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 比肯山
賈斯明花了幾分鐘安慰拉瑞,讓他冷靜下來,並答應回來時給他補償。等到她開車來到比肯山,將寶馬兩用車停在湯姆的屋外時,已經快八點了。
她到達時,阿列克斯的沙巴車和傑克的老式E型車已經停在那兒了。賈斯明又在想湯姆的主意會是什麼。他說過這與他去巴黎調查的自動痊癒只是「有點」聯繫。根據以往的經驗,她知道湯姆-卡特說的「有點」往往就是「一點也不」的意思。
卡特家的管家瑪西-凱利開了門,告訴賈斯明他們在廚房裡。賈斯明穿過寬敞的大廳,沒看見霍利,猜想孩子一定已經上床了。走到關著的廚房門跟前,她停住了。透過橡木門可以聽見傑克生氣的說話聲。
「湯姆,有人在那兒企圖殺死你。天哪,就在你動身之前,『傳道士』在曼哈頓殺死了一個卑劣的傢伙。」
「我知道,你已經說了好多次了。」她聽到湯姆回答。從他的聲音裡她聽得出他盡力耐心地解釋。
「好吧,你不能這樣不告訴別人你的行蹤,想飛到哪兒就飛到哪兒。警察保護你是有原因的,該死。而且你跑到歐洲究竟幹什麼去了?」
「如果你能冷靜下來,我就告訴你,老母雞。」
賈斯明推開門,在過道中站住,她不想捲進他們的爭吵。湯姆、傑克和阿列克斯三人圍在大廚房盡頭的松木桌周圍。湯姆坐在首座,他的頭髮比平常更凌亂。他右手裡拿著一個像小玻璃藥瓶的東西。他父親阿列克斯坐在他左邊。這位半退休的哈佛大學神學教授和往常一樣鎮靜,正在往四隻杯子裡倒熱氣騰騰的咖啡。他的面前放著一個馬尼拉文件夾和一堆書。傑克站在他對面,身上套著一件跑步穿的運動衫。顯然他也是在星期五晚上準備放鬆一下時被湯姆叫來的。傑克皺著眉頭,她能想像得出他妻子和兩個孩子一定和拉瑞一樣對他離開大為不滿。廚房裡滿是濃咖啡的香味,同樣濃厚的就是緊張氣氛。她還難得見到這兩個關係親密的合夥人之間這麼充滿火藥味。
湯姆朝她這邊看了一下,見到她來了,顯得鬆了一口氣。「賈斯,謝謝你能來。」他朝椅子這邊揮揮手,「坐吧。」
她坐了下來。阿列克斯朝她笑笑,起皺紋的眼睛和他兒子的眼睛差不多藍。他推過一杯咖啡給她。「你好,賈斯明,我想大部分焰火你沒看到。」
「我經常看的,阿列克斯。」她笑著回答,同時看了一眼他面前的一堆書。書名讓她感到意外。如果這些書與湯姆的主意有關,那麼這主意就與常規的基因療法相距甚遠了。
傑克對他苦笑笑,自己也坐了下來。「你好,賈斯,我想我們都需要坐下來聽湯姆介紹。不管怎麼說,這肯定很重要。這個傻瓜蛋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弄來的。」
「是很重要,傑克,」湯姆說著舉起手裡的小瓶子,「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這個小玻璃瓶裡的東西能治療所有遺傳疾病——也許還有其他的疾病。」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湯姆?」傑克胳膊交叉在胸前,諷刺地說。很明顯他仍然在生合夥人的氣,「你失蹤去了撒丁島,沒有對我們任何人做解釋……」傑克看了阿列克斯一眼,「至少沒有對我們大部分人解釋。然後你回到這裡,告訴我們你找到了萬能靈藥。饒饒我吧!」
「我是認真的。」
「小藥瓶裡的東西有什麼特別的嗎,湯姆?」賈斯明問。
「是血,如果是真的血,可能包含有治療作用的基因。」
她往前靠了靠。「怎麼會?誰的基因?這個人帶有你說的那種有益病毒嗎?」
「大概吧。假如是真的話。」
「巴黎的兩例自動痊癒是這血引起的嗎?」
湯姆搖搖頭。「大概不是的。」
「那麼是誰的血?」傑克問道。賈斯明看到傑克瞇起眼睛,竭力想弄明白湯姆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她當然一點都沒頭緒。
湯姆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他們,藍眼睛裡閃著奇怪的亮光。
「肯定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她慢慢說道。
「該死的很有意思的人。」傑克附和道。賈斯明看得出來他的好奇心被引發出來了,雖然他並不想流露出來。「誰?」他再次問道。
湯姆對他們兩個笑笑,搖了搖手中的小瓶子。「如果我說這瓶子裡裝的是一個兩千年以前死去的人的基因,你們信不信?這人曾經是一個手藝人;準確地說是個木匠。拿撒勒的木匠。」
賈斯明聽得目瞪口呆。她看得出傑克也同樣大為驚異。
她聽見他輕輕地,一字一字地說:「耶穌基督……」
「正是他,」湯姆說,一邊將瓶子放在一直沒說話的阿列克斯面前,「值得好好想一想,是不是?」
有好幾分鐘大家都驚異得說不出話來。
「但這不是真的吧?」傑克終於開口了。他伸過手去拿起瓶子,看著裡面搖晃著的棕紅色液體。「這血不可能有兩千年了。」
阿列克斯往前傾了傾說道:「你說得對。這沒有兩千年。這是撒了島西塔維奇亞的聖母馬利亞哭像哭出來的。當地人說這雕像能哭出血來——基督的血。早在一九九五年他們曾試圖說服梵蒂岡正式宣佈這是個奇跡。但他們沒有成功。這血確實是人血,而且是男性的。但當時做過化驗,證明與一個村民的血吻合。儘管如此,雕像仍然哭血,旅遊者仍然絡繹不絕。你們可能看過幾星期前報紙上的一篇這方面的文章。」
「那麼這只是一個騙局?」賈斯明問,同時驚訝自己為什麼因此感到輕鬆。
「是的,」湯姆說,「但卻啟發人思考,是不是?假如真的是基督的血呢?裡面可能會含有什麼?」湯姆轉過身去對傑克說,「趁你倆還沒有失去興趣,讓阿列克斯向你們介紹一下研究情況。」
「等一會兒,湯姆。」賈斯明說,「給我一秒鐘時間想想清楚。」她盯著阿列克斯和湯姆看了好一陣子。半退休的哈佛神學教授和遺傳學家似乎都不為這個冒犯上帝的想法所煩擾。她瞥了一眼阿列克斯面前的那些書。最上面一本是皮革裝訂的《死海信函與基督神話》,書背上有一個燙金的樹葉。下面套著破舊書套的一本更厚些:《英文版納格哈馬地文集》。另外三本的書名有點類似:《古德斯貝德:耶穌傳》;《新約外傳》;《耶穌遺言集》。
她抬頭看著阿列克斯,內心生出一種說不出的不安。「你們是認真的,是吧?」
阿列克斯聳聳肩,輕聲笑了笑:「當然是認真的,賈斯。為什麼不是?」他說,就好像湯姆剛才一番驚世駭俗的言論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賈斯明暗暗想道,這父子倆都是靠新奇的想法獲得成功的,思想越古怪,越令人不安,他們就越覺得好。
她與他們不太相同。雖然她很為自己的思想開放而自豪,但在接受一些古怪的想法之前,她往往需要一些時間,特別是與她的信念相衝突的想法。她看到傑克皺著眉頭,雙臂自衛式地交叉在胸前。看得出湯姆的話對他的實用主義也提出了嚴峻的考驗。用一個從正常到奇怪的尺度來衡量的話,她覺得湯姆的話甚至比奧維爾-萊特1對他的兄弟說下面這番話時還要奇怪:「喂,威爾伯2,我們來試試讓這玩意兒飛起來。」
12萊特兄弟(奧維爾-萊特,1871-1948;威爾伯-萊特,1867-1912),美國飛機發明家、航空先驅者。
她清清嗓子。「讓我來確定一下我的理解是否正確。」她頓了一會兒,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說才不至於顯得傻乎乎的。「你想找到耶穌基督遺體的某部分,或者說一些含有他的DNA的遺留物質。然後你想用基因檢查儀檢查這些物質來分析他的DNA,來發現他可能擁有的治病能力。然後你想利用這些治療能力來幫助霍利。是不是大致這樣的?」
湯姆平靜地點點頭。「大致是這樣。是讓-呂克-珀蒂間接地啟發了我。」賈斯明聽他扼要地談了在巴黎的經歷。他最後說:「讓-呂克猜測人與人之間相互影響引起變化的遺傳物質不是病毒,而是化學物質,比如像昆蟲釋放出的信息素。所以一個擁有某種稀有基因的人能夠通過分泌某種化學物質來治癒別人。」
傑克放下咖啡杯,皺著眉頭問:「為什麼選擇基督?」
「因為我們沒有時間去尋找帶有治病功能基因的人——假如有這樣的人的話。讓-呂克隨便說的一句話將我的注意力集中到歷史上為人治病記錄最高的人。當然那個人就是拿撒勒的耶穌。」
傑克搖搖頭。「但是,湯姆,你是一個該死的無神論者。你甚至都不相信基督。」
「這點很重要,傑克,我完全相信這個人曾經存在過。」湯姆拍拍阿列克斯面前的書,「我見到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他的存在。我甚至相信他確實擁有某些能力。我所不相信的是說他是什麼上帝的兒子。如果他能夠做那些文獻上記載的事,在我看來,這是因為他的基因構成。傑克,想像一下我們可能發現的東西:能夠修復DNA的神奇基因;使得蛋白具有還未被人發現的治病功能的密碼。不管這個人是從上帝那兒還是從大自然裡得到的這份天賦,他的基因裡有修復人類所有基因缺陷的鑰匙。」
賈斯明從一開始就感到的不安到現在變得清晰起來。湯姆-卡特,這個她最崇敬的人,似乎在提出一個近乎褻瀆的想法。她想起了洛杉肌家中信奉浸禮教的父母,他們灌輸給她的嚴格的價值觀念,他們傳給她的信仰。現在她感到一種熟悉的負罪感,就像牧師的大手壓在她的肩上。她不再是嚴格意義上的宗教信仰者,自然算不上虔誠,但她仍然有信念。上帝可能有他神秘的方式,她有時不能理解,但在她心裡,上帝是存在的。湯姆的這項計劃讓她不舒服。即使用他的標準來衡量,這也太過雄心勃勃了。
和賈斯明相反,傑克卻開始逐漸接受這個想法。「湯姆,」他問,「你真的認為會從他的DNA裡找到特殊的基因嗎?」
湯姆聳聳肩。「我不知道,但只能有三種可能。第一,這是一個騙局;第二,他有神的能力;第三,他擁有稀有的基因,有超自然的能力——這是福還是禍,就看你怎麼看了。當然我不相信第二種可能。」
「假如是第一種可能呢?」傑克問。
「當然那就不會有效果了。但是因為找不到其他可以及時幫助霍利的辦法,我願意賭一賭。巴黎兩位自動痊癒的病人也就是改變了基因組的幾個字母順序,也就是剛剛夠殺死癌症。我們不知道這為什麼會發生,怎麼會發生的,但我估計引起他們DNA發生變化的因素來自他們體外,可能是他們輸的血漿。我不知道那種促進因素是什麼形式。可能是病毒,可能是化學分泌物,也可能是別的什麼。但事實是他們的DNA確實變化了,所以某種促進因素肯定存在。而且,除了耶穌基督的DNA以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地方來找它。」
傑克皺著眉,一邊思考一邊摸著臉上的傷疤。「好吧,你是天才,如果你認為可以從基督的DNA裡得到某種基因修復劑,或神奇的蛋白,我有什麼資格和你爭論?但不管你的想法有多大的可能性,如果你不能回答一個簡單的問題,這就只能停留在學術討論階段了。」傑克把手伸到桌子的另一邊,拿起那只裝有假血的瓶子,把它放在右手掌心。「你究竟到哪裡找到他真正的DNA樣本?這人已死了兩千多年。你到哪裡去找到他的遺體,如果這世上還有他的遺體的話?」
賈斯明看著傑克坐下去,靠在椅背上,雙臂交叉,雙眼掃視著湯姆和阿列克斯。他整個的身體語言似乎在說:「好吧,現在讓我聽一些事實,一些證據。」她和傑克都本能地望著湯姆,但湯姆的父親卻往前靠了靠準備回答這個問題。
阿列克斯戴上眼鏡,輕輕打開面前的文件夾,他抬頭看著傑克,對他微微一笑。「你的問題就是這些嗎?」他翻弄著文件夾裡厚厚的一沓紙,似乎有點失望。「不想知道文獻記載的基督具有治病能力的證明?不想知道關於他是否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爭論?或者他的所謂『神跡』不過是一些政治符號?你不想知道《死海信函》和《納格哈馬地》文獻裡的歷史證據?或者看看他所創造的奇跡的清單?或者看看不僅《聖經》而且《古蘭經》也記載了他的事跡,因為即使穆斯林也認為他有特殊的能力?」
阿列克斯看著傑克的眼睛,停了一會兒。「你就想知道我們必須到哪裡去找?」
「先問這個問題吧。」傑克聲音沙啞地說。
阿列克斯聳聳肩,打開文件夾。他抽出三張寫滿工整字跡的紙。阿列克斯-卡特不願利用那無生命的文字處理機提供的方便。阿列克斯把這些紙張遞給傑克,傑克靠向前去接了過來。賈斯明不得不承認,雖然她內心不願接受湯姆的主意,但卻感到強烈的好奇。她仍然一言不發,坐直身子看著傑克面前攤開的紙張。
這些是開列的清單。三張清單。一張是綠筆寫的,一張是黑筆寫的,另一張則是紅筆寫的。每張單子有四個欄目:來源、地點。背景和可靠度。在「可靠度」這一欄每一項都標上一顆星、兩顆星或三顆星。她瞄了一下單子的內容。一些詞跳入了她的眼簾:「……都靈1裹屍布……哭泣雕像……聖傷痕……基督包皮……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2……蘭西瓦諾聖體……基督遺物。」
1意大利西北部城市。
2西班牙西北部城市,簡稱聖地亞哥。
「為什麼是三份單子?」傑克問。
「在考慮基督基因物質的可能來源時,我做了一些水平思考3。紅色單子直接列出了世界各地聲稱擁有基督遺物的地方。你知道吧?教堂,大教堂,還有諸如此類的地方聲明他們擁有基督的血,包皮,或是身體別的部分。」
3指解決問題時從各個不同角度來思考而不是固定從一個方面來思考的一個方法。
「他的包皮?」
「是的,這是中世紀常見的遺物。大約中世紀,有一度約有五個歐洲教堂聲稱擁有基督包皮。綠色的單子包括我們知道的所有似乎能見到『基督血』的現象。比如撒了島西塔維奇亞的聖母馬利亞哭泣雕像。湯姆就是在那兒弄到假樣本的。還有一些別的地方值得一看。不過法國米來怕的流血石印油畫,葡萄牙的瑪麗亞-霍塔受難像……」
阿列克斯打住了,似乎意識到自己扯得太遠。「反正他們都列在這些單子裡。」他指著第三張單子。「黑筆寫的單子列的都是有聖傷痕的人。有些人身上有狀如耶穌在十字架上釘死後留下的傷痕。你們聽說過吧?手上、腳上、身上無法解釋的傷痕。我覺得有必要將他們傷口裡的血做一個基因檢查。」
賈斯明看到傑克邊看這些單子邊點頭。阿列克斯寫的單子整潔,完整,有學術味道。甚至很可信。顯然傑克是被吸引住了,而且她必須承認自己也有興趣。阿列克斯瞭解自己研究的東西,不過主要是這位老先生有克制的興奮感染了他們。他讓傑克自己來接受這些想法。
「右邊一欄裡的星星是怎麼回事?」傑克問,「是不是三顆星表示很有希望,一顆星表示不太可能?」
「完全正確。」
「三顆星的不多,」傑克翻著單子說,「事實上,差不多都只有一顆星。」
阿列克斯苦笑笑。「我沒說會很容易。即使有時間我也只會去看標有三顆星的這些地方。別的肯定都是假的。我把這些都列上去,只是為了說明有許多地方聲稱擁有這些遺物。」
「那麼,在為數不多的幾個三顆星當中,你認為哪些是最有希望的?你很詳細地寫了蘭恰諾聖體有基督血的真樣本。還有米來伯石印油畫。」
阿列克斯鏡片後的眼睛瞇縫著,伸過手去指著其他幾項給傑克看。「耶路撒冷聖壇的聖血看起來很有希望。另外西班牙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的頭髮樣本也值得去看看。加爾加特保存的切割下來的包皮本來也是很有希望的——但那已經在幾年前被盜竊。別的現象或遺物我不感興趣。」
傑克看著單子。「那麼都靈裹屍布呢?我覺得那應該是毫無疑問的。」
「湯姆需要的是身體的一部分,而不是布料。」
傑克點點頭。「嗯。那麼聖傷痕怎麼樣?」
阿列克斯聳聳肩。「這誰也拿不準。不過巴黎婦女米歇爾-皮卡德和都靈的羅伯特-朱卡托看起來最可信,其餘的都很可疑。三張單子上所有的項目中至少五六項是值得查一查的。」
傑克不斷地就單子上的內容向博學的阿列克斯提問,他也就對單子越來越感興趣。但賈斯明卻越來越糊塗。一方面,她記起曾經在《時代》週刊上讀過一些文章,便突然覺得這種想法不那麼離奇,甚至是可能的。另一方面,她又不能不覺得這種想法是不折不扣的褻瀆神靈。她一直對自己說遺傳學的目的是拯救生命,看著人們死去坐視不救要比插手上帝的工作罪過更大些,通過這種方法她盡力使自己的基督教信仰與遺傳學工作協調起來。不管怎麼樣,上帝認為可以讓人類擁有足夠的智慧來瞭解自己存在的秘密。但現在談這個卻不是一回事,對不對?
傑克沒在意她的不安,顯然更關心一些實際的問題。「好的,湯姆。也許,僅僅是也許,你很幸運,你找到了真正的樣本。但是兩千年過去了,樣本肯定還能分析嗎?」
湯姆搖搖頭。「那不應該成問題。九十年代中期,科學家分析過有三千多年歷史的埃及法老的DNA。那比基督還早一千年。甚至對五千年以前的南美土著印第安人遺骸也做過成功的DNA分析。只要樣本一直保持乾燥,就沒有問題。一般來說,只要能找到DNA,就能利用它。」
湯姆顯得十分自信,確信這樣做是為了霍利,是正確的。賈斯明發覺自己在躲避他的目光,在她的記憶當中這可是第一次。雖然她覺得這樣的想法難以接受,但她的科學家天性迫使她去考慮她朋友提出的這個建議可能包含的意義。如果他們能夠分析出世界上最大宗教創始人的基因,將會怎樣?許多人相信他是上帝之子,是上帝的化身,能創造許多奇跡,在他的DNA裡會發現什麼?
她覺得脖子後的汗毛豎了起來。是的,這與常規的遺傳學大不相同。這不僅僅是擺弄人的基因,這個設想更具野心——也更危險。這是要擺弄上帝的基因。
湯姆轉過臉看著她,她聽得出他話音裡的關切:「賈斯,你一直很沉默。你覺得這個想法怎麼樣?」
她仍然不清楚自己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惟一清楚的是她深深感到不安。「我只是不喜歡這個想法,我感覺這不對頭。」她說話的速度很快。她覺得自己措辭不當,聽起來不合情理。但湯姆點點頭,表示他在聽著。
她接著說:「你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基督的基因裡不會找到你想找的東西。你根本不能將他神聖的根源解剖開來,放到顯微鏡下去研究。基督的力量來自上帝。這力量是精神的,而不是肉體的。僅僅是試圖找到他的基因這個想法,你就等於宣佈基督沒有復活,沒有升上天堂。你認為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的遺骨留在地球的某個地方。這與我所接受的信仰教育完全背道而馳。」
湯姆搖搖頭,用手梳理著頭髮。「你認為我在攻擊基督教,其實我並沒有這樣做。我太需要你的幫助了,我不可能嘲笑你認為重要的東西。」然後他掉過臉看著傑克,傑克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需要你們所有人的幫助。沒有你們的幫助我一點機會也沒有。」
湯姆又回過頭來看著賈斯明,她見他在微笑,但他那雙誠實的眼睛似乎一直看到她的內心。她很高興他沒有打出為霍利治病這張牌來壓人。她願意為教女做任何事。幾乎任何事。
她聽見阿列克斯清清嗓子,然後用手梳梳仍然濃密的白髮。老人似乎在深思,好像要解一道難題。「這不必與你的信仰發生衝突,賈斯明。」他輕聲說。
她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撫弄著咖啡杯的手柄:「為什麼?」
老人站起身,在廚房裡來回踱步,雙手在背後握著,就像在講授神學課。「首先,復活和升天是你的宗教的核心。沒有這個核心就沒有基督教,對吧?」
她點點頭。
阿列克斯指指桌上的紙張。「但是如果你看看這些單子你就會發現,提到基督的肉體部分決不會引起對復活與升天懷疑。所有列出的樣本都可能來自他死前身體的一部分:頭髮、血、甚至切割下來的包皮。事實上我無法找到任何遺骸的記載或聲明能否認基督教的這個核心內容。就是一九九六年在耶路撒冷發現的藏骨間,也就是據稱收有基督遺骨的地方,那也是空的。所以即使我們想要威脅你的信仰,我們也找不到這樣做的依據。」
賈斯明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等待阿列克斯繼續說下去。
「你也相信基督是上帝的化身,對吧?做成肉身的上帝之子?」
「是的,我相信。」
「但你的宗教卻沒有告訴你上帝是怎樣把他的能力傳給他兒子的,對吧?」
她謹慎地皺皺眉。「嗯,沒有。」
「所以上帝可能通過精神傳授他的能力,或者——這一點我們並不清楚——基督可能確實是上帝的化身,以肉體出現的上帝。所以基督除了通過祈禱與父親交流,他還可能,僅僅是可能,被賦予了給他力量的基因——你可以稱之為一點神力。」老人停了一會兒,一邊看著她,一邊用右手摸著背心口袋裡的懷表。「這有可能嗎,賈斯?」
「有可能,但是……」
「你不想弄個清楚嗎?」
阿列克斯的話總能引起她的思考,這次也是如此。她的科學家本性在向她的基督教信仰提出挑戰,並且提出一個重要的問題:假如有可能在基督的DNA裡找到具有神力的基因,將會怎麼樣?
阿列克斯重新坐到座位上,向後靠著,十分放鬆。他說,「你認為基督可能通過純精神的方式得到神力,這很可能是正確的。不過即使你的想法不正確,即使他所謂的神力來自於他的基因,你也不會損害你的信仰。不管結果怎樣,你的信仰都是安全的。」說著老人向前傾了傾,藍眼睛裡閃著年輕人一般的熱情。「只要想像一下我們可能揭開基督為何與眾不同的秘密,並把它用於幫助人類:不僅是幫助霍利,而是所有的人。你信仰的上帝怎麼會反對呢?他將自己的兒子送到人世間難道不就是為的這個?誰知道?也許這就是他的本意。」
賈斯明的目光從阿列克斯臉上移到湯姆臉上。她眼前的這個人和她的信仰不同,但卻相信她的價值觀念。她覺得他比自己宗教圈的大多數人更具基督精神。然後她又想起了教女,一個勇敢的、聰明的孩子,應該得到應得的每一個機會。
她的目光接觸到湯姆的藍眼睛時,她明白自己別無選擇。
「我認為你錯了,」她說,「我覺得你不會找到你想要的東西。」賈斯明轉過臉,看著圍桌坐著的所有人:傑克、阿列克斯和卡特。他們都是她的朋友,幾乎像一家人。她聳聳肩。「在做最後決定之前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但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話,你目前也可以算上我。」
她試圖與他們一起微笑,但卻無法阻止內心深處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表示異議。
湯姆-卡特環視圍桌而坐的幾位,心中對他們十分感激,同時也感到了一陣輕鬆。把心裡這個離奇的想法告訴自己最信賴的人本身就是一種解脫。過去的幾天裡他腦子裡一直翻騰著這個念頭。他一會兒感到信心十足,這個想法一定會成功;一會兒又感到一種恐懼,居然會生出這種念頭。他的情緒也隨之上下波動。他父親一如既往地給予他支持,不僅是在這方面做了一些研究工作,而且擔任了以前奧利維亞的角色:向他提出問題,幫他理順混亂的思路。最後他們歸納出三個「如果」,一個「那麼」:
如果他們能找到基督DNA的樣本,並且
如果他們能在他的DNA裡找到具有治療功能的特別基因,並且
如果他們能利用這些特別基因或有特殊密碼的蛋白質,那麼他們就可以為霍利治病或者為別的人治病。
聽上去很簡單。
但爭取其他兩位的支持也是至關重要的。傑克和往常一樣比較關心實際問題,但湯姆對賈斯明的估計卻大錯特錯了。他傻乎乎地以為自己渴望向耶穌求救,作為基督教徒的她會全力支持。他看到她的臉色後便立刻意識到自己的估計錯了。幸虧阿列克斯最終說服賈斯明他的計劃不會損害她的信仰。
「對的,」他說,「正如傑克已經指出的,首先的任務是找到DNA。因為如果找不到DNA,這整個想法仍然只是一個想法。我要設法從聖傷痕患者那裡弄一些血標本。」
他對賈斯明說:「賈斯,你能不能撥出一台升過級的基因檢查儀,裝上最新的軟件?還需要把它調得能處理陳舊的、也許損壞了的DNA。還有,你能不能在個人基因組排序庫裡檢索一些有過信念治療經歷的人?如果找到的話,看看他們是否擁有不尋常的基因。這會花很多時間,但值得一試。」
「好的。但你為什麼要撥出一台基因檢查儀?」
「我希望即使在公司內部這件事也要保密。在必要的時候也只能讓一些可靠的人知道。所以我們需要封鎖門德爾實驗室的一部分。你選中的那台基因檢查儀要放在封鎖區。」
「你需要多大地方?」傑克皺著眉頭問道。
「不太大。大約二樓的五分之一。我們可以用後面的部分,克裡克實驗室和會議室。應該差不多了。」
「那不影響別的項目嗎?」
「應該能對付。而且我確實認為應該保密。我特別不想讓國家健康所的同行聽到風聲。我們沒有時間爭取道義上的支持。」
傑克再次皺起眉頭。「我想是吧。天哪,如果賈斯明對這個計劃都感到不安,那麼別人的感覺我們可以想像得出來。再說我覺得我們的股東們也不一定能理解。我們需要一個掩護。」
湯姆已經想到了這個。「我們可以借研究罪惡基因項目的名義來開展這項研究。你們知道吧?就是總統一直希望我們幫他搞的那個荒唐的玩意。」
「你是指犯罪基因研究項目?」賈斯明插話道,「就是我們一直在迴避的那個?」
「對,就是那個。如果人們開始追問,我們就說我們改變了主意,現在相信可能存在能夠解釋優良與罪惡行為的基因。我們做的是一個可行性研究,試圖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湯姆停了一會兒,然後強調說,「但只是在不得已的時候才用這個掩護——這其實是不應該做的。」
傑克點點頭。「好的,我來安排封鎖的事,而且你會需要撥資金的依據。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湯姆猶豫了一下。這是一件難做的事。「我需要你的建議,對阿列克斯的單子上我們需要的四至五個樣本提出建議。」他的手伸到桌子對面,把幾張單于拉到自己面前,找著有關的條目。「蘭恰諾聖體,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的遺物,米來怕流血石印油畫,耶路撒冷的聖血聖壇。」
「什麼樣的建議?」
「就是『怎樣找到它們』之類的。」
傑克粗獷的臉上露出理解的神情。「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你不打算申請批准了?」
「時間來不及。即使申請也不能保證得到批准。我們只要一點點樣本。沒人會注意我們拿走的部分。」
「所以你要我推薦一些能幫助弄到遺物的人?」
「是的。」
傑克的臉上突然佈滿了冒險家特有的笑容。正像湯姆希望的,這位前FBI特工想到要用到他的老關係,心裡樂滋滋的。
「這些東西你什麼時候要?」
「越快越好。現在是二月中旬,就定為最遲三月底。」湯姆的目光掃視著大家。「行嗎?」看著他們一個個點頭,湯姆覺得自己像亞瑟王1一樣,而騎士們正準備出發尋找聖盃。
1中世紀傳奇故事的不列顛國王,圓桌騎士團的首領。
傑克把手伸到湯姆的軍師阿列克斯面前拿起馬尼拉文件夾,放在自己跟前。「迦拿2計劃?」傑克看著封面上的標題說,「這是我們這個計劃的代號嗎?」
2巴勒斯坦北部古城,相傳為基督首次神跡處。
湯姆-卡特看著他的父親。「是阿列克斯的主意。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可以。」
傑克點點頭,把文件夾推回去。「好的。但是,阿列克斯,為什麼叫迎拿?」
「我肯定你能猜著,」阿列克斯還未開口,賈斯明代為回答,「是在迦拿舉行的婚禮上,白水變成酒的。」
傑克聳聳肩。「這我知道,但那有什麼關係?」
「那是基督創造的第一個奇跡,」賈斯明回答道,「許多奇跡中的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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