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2日,星期五,早晨6:30
盡管傑克一連兩個晚上入睡比平時晚了許多,但他星期五早晨五點半就完全醒了。他開始仔細考慮,這一次發生了鼠疫,當中又冒出一例兔熱病,真是莫大的諷刺。這是一種罕見的巧合,尤其是在他已經作出診斷之後。這事肯定值十塊二毛五分錢,他料定會從卡爾文和勞瑞手中贏到這筆錢。
心裡在翻騰,傑克意識到要想再睡一覺是不可能的了。結果他翻身起床,吃了點東西,不到六點他已經騎車上路了。今天的車流比平時少一些,他必須按時上班。
傑克的第一件事是去鑒定室找勞瑞和文尼。兩人都還沒來。他穿過通訊室又走回去,敲了敲詹尼絲的門。她打開門,模樣顯得比平常還要惶惑。
“這一夜夠嗆。”她說。
“事多?”傑克問。
“才不止呢,”她說,“特別是傳染病例又增加了。總院那邊究竟出什麼事了?”
“今天有多少個?”傑克問道。
“三個,”詹尼絲說,“而且沒有一個呈鼠疫陽性反應,雖說他們的假設診斷是鼠疫。另外,三個全是爆發型。初期症狀出現後十二個小時左右就全死了。真是可怕。”
“所有這些最近的傳染病例都是爆發型的。”傑克說道。
“你是不是認為這三個新的病例是兔熱病?”詹尼絲問。
“可能性很大,”傑克說,“尤其是,如果他們像你說的那樣,檢測是鼠疫陰性的話。你沒有向任何人提到蘇珊娜-哈德的診斷吧?”
“我必須保持沉默,可又沒做到,”詹尼絲說道,“我以前吃過虧,現在我懂得了,懂得我的職責就是收集資料,不是說出去。”
“我也必須接受這個教訓,”傑克說,“這三個案卷你做完了沒有?”
“三個都是你的了。”詹尼絲說。
傑克拿著案卷回到鑒定室。文尼還沒來,傑克便在公用壺裡煮好了咖啡。他一杯在手,坐卜來,開始看材料。
他幾乎立刻就碰到了奇怪的事。第一個病例是一位名叫馬利婭-羅佩茲的婦女,現年42歲。令人吃驚的是她也在曼哈頓總醫院供給中心工作!不僅如此,她和凱瑟琳-穆勒同時當班!
傑克閉上眼睛,他絞盡腦汁,想弄清供給中心的這兩個人怎麼可能染上兩種不同然而足以致命的傳染病。在他看來,這不可能是巧合,他相信她倆的病必定與她們的工作有關。問題是怎麼會呢?
傑克在自己的心目中又一次到供給中心轉了一圈。他能想象出那些隔板和通道的樣子,甚至能想到雇員們穿的工作服。可就是想不出那些雇員接觸傳染性細菌的途徑。供給中心與醫院處理廢品甚或用過的床單什麼的完全沒有關系,而且那位科長也說了,那兒的職工和患者幾乎毫無接觸。
傑克讀到了詹尼絲的驗屍報告的其余部分。自從處理諾德爾曼的病例以來,她便加進了有關寵物、旅行和來客等內容。對於馬利婭-羅佩茲來說,這三樣似乎沒有一樣成問題。
傑克翻開第二份案卷。患者名叫喬依-赫斯特。傑克感到,這個病例倒是沒什麼好奇怪的。她是婦產科的一名護士,在蘇珊娜-哈德的症狀出現之前和之後都與蘇珊娜有過明顯的接觸。使傑克感到不安的只有一件事,他想起以前讀到過,兔熱病很少出現人與人的接觸傳播。
第三個病人叫唐納-拉根索佩,38歲,石油工程師,前一天早上住進醫院。他因爆發性氣喘進入急診室。采取的措施是輸液和支氣管擴張術,以及呼吸有一定濕度的空氣和臥床休息。根據詹尼絲的記錄,他本來已經顯示出明顯好轉,甚至不斷游說醫生,要求出院,就在這時劇烈的前頭痛突然發作。
頭痛是在靠近傍晚的時候開始的,緊接著是劇烈的發冷和高燒。雖然不斷進行了處置,還是出現了咳嗽和氣喘加劇等症狀。當時診斷為肺炎,X光透視也證實了這一點。然而,奇怪的是,他的唾液革蘭氏染色液測試卻是陰性的。
肌肉風濕痛也變得很劇烈。突發的腹部和深組織疼痛說明可能有闌尾炎,但闌尾檢查又是正常的。患者手術後病況持續惡化,出現明顯的多系統壞死。血壓下降,對治療無反應。排尿接近於零。
讀到詹尼絲的報告,傑克得知患者上個星期在得克薩斯州分別到過幾個鑽塔,並且確確實實曾在沙漠環境下徒步行走。傑克還了解到,拉根索佩先生的女友最近養了一只寵物,一只緬甸貓。但他沒有接觸過任何國外來客。
“哇!來得可真早!”勞瑞-蒙戈馬利高聲叫道。
傑克專心致志的工作頓時中斷了,他看到勞瑞一陣風似地走進鑒定室,將外衣丟在她早晨工作的寫字台上。今天是她輪值擔任值星官的最後一天,負責確定頭天晚上送來的案子哪一些需要解剖,由准來做。這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持證的法醫沒有一個願意干。
“我有一些你的壞消息。”傑克說。
勞瑞正打算去通訊室,卻半路停住了;一道陰影掠過她那通常十分開朗、漂亮的臉上。
傑克笑了。“嗨,別緊張,”傑克說,“沒那麼嚴重。就是你欠了我兩毛五分錢。”
“你沒開玩笑吧?”她問,“哈德的病是兔熱病?”
“化驗室昨天晚上報告有一例熒光抗體檢測呈陽性,”傑克說道。“我想這診斷是肯定的了。”
“幸好我只賭了兩毛五,”勞瑞說,“你在傳染病方面收集了一些相當不錯的資料。有什麼秘訣嗎?”
“初學者的手氣啊,”傑克說道,“對了,我這兒有三個昨晚的案子。都是傳染病,又都是曼哈頓總院的。我想至少做兩個。”
“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不可以,”勞瑞說道,“我去一趟通訊室,把其余的拿過來。”
勞瑞剛離去,文尼便出現了。他面色蒼白,厚眼泡下的眼睛發紅。從傑克的角度去看,他那副樣子活像是剛從樓下那些冷藏櫃裡出來。
“瞧你那樣,像是剛剛轉世的死人一樣。”傑克說。
“喝多了,”文尼說,“我去了一幫哥們的單身漢聚會。全都給撂倒了。”
文尼把報紙扔在桌上,向存放咖啡的壁櫥走去。
“就怕你想不起來,”傑克說,“咖啡已經煮好了。”
文尼吃力地盯著滿壺的咖啡看了好一會兒,他那顆疲勞的心才明白過來,自己眼下的努力純屬多余。
“先拿這一個開刀怎麼樣?”傑克說著,將馬利姬-羅佩茲的案卷推到文尼面前。“沒准還能打起精神來。記住,早起的鳥……”
“收起你那套吧,”文尼拿起那份案卷,順手打開。“坦率地說,我向來就不想聽你那些個愚蠢的警句。真是傷腦筋,大家都沒來,你就來了。”
“勞瑞已經來了。”傑克提醒他說。
“是啊,這星期輪到她安排工作。你就沒有什麼道理了,”他瀏覽了一下案卷的各個部分。“神了!又是一例傳染病!我的天啦!我真不應該起床。”
“我過幾分鍾就下去。”傑克說。
文尼氣沖沖地抓起報紙,朝樓下走去。
勞瑞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大堆案卷,她把這些東西堆在自己的寫字台上。“乖乖,我們今天要干的活兒可不少。”她說。
“我已經打發文尼下樓去了,為解剖一個傳染病例做好准備,”傑克說道,“但願我這不是超越職權。我知道你還沒有看過,可他們幾個全都懷疑是鼠疫,而檢測又是陰性。最低限度,我認為我們必須作出診斷。”
“沒問題,”勞瑞說道,“但我還是應該下樓去,做我的外科檢查。走吧,我馬上開始,你也可以干起來了。”她抓起那張列有昨天晚上所有死者的名單。
“這頭一個你想做的病例有什麼背景?”兩人走出辦公室,勞瑞問。
傑克三言兩語將自己了解到的馬利婭-羅佩茲的情況告訴了勞瑞。他特意說明患者恰恰也是受雇於曼哈頓總院供給中心。他提醒勞瑞,昨天送來的那個鼠疫受害者也在同一個部門工作。他倆登上電梯。
“這有點怪,是嗎?”勞瑞問。
“我也覺得。”傑克有相同的感覺。
“你是不是認為這關系重大?”勞瑞問道。電梯猛地停住了,他們走了出來。
“憑我的直覺,是這樣,”傑克說,“這就是我急於調查現場的原因。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想不出會有什麼聯系。”
走過驗屍室的時候,勞瑞向撒爾打了個招呼。撒爾快步走上前來,勞瑞將名單遞給他。“讓我們先瞧瞧羅佩茲的屍體。”她說。
撒爾接過名單,對了一下自己的名單,走到67室旁停下來,打開門,將存屍箱拉了出來。
馬利婭-羅佩茲,與她的同事凱瑟琳-穆勒一樣,是一個身體超重的女人。她的頭發染成一種奇怪的桔紅色,頭上束著發帶。身上還有幾根輸液管,一根綁在脖子右側,另一根在左胳膊上。
“一個還算年輕的女子。”勞瑞有所感觸。
傑克點點頭。“她只有42歲。”
勞瑞拿起馬利娘-羅佩茲的全身X光片,對著頂燈看了看。唯一不正常的是肺部有若干零星的東西滲入。
“開始吧,”勞瑞說道。
傑克轉過身,向正在為他的隔離服通風機充電的那個房間走去。
“摟上你還有兩個病例.你如果只想做一個,你准備做哪一個?”勞瑞在後面叫他。
“拉根索佩。”傑克說。
勞瑞向他豎起大拇指。
在為解剖馬利觀作准備的過程中,文尼盡管余醉未消,但還是往常那個干練的文尼。到傑克第二遍讀完馬利哪案卷裡的材料,穿上隔離服的時候,一切都已就緒。
在解剖台前,身旁除了文尼,沒有其他人的干擾,傑克能夠專心致志地操作。他用了特別多的時間作體表檢查。他打定主意,要找到一處蚊蟲叮咬的痕跡,如果有的話。他沒有辦到。和穆勒的情況一樣。有幾處可疑的斑點,他—一拍了照片,感覺沒有一處是蚊蟲咬的。
無意之間,文尼隔夜的醉意成全了埋頭工作的傑克。文尼盡顧了自己的頭痛,一言不發,這倒省得傑克去聽勝大發乎時那些妙語和滔滔不絕地評論賽場花絮。傑克融入了激發靈感的沉默之中。
傑克用處理前幾例傳染病的方法作了體內檢查。他格外小心,避免不必要地觸動內髒器官,以便將細菌在空氣中的散布降低到最低限度。
解剖在進行中。傑克的總體印象是,羅佩茲的情況與蘇珊娜-哈德很相似,不像凱瑟琳-穆勒。他由此作出的初步診斷仍然是兔熱病,而不是鼠疫。這一診斷反使他更加迷惑不解,供給中心的這兩個女人怎麼會染上這些病的,而另外幾個更暴露的醫院工作人員卻得以中免。
體內檢查完畢,他取得了需要的樣品,將一個特殊的肺部取樣放到一邊,准備交給阿格尼絲-費思。一旦有了喬依-赫斯特和唐納-拉根索佩的類似取樣,他計劃立刻全部送到綜合化驗室。進行兔熱病測試。
傑克和文尼開始縫合馬利婭-羅佩茲的屍體,這時,他倆聽到盥洗間和門外走廊裡有說話聲。
“正常的文明人來了。”文尼說道。
傑克沒有吭聲。
通往盥洗間的門開了。兩個身穿隔離服的人走進來,擁到傑克的工作台前。原來是勞瑞和切特。
“你們兩個家伙做完了沒有?”切特說。
“不是我做,”文尼說道,“這位自行車瘋子太陽還沒出來就開始催了。”
“你怎麼看?”勞瑞問,“鼠疫還是兔熱病?”
“我猜是兔熱病。”傑克說。
“如果另外兩個也是兔熱病,那就有四個了。”勞瑞說。
“我知道,”傑克說道,“很奇怪。人對人的傳播按說是很少見的。這說不大通,可看上去又是最近這幾個病例的擴散途徑。”
“兔熱病是怎麼傳播的?”切特問,“我從沒見到過。”
“它是通過扁虱或者是與受到感染的動物直接接觸傳播的,比方說兔子。”傑克說。
“我已經安排你下一個做拉根索佩,”勞瑞告訴傑克,“我自己做赫斯特。”
“我也很樂意做赫斯特。”傑克說。
“不必了,”勞瑞說道。“今天要解剖的不多。昨晚死的人許多都不需要安排。我不能讓你什麼都不當回事。”
屍體陸續送來了。其他的停屍所工作人員將他們推進解剖室,放到預訂的工作台上。勞瑞和切特各自干活去了。
傑克和文尼繼續縫合屍體。做完以後,傑克幫助文尼將屍體搬上擔架車。傑克隨後問文尼,多快才能把拉根索佩准備好。
“好一個奴隸工頭,”文尼抱怨開了,“我們就不能像別人那樣先喝點咖啡?”
“我倒寧可做了再說,”傑克說道,“到時候你這一天都可以拿來喝咖啡了。”
“吹牛,”文尼說,“到時候又會把我派到這兒來,給別的人幫忙。”
文尼一邊發牢騷,一邊推著馬利婭-羅佩茲走出解剖室。傑克轉悠著來到勞瑞的工作台。勞瑞正全神貫注地進行體表檢查,但一看見傑克,她便直起身來。
“這位不幸的女士才36歲,”勞瑞通情達理地說,“真是造孽啊。”
“你發現什麼了?蚊子咬的還是貓的抓痕?”
“只在她的小腿上發現一處小的刀痕,”勞瑞說,“但沒有炎症,所以我相信是偶然造成的。有一點很有意思。她肯定有眼部感染。”
勞瑞小心翼翼地撥開死者的眼皮。兩只眼睛都有深度炎症,但眼角清亮。
“我感覺得到有大量的前耳淋巴結。”勞瑞指了指患者耳朵前部清晰可見的淋巴。
“有意思,”傑克說,“這與兔熱病有關,我在另外幾個病人身上沒有看見。你如果遇到其他異常現象,叫我一聲。”
傑克朝切特的工作台走去。他興致很高,只顧埋頭處理一個多處槍傷的案例。此時他正忙著給進去出來的彈孔拍照。一看見傑克,切特便把照相機遞給替自己打下手的撒爾,將傑克拉到一邊。
“昨兒晚上過得如何?”切特問。
“現在哪兒是討論這事的時間,”傑克說。穿著隔離服談話真是吃力。
“喔,我說,”切特說,“我跟科林玩得真痛快。去了中國俱樂部以後,我們就回她在東66街的公寓去了。”
“真為你感到高興。”傑克說。
“你們倆後來干什麼去了?”切特問。
“我就是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傑克說。
“說來聽聽。”切特提出了挑戰。他湊到傑克身邊。
“我們去了她的辦公室,然後又回到我們倆的辦公室。”傑克說。
“你說對了,”切特說,“我不信你的話。”
“事實往往是難以接受的。”傑克說。
傑克借口文尼已經把拉根索佩的屍體送來,便回自己的工作台去了。傑克熱情地上前幫忙,因為這樣可以避免切特繼續刨根問底。此外,又可以使這一個的檢查大大提前。
在體表檢查方面,最明顯的異常情況是那一處兩英寸長的新近縫合的闌尾切除犬後傷口。傑克很快就發現了更多的病變。他檢查了屍體的兩只手,發現指尖上有早期壞疽的輕微症狀。在患者的耳垂上,他也發現了一些更為模糊的壞疽跡象。
“我想起了諾德爾曼,”文尼說道,“只是壞疽要少一些,而鼻子上一點也沒有。你還認為是鼠疫嗎?”
“我不知道,”傑克說,“諾德爾曼沒有做闌尾切除手術。”
傑克足足花了20分鍾,在屍體的其他部位仔細搜索蚊蟲或動物的叮咬痕跡。拉根索佩是非洲裔美國人,皮膚相當黑,對他的檢查就比檢查皮膚很自的羅佩茲困難一些。
傑克的勤奮辛勞沒有得到報償,他沒發現任何蚊蟲叮咬的痕跡,但的確使他有可能去分析另一個微妙的反常之處。在拉根索佩的掌心和腳底都有一種輕微的皮疹。傑克指給文尼看,可文尼說他看不出來。
“你就說我該找什麼吧。”文尼說。
“一些平平的,帶點粉紅色的疙瘩,”傑克說,“手腕下倒還有一些。”
傑克抬起拉根索佩的右臂。
“不好意思,”文尼說,“我看不出來。”
“沒關系,”傑克說著,拍了幾張照片,盡管他也有點懷疑那種疙瘩能否沖洗出來。閃光燈常常會把這些細微的發現都給沖掉了。
傑克繼續進行體表檢查,他越檢查就越感到迷惑不解。正像文尼指出的那樣,患者入院的初步診斷是肺炎,外表上看卻很像鼠疫。還有一些前後矛盾的地方。病歷上說他的鼠疫檢測呈陰性,這一點使傑克懷疑是免熱病。
然而,兔熱病也令人難以置信,因為患者的唾液檢查顯示沒有發現細菌。事情變得更加復雜,患者有過嚴重的腹部症狀,說明可能有闌尾炎,檢查又證明沒有闌尾。除此以外,他的掌心和腳底都有一種疙瘩。
傑克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在他看來,這個病例不是鼠疫也不是兔熱病!
開始進行體內檢查,傑克立即遇到了有力的推定證據,證實了他的猜測。淋巴腺有輕度感染。
傑克切開患者的肺部,又發現即便是在整體上也不同於他預測在鼠疫或者兔熱病方面可能看到的情況。在傑克眼裡,拉根索佩的肺部症狀比沒有受感染時更像心力衰竭。裡邊有很多液體,卻幾乎沒有一點實變。
傑克轉向其他幾個內髒器官。發現差不多全都出現了病變。心髒看上去腫大得很厲害,肝、脾和腎髒也一樣。就連腸也出現充血,就好像它們已經失去作用了。
“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問。
傑克一直全神貫注,沒有注意卡爾文出現在文尼身旁。
“我想是吧。”傑克說。
“又是一例傳染病?”另一個生硬的聲音問道。
傑克把頭轉向左邊。他一下就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但他必須證實自己的猜測。他沒有聽錯。果然是處長!
“原來推測是鼠疫,”傑克說道。看見是賓漢來了,他感到很吃驚;頭兒很少到解剖室來,除非案子極不尋常,或者是會直接導致政治上的後果。
“聽聲音你並不這樣認為。”賓漢朝打開的屍體彎下腰來,看了看那些浮腫而又閃著亮光的器官。
“您真是料事如神,處長,”傑克格外留心,避免話音當中流露出潛在的譏諷。這一回他真的是在恭維頭兒。
“你估計是查到什麼了?”賓漢一邊問,一邊用戴著手套的手小心地戳了戳浮腫的脾髒。“這個腎看上去挺大。”
“還沒想出來。”傑克說。
“華盛頓大夫今天早晨通知我,說你昨天就一例兔熱病作了一個大診斷。”賓漢說。
“瞎猜的。”傑克說。
“照華盛頓大夫的說法可不是這樣,”賓漢說道,“我真的想誇你幾句。我印象很深,你那麼敏捷快速就診斷出是鼠疫,要跟上你的思路都不容易。你要我報告有關當局。這一點我印象也很深。好好干。幸好我昨天沒有開除你。”
“這不是在誇我啊。”傑克說著笑出聲來,賓漢也笑了。
“馬丁在哪兒?”賓漢問卡爾文。
卡爾文指了指。“在三號台,處長,”他說,“麥高文大夫正在做。我馬上就過去。”
傑克久久地注視著賓漢,只見切特先是一怔。接著才認出了這位處長。傑克轉向卡爾文,笑呵呵地說:“我的感情受到了傷害。我一時還以為處長大老遠跑到這兒來,就為的是送我一句恭維話呢。”
“做夢去吧,”卡爾文說,“你真是聰明一時。他來這兒的真正意圖是要看看麥高文大夫正在做的那個槍擊案。”
“案子有問題?”傑克問。
“可能吧,”卡爾文說,“警方指控那個倒霉蛋拒捕。”
“這不算稀罕。”傑克說。
“問題在於,子彈打進去是從前邊還是從後邊,”卡爾文說,“他們一伙有五個人。那就有點過分了。”
傑克點了點頭。他什麼都明白,不禁慶幸自己沒攤上那個案子。
“處長下來不是要誇獎你,可他照樣誇了你,”卡爾文說道。“他很關心兔熱病的事。我得承認我也很關心。那個診斷很及時,也很高明,值得上十塊錢。不過,我要跟你說件事:我不欣賞你昨天在處長辦公室玩的那套把戲,就是我們打賭的事。你可能一時把處長弄糊塗了,可你糊弄不了我。”
“我想也是,”傑克說道,“所以我那麼快就換了個話題。”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卡爾文說道。他照著賓漢剛才的動作,朝拉根索佩開了膛的屍體彎下身來,撥弄了一下脾髒。“頭兒沒說錯,”他說,“這東西腫了。”
“心髒和其他樣樣東西都是這樣。”傑克說。
“你有什麼猜測?”卡爾文問道。
“這一次我什麼猜測都沒有,”傑克承認,“這是另外一種傳染病,我只想打賭,它不是鼠疫或者兔熱病。我真想馬上去問問,他們曼哈頓總院都在干什麼。”
“別扯遠了,”卡爾文說道,“紐約是個大城市,總醫院又是一家大醫院。人們來來去去,天天又有那麼多航班出入肯尼迪機場,一年中無論什麼時候,任何一種病我們都能看見。”
“你說到點子上了。”傑克的話很勉強。
“好了,你對這事一旦有了主意,告訴我一聲,”卡爾文說道。“我想把那20塊錢贏回來。”
卡爾文走後,文尼回到原位。傑克為各種器官作了采樣,文尼細心地將樣本一一放好、貼上標簽。所有的取樣都做好了,他們倆又將拉根索佩的剖口縫上。
傑克丟下文尼照看屍體,自己走到勞瑞的工作台旁邊。他要勞瑞讓他看看肺部、脾髒和肝部切口。病變情況與羅佩茲和哈德一模一樣,體內有數百個初期的膿腫正在形成肉芽瘤。
“看上去像是又一例兔熱病。”勞瑞說。
“我沒辦法跟你爭,”傑克說,“可人際傳播是極為少見的,這一問題一直使我感到不安。我無法解釋這一點。”
“除非他們都接觸過同一個傳染源。”勞瑞說。
“呃肯定!”傑克嘲笑地高聲說道,“他們全都碰巧去了康涅狄格州的同一個地方,喂過同一批生病的兔子。”
“我只是提出這種可能性而已。”勞瑞不高興了。
“對不起,”傑克說,“你說得對。我不應該沖你發火。這些個傳染病都快把我逼瘋了。我感到自己漏掉了一樣重要的東西,又一點也想不出是什麼東西。”
“拉根索佩怎麼樣?”勞瑞問道,“你認為他也得了兔熱病?”
“不,”傑克說,“他似乎有些地方完全不一樣,我想不出來。”
“也許是你感情上太投入了。”勞瑞說了她的看法。
“可能是吧。”
他感到有點內疚,居然因為第一個病例將美利堅保健看得一錢不值。“我盡量冷靜下來,興許我應該再看一些有關傳染病的資料。”
“就是嘛,”勞瑞說道,“你不要給自己加壓力,應該把這些病例當成是學習的機會。說到底。那也是這份工作的一部分樂趣。”
隔著勞瑞的塑料面罩,傑克怎麼也看不出她到底是認真的還是拿他逗著玩。真是不幸,在頂燈的反光下,他說不上來。
傑克離開勞瑞,順便在切特的工作台旁停了一下。切特此時心裡正窩火呢。
“見鬼了,”他說,“照賓漢說的那樣,追查這些彈道得花找整整一天。他要是想搞得像那麼回事,真搞不懂他干嘛不自己做。”
“需要幫忙就叫一聲,”傑克說,“我很樂意下來搭把手。”
“我會的。”切特說。
傑克脫下身上的防護服,換上便服,插上通風器的充電插頭。隨後他取出羅佩茲和拉根索佩的解剖案卷。他在赫斯特的案卷裡查到了她的親屬情況。表上有一個姐姐,地址和患者的一樣。傑克推測她們姐倆住在一起。便記下了電話號碼。
接下來,傑克去找文尼,看見他正從冷藏間出來,他剛把拉根索佩的遺體安頓好。
“我們那兩個病例的取樣在哪兒?”傑克問。
“我全都放好了。”文尼說。
“我想親自拿上樓去。”傑克說。
“真的?”文尼問。給樣本飛快地貼上不同的標簽歷來就是去喝咖啡休息的一個借口。
“我不是說著玩的。”傑克說。
傑克捧著全套的取樣外加解剖案卷,直奔他自己的辦公室。路上他又繞了兩個彎。第一個是去微生物化驗室,他在那兒找到了阿格尼絲-費恩。
“我看到你做的那個兔熱病診斷了。”阿格尼絲說。
“憑那個診斷我可撈到不少的吹捧。”傑克說。
“今天又有我的活兒?”阿格尼絲看了一眼傑克一手裡捧著的一大堆取樣,問道。
“是的,的確如此。”傑克找出從羅佩茲身上采取的樣本,放在阿格尼絲的寫字台角上。“這又是一個,可能是兔熱病。”
“綜合實驗室非常需要接著哈德的病例查下去。那樣容易一些。我今天就可以拿出結果來。其他還有什麼事?”
“是啊,這裡有個謎。”傑克說著,將拉根蒙佩的幾個器官取樣放在阿格尼絲桌上。“我一點也想不出這個患者得的是什麼病。我只知道不是鼠疫,也不是兔熱病。”
傑克描述了拉根索佩的病情,將所有明確無誤的發現一股腦告訴了阿格尼絲。她對唾液革蘭氏染色液檢測沒有發現細菌這一點特別感興趣。
“你考慮過病毒嗎?”阿格尼絲問。
“以我有限的傳染病知識來說,”傑克承認,“我想到過翰塔病毒,但患者出血不多。”
“我就從組織培養著手,先查一查病毒。”阿格尼絲說。
“我打算查一下資料,沒准會有另外的主意。”傑克說。
“我哪兒也不去。”阿格尼絲要他放心。
離開微生物室,傑克來到五樓組織化驗室。
“醒醒吧,姑娘們,我們來客人了。”一名技術員高聲喊道。房間裡響起一片苦聲。
傑克露出了微笑。他一向喜歡進組織化驗室。在這裡工作的全體女士似乎永遠心情愉快。傑克特別中意莫琳-奧康諾,一個胸脯豐滿的紅發女子,她的眼睛像魔鬼一樣閃閃發亮。傑克很高興,他看見莫琳站在化驗台邊上,正用一條毛巾擦手。她的工作服前胸濺滿了各種顏色。
“你好啊,斯特普爾頓大大,”她操著悅耳的愛爾蘭口音說道,“我們得做什麼才能贏得你的好感呢?”
“我需要你們幫個忙。”傑克說。
“幫忙,他說。”莫琳重復著傑克的話,“你們聽見了嗎,姑娘們?我們應該要求什麼回報呢?”
更多的笑聲驟然爆發。大家都知道,傑克和切特是僅有的兩位未婚男性大夫,組織化驗室的娘們都喜歡拿他倆開心。
傑克放下手裡的取樣瓶.將拉根索佩的樣本與羅佩茲的分開。
“我需要對拉根索佩做凍結切面檢查,”他說,“每個器官只有幾個切片。當然,我也要一套正規的切片。”
“染色液怎麼辦?”莫琳問。
“和平常一樣。”傑克說。
“你是不是正在查什麼特別的東西?”莫琳又問。
“某種微生物,”傑克說,“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了。”
“我們到時候給你打電話,”莫琳說。“我馬上就開始。”
回到辦公室,傑克瀏覽了一下手頭的資料。沒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他把面前的寫字台清理了一下。拿出羅佩茲和拉根索佩的案卷,打算記下解剖中發現的問題,然後給家屬打電話。他甚至想給勞瑞正在做的那個病例的親屬打個電話。然而,他的目光卻落到了他的那本哈裡森編寫的醫學課本上。
傑克取出那本書,嘩嘩地翻到有關傳染病的那一部分,讀了起來。材料很多:差不多有500頁。但他可以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因為大部分內容都是他在職業生涯的某一段時間必須記住的東西。
傑克翻到有關細菌傳染病的幾章、這時莫琳打來了電話,說凍結切面檢查已經做好了。傑克立刻下樓,來到化驗室取切片。他拿著那些切片回到辦公室,將他的那台顯微鏡移到寫字台中問。
這些切片是由器官組成的。傑克先看的是肺部切片。他印象最深的是肺組織的腫大程度,以及他的確沒看見細菌這一事實。
一看到心髒切片,傑克立即看出了心髒出現腫大的原因。這裡有大面積炎症,心肌細胞之間充滿了液體。
傑克將顯微鏡調到較高倍數,初期病變立刻變得清晰了。排列在心血管兩側的細胞嚴重受損。結果許多心髒血管由於血凝而堵塞,引起多次輕微的心髒病突發!
突破帶來了興奮感.傑克自身循環系統裡的腎上腺素頓時活躍起來,他旋即重新返回肺部。在同樣倍數的顯微鏡下,他看到了毛細血管壁上一模一樣的病變。這是他第一次檢查時沒有注意到的現象。
傑克將肺部切片換成腎切片。他調整了一下焦距,看到了同樣的病變。顯然,這是一個重大發現,一個可以立即作出推定診斷的發現。
傑克推開椅子站起了。快步返回微生物室。找到了正守在試驗室裡一個細菌培養器旁邊的阿格尼絲。
“繼續做拉根索佩的組織培養,”他氣喘吁吁地說,“我找到一些你喜歡的新資料。”
阿格尼絲透過厚厚的眼鏡好奇地望著他。
“這是一種內皮病,”傑克興奮地說,“患者得了一種嚴重的傳染病,可是又沒有發現或培養出細菌。這一點本應該使它現形的。病人身上還有些極細微的皮疹初始症狀.包括掌心和腳底。外加上據猜測他有闌尾炎。猜猜為什麼?”
“肌肉受傷。”阿格尼絲說。
“完全正確,”傑克說道,“這樣一來,你認為是什麼呢?”
“立克次氏體。”阿格尼絲說。
“棒極了,”傑克說著,揮了揮手加以強調。“久違了。落基山斑疹熱。現在你能證實了吧?”
“這種病的證明很難,和兔熱病一樣,”阿格尼絲說道,“我們還是得把東西送出去化驗。本來我們是有熒光免疫檢驗設備的,但我們沒有介質。不過我知道市綜合試驗室有這種東西,因為87年布朗克斯區發生過一個落基山斑疹熱病例。”
“馬上送過去,”傑克說,“告訴他們,他們一作出來,我們就要看。”
“好的。”阿格尼絲說。
“你真好。”傑克說。
他朝門口走去,還沒走幾步,阿格尼絲叫住了他:“感謝你一發現這種病毒就告訴了我,”她說。“立克次氏體對於我們試驗室的人來說是極其危險的,它在浮質形態下傳染性很強。它可能比兔熱病還要糟糕。”
“這還用說,小心一點。”傑克對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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