媽難聽死了!小航你聽見沒?”我說大爺那不是過火車的聲音,是我們樂隊排練呢!
最近我們的水平明顯地進步了,一首歌比一首歌好聽,越來越成熟。我們的排練開始密集起來。大家都想聽聽自己的歌排出來到底是什麼樣。排練室再次變得混亂不堪,擠滿了樂器和攤開的電纜。《天堂孤兒》這首歌被亞飛多次修改,已經完全走了樣。我們排練的時候,逐漸也有了聽眾——地下室裡還住著幾個樂手,他們女朋友經常纏著他們要看我們的演出,於是一發現我們在排練,他們就會帶了隊友和女孩子們過來觀摩。平時碰了面也會問:“你們什麼時候排練?我和哥們兒過來看看。”人多的時候差不多有七八個,由於排練室裡已經沒什麼地方,他們鬧哄哄地擠在門口的樓梯上。
這天亞飛鄭重地說:“我們要錄個小樣!”
“啊?”大家很激動,紛紛說,“是麼!那可太好了。可是需要很多錢吧?能湊足麼?”
“八千左右吧,是老泡介紹的棚,水平肯定不錯,這價錢也是朋友價!相當便宜了。”
“哇,還是要那麼多錢……”鬼子六頓時沒脾氣了,“我的錢全湊上怕也是不夠四分之一。”
“我最近還欠人家錢呢!”大灰狼趕緊聲明。
“我替你算了一下,老王八已經欠了你一萬多塊了,如果把這筆錢要回來……”我說。
“是啊!欠債還錢呢!干嗎讓老王八欠著!”大家找到了突破口,七嘴八舌地說。
“沒戲,遠水難救近火,要是為了這筆錢跟老王八鬧僵了,以後樂隊唯一的生計也斷了。你們知道,靠演出的錢是不夠生活的。你們別管了,我自己想辦法。”亞飛堅決地說。
不管怎麼樣樂隊的小樣總算開始錄了,我們每天都沉浸在緊張和幸福之中。畢竟森林樂隊要錄第一張小樣了,這標志著我們樂隊巨大的進步。我們非常地興奮。
老泡給我們介紹的錄音棚根本就是個非專業的小棚。在某小區裡的一個套間,外間是電腦八軌機,隔著玻璃門裡面一大間是鼓,樂器和麥。在北京,這種錄音棚沒有一萬家怕也有幾千家吧。我們先把所有的樂器和人聲一起加上節拍器把歌走了一遍。像演出時那樣,然後再一樣一樣的樂器來錄。最先錄的是我的鼓。各種奇形怪狀的麥克連到我的鼓上。光這套麥克價值三萬多塊。總之,在這裡,每一樣小東西都比我們全體值錢,連我們的樂器帶我們的人。
我戴上了耳機,裡面放出之前合的曲子和節拍器的嘀嗒聲。這一天下來,我踩得腳軟,打得手酸。
然後是亞飛的節奏吉他,這時候他的耳麥中已經有了我錄好的鼓聲。然後是鬼子六的主音吉他,大灰狼的貝斯。最後是主唱同和聲。錄和聲的時候我也上了。我們站在一起,對著那個一萬多的大方塊電容麥克哼唱。這時候發生了一件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的事,那就是我居然沒有假聲區。我的聲音的音質,本身就是比一般人高的。所以那些上邊加兩個點的high音,我全都是令人震驚的真聲演唱。這一點連錄音師都驚了,他們全都面帶笑容驚訝地看著我。
一樣一樣樂器來錄。錄了整整一周。我們不斷地跑到外間,孫子一樣跟那個大爺錄音師交流。
錄音師是個小王八羔子,臉短短胖胖的好像個鴨子屁股,卻總打扮成一個披頭散發的搖滾小帥哥。這個人巨操蛋,心黑手黑,在他嘴裡自己全身上下件件是寶,褲子是日本的,鞋是美國的,小刀是瑞士的。整天吹著自己吉他也彈得好,錄音也好,女人追自己追得滿大街跑。而且我們也得隨聲附和地跟著誇獎他,為了能順利錄好。亞飛和我們每天都得供著他,遞煙遞水。吃飯的時候還得問他想吃哪家,然後打車帶他去,他還要打電話每次都叫上不同的女孩來跟他一起吃,一方面向我們炫耀他能泡妞,一方面讓人家女孩“隨便點菜別客氣”。我算明白了,越是令人作嘔的丑八怪,越是愛炫耀自己有魅力。錄音這幾天時間,原本省錢的計劃泡湯了,反而多掏了錢。我們也只好認了,因為小王八想錄好不容易,丫想錄差了毀了我們的小樣卻太簡單了。
我想,我們大概成了老泡拿來騙錢的凱子。後來,僅有的幾次接觸證明。老泡就是個愛吹牛的庸俗的人。他像每個樂手一樣操蛋,而他們樂隊之前的底細也一點點曝了光。原來那部神聖的經典裡面大部分的歌都是買來的,全仗著唱片公司的力量。就連歌詞也是臨時找了一個畫畫的給他們填的詞。然後公司的文案再給他們修修改改。東西送到美國去縮混的時候,大量的地方被重新錄過了。老外重新給他們配了樂。這些我們曾經崇拜的作品和人物,就這樣一點點真實起來,在現實中抖摟出一番塵土飛揚的惡心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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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下室看書的時候接到尹依的電話。震耳欲聾的走調歌聲中是尹依模糊不清的聲音:“亞飛關機了所以只好找你。小航你怎麼沒去錄音呢?”
我說:“今天是亞飛他們錄琴,沒我的鼓什麼事。你怎麼了?是想去看他們錄音麼?”
“不……不給他們添麻煩了。”尹依有點為難地說,“有點事,想讓你幫幫忙。”
怎麼也想不到老泡這樣的人也會去KTV。我趕到的時候包房裡已經東倒西歪了一大片人,應該都是老泡的戰果。大屏幕前一個胖姑娘動情地唱著日本歌曲。老泡倒是不唱,面前起碼二三十瓶空啤酒瓶,估計一千來塊喝進去了。沙發上擠著的姑娘們裡有尹依。她也明顯被灌多了,頭發蓬亂精神萎靡,臉紅紅的。老泡見著我就伸著手大喊:“來來來!小伙子咱們再大戰三百回合!”我小心地繞過霸氣四溢的老泡走到遠遠縮在房間另一角沙發上的尹依面前。
“怎麼了?”
“誰?別碰我!”尹依閉著眼睛在沙發上突然蜷成一團。她看起來比打電話的時候還要醉上很多,簡直是爛醉如泥了。
“尹依!尹依!我是小航!”
尹依這才睜開眼睛,歎了口氣。“我被灌多了……”尹依說。
從那天請老泡吃過飯開始,尹依不斷地接到老泡的短信,有時候扯東扯西,有時候給她發黃色笑話。昨天晚上她突然接到老泡的電話,電話裡風聲呼嘯,老泡醉醺醺地喊著要約她出來吃飯,問她在哪裡,這就開車過去接她。她說自己正在和朋友吃飯呢。老泡說我約你吃飯約了這麼多次你都不肯出來,卻和別人一起吃飯也太說不過去了吧。老泡擠對得尹依只好答應了他一起KTV唱歌。
出於女孩特殊的警惕,尹依叫上了滿宿捨的女孩。但是萬沒想到,老泡可是身經百戰的老流氓,這些姑娘很快就被他甜言蜜語加上損話一頓擠對給灌迷糊了,而且坦白講,老泡確實很有男人魅力,他雖然一臉凶狠,可是身高馬大很會說話。有的姑娘明顯喜歡了他,主動貼了過去。
“我想走,但是同學不肯走,她們是陪我來的我卻先走了確實說不過去。只要你在,我就放心了。”尹依說。
“你怕什麼?”我說。
“剛才他……”
尹依很為難地說了一件讓我掉下巴的事,剛才她短暫地睡著在沙發上,感覺沙發一沉,一個人坐在尹依和眾人之間,相信那個人用龐大的體形隔絕了房間裡所有人的視線,垂頭在尹依的耳邊,在眾人看來應該就好像是關心她是不是喝多了一樣。
然後尹依就感到一個熱熱的嘴唇親自己的耳朵,令她全身顫抖!那個人一邊親她一邊說:“別喊,我是老泡!”
老泡居然這種德性,我大吃一驚。“這樣了你還不翻臉?!”我還沒說完,就從尹依抬起臉短促的眼神裡明白了:換成對方是別人,尹依可以把對方骨頭砸碎了喂狗,但是牽涉到能夠左右我們樂隊命運的老泡,尹依就猶豫了。而亞飛也可能為了滿足老泡就放手不管尹依了。
“你走吧,別管這些傻女人!就說去衛生間趁機回家。”我說,然後我就起身走過去坐在老泡對面,我看著這個滿臉油光的中年男人,他怎麼這麼惡心?
“大哥,以後還得請您多關照,今天一定陪您喝到最爽!”我說。
“好!愛聽這個!來陪大哥喝到頂!”老泡好像一點兒也沒發現我的居心一樣,開心得不行,卡吧卡吧開始起瓶蓋!他根本沒有發現尹依已經不在了。
老泡臉色已經豬肝了,他為了擺平女孩子們也喝了不少,肯定不是我的個!半小時以後老泡開始胡說八道了:“小航!你根本不明白大哥我啊!我搖滾那會兒你們還他媽是精液呢!我上過的女的比你們認識的還多!可是又有什麼意義?我白白忙活了半輩子你知道麼?你明白麼?小兔崽子!”
他開始一個個吹噓自己搞過的女人,很多他已經想不起具體叫什麼名字和在哪裡認識的了,他只是記住了一個個的身體特征和性格特征,比如有一對豪乳或者剛滿十六歲等等。他的話令我目瞪口呆!一瞬間我甚至想掐死他!我呆坐了半晌,我想今天一定得徹底喝垮了他,一定得讓他整個一星期都頭暈想吐,哪怕把我自己搭進去也沒關系!
老泡紅紅的老眼裡全是淚水,手裡的香煙哆哆嗦嗦,絮絮叨叨地回憶往事,講自己有多麼空虛,過去的樂隊分崩離析,老朋友們開始你死我活地爭斗和傾軋,而女人全是靠不住的,不必在意的。
“小航!小航!女人全是禍水!聽我的,最好潔身自好啊……”
“您再來一杯再來一杯,別總說話!”我不停地打斷他,為他滿上酒,和他撞杯並先干為敬。他媽的少說好聽的仁義道德,你不配!老老實實跟我喝吧!
我陪這個老混蛋喝了一個晚上,身邊橫七豎八地是醉倒的姑娘們。那天晚上老泡講的話,我全都沒有在意,我一點沒有想到這個老江湖的酒後真言對後來的我有著如何重大的意義。我只是一心想把他喝成胃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