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酒吧是南太平洋的隱居聖地,熱帶風暴帶來的雨水正辟哩啪啦地打在它的鐵皮屋頂上,水滴匯成一道道水柱,沿著外面的玻璃曲曲折折地流下來;而窗外,桔黃色的落日正把黃昏裁剪成一副妙曼的剪影。沒有音樂低旋,沒有土著人的鼓聲打響,只在不遠處有不知名的鳥兒發出呱呱的叫聲。幾隻陶碗裝在漁網中從竹子做成的天花板橫樑上懸下來;在天花板上,一颱風扇正懶洋洋地轉動著葉片,把小小的抽木桌上和細柳條製成的傢俱上瓶裝的棕櫚葉子吹得搖擺不定;椰殼做成的蠟燭也在風中搖曳起來。每張桌子都是一個竹子與棕櫚葉的世界。
我幾乎錯過這個地方,不僅僅因為我在這個充滿異國情調的小島上是一個陌生人,還因為在好萊塢的北麥卡敦,那些一幢挨著一幢的掛著木製百葉窗、抹著灰泥的小房子,幾乎是一群沒有特色的公寓樓群力量,否定無產階級的主導作用。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內部,還,除了它們有齊膝高的竹牆與夾道的熱帶灌木叢。
沒有招牌顯示這座酒吧是鎮上最受人歡迎的酒吧,而現在時間還早——下午三點半左右——還不到酒吧熱鬧的時候。當然,在這座酒吧裡你可以看到魯德·維利、瑪倫·狄克和約翰·克勞厚德(他鑲在鏡框裡的照片,同其他人的照片一齊掛在棕桐葉披離的牆上)這些人的面孔。
現在,酒吧裡冷冷清清的,除了幾隻鸚鵡玩具、幾隻手工制的猴子,還有一位站在竹子吧檯後面的真人酒吧侍者。雨已停息,窗下的盆景蒼翠欲滴,從空曠的後園裡傳來真的鸚鵡與金剛鸚鵡婉轉的叫聲;園中的那些棕櫚葉子都是活生生的,不像我身邊、頭頂的那些假葉片。夾雜在塑料植物中間的一串串香蕉都是真的,膽子大的客人可以去採摘它們,自由品嚐,它們是免費的。
流浪者之家的確是一處不錯的所在,進門處有一間中國食雜店,供應各種類型與品牌的朗姆酒;還有一間出售新鮮花環的禮品屋。曲徑通幽處各個酒吧間異彩紛呈,都有一個奇異的名字,像「樂園海灣」、「食人族起居室」、「加爾各答黑洞」等,我就坐在加爾各答黑洞裡等待我的同伴。酒吧內燈火幽暗,正好可以讓某些女人看起來更美麗,或者更神秘。
可惜,我等的是一個男人——一名飛機機械師。
從火車站叫了一輛出租車,我在下午兩點半左右到達伯班克的聯合機場,走進門茲的聯合空中服務社機庫,卻沒有看到他的影子。今天是七月六日,星期二,微風吹來,卻驅不走這炎炎酷熱,我黃色的襯衫與褐色長褲都已被汗水洇濕黏黏地貼在身上了。我事先沒有告訴門茲我要來,前些日子,我不斷權衡著是否應該讓自己捲進這場事件中,然後,在一陣衝動之下,我把一些衣物塞進手提箱,在火車站買了一張臥鋪票。
這間巨大的機庫清爽宜人,正與外面的酷暑相抗衡。一些小飛機停在裡面,其中有幾架雙翼機,還有阿美的紅色維哥,然而門茲的蜜月快車卻不在其中。三名穿著連衣褲的機械師正在工作,一人清洗著一架閃閃發光的滑翔機,我記得門茲說它屬於潘丘·巴納斯,阿美的一位女同事。門茲允許一些駕駛員把飛機寄存在他的機庫裡,這樣可以使他的「艦隊」看起來規模更龐大,另外兩個人正在修理一架紅白相間的小飛機的引擎,那是門茲做特技表演用的飛機。
我認出了三人中的兩人—一清洗滑翔機的那個傢伙是泰德,修理引擎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厄尼爾·提索,門茲的得力機械師:年屆五十,肩膀寬闊,頭髮斑駁蓬亂,脾氣溫和。起初他皺著眉頭望著我,然後想起什麼似地一笑,接著又皺起眉頭。
他用一塊抹布擦了擦油污的雙手,從容不迫地向我走來,他那褐色的、起著皺紋的獵犬似的臉上,一雙眼睛卻如同加利福尼亞的天空一樣湛藍,雖然眉毛也已經斑白了。
「內特·黑勒,」他說,向我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古怪,「如果你是想找老闆,他在某種程度上租出去了。」
「『某種程度』是什麼意思?」
那個微笑加深了,看起來有些扭曲,「嗯,他與泰瑞、克拉克·蓋博和凱瑟琳·蘭姆伯德去拉古拉了。」
蓋博與蘭姆伯德,我不為所動,我以前也見過明星;泰瑞是門茲的新妻子,或遲早會是。
我問:「什麼拉古拉?」
「加利福尼亞半島的一個小機場。」
「那兒有什麼吸引力?」
現在他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容,一點也不扭曲,「沒有電話,沒有記者,只有高山和美女。」
「哦。」
「他們可能會在明天早晨回來。」他看起來似乎在研究我。
「你腦子裡在想什麼事吧,厄尼爾?」
「你到這兒來是為了埃爾哈特小姐?」
我聳聳肩,「幾個星期以前保羅邀請我調查此事,而我,坦率地說,拒絕了。」
「你的意思是說,他在她失蹤前邀請過你?」
「是的。」
他的眼睛瞇起來,又是一副看不出表情的面具,「而你拒絕了他,現在,她失蹤了……你對此感覺不太舒服。」
「糟糕極了。」
他的嘴唇抿了起來,終於我理解了他眼中的表情:它們似乎被什麼東西糾纏著,那雙天空一樣顏色的眼睛。
「我也是。」他說。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然後低聲說,「聽著,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事……一些我親眼目睹的事。」
「好啊。」
「但不在這裡。」
「我們在這附近找一間酒吧坐坐?」
他搖了搖頭,「也不在這附近……我給你一個地址,你能找到它嗎?」
「我是一個偵探,不是嗎?出租司機會找到的。」
「你沒有車?等一下……」
他走進門茲的辦公室裡,很快地又出來了,遞給我一串車鑰匙和一張寫著流浪者之家地址的字條。
他仍是壓低了聲音說:「還記得埃爾哈特小姐的敞篷車嗎?」
「泰瑞普蘭?」
「對,她把車放在老闆這兒了,那是一輛無人用的汽車……我相信她不會介意你使用它的。」
「謝謝。」
「當然,如果老闆認為我是自作主張,他會把鑰匙要回來的,就這樣。」
「當然。」
「你去按這個地址找……我們四點鐘見。」
現在已經四點過十分了,我已狼吞虎嚥般地吃了一盤羊肉片,對加利福尼亞人來說,現在吃飯還太早,但我仍然按著芝加哥時間作息,而且我在火車上吃的最後一頓飯是早餐。那個女招待,穿著莎籠,帶著花環,有一雙甜蜜的黑眼睛,問我是否想喝一杯餐後酒,他們有鯊魚之牙、墮落天使以及眼鏡蛇毒牙,我傾向於這兒的一種有鄉土特色的雞尾酒;祖姆別爾,每一盎司這種酒混合有六種不同種類的朗姆酒。
我勇敢地喝了兩口祖姆別爾,這時提索進來了,環視著依然空空蕩蕩的加爾各答黑洞。
他的額頭上滲出了汗水,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穿了一件袖口挽上去的白襯衫,一條卡其布褲子,看起來像叢林商人。他拉過來一把細柳條椅子,坐在我的對面。
「敢喝祖姆別爾,嗯?」他問了一句,顯然認出了這個又高又細的玻璃杯。
「你會發現我不是在痛飲。」
「這個地方不錯吧?」
「這個地方不像是一名機械師常來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說。」
「我不常來,除了一些特殊情況,像週末度假,慶賀。這有最好吃的中國食品。」
聽了他的話我有些難過,這兒的廣州小吃根本比不上中國城中的食物,但是也許厄尼爾和他的機場同伴們從來沒去過中國城。女招待又走過來了,厄尼爾點了一杯啤酒和一盤雞蛋餅。
「這是吉米點過的,」他說,「一杯祖姆別爾,在他參加週末聚會的那個夜晚。那夜他洩露了秘密。」
「吉米是誰?什麼樣的秘密?」
他歎了口氣,搖搖頭,「也許我應該先喝上一兩杯啤酒。」
我伸出了手,抓住他的小臂,「讓我們開始吧,厄尼爾,誰是吉米?」
「吉米,吉米·曼荷夫,」他說話時井不看我,「瘦瘦的孩子,機械師,去年當你在機場時,他也在那裡,我不知道你是否見過他。」
我放開他的手臂,坐回去,「我想起來了,你弄了一個新手代替他,我當時注意到了。」
「是的,那是彼得,好男孩,彼得。吉米,嗯……他的工作開始滑坡,門茲叫他走人,吉米後來離開了。我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時,他在弗雷斯諾找了一份工作。」
「這對吉米很好,吉米洩露了什麼樣的秘密?」
他吞嚥了一下口水,搖搖頭,「我從來沒告訴過保羅這件事,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不會告訴保羅的,把我當作你的牧師吧。」
「我不是天主教徒。」
「我也不是,尼尼爾。說吧。」
啤酒來了,女招待微笑著望著我,她長得非常漂亮。但一口不整齊的牙齒使她與電影無緣。告訴你們我對她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吧,我甚至沒問她的電話號碼。
厄尼爾一口喝掉半杯啤酒,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泡沫,說:「是吉米把酸倒在方向舵踏板的鋼絲上的。」
「真的?」
「他在喝第二杯祖姆別爾時告訴我的。」
「還有別人聽見嗎?」
「沒有,泰德睡著了,頭枕在胳膊上就像孩子在課桌上打盹,他已經喝光兩杯祖姆別爾了。」
「吉米說他為什麼要把酸倒在艾米莉的方向舵上了嗎?」
「有人雇他這麼做……但確切地說,這不是破壞。」
「那是什麼?」
「它會被發覺,井被修理好,在飛機起飛之前。僱用吉米的那個傢伙說,這只是一個……惡作劇。」
「多麼生動的笑話。」
「當然,我們的確發現了它……吉米,是他指給我看的。於是,在某種程度上說……並沒有造成危害。」
「是的,讓一名飛行員遠離橫貫大陸的危險飛行有什麼危害呢,在她的飛機遭到破壞的時候?希望所有的破壞都會被她信賴的機械師發現。」
他搖了搖頭,「我知道,這真的是一個無聊的鬧劇,但這還不是最無聊的一個,最無聊的一個是誰僱用了吉米。」
「你是說,她丈夫,G·P?」
他的眼睛立刻睜大了,「你怎麼……」
「我告訴過你——我是偵探。」
找告訴了厄尼爾G·P的動機,對方向舵鋼絲的破壞不過是為了證實那些偽造的恐嚇信是真的。
「他是一個瘋狂的混蛋,」提索說著,搖了一會兒頭,「上帝知道他現在把她弄到哪兒去了。」他用手摸了摸臉,又摸了摸他花白的頭髮,「……天啊,那樣甜蜜的一個孩子,那個畜生對她做了什麼……」
一隻鸚鵡在後園叫了一聲。
「這是什麼意思,厄尼爾?你看到過什麼?」
他用一隻手支住腦袋,從手指縫間脾睨著我,「這是非常危險的……會讓我們兩個遭到不測。你想證明什麼,黑勒?」
「告訴我。」我說。
他凝視著椰殼內的蠟燭,似乎在燭光中隱藏著什麼秘密,「這關於一些……軍事問題,自從第一天開始,政府就像熱浪一樣糾纏不放了。我是說,外人怎麼會得到山姆大叔這樣熱切的幫助呢?」
「舉個例子。」
他把目光轉向我,不再看蠟燭了,「在第一次起飛前,我們在陸軍空軍基地進行我們的準備工作——靠近裡弗塞得。」
「軍事設施對普通市民來說是很難靠近的,是不是?」
「不,根本就是望塵莫及的!然而,我們使用了那個地方,還有他們的機械師同我們一起工作,想一想這幅情景;全副武裝的警察守在大樓外面。」
「這是阻止記者進入的一個辦法。」
「但是當我們在奧克蘭島時,我們使用了海軍後備機庫,並得到了同樣的幫助和安全保護。你沒發現,我不知道……這有些不正常嗎?如果沒有某種命令,陸軍與海軍會這樣合作嗎?」
這事的確蹊蹺,陸軍與海軍是各自獨立的部門,明爭暗鬥,各有自己的地盤、統治階層和代理機構,是什麼使它們為了一個目標而合作呢?
我立刻想到了答案,這使我脖子後面的皮膚起了雞皮疙瘩——或者,這只是最後一口喝下的祖姆別爾的反應?
「他們的總司令會命令他們支援與合作的。」我說。
他艱難地嚥了一下口水,「你是說,總統?」
「我是說,艾米莉·埃爾哈特的密友埃莉諾的丈夫。」
「我們真不應該談起這事兒。」
女招待拿來了提索要的雞蛋餅和第二杯啤酒。
「厄尼爾,」我說,「G·P·普圖南把她妻子的聲望——還有她的性命——擺到交易桌上了,如果美國總統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事情看起來是不是就明朗一些了?」
「我根本沒投那個狗娘養的選票。」他說,咬了一口雞蛋餅。
我投了,兩次。
「你知道,這類事情也並非那麼不正常,」提索說,「在我們這個圈子裡,這已是公開的秘密了,泛美航空公司與山姆大叔狼狽為奸,泛美航空公司得到了海外郵件服務的合同,而政府……也得到了好處。」
「艾米莉會留意到這些事的。」
「當然,每個人都知道政府想從飛行中撈到些什麼。」
「湖蘭島上的一座飛機場?」
「說對了,而埃爾哈特小姐也首肯了,我確信是這樣。我知道她很感激『弗蘭克林』的幫助——你知道,她是這樣稱呼他的。」
「我知道。」
「但是當我聽說飛行計劃改變了,將由東向西的飛行改為由西向東時,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對頭了。儘管他們用『風向的季節性改變』這一托辭來滿足新聞界的好奇心,但任何有經驗的飛行員——當然,泛美航空公司的一些飛行員,包括弗萊德·努南在內——都知道這種改變根本沒有意義。」
後園中,一隻鸚鵡在問:「誰是傻瓜?」
「厄尼爾,你能猜測一下,他們為什麼要改變飛行方向嗎?」
他已吃完了一張雞蛋餅,正拿起第二張,用它打了個手勢,「首先,想一想路克荷德·厄勒克特拉,它是一架用來執行軍事任務的理想的飛機……尤其擁有功率強大的軍用引擎。」
「在那架飛機上有特殊的引擎?」
「……不是第一架。」
「這是什麼意思,『第一架』?」
他的眼睛瞇起來,聲音也變得非常柔和,「黑勒,你也許不會想知道這些,至少我知道我不想。」
「你知道那個女人在哪裡嗎,厄尼爾?她可能正漂流在海上,也可能沉入到了海中,」我回顧一下,向空中做了一個手勢,「或許她正困在南太平洋的某個小島上,反正她沒有坐在假棕櫚樹下、乾淨的柚木桌邊吃雞蛋餅。」
一隻金剛鸚鵡叫了起來。
「在瓦胡島墜機事件之後和五月出發之前,」提索說,「厄勒克特拉曾在路克荷德的翻修機庫裡停放過。」
「也在伯班克?」
「是的,是我們隔壁的鄰居,但我們不對維修工作保密,他們不。」
「他們有軍方保護?」
「陸軍。但當那架飛機運到我們機庫裡時,我看到了它,艾米莉第一眼看到它時,我也在場,她幾乎暴跳如雷!她說:「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愛我的舊飛機。誰為它付帳?」見鬼,她所要的不過是對舊飛機的前部做些調整,以便更易於操縱方向舵踏板。」
「她得到的是什麼,厄尼爾?」
他的眼睛睜大了,「一架完全不同的鬼飛機,明亮、嶄新、閃閃發光,從螺母到螺栓全是新的。你也許聽說過厄勒克特拉,它有兩種基本型號,型號十與型號十二,型號十二的厄勒克特拉稍小一些,但是更快,更輕……那就是一架型號十二的厄勒克特拉。」
我皺起眉頭,向前探了一下身體,「還有別人注意到嗎?記者看到了嗎?」
他輕輕笑了一下,搖搖頭,「兩種型號之間的相同之處多於不同之處;此外,那些飛機都是由手工製作的,沒有兩架是完全相同的,路克荷德的工程師們根據顧客的不同需求來製造飛機,每一架飛機都是一個雜種。舉個例子,這架厄勒克特拉具有十二型的先進的恆速螺旋漿,但從整體看來,它的大小,它的外觀都屬於型號十——還有我開始就告訴了你的更大的引擎,它們的總重量是相似的……那些大引擎是為軍用設計的,五百五十馬力。這個寶貝比原來的那個具有更大的淨載重量。」
「你說路克荷德沒有修理她的飛機——他們給了她一架新的?」
「說對了,」他一邊咀嚼著雞蛋餅,一邊說,「一架為不同的目的而設計的新飛機。」
「你的意思是,軍事目的?」
他點點頭,「對於一名飛行員來說,那個改變的飛行計劃沒有任何意義——但如果她是執行軍事任務,意義就不一樣了。」
「什麼樣的任務?」
後園的一隻鸚鵡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誰是傻瓜?」
他深吸了一口氣,湊近了燭光閃爍的椰殼,燭光在他的臉上投下了桔黃色的光影,「我沒在路克荷德工廠,當那架飛機被組裝的時候——明白了嗎?我現在打算告訴你的情況是第二手的,不要問告訴我這些事情的人的名字,我要你保證,否則我就不說了。」
「我保證。」
他坐回到椅子裡,交疊起雙臂,臉孔隱藏在棕櫚葉的陰影中,「我問過我的朋友,他是路克荷德的飛機骨架設計師,飛機的『維修』工作進行得怎麼樣?為什麼要用這麼長的時間?總而言之.我們當時都有些醉意……」
「你也給他喝了祖姆別爾,厄尼爾?」
他的笑容在黑暗中一閃,「不,只是威土忌摻葡萄酒的混合飲料。也許我即將告訴你的也是這樣一件真假摻半的事情,也許它是真的,不論怎樣,我都不想給我的朋友帶來麻煩。」
「我明白。」
「起初,是乒乓球。」
「乒乓球?」
「厄勒克特拉上面塞滿了乒乓球,每一個角落,每一條裂縫——它們無孔不人,但操縱裝置安裝在襟翼與翼樑上面。」
「為什麼?」
「增加浮力,以備他們在海上迫降。我以前曾聽說過這種經驗,這稍有一些不同尋常,狄克·麥瑞爾用過一次,但他們把它推向了極端。」
「在我聽來,這像是防患於未然。」
他向前傾了一下身體,臉孔暴露在燭光下,「我朋友告訴我的可不像防患於未然,他說他鑽了兩個孔,十六至十八英吋的直徑,用來安裝照相機。」
「照相機?什麼樣的照相機?」
「兩架菲爾柴德,在飛行時可以自動俯瞰拍攝,安裝在機尾的隔艙裡,一些海軍人員,可能是機械師或者是工程師安裝的它們,同時還在機尾安裝了閃光炸彈。」
我眨了一下眼睛,「炸彈?」
他揮了一下粗壯的手,「沒有破壞力,只是為夜間拍攝提供照明。」
「還不如使用引火飛機呢。」
「嗨,路克荷德·厄勒克特拉的兩種型號都能飛得又高又快,即使它不做特別改裝,像更換大功率引擎。我所見到的那架飛機,是一架遠程偵察機,裝備著所有最先進的裝置,那架定制的飛機可以讓艾米莉飛得更高更快,遠遠超過第一架厄勒克特拉。她可以隨心所欲地翱翔,最高時速,見鬼,可達每小時兩百二十英里。」
「第一架呢?」
他聳聳肩,在柳條椅中晃了一下,「一百四十英里。」
我警覺起來,「那麼,現在正進行的煞費苦心的海面搜索工作,其援救目標都是基於錯誤的飛機速度來制定的!」
他再次聳聳肩,「也許未必,畢竟,軍方知道飛機的真正速度,但是,看吧,這最終使由西向東的飛行計劃變得有意義了。」
「怎麼?」
那條花白蓬亂的眉毛挑了起來,「由西向東飛行,從裡爾到湖蘭島,沿途都有軍方人員在等待,等待著取走膠卷,拆下照相機。然後,她就可以飛回家了,駕駛著一架沒有間諜裝置的飛機,回到夏威夷,受到盛大的歡迎。」
我又想到了由西想東飛行的另一個理由:美國海岸警衛隊的巡邏艇,現在正在積極尋找艾米莉·埃爾哈特的伊塔斯克號,也許早就等候在湖蘭島,監督艾米莉的行蹤,如果她從湖蘭島起飛,由東向西飛行,那麼她就會被帶離飛機,除非她接受指派。
之後,她也許會著陸在裡爾,一片異國的土地上,機腹中裝滿了搞間諜活動的證據——膠卷。如果有什麼事情弄錯了,當地政府就會沒收那些膠卷,並在國際社會上掀起軒然大波。
「方向的改變的確變得非常有意義了,」我說,「對於秘密的軍事刺探而言。」
「波利不是傻瓜。」後園的一隻鸚鵡說。
「我已經告訴了你我所知道的每件事,」他說,「不論你想做什麼……」他舉起了手,「……都與我無關。」
「我還可以再跟誰談談呢?」
他的眼睛與鼻孔都張開了,「不是我在路克荷德的朋友!」
我安慰似的揮了一下手,「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經保證過了。還有誰接近艾米莉,並知道些什麼……同時認為普圖南對他妻子做的事是卑鄙的呢?」
「也許你應該同那個秘書談一談。」
「哪個秘書?」
「瑪戈·狄卡瑞。」他微微一笑,似乎頭腦中的那個形象是可人的,「不錯的孩子,崇拜埃爾哈特小姐,而埃爾哈特小姐也照顧她。」
他把現在時與過去時混淆起來,似乎阿美並未失蹤,我理解這種感情。
「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女孩?」
「她是今年普圖南一家搬到托盧卡湖區的新房子裡時才開始過來做事的,寄住在他們家裡。我同她很要好,你想讓我為你引見一下嗎?」
「你認為她會合作嗎?」
「寄住在那所房子了,她會目睹許多事,我知道她在為埃爾哈特小姐的失蹤憂心忡忡,她是受害者。對她好一些……不要嚇唬她……我想她的嘴巴會像花一樣張開的。」
「非常感謝你的幫助。」
「我會先打個電話……但是我要警告你——米勒那個傢伙也許會在那兒。」
「誰?」
他用空著的手打個手勢,「我不知道他第一個名字,他們總是叫他『米勒先生』……他是某方面的專家,我猜他是政府情報員,他是一個冷漠的傢伙,卻與普圖南關係親密。」
「他長得什麼樣子?」
「高個,六英尺左右,大約四十歲;臉色蒼白,似乎血液都從他身上流光了;瘦長,但並不瘦弱——他們怎麼說來著,清瘦,就像電影演員吉姆·斯蒂伍德。」
「同他接觸過嗎?」
他在椅子裡挪了一下身體,那些細柳條編織的東西並不都那麼舒適,「曾經有一次,他與普圖南,還有一些軍方人員——他們大多穿黑色西服——在機庫內召開什麼會議時,他把我攆了出去。他微笑時從不露出牙齒,他的語調中總是有一種輕蔑的意味,無論字句多麼彬彬有禮……我有一種感覺,他是一個壞透了的傢伙。」
「我會記住你的話的。」
「好吧,我去給狄卡瑞小姐打電話,這裡有一個公用電話。」他向後推開柳條椅,站了起來,「今夜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我的舞票空閒著。」
他大搖大擺地走開,幾乎撞到那個女招待,她正向我擺出一個具有波利尼西亞風格的姿勢,雖然我猜她是個猶太人。她收走了我的已經空了的細長玻璃杯,聲音尖細、語調柔和地問我:「還來一杯祖姆別爾嗎,先生?」
「你是個傻瓜!」一隻鸚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