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雅摩的部落裡有176人,大部分靠種植南瓜、玉米和豆類為生,其餘的則砍伐檜樹和熊果樹並製成籬笆樁或劈柴販賣。近來,他們古老的制陶藝術引起人們的興趣,成為他們的一種新收入來源。許多芒陀羅婦女燒製出精美別緻的陶器,把它們賣給那些熱中於印第安藝術的收藏家。
雅摩在一家大牧場裡當了15年的牛仔之後,終於賺到了足夠的錢,自己開了一家小牧場。在平常的日子裡,總是由他妻子波莉燒製陶器,雅摩放牧畜群。與下加利福尼亞北部的大部分當地人比起來,雅摩夫婦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這天和往常一樣,在吃完中飯之後雅摩便跨上那匹鹿皮色的母馬,出門查看畜群中是否有生病或受傷的跡象。這片粗糙荒涼的土地上到處都是凹凸不平的岩石、陡峭的溝壑和帶刺仙人掌,很容易讓粗心的小牛受傷。
當他正在尋找一隻失蹤的小牛時,看見有一個陌生人走過通往村莊的窄路。
這個穿越沙漠的男人顯得與眾不同,不像其他旅行者或打獵的人。除了身上的衣服之外,他沒帶水壺、背包,甚至連一項用來遮擋午後烈日的帽子都沒有。他雖然看上去已經精疲力盡,但卻仍然堅定地大步疾行,似乎急於要趕到什麼地方去。出於好奇的心理,雅摩暫時放棄了尋找小牛的打算,騎馬越過一條小河床,來到了小路上。
從極不安穩的唾夢中醒來之後,皮特已經在沙漠中跋涉了14公里。如果不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把他從夢中喚醒,或許他現在仍在睡夢中呢。他眨了眨眼睛,看見一隻巖地小蜥蜴正趴在自己的胳膊上瞪著自己,他甩掉這隻小小的入侵者,看了一眼多克薩潛水表上的時間,驚奇地發現自己已經睡掉了半個上午。
當他醒來時,陽光已經直瀉在沙漠上,但溫度仍在攝氏30度左右,尚可忍受。他身上的汗水很快就蒸發掉了,使他第一次感到對水的渴望。他舔了舔嘴唇,嘗到的只是從海裡帶上來的鹹味。雖然天氣溫暖,但想到自己已睡掉了寶貴的4個小時,一陣懊惱自責的冰涼感覺便立刻傳遍了他的全身。他想,對他那些正忍受著薩拉森及其他虐待狂折磨的朋友來說,這四個小時簡直是漫長得無窮無盡,而救出他們已成為他目前生存的惟一目標。
皮特跳進海水浸泡了一下,迅速使自己清醒過來,然後向西進入沙漠;朝二三十公里外的墨西哥五號公路走去。一旦到了公路上,他就能搭車到墨西卡利,然後再越過邊境到達卡萊克西科。
他的目光掠過得科特斯海,看了阿爾罕布拉號的最後一眼。海水已淹到這艘陳舊渡輪的甲板,使它微微傾斜在淤泥中。
渡輪上似乎空無一人。焦急的喬迪諾和美國海關調查員並沒有駕搜索船或直升機前來救援。不過這沒什麼關係,他猜想,即使他們飛到這艘船的上空作偵察搜尋,恐怕也不會想到在陸地上找人。因此他決定步行走出去。
他保持著每小時7公里的速度穿越這片荒涼的土地。這使他回想起和喬迪諾一起在馬利北部撒哈拉沙漠中跋涉時的情形。那是兩年前的事了。當時,由於灼人的高溫加上缺水,他們差點死在沙漠中。幸虧後來發現了一架飛機殘骸,他們設法把它改裝成一艘陸上遊艇(編註:landyacht,有一桅及帆的單座三輪車輛,靠風驅動,用於海灘及其它沙地),才得以穿越沙漠。和那次的磨難相比,這次的經歷只能算是一次公園裡的散步。
兩個小時之後,他踏上了一條塵土飛揚的小道。又走了30分鐘之後,他在小道邊上看見了一個騎在馬上的男人。皮特走上前去,舉手致意。騎馬人抬起一雙被太陽曬得疲憊不堪的眼睛凝視著他。他的面容十分冷峻,就像久經風霜的沙巖。
皮特仔細打量著這位陌生人。他頭上戴著一頂牛仔草帽,寬寬的邊緣向上翻捲著,帽子下面是一頭濃密的烏髮。他上身穿著一件長袖棉布襯衫,下著工作褲,腳上蹬著一雙磨損了的牛仔靴。他的個頭瘦小,年齡在50歲到70歲之間,皺巴巴的皮膚曬成了古銅色。他那雙握著韁繩的手蒼老粗糙,多年的勞苦工作在上面刻下了深深的痕跡。皮特暗想,這是一個能吃苦耐勞的人,他是靠著驚人的韌性在這塊環境惡劣的土地上生存下來的。
「午安。」皮特和氣地向他打招呼。
與部落中的大多數人一樣,比利會說兩種語言——對朋友和家人講芒陀羅語,對外來者則講西班牙語。此外,由於經常穿越邊境賣牲畜和購買必需品,他也懂得一點英語。「你知不知道,你非法侵入了印第安人的私有土地?」他冷冷地回答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是被從海灣裡衝到岸上來的。我想到公路上找看看有沒有電話。」
「你的船出事了?」「是的,」皮特承認道,「可以這麼說。」
「我們的聚會所裡有一部電話。我很樂意帶你去。」「那就太感謝你了。」
比利從馬上伸出一隻手。「這裡離我的村子不遠,你可以坐到我的馬上來一起走。」
皮特有點猶豫。他比較偏愛機械化的交通方式,按照他的思維方式,4個輪子總比4只蹄子跑得快。馬匹的惟一作用不過是在西部影片中襯托一下背景而已。但現在不是挑剔的時候。他抓住比利的手,吃驚地發現這個瘦小的男人竟有這麼大的力氣,居然毫不費力就把他那重達82公斤的身體拉到身後坐下。
「順便提一下,我叫德克-皮特。」
「我叫比利-雅摩。」騎馬的人說,並沒有跟皮特握手。
他們默默地騎行了半個小時,來到一座長滿絲蘭花的小山丘上,接著又向下進入一條小山谷,淺淺的溪水從谷中流過。然後,他們走過一片由西班牙傳教士所留下來的教堂廢墟,這座教堂在3個世紀之前就被抵禦外來宗教的印第安人給搗毀了,現在只剩下倒塌的土牆和一片小小的墓地。靠近土丘頂部的那些古代西班牙人的墳墓被遮蓋在野生灌木叢之下,早已被遺忘了。土丘下部則安葬著近年來去世的當地人。其中一塊墓碑引起了皮特的注意。他從馬背上滑下來,朝它走過去。
歷經風吹雨打的墓碑上,鐫刻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讀。
帕蒂-盧-卡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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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陽光溫暖仁慈地照耀著你
漆黑的夜空中星星在閃爍
一縷霞光衝破陰暗的拂曉
黃昏到來,上帝之手伸到你的面前
「她是誰?」皮特問。
比利-雅摩搖了搖頭。「連上了年紀的人都不知道。他們說這座墳墓是一些陌生人在夜裡建造起來的。」
皮特站在那裡,遠望著索諾蘭沙漠的廣轟景色。一陣微風輕拂過他的頸部,一隻紅尾雄鷹在天空中盤旋,俯視著自己的領地。這裡山巒疊埠,峽谷縱橫,沙漠一望無際,野兔和土狼出沒無常,既令人生畏,又能激發靈感。皮特想,能長眠在這塊土地上倒真是一件幸運的事。終於,他從帕蒂-盧的安息之地轉過身來,朝雅摩揮了揮手說:「剩下的路我自己走過去吧。」
雅摩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策馬走了,馬蹄在地面上揚起一團團的塵土。
皮特跟在他後面走下山坡,朝一個中等規模的農村走去。路邊的小溪旁,有3個女孩正在楊樹下洗衣服,當她們看到皮特時,便停住手上的工作,帶著年輕人的好奇心盯著他看。皮特朝她們揮揮手,但她們並沒有理會,只是十分拘謹地再度埋頭洗起衣服來。
芒陀羅村的中心有幾座房屋和其它建築。其中幾間是用牧豆樹枝搭成的,上面塗了一層泥巴。還有一、兩間是木頭的,但極大多數是用水泥板建造的。現代生活對他們的最明顯影響是那些支撐著電線和電話線的舊電線桿,以及幾輛似乎是從廢棄物壓碎機下面檢來的破輕型卡車和一個碟型衛星接收天線。
雅摩在一個三面敞開的建築物旁勒住了馬經。「這就是我們的聚會所,」他說,「裡面有一部電話,不過你得自己付錢。」
皮特微笑查看了一下濕施施的錢包,裡面有一張木桌和四把折疊椅。電話就擺在地磚上,下面壓著一本薄薄的電話號碼簿。
電話鈴響了17次之後,接線生終於用西班牙語回話了。「先生,請講。」
「我想打一個信用卡電話。」
「可以,先生,請告訴我你的信用卡號碼和你要撥的號碼。」接線生用流利的英語回答。
「我今天的運氣還不算太糟。」聽到這善解人意的嗓音,皮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墨西哥接線生為他接通了一位美國接線生。美國接線生又把他轉到查號台,幫他查到了美國海關在卡萊克西科辦事處的號碼,並且替他接通了電話。電話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海關辦事處,需要幫忙嗎?」
「我想和美國國家水下海洋局的艾伯特-喬迪諾通話。」
「請等一下,我幫你接過去。他現在在斯塔吉調查員的辦公室裡。」
電話響了兩下,一個聲音似乎從地下室裡傳了出來:「我是斯塔吉。」
「我是德克-皮特。艾爾-喬迪諾在嗎?」
「皮特,真的是你嗎?」科蒂斯-斯塔吉驚奇地問道,「你到哪裡去了?我們一直在想辦法請求墨西哥海軍出海尋找你。」
「別費心了,他們的地方官很可能已經被佐拉家族收買了。」
「等一下,喬迪諾就站在這裡。我讓他接個分機。」
「艾爾,」皮特說,「是你嗎?」
「老傢伙,聽到你的聲音我真高興。依我看,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簡單地說,我們從秘魯來的朋友抓住了洛倫和魯迪。我幫那幾個船員坐救生筏逃了出去,自己則設法游到了岸上。現在我在一個印第安村落裡打電話。阿爾罕布拉號現在有一半的船身已陷到淤泥裡去了。」
「我馬上派一架直升機過去,」斯塔吉說,「我需要知道那個村莊的名字。」
皮特轉向比利-雅摩。「你們怎麼稱呼自己的村落。」
雅摩點點頭。「歐米泰庇克峽谷。」
皮特把村落的名字對著話筒重複了一遍,接著又較詳細地描述了一下最近18個小時中所發生的事情,然後才掛上電話。「我的朋友馬上會來接我的。」他告訴雅摩。
「坐汽車來?」
「是乘直升機來。」
「你是個重要人物?」
皮特笑了起來。「相當於你們的村長吧。」
「我們沒有村長,通常是由村裡的長者共同商量部落的事務。」
兩個男人帶著一頭馱著一大捆熊果樹枝的小驢從這裡經過。他們只是簡單地和雅摩交換了一下眼色,沒有相互間的致意,也沒有微笑。
「你看起來又累又渴,」雅摩對皮特說,「到我家裡去,在你等朋友時,我的妻子可以幫你做點東西吃。」
這是一天當中皮特所得到的最好邀請,於是他滿懷感激地接受下來。
比利-雅摩的妻子波莉是個肥胖的女人,不過舉止卻很靈活。她圓圓的臉上市滿皺紋,深棕色的眼睛大得出奇。雖說她已到中年,但頭髮卻依1日烏黑油亮。她在水泥磚屋旁涼棚下的爐灶前不停地忙著。居住在西南沙漠裡的印第安人喜歡在蔭涼光亮的涼棚裡做飯和用餐,而不喜歡在封閉的屋裡。皮特注意到,這個涼棚的頂是用樹形仙人掌的樹幹搭成的,下面用牧豆樹幹撐住,牧豆樹幹四周則圍了一圈墨西哥刺木樹枝。
皮特一口氣喝了5大杯水。波莉為他端上了肉片、回鍋油煎青豆配喬利亞掌嫩芽。嫩嫩的仙人掌使他想起了秋葵的味道。
波莉很少說話,只有偶爾會用西班語對比利說。皮特感到,她那雙棕色的大眼睛裡隱藏著幾分幽默,但她的舉止卻既嚴肅又冷漠。
「村裡的人好像不太開心。」皮特找個話題說。
雅摩神色黯淡地搖了搖頭。「自從我們最神聖的宗教偶像被人偷走之後,悲哀就一直籠罩在我們和其他部落村民的頭上。沒有這些偶像,我們就無法為子女們舉行成人儀式。自從這些偶像失蹤之後,我們遭到了很大的不幸。」
「老天,」皮特輕聲說,「可別又是佐拉家族干的。」
「你講什麼,先生?」
「這是一夥國際性家族盜賊,目前已發掘出的古文物中有一半被他們偷走了。」
「墨西哥警方告訴我們,我們的偶像是被美國的文物販子給愉走的。他們專門在神聖的印第安土地上搜尋我們祖傳的寶物,然後販賣賺錢。」
「這很有可能,」皮特說,「你們的偶像是什麼樣子的?」
雅摩伸出一隻手,在離地約1米高的地方比劃著。「它們立起來大約有這麼高,臉部是幾個世紀以前祖先們用楊樹的樹根雕出來的。」
「情況很可能是這樣的,佐拉家族從文物販子手中廉價買下了你們的偶像,然後轉手賣給某個富有的收藏家,從中大賺一筆。」
「這些人叫佐拉?」
「這是他們家族的姓。他們以一個叫索爾波馬查科的組織為掩護來從事這種勾當。」
「我不知道這個字,」雅摩說,「它是什麼意思?」
「它是一種傳說中的印加蟒蛇,長有好幾個腦袋,負責看守一個山洞。」
「我從來沒聽說過。」
「我想這種蛇可能和另一種傳說中的怪獸有關。秘魯人把那種怪獸叫作『死亡之神』。它負責守衛陰間。」
雅摩沉思地盯著自己粗糙的雙手。「在我們的傳說中也有一個專門護衛明間的守護神。他把守陰間的入口,使活人不得進入,死人不能逃出。他還負責審判死去的人,讓好人通過,把壞人吞掉。」
「最後審判日的守護神。」皮特說。
雅摩莊重地點點頭。「他就住在離這不遠的山上。」
「是卡皮羅特山。」皮特輕聲說。
「你這個陌生人怎麼會知道這些呢?」雅摩凝視著皮特的綠眼睛問。
「我到過峰頂,見過那尊長著翅膀的蛇頭虎身雕像。我敢說,它在那裡並不是守護陰間或審判人的。」
「你似乎很瞭解我們這塊土地。」
「實際上我知道的很少。不過我倒很樂意聽一聽關於這個守護神的其它傳說。」
「還有一個傳說,」雅摩承認道,「我們部落裡年紀最大的長者恩瑞科-約阿瑞茲是幾個仍記得古老傳說和風俗的芒陀羅老人之一。根據他的說法,曾經有金色的神乘著白翅巨鳥飛越海面自南方而來。這些神在原先海上的一個島上停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當他們離開時,就留下了這座石雕像。我們祖先中有幾個膽大好奇的能幹曾經越海到了島上,卻再也沒有回來。先人們感到非常恐懼。於是就認為那座山是神聖的,所有膽敢闖入的人都會被守護神給吞掉。」雅摩停頓了一下,凝視著沙漠。「這個傳說從我祖先那時起就一代代地流傳下來,而受過現代學校教育的年輕一輩則把這個傳說看成是老一輩人的無稽之談。」
「這個傳說是有歷史根據的,」皮特對雅摩斷言道,「相信我,有大量的黃金埋藏在卡皮羅特山裡面。不過這些黃金並不是由來自南方的金色神抵置放的,而是由來自秘魯的印加人帶來的。他們利用你們祖先對神的敬畏,雕刻出這個石頭怪獸來恐嚇他們,使他們不敢進入那個島。此外,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們還留下了一隊衛兵,殺死了那些好奇的人。印加人以為,等他們從自己的土地上趕走西班牙人之後,他們就可以返回島上,取走寶藏,獻給他們的新國王。但你也知道,歷史並沒有讓他們如願以償,因此也就沒人回來取走寶藏。」
比利-雅摩不是個輕易激動的人。他佈滿皺紋的面孔依然緊繃著,只有黑色的眼睛睜得老大。「你是說,在卡皮羅特山裡面藏有巨額寶藏?」
皮特點了點頭。「一些心懷邪念的人很快就會闖入山中,偷走印加寶藏。」
「他們不能那麼做,」雅摩抗議說,「卡皮羅特山是有魔法保護的。它是我們的土地,是芒陀羅人的土地。那些死後未通過審判的人是不能進入這座山的。」
「那阻擋不住這些人,相信我好了。」皮特認真地說。
「我們部落要向警方提出抗議。」
「根據佐拉家族的一貫作風,他們早就收買了你們的執法人員。」
「你說的那些邪忍的人,就是賣掉我們神聖偶像的那幫人嗎?」
「我剛剛講過,這很有可能。」
比利-雅摩盯住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說。「那麼我們就不用管,讓他們進入我們神聖的土地好了。」
皮特不明白地問:「這是為什麼?」
現實世界從比利的臉上逐漸隱去,他似乎進入了夢幻狀態。「因為那些偷走了代表太陽神、月神、地神和水神的偶像的人會遭到詛咒,最終將不得好死。」
「你真的相信這個,是嗎?」
「是的,」雅摩嚴肅地說,「我在夢中看到這伙盜賊被淹死了。」
「淹死?」
「對,淹死在一條河裡。這條河將把沙漠變成花園,像我們祖先所居住過的那樣。」
皮特真想反駁他幾句。他不是一個相信靈異的人,對於形而上的東西他一貫抱持懷疑的態度。但是,雅摩眼睛裡所射出的那種堅定不移的光芒,以及他嗓音中所透出的冷峻,深深地打動了皮特。
他開始暗自慶幸,自己不是佐拉那一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