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日記 第三章 霉運之夜
    「你要叫控制中心派人來嗎?」我小心翼翼地側身繞過她,「他也許會有撬棍。」

    「哦,上帝呀,能幫我這個忙嗎?」她從地上站起來。

    我走進廚房,撳響終端按鈕和控制中心取得聯繫,他答應馬上就派修理工來。

    「他就要來了。呃,裡面是什麼?」

    她忙得氣喘吁吁的。「我訂做了幾套印有木法沙和沙拉碧形象的衣服,噓,來自於《獅子王》的造型。」

    她的臉漲得通紅。「都是為了這個愚蠢的晚會。」

    「啊,棒極了。格雷爾在哪裡?」我試探性地問。

    「他在等,你們兩個可以一起換衣服!我們得快點了——我們得在6點以前換好衣服出發。」我們一起?

    門鈴響了,我轉身慢慢地向門走去,格雷爾曉得揮舞著通便器的媽媽不好惹,很聰明地躲在房間裡。我有點擔心地推開他的房門,迎接我的是兩件半掛在格雷爾床頭的電視寶寶服,有點像梅西百貨商店的感恩節遊行隊的癟氣球。

    「南妮,我們來比賽吧!」如果我想穿奇裝異服的話,賺的錢早就超過今天的收入了。

    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硬是把那件黃衣服給他套上,我要讓他明白這就像穿睡衣一樣,只不過更圓一點而已。我能聽見X太太在房間之間跑動的聲音。「我們有老虎鉗嗎?南妮,你瞧見老虎鉗了嗎?衣服捆在箱子裡!」

    「對不起!」我朝著她聲音傳來的方向喊道,她的嗓音有規律地變化著,像穿街而過的警報一樣。

    砰!

    沒過多久,她像泥人一樣衝進房間,頭飾斜戴著。「我這樣打扮行不行?行不行?」

    「呃,也許還應該含蓄一點吧?前天你赴午宴搽的那種唇膏是不是好些?」

    「不,我的意思是說,你知道……像不像土著人?」格雷爾瞪大眼睛看著媽媽,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

    「媽媽,這就是你穿的衣服嗎?」

    「媽媽還沒打扮完呢,寶貝。讓南妮給你穿衣服,等會兒讓她來幫我。」她又跑了出去。一會兒X太太帶回些油彩,這樣我就可以把我們幾個全部變成流行的猛鬼造型,或者鬼才知道的東西。但我剛給格雷爾描臉,他的皮膚就大面積地瘙癢起來。

    「啦-啦,南妮。我是啦-啦。」他舉起雙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你是惡鬼。」

    「格盧弗,別碰你的臉。我要把你畫成電視寶寶的樣子。」

    泥人又衝了進來。「我的天,他真難看!你在幹什麼?」

    「他老是要去摸。」我辯解道。

    她低下頭看著他,「格雷爾,別再摸你的臉了!」說完又衝了出去。

    他的下巴開始發抖——因為他再也不能摸臉了。

    「你看上去酷斃了,格盧弗。」我柔聲說,「讓我把最後幾筆畫完,好嗎?」

    他點點頭,把臉側轉向我讓我畫完。

    「是不是那谷瑪-瑪托托?」她在客廳裡喊。

    「那谷瑪-瑪托托!」我們回喊道。

    「對!謝謝!」她回應道。「哈庫拉-馬塔塔,哈庫拉-馬塔塔。」(非洲諺語:「沒有煩惱憂慮」的意思。)

    電話鈴響了,我能聽見她接電話時故作鎮定的語調。「喂?喂,親愛的。我們快準備好了……不過我……我找到了你要的衣服……不,我……是的,我明白,只不過……對,不,我們馬上就好了。」

    我聽到腳步聲慢慢走向格雷爾的房間,她又出現在門口。「爸爸稍晚回來,他會在10分鐘之內趕到樓下接我們。我要每個人9分鐘之內到樓下大廳集中。」9分鐘之後(我把自己套進既難聞又累贅的紫色信天翁裝束,又在皮膚上抹上白色的油脂),大家圍著柳條箱,神情略顯尷尬地集中在大廳裡。包括穿著黃色啦-啦裝的小傢伙,又高又大的紫色笨蛋,X太太則一身高貴的吉爾-桑德牌的簡潔裝束。

    「這樣會不會太熱?」她問道,順手正正我的兜帽。

    看門人使出吃奶的勁把我推進小汽車,我剛手忙腳亂地爬上坐位,司機已經發動了汽車。

    「我的名片在哪裡?」汽車開出沒多久格雷爾就問。

    不知道為什麼格雷爾的聲音聽上去顯得十分遙遠,可能是捂在我耳朵上的橡膠片的作用,也可能是我有點暈乎的緣故。

    「我的名片。到哪裡去了?哪哪哪裡裡去了?」他開始像個小魔王一樣在坐位上前後搖擺。

    「南妮!」X太太的話一下子讓我清醒了過來。「格雷爾,把你的想法告訴南妮。」

    我湊近格雷爾,紫色的氣球繞在我的頭周圍,擋住了我的餘光。怎麼啦?他的臉已經漲得通紅,激動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蹬著眼睛吼道:「南妮!我的名片不見了。」天哪。

    「南妮,他得整天帶著那張名片的——」

    「我很抱歉。」我向他討饒,「格雷爾,我很抱歉。」

    「我的名名名片片片!」格雷爾開始咆哮。

    「嗨,」一個深沉而空洞的聲音發話了,「夠了!」X先生,您終於站出來了。

    汽車裡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這個幾乎從未真正進入過我視線的神秘男人真該值得好好看看。他就坐在我面前,一身黑色裝束,穿著極為昂貴的那種皮鞋。實際上他的臉正對著一份華爾街雜誌,雜誌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頂燈照在他頭上,照亮了他華麗的衣服。他耳朵底下嵌著一副耳機,一副似聽非聽的樣子。上車以後,「嗨」是我們惟一聽到的一聲招呼。而這聲招呼也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毫無疑問,這個坐在那裡看雜誌的男人是這個家的首席執政官。「什麼名片?」他問。X太太尖銳地剜了我一眼,明顯地,格雷爾的這攤子事兒歸我管,而我的職位卻一直在中層領導和即將受到清理的員工之間搖擺不定。

    我們直接開到麥迪遜大道,然後開回721大街,看門人很樂意又一次欣賞到拖胳膊拽腿把我從汽車裡解救出來的場面。

    「就在這裡等,小伙子。」我直了直身子,「馬上就會回來的。」

    我上樓花了整整20分鐘汗流浹背地在格雷爾的房間裡翻來翻去,最後終於在洗衣籃裡找到了名片,還不得不強迫自己重新化裝,事畢後我幾乎暈眩得要跳搖擺舞了。

    電梯門開了,H-H毫無懸念地站在那裡,

    他的下巴幾乎都快掉了。

    殺了我吧。

    「什麼?你難道從來沒有見過萬聖節的打扮嗎?」我怒氣沖沖地昂首闊步向他走去。

    「不!呃,今天是10月23號了,不過……」

    「怎麼啦??!!」

    「我,是的,我……」他有點結巴。

    「喂!你不會說話了嗎?」我擺動身體力圖背靠牆壁。穿著這種行頭我當然行動不便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瞧,前天晚上的事我真的很抱歉。這些傢伙喝醉了就是這副德行。我知道不該找借口,不過他們確實只是我中學裡的老朋友——」

    「還有呢?」

    「呃……」他有點語塞。「你不該憑那天晚上的印象來對我下判斷。」

    「呃,是啊,你們都喝醉了,還說我風騷。聽著,有時候我也和不同圈子的朋友出去玩,但彼此差異不會太大。」

    「哼!」

    「哼?」

    「對於不喜歡受到草率批評的人來說,像你這樣根據他們的行為就對我輕易下結論的做法顯得太偽善了。」

    「夠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把身體挺直。「讓我說得再明白一點,我之所以會看透你是因為你沒有出來阻止他們。」

    「哦,我本該向你解釋的。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也沒有想到。」他把頭髮捋到耳朵後面。「聽著,晚上給我個機會向你解釋這事。今晚我和一些大學同學聚會,這是個截然不同的圈子裡的朋友。我保證。」電梯門開了,走進來一個穿著開絲米外套的女人,懷裡的西施狗嫌惡地瞪著我看,因為我穿的衣服使電梯變得擁擠不堪。電梯門又關上了。我想起來再過兩層樓就到了。

    「你也看到了,我馬上得去參加一個無聊的晚會。」我用只有3根手指頭的手比劃著解釋說,「得10點才有空。」

    「好極了!我不清楚我們地點定在哪裡。初步考慮在『混亂』或『下一件事』酒吧,但11點之前我們肯定在『夜鶯』。」

    「好的,我盡量趕到。」雖然我不知道碰頭地點到底在哪裡,可還是應承了下來。門開了,我一邊邁著性感的腳步蹣跚地走向汽車,一邊提醒自己該讓屁股先進去。

    我一直等到H-H轉過街角才又一次讓看門人從屁股後面把我推進了車子。X太太不得不用自己的10個手指把名片別到格雷爾身上,想到這點我不禁感到一絲報復的快感。

    「親愛的,我終於發現他們是在哪裡訂的遊獵牌汽車了……」還沒等她說完,X先生指指電話搖了搖頭。她於是掏出摩托羅拉手機撥起號來。汽車裡陷入了一陣沉默。

    「……我覺得汽車裝潢商的實力不行。」

    「……你看看這些號碼嘛。」

    「是紫紅色的嗎?」

    「……4月?他發昏了嗎?」

    「在隨後的3年裡買進100億……」

    我低頭看看格雷爾,用紫色的手捅捅他黃色的腹部。他抬起頭反捅了我一下。我捏捏他的下巴,他也捏捏我的下巴。

    「那麼,」X先生啪地一聲把手機關上,目光轉向我,「他們在澳大利亞也過萬聖節嗎?」

    「呃,我想他們過的叫萬靈節。不過,他們一般不會穿上五顏六色的衣服,玩那種『要惡作劇還是要請客』的把戲。」我回答道。

    「親愛的,」X太太打斷說,「這是南妮,她是來接替凱特琳的。」

    「我想坐在媽媽旁邊!」格雷爾突然大聲嚷道。

    「格盧弗,和我坐一起。」我說。

    X太太看看X先生,她丈夫這會兒又躲到雜誌後面去了。「我們不想讓你的滑稽化裝弄髒媽媽的衣服,和南妮坐一塊兒去,親愛的。」

    經過數輪較量,他終於累了。我們四個沉默地坐著,汽車逐漸駛離人口稠密的下曼哈頓區,來到了高樓林立的金融區。街區彷彿已不知蹤影,映入眼簾的只有X先生公司外如流的名車巨卿。

    X先生和太太款步邁出汽車,把我和格雷爾撇在後面,帶頭走進了大樓。我們只得費力地操縱著自己龐大的身軀挪出車子走到人行道上。

    「南妮,喊一二三我來推你!喊一二三,南妮!快喊!」

    他的小腿還在我身後,而我的臉幾乎已經面對人行道了,也難怪他幾乎聽不到我喊「三」!

    我把臉轉向左邊,看見格雷爾在朝我吐舌頭。「你喊過了嗎,南妮?喊過了嗎?」

    我可以感覺到有人在我碩大的屁股後面搞小動作,動壞心思。「好,現在我是小兔瑞比……你,你是小熊維尼……你在數嗎?……貪吃的小熊……在森林裡迷了路——喊三,南妮,喊三!」我猜他可能在我身後用雞尾酒餐巾做彈弓。

    「砰!」

    「我成功了!南妮,我成功了!」

    我直了直身子,用3個指頭的手攙起格雷爾,就這樣一路搖搖晃晃、趾高氣揚地走向進口。X先生和太太已經在電梯裡等我們,和我們一起到45層樓的還有另外一家子,他們的孩子沒法來了,據說是要「做作業」。

    我們走進一個外觀像穹洞的接待大廳,這裡已經被改造成蒂姆-波頓導演的《蝙蝠俠》裡的場景:大理石的牆面上覆蓋著蝙蝠浮雕和假蜘蛛網,天花板上到處張掛著彩色的紙帶、蜘蛛和骷髏。大廳裡頗見構思地錯落放置著大量的酒吧桌,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件手工刻制的南瓜擺飾。

    這裡看上去似乎雲集了特裡斯特區所有的失業演員。接待桌上,「科學怪人弗蘭肯斯坦」在裝腔作勢地接電話;派蒂-布博式樣的時髦女郎手裡托著飲料盤走來走去;「瑪麗蓮-夢露」正在一個角落裡對著一大幫X先生的同事們嬌滴滴地唱那首「祝你生日快樂,總統先生」。格雷爾緊張地四處張望,直到一個加菲貓模樣的人手裡端著花生醬和果凍三明治走過來他才輕鬆了點。

    「你可以自己要一份,主動一點,格雷爾。」我鼓勵他說。他帶著手套拿東西有點困難,但還是想辦法拿了一份靠在我身上嚼起來。

    另一頭牆壁上畫著一幅壯觀的、從地板直通天花板的自由女神像。起初我還孤零零一個人在欣賞,但不久我就成了一群特徵鮮明的保姆中的一個。X太太在對晚會的理解上可謂吾道不孤,所有的保姆都身著租來的、腰圍至少有3英尺長的服裝。孩子如果是白雪公主,保姆就是巨大的小矮人;孩子是小農夫,保姆就是一頭巨大的奶牛;孩子如果是穿花衣的小吹笛手,保姆就是一隻碩鼠。然而真正的贏家卻是電視寶寶,這身裝束毫不費力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我對房間另一頭來自牙買加的兩個天線寶寶勉強擠出一點笑容。

    打扮成史奴比和他的小鳥朋友伍德斯托克的一家子魚貫而入。

    「親愛的,你看上去真酷!」那家的女主人向X太太,也可能是格雷爾恭維說。

    「萬聖節好,傑奎琳。」X太太回應道,順便給了她一個飛吻。

    傑奎琳穿著粉紅色的碉堡帽和黑色的阿瑪尼名牌時裝走到X先生身邊:「親愛的,你穿得太普通了,你這個壞孩子。」

    「我穿的是律師裝。」X先生說,「不過實際上我是干投資銀行的。」

    「行了,」傑奎琳咯咯笑了,「你這個老狐狸!」她低頭看看啦-啦和伍德斯托克。「你的小傢伙該去遊樂園玩玩,那裡很好玩的。」她的史奴比挺著個大腦袋聽得很費勁。「今年我們找到了一家很不錯的公司操辦這檔子事兒。他們7月4號在黑石市組織了蹦極跳和雞尾酒會的活動。」

    「我聽說他們搞得很不錯。去玩吧,格雷爾。」X太太鼓勵道。格雷爾抬頭看看身邊這些人的可怕裝束,並沒有離開父母的意思。

    「去吧,去玩去。如果你表現好,我會帶你參加正式晚宴的。」X先生說。

    「就是說和爸爸一起吃飯。」我在一旁解釋道。我牽著他的手,跟「花生」隊伍來到兒童活動區,這裡是用尖樁籬柵和別的地方隔離開來的。我對打開柵欄門的「芭比娃娃」說:「好主意,把大人攔在外面。」

    方圓20平方英尺內到處是活動的遊戲桌,幾乎到處都在玩拋擲東西的遊戲。(一隻「大鳥」落在我身邊,有人瞄錯了目標,我心想。)我很快發覺這裡沒有大人用的那種盤子,於是不得不經常彎腰伸出柵欄狠狠地來上幾勺。那些父母們經常飛快地走過來,查看他們孩子玩耍的情況:「你看上去像葵花魔鬼一樣!哦,真可怕!」然後轉過頭來互相又加一句:「你真無法想像自己設計的花樣要花多少錢,真驚人哪!」隨之聳聳肩,眨眨眼,搖頭而去。

    X太太和莎麗-克爾克帕特裡克一起走了進來,我是在格雷爾的游泳課上認識後者的。她們是來看她的3英尺高的「蝙蝠俠」和別的孩子比賽呼啦圈的。我尾隨在後面,一邊算計者上床休息的時間。

    「您家的新保姆教格雷爾游泳很在行。」克爾克帕特裡剋夫人說。

    「謝謝。星期二我要參加家長聯誼會的活動,星期五我要去溜冰,星期四要學法語,星期三要去看音樂劇《貓》的演出,我真需要有一天可以喘喘氣。」

    「我知道,我也很忙。這個季度我在四個不同的委員會任職。」

    「凱特琳怎麼啦?你家的新保姆也不清楚她的去向。」

    「莎麗,真是難以回首。我真幸運自己碰到了南妮!老實說我對凱特琳的活很不滿意,但我忍了下來,因為,因為做人總要大度一點嘛。但是,今年1月我已經給了她兩個星期的休假,但她居然還好意思在8月再請一星期的假。」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就是覺得她好像在利用我……」

    「萊恩,玩遊戲要公平——那是伊俄蘭特的呼啦圈。」莎麗對她的小「蝙蝠」發號施令道。

    「不過我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辦。」X太太繼續說,嘴裡灌下一口法國派裡爾礦泉水。

    「所以你就解雇了她?」莎麗急切地問。

    「起初我去找了一個專業的心理咨詢師——」

    「是嗎,你找的是誰?」

    「布萊恩-斯威夫特。」

    「我聽說他很有名。」

    「他真厲害——幫我把這件事透徹地分析了一遍,說既然一家之主的地位受到挑戰,為了維持權威就得換人。」

    「真精彩,別忘了把他的電話告訴我。我和羅莎麗塔的關係也出了點問題。有一次萊恩去上曲棍球課了,我要她去市中心買點東西回來,可她說她不想去,因為她覺得自己會趕不及回來。我想要講的是,她難道以為我不知道來回一趟要多長時間嗎?」

    「我知道,這太讓人吃驚了。孩子上學去了之後,她們就閒坐在那兒,浪費我們付的工錢,真的。」

    「格雷爾的面試結束了嗎?」莎麗問。

    「我們星期二要去克裡奇特,但我還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讓他去上西區學校。」X太太搖了搖頭說。

    「但這確實是所好學校。萊恩要是能進這所學校我就謝天謝地了。我和他爸盼望著小提琴可以給他加點分。」

    「哦,格雷爾會彈鋼琴——我還不知道會彈奏樂器有這麼多好處。」X太太說。

    「不過這還要看他的水平怎麼樣。萊恩在地區的水平已經算不錯了……」

    「是嗎,真不錯。」

    我擔心自己由於多喝了兩杯對X太太講話說漏嘴,躡手躡腳走了回來,看見格雷爾還在那裡玩彈弓遊戲,於是我得以再來一杯,順便觀察一下另外一個房間裡大人的動向。所有的人都身著黑色上裝,先生們高大英俊,女士們苗條漂亮,他們都左手托住右肘以便右手在交談的時候還可以敬酒。桌子上的南瓜飾物慢慢燃盡的時候,銀行家和銀行家的夫人們的影子便投射在牆上,在場的所有人彷彿像看查爾斯-亞當斯的卡通片一樣朝我看來。

    我感到自己被酒精燒得發虛,但我紫色的衣服後擺使我怎麼也坐不到小小的塑料椅子上去。於是我只得坐在地上,格雷爾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揉自己發酸的胳膊。四周的喧鬧讓我感覺恍如置身於30年代著名歌舞劇導演巴斯比博克利執導的舞台一樣,格雷爾正在裝飾他的第四個蛋糕,我必須得緊緊盯住他。我把自己的腦袋靠在牆上,自豪地看著他充滿自信地拿了瓶雪碧和銀色的皮球,而其他家的孩子卻膽怯地偎依在他們保姆的身邊,幹著遞白糖的活,好像他們的任務是給主刀醫生當下手似的。

    格雷爾的勁頭終於減弱了,便呆在那裡瞪著閃閃發亮的眼睛看著黑色或橘黃色紙片做的飾物,濕漉漉的手靜止不動地支在桌上。他臉上開始滲出汗珠來,看來穿著那種衣服他也熱得受不了了。我爬過去對著他耳朵說:「嗨,小伙子,別再做那個蛋糕了,幹嗎不和我一起出去逛逛?」他的前額一下撞到桌面上,差點砸到他的傑作上。

    「快來,格盧弗。」我把他拉過來跌跌撞撞地朝牆走去。我放下他的衣兜,扯來一張餐巾把他額頭上的汗珠擦去。

    「我得去削一個蘋果。」我把他的腦袋枕到我的長方形裙擺上時聽見他嘴裡嘟囔著。

    「沒問題,不過先休息一會兒再說。」

    我又喝了一口酒,從一旁的掛櫥底下拽過一張紙片給他扇風。格雷爾的腳步越發顯得沉重了。我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是這個房間裡的什麼大人物,但怎麼想也覺得自己不過像個開會的天線寶寶而已。

    我肯定是在打瞌睡了,因為我開始夢到X太太穿著貂皮啦-啦裝的樣子。接著X先生踩著「魔鬼舞步」的節奏走了進來,讓我領他去廁所。我一激靈,人醒了。

    「南妮,我要小便。」「魔鬼舞步」在朝我看呢。我在蜘蛛網下面找到一個鐘。他媽的,已經3點30分了。現在該怎麼辦呢?花20分鐘回羅斯福大道,10分鐘離開格雷爾家,再花20分鐘去「夜鶯」俱樂部?他還會在那裡等我嗎?

    好吧,現在就去找一個廁所然後出發吧。

    「南妮,慢點。」

    「你知道廁所在哪裡嗎?」我問一個5英尺高的印第安女人,她正在安慰一個因為把繩子和面圈一起吃下肚而驚慌失措的小女孩。她指了指一條長長的轉過屋角的路。

    格雷爾在我身後戳戳我說:「廁所往這裡走,在我爸爸的辦公室裡。」

    我把他放下來,讓他在前頭帶路,好像玩「抓壞蛋」遊戲一樣。這裡比先前的房間要安靜許多,燈光也要暗很多,我加快腳步以便跟上格雷爾。走到頭,他推開了一扇門,我緊跑幾步追上他。

    「格雷爾,你好。」一個女人的聲音嚇了我一跳。X先生繞過桌子打開了檯燈。她身穿黑色網眼獵豹裝,頭戴圓頂硬禮帽。我立刻認出了她。「你好,南妮。」她邊說邊把紅色的頭髮從帽子裡放出來。

    格雷爾和我愣得一時說不出話。

    X先生從桌子後走過來,整整了衣服,不經意間把嘴角的唇膏印擦去。「格雷爾,說你好。」

    「我很喜歡你的衣服,」還沒等格雷爾開口說話,她就快活地說道,「我打『芝加哥』來,那是我們最大的分公司!」

    「她沒有穿褲子。」格雷爾指著她的雙腿悄悄對我說。

    X先生面無表情,一把抱起格雷爾,說:「該睡覺了,我們找你媽去。」說完便朝大廳裡走去。

    「呃,我們在找廁所,格雷爾要小便。」我在後面追他們,但他沒有回頭。我轉向芝加哥小姐,但她也已經繞過我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真他媽的。

    我在皮沙發上坐下,把臉藏到雙手裡。

    我不想知道這一切,不想知道這一切,不想知道這一切。

    我端起咖啡桌上的一杯伏特加一飲而盡。

    謝天謝地,幾分鐘之後X一家和我就坐進了小汽車,格雷爾也在我懷裡睡著了。我猜想等我們走出汽車,座椅上肯定會有一堆污漬,唉,今天受的驚嚇太多了。

    X先生頭枕在皮座椅上,眼睛閉著。我把車窗打開一點讓新鮮空氣吹進來。我有點醉了。是的,我是有點醉了。

    我聽見X太太在遠處用試探性的口吻對X先生說話,「剛才萊恩的媽媽說克裡奇特學校是全國最好的學校之一,我準備明天打電話聯繫給格雷爾安排一次面試。哦,她還告訴我說她和本今年夏天要在南特克特租套別墅度假。華林頓和蘇珊在過去的4年裡都是在那兒度假的,莎麗也說這是個度假的好地方。她說週期性地遠離都市塵囂很有好處,孩子們也可以體驗到新鮮的東西。卡羅萊娜-霍娜在那裡有一所別墅。莎麗說本的弟弟今年夏天要到巴黎去,所以你可以頂替他在網球俱樂部的位置。南妮也可以一起去。南妮,你願意這個夏天和我們一起去島上度幾個星期的假嗎?這對於放鬆身心很有好處的。」

    聽到我的名字我的耳朵刷地豎了起來,我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

    一點沒錯,放鬆和娛樂。娛樂。快點去吧!我想像著我,海島,還有我的H-H,興奮得想打響指。南特克特——游泳,白沙還有衝浪。還有什麼不讓人嚮往的呢?我也算一個!在我半閉的眼睛底下,我瞧見她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我,而一旁的X先生早已鼾聲大作。

    「唉,就這樣吧。」她脫下她的貂皮外衣蓋在身上,對窗外的都市夜景輕輕地說,「就這麼辦,明天就給經紀人打電話。」

    半小時後我坐的出租車順著相反的方向行駛在羅斯福大道上,我掏出化妝盒擦去臉上剩餘的油彩痕跡。隨後我往前傾了傾身子看看車上的鐘,綠色的數字顯示現在已經是10點24分。快!快!快!

    我的心跳得厲害,腎上腺素強烈地刺激著我,使我變得異常敏感。我能感覺到路上小坑引起的車輪震跳,還能嗅到上一個乘客扔下的煙蒂。夜色的魔幻魅力,我喝的無數杯酒,無意中撞見的皮褲女人以及和H-H的約會,這一切經歷重重地壓在我心頭。毫無疑問,我這是在歷險。

    出租車把我帶到了第十三大街——第二大道無數條支路中的一條,我丟給司機12塊錢跳出車子。夜鶯酒吧是我高中畢業後就發誓永遠不再涉足的地方之一。這兒的啤酒都盛在塑料杯裡,腰別匕首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們使得安全地上一次廁所成為一種難以逾越的挑戰,即便你平安到達那兒,廁所的門也是關不上的。這真是他媽的狗屎。

    我總共花了兩秒鐘時間張望了一下,沒有發現H-H的影子。想想看,再想想看。他們可能去「混亂」酒吧了。「出租!」

    我很快來到了西百老匯大街,和一群漫無目的、無所事事的人混在一起。

    我朝一段掛著猥褻的黑白裸體女人照的黑暗樓梯走去。屋子裡傳出聽起來像強姦的貝司聲,刺激的音樂令我想起卡通片《貓與老鼠》裡的情景。

    我開始費力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往前擠,找什麼呢?棕色頭髮還是哈佛T恤?這裡有遊客,還有猶他州來的紐約大學的學生和同性戀,他們都在第八大街購物。這些人可沒有什麼魅力。閃光燈不停地閃爍,所有的人好像都在我眼前飛舞,就像我實驗室裡的幻燈片一樣——醜陋的人,醜陋的人,醜陋的人。

    我試圖走到舞池裡去,但這群人不僅沒有魅力,還極其不講道理。不過倒是很有激情。不講道理的激情,真是一種可怕的組合。

    我小心翼翼地穿過上下扭動的肢體,走到房間另一頭的酒吧檯前,同時讓自己盡量保持運動——如果你站著不動就會被視作不合時宜的人,而如果違背自己意願進入舞池,管保幾秒鐘內陌生的屁股就會擠得你難受。

    「馬天尼,不加橄欖。」

    「馬天尼?會不會太刺激了,你覺得呢?」噢,我的天哪。又是那個色情幻想狂。我還真以為H-H今晚是和他的「同學」一起來逛街的呢。

    「什麼?我聽不清你說的話!」我一邊喊這一邊在人群中尋找H-H。

    「馬天尼!真傢伙!」

    「對不起,請安靜一點!我看不見他在什麼地方。」

    「夠勁兒!」當然了,大傢伙。才不聽你說什麼呢。

    「聽著,我們在道裡安酒吧見過面,我在找我的朋友!」

    「對啦,是那個保保保……姆姆。」對了,正是在下。

    「他在這兒嗎?」我喊道。

    「保保,保姆姆。」

    「是啊,我在找我的朋友!他……在這兒嗎?」

    「對,是啊。他和他的大學同學在一起,一群藝術學院的小妞,他們要去他媽的什麼藝術畫廊……」

    「然後呢?」我衝著他的耳朵喊道,希望叫他永久性地失聰。

    「就這樣嘍,穿著黑色套領毛衣的小妞,喝著進口咖啡……」

    「謝謝!」說完我就走了。

    我走進室外凜冽的寒風。「你好?」我望過去……是我自己,穿著法蘭絨的睡衣,和喬治一起在看電視教育節目。「你好?我們可以聊一會兒嗎?你今天早上5點30分就起來了。今天甚至連肚子都沒填飽吧?你上一次喝水是在什麼時候?你的腳現在肯定酸得要死吧?」

    「那又怎麼樣?」我一邊穿過春天大街一邊問自己。

    「那就是說你累了,你喝醉了。還有,如果你不介意我說出來的話,你現在看上去很難看。回家去吧。即便你找到了他——」

    「瞧,你這穿著法蘭絨睡衣、躺在溫暖的沙發上、嘴裡吃著麵條的失敗者,你一個人呆在家裡。我知道家的滋味,好了吧?我的腳在流血,我快堅持不住了。我甚至連呼吸都困難——但今天屬於我!注定會有這一天。這是我自找的。就算我再也找不到他又能怎樣?就算他也找不到我?當然,我要回家的,我要躺在沙發上,但我先要去找他!餘生的時間足夠我看電視了!」

    「是啊,你還沒失望……」

    「當然沒有!這個關頭誰會輕易放棄?不是放棄的時候!我會贏的。他得看到我,他今晚不能,不能,不能沒有看到我就上床睡覺!沒有商量的餘地。晚安。」

    我下定了決心,朝位於梅塞爾得斯大街的畫廊走去。

    「對不起,小姐,我們已經關門了。」

    「但是,但——」

    「對不起,小姐。」完了。

    「出租。」我向司機要了一根香煙抽起來,一邊看著車窗外的風景朝後移動。打那以後,我確實以為今晚的情景已經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裡。

    我意思是,如果你要想見我,就老老實實呆在一個地方等我!

    我把煙灰彈向窗外。這叫自助餐綜合症——對於紐約市的男孩來說,整個曼哈頓是個可以隨意點菜的地方。如果在街角還有更酷的選擇,為什麼還要固守在一個地方呢?如果任何時候都會有更漂亮、更高挑、更苗條的模特走進你的房門,何苦要死守在一個地方呢?

    所以,為了避免做出選擇和決定,這些男孩們推崇混亂。他們的生命完全被這種尋寶的怪異需求所左右。這就是所謂「我們來看看將會發生些什麼」的所有內涵。

    所以,如果「碰巧」連續3個週末見到他,我就有可能成為他的女朋友。問題在於,他們對於任何無秩序的混亂力量充滿崇拜之情,我們要麼很幸運地「湊巧」成為同道,要麼就什麼也不會發生。我們可能成為他們的母親、導遊,或他們的保姆。從一個晚上不能堅持等在一個酒吧的H-H到總是遲到或早到或從來等不到的X先生,大抵如此。

    我掏出借來的百樂門香煙,回想今晚發生的一切,獅子王的裝扮,網眼裝和皮褲,等等。出租車行駛在第九十三大街上,我生命中糟糕的第二個10年就這樣度過了。出租車開走後,整個城市都安靜了下來。我站在人行道上——空氣凜冽,但令人振奮。我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遠眺東河彼岸皇后區的闌珊燈火。我還想抽煙。

    我上樓,解開褲子的紐扣,踢掉鞋子,找水,找睡衣,找喬治。而在紐約市的另一幢豪華大樓第九層,X太太坐在淡赭色的床邊將看著鼾聲大作的那個人而一夜無眠。與此同時,在另一個地方芝加哥小姐將脫下網眼裝而獨自入眠。

    保姆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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