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 倫敦
“我是復仇女神。願我的正義之劍鋒利無比……”
刀片在頭上刮著。
“願我的正義之甲永遠聖潔……”
刀片繼續刮著。
“願我的信念之盾堅不可摧。”
無情的剃刀剃過堅硬的發茬,推開白色的泡沫,留下一片光滑的頭皮。瑪利亞-貝娜瑞亞克刮一刀,哼一句禱詞。
“我是復仇女神。願我的正義之劍鋒利無比。”她繼續剃頭,一邊重復著她的禱詞。
頭皮恢復了光溜溜的感覺,她擦掉鏡面上的霧,檢查自己的傑作。她那雙熱切的,十分出眾的雙眼——一只藍色,另一只褐色——從鏡子裡盯著自己。眼睛的顏色是整容醫生惟一沒能改變的特征。她轉過臉,看到耳朵後面那些十年前留下的細細的疤痕。這些是整容手術留下的痕跡,手術使她曾經美麗的,也許太美麗的臉變得不那麼引人注目。
瑪利亞將刀片放在洗臉池旁邊,靠近演出化妝盒。她的手指撫摸著剃刀,感到一陣難以抵御的誘惑。不過她看看右大腿上新留下的十字形疤痕,決定過一段時間再放血。
她轉過赤裸裸的身體,走出小小的浴室,來到外問。這是一個寬敞的單間式公寓。她的所有財產都在這間屋裡。赤著腳走在涼爽光滑的地板上感到十分愜意。六英尺高的窗戶外面風景如畫。寒冷灰色的泰晤士河水在她腳下一百英尺處滾滾流向前方。她走到房間一個角落,站在高高的橫梁上掛著的吊環下面。
她向上一躍,強健的雙手便抓住了吊環。然後慢慢往上撐,身體的重量集中在兩只手臂上,手臂上發達的肌肉繃起來。她繼續上升,直到腰部與手在同一水平線上,肘部將胳膊牢牢鎖住。然後,雙腿抬起向前方伸直,腹部平直,整個身體形成一個完美的直角。
“一,二,三,……”她低聲數著,眼睛直盯著前面的牆壁。鍛煉的過程中,她連一秒鍾也沒有停下來休息過。
“十五,十六,十七,……”
每次重復都是一種享受,只有順著她雕塑般的後背流下的細細的汗珠,還有手部微微的顫抖表露出她這樣練也是費力的。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最後她終於露出了勝利的微笑,放松了抓住吊環的手。她先伸直雙腿,然後像貓一樣輕捷地落在光滑的地板上。一落地她就走到穿衣鏡前審視自己裸露的身體。
她仔細地研究著自己高高的身體:剃光的頭,不同尋常的寬肩膀,有力的雙臂,細細的蜂腰,男子般的臀部和修長的雙腿。她凝視自己的目光沒有絲毫的虛榮,只有客觀評測,就像是在檢查一件貴重儀器或者武器是否保養良好。這次黎明時分的檢查和每天都要做的檢查沒有什麼不同,而且和多數日子一樣,她對自己感到滿意。雖然已經三十五歲,但她身上沒有一點多余的脂肪,肌肉強勁有力而富於彈性。惟一的瑕疵是那些疤痕:耳後細小的疤痕,右臂下側凸出的十字形疤痕,右大腿她自己用刀劃的交叉型陰影,還有兩個乳頭下的錨狀疤痕。這兩個疤標志著她原來豐滿的雙乳被切除的位置。現在留下的是男性一樣的乳頭,不會妨礙她的行動,也不會招徠令人討厭的目光。
瑪利亞-貝娜瑞亞克審視過身體後,轉身審視自己的巢穴。這間位於舊倉庫頂層的房間還是八十年代後期的產物。那時倫敦城裡的年輕專業人士在不時髦的東區購買改造過的房產,因為這些房產便宜而且靠近他們工作的地方。但這個房間完全不像是雅皮士的住處。室內裝潢師可能稱它為樸素,但是用簡單一詞來描述它也許更合適。
她走到窗子旁邊的四個開關跟前。
啪,啪。天花上垂下的第一只無罩一百瓦燈泡熄了,又亮了。
啪,啪。第二只燈泡也是一樣,熄了,又亮了。
然後是第三只,第四只燈泡。
電燈的工作狀態完全正常,她感到滿意。緊接著,她開始每日功課的下一步。她順著牆壁在房間繞了一圈,將精心設置的六盞聚光燈一一打開。燈全部亮了以後,她走到房間中心,仔細察看光線的角度,確保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被照亮,不留一點陰影。將其中兩盞燈調整了一下,確信黑暗全被趕走,房間完全明亮以後,她感到很滿意,便檢查了房間的其他方面,確信一切就緒。
健身器材對面的角落裡放著一張單人床。她走到那裡,扶正牆上掛著的耶穌受難像,然後對它屈膝致禮。這幅木質耶穌像是神父將她從科西嘉孤兒院接出來後給她的,成了她房間樸素白牆上惟一的裝飾。
接下來,她的目光掃過書櫃。最上面一層只有一本書:《聖經》。下面一層是六盒錄音磁帶,還有一只隨身聽。五盒磁帶上貼有某種語言的標簽,而第六盒上的標志卻是“聲音訓練”。最下面一層有很多激光光盤。所有東西都放在指定的位置上。
她的目光轉向右邊,看到窗戶、一張簡樸的木桌和椅子。桌上整齊地放著一台便攜式電腦和一只電話機。電腦和電話機都和後面白牆上的電話線插座相聯。此外,桌上還有一只手表,一本薄薄的馬尼拉紙文件夾。桌旁的地板上整齊地碼著一堆類似的、褪了色的丈件夾,至少有六十個。所有這些文件夾都被剪去一角,就像過期護照一樣,只有最上面一本除外。這本和桌上的一本沒有標簽,也沒有剪角。正是這最上面的一本文件夾吸引了她的目光,惹得她歎了口氣。
然後,她轉過身去,目光迅速掃過簡樸的小廚房,掠過相鄰的衛生間門,落在公寓門上。她仔細檢查了鋼門的所有四只鎖,然後走到門邊大橡木櫃前。
她打開櫃門,這時可以看出櫃子同時起著兩個完全不同的作用。左手邊用作掛衣櫥。一排男式服裝整齊地與一排女式衣裙並排掛著。衣服的上面是一排精致的由真發制成的假發套——有短發,有長發。地板上,六雙同樣尺碼的男鞋和女鞋整齊地排列著。
但是她真正用心檢查的是櫃子的右手邊。這邊的主要功能是工具架,就像許多郊區住戶的車庫牆壁上可以看到的那種。但是這裡的工具不是用來干那些“自己動手”的活,也不是干花園裡的活的。
最上面一排,三把刀掛在特制的釘子上。從左到右刀子的尺寸由小變大,仿佛是博物館陳列的展品。刀子雖然干淨,完好無損,但是刀柄的磨損卻證明它們是經常使用的。這三把刀的右邊是一把闊頭彎刀,尼泊爾廓爾喀士兵使用的傳統彎刀。她依次撫摸這些刀,摸到銳利的刀鋒時,她內心感到一陣陣興奮的震顫。
彎刀的下面是致命武器雙節棍:兩截木棍,每根長一英尺,由鐵鏈相連接。兩根淡色木棍的頂頭都漆成濃濃的血紅色。與雙節棍掛在同一根釘子上的還有一根勒殺繩,掛在那裡就像一根被丟棄的領帶。再下面是三枝槍:一把硅酸鹽九毫米口徑半自動格洛克手槍,可以躲過金屬探測儀;一把SIG颯烏爾手槍;還有一枝海克勒科克沖鋒槍。最下面,橫放在特制的槍盒裡的是一枝高精密度遠程狙擊步槍,還有一枝泵式獵槍。槍支之間是貼著整齊標簽的抽屜、架子,裝滿了零配件和彈藥。
瑪利亞動情地撫摸著這些寶貝,擦去海克勒科克沖鋒槍管上一塊髒斑,把SIG手槍下面的雜志剪頁擺正。
所有一切都秩序正常,她感到很滿意。於是放輕腳步走過房間,回到衛生間。她打開淋浴龍頭,站在溫暖的、源源不斷的水流下面,拿起一塊肥皂,在身上擦著,直擦得皮膚發紅。她仍然用同一塊肥皂擦洗剃光的頭,抖掉刺激眼睛的泡沫。肌肉放松後她感到一陣憤怒和羞恥。她又想起了那位科學家,那位自從斯德哥爾摩事件起一直讓她心神不寧的人。
這是她第一次失手,而且偏偏發生在她眼中最危險的目標身上,她感到這是對自己的諷刺。所有其他的目標都是不折不扣的魔鬼:武器販子,攝制黃色電影的人,在電視上騙人的傳道人,為私利而歪曲法律的律師,還有一些大毒梟。這些人邪惡的面目容易認清,因而也容易消滅。她剛剛從神父手中接過有關湯姆-卡特博士詳細資料的文件夾,就意識到這一位與其他目標不同。他的罪惡比起那些被她處決的人來更大、更陰險。而社會卻認為他那褻瀆神靈的遺傳學是有益的。社會甚至把他看做救世者而嘉獎他。瑪利亞覺得世界上最邪惡的就是那種打著正義旗號,輕松地欺騙世人的人。
瑪利亞感到內心的憤怒越來越強烈。她是復仇女神,她不會失手。她特地選擇卡特博士最榮耀的那天晚上,在最能引起公眾注意的地方下手,目的是為了向世人表明他的所謂成就是徒勞無益的。她意圖使那次行為成為一次外科手術式的襲擊,干淨利落,在那位無神論者還沒倒地之前她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想到他的同事將他一把推開,而他的妻子成了替死鬼。
她使勁地在皮膚上擦肥皂。她應該先解決了他的同事傑克-尼科爾斯。這個人在聯邦調查局時就是一位英雄。當年正是特工人員傑克-尼科爾斯抓到了系列殺人犯“快樂山姆”。這個殺手每次殺人後都要切掉被害人的嘴角,為的是“讓他們微笑”,“讓他們找到快樂”。這些情況她都了解。他臉上月牙形的疤痕她看得清清楚楚。這塊傷疤是傑克-尼科爾斯抓住殺手,擰斷他的脖子之前被殺手刺傷留下的。真不應該,她應當估計到這位前特工完全可能幫助他的朋友。真是欠專業水平。不可饒恕。
瑪利亞關掉淋浴,從毛巾架上拿起一條粗毛巾,將身體大概擦干。之後她一邊擦著身子一邊走到桌前,拿起馬尼拉紙文件夾。她打開文件夾,瞥了一眼下一次“正義刺殺”目標的照片。
她的手伸向地板上那堆相似的文件夾,除了一個以外,其余所有的都剪了角。每次行動都大功告成,只有一個例外。她拿起最上面未剪角的文件夾。打開文件夾,她盯住湯姆-卡特的照片:她惟一的一次失敗。照片上倔強濃密的黑發下那雙銳利的藍眼睛似乎也在盯著她。堅強的下頜賦予他長長的臉一絲倔強的性格,這使她更加下定決心要阻止他。她極其強烈地希望能夠完成已開始的行動,然而她知道目前還沒有得到批准。盡管如此,她至少能去見一見卡特博士,讓他知道對他的懲罰只不過是被推遲,而不是取消了。她看了一下電話旁的手表,確定一下時間。她必須趕緊動身,否則會趕不上協和航空公司的航班。
她很不情願地將卡特博士的材料放回去。重看這些材料再次攪起她心中的焦慮,她的手指開始掐大腿上新留下的青紫傷疤。她一邊回想伯納德修士和神父獲悉她的失手之後她所感到的屈辱,一邊更使勁地掐著。復仇者的第一次失手。伯納德修士將她好一頓訓斥。
她轉過身,再次走到耶穌像跟前,跪了下去。她迅速做完了十分簡單的祈禱:下個月完成曼哈頓的正義刺殺之後,神父能再給她一個機會干掉那科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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