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喬迪諾和格恩在利馬機場稍作停留,等美國大使館直升機從深水號上運來一具EG&G磁力計之後,便搭乘一班商務客機飛往厄瓜多爾的首都基多。飛機在暴風雨中著陸時已是凌晨兩點多了。他們剛剛踏出機艙門,就遇上了國家石油公司總經理派來接機的人。格恩曾經跟那位總經理商談過,要求提供一架直升機。接機人匆匆地把他們推進一輛機場交通車,就立刻朝停機坪的另一側駛去,車後跟著一輛載著他們的行李和電子設備的小型貨車。這兩輛專車一直開到已經準備就緒的麥克唐納-道格拉斯探險者號直升機前才停下來。他們下了車,魯迪-格思轉身想道謝,但那位石油公司的官員已經搖上車窗,吩咐司機繼續往前開了。
「真想過一種規律的生活。」喬迪諾喃喃地抱怨著這種高效率。
「他們欠我們的人情比我原先想像的還多。」皮特說。他毫不理會傾盆的大雨,狂喜地盯著龐大的、無尾部旋翼的雙引擎紅色飛機。
「是架好飛機嗎?」格恩傻呼呼地發問。
「是目前在天上飛的最好的旋翼飛機,」皮特回答道,「平穩、可靠,潤滑得像漂在水面上的油。它大概價值275萬。要從空中進行搜尋和測量,我們不可能弄到更好的飛機了。」
「到卡拉蓋茲灣有多遠?」
「大約210公里。我們開著這架飛機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到。」
「我可不希望你們在熱帶暴風雨之夜飛越陌生的地域。」格恩很不自在地說道,一邊把一張報紙舉在頭頂上擋雨。
皮特搖搖頭。「不,我們要等到天亮。」
喬迪諾衝著直升機點點頭。「如果我還有點常識的話,那就是不該穿著衣服淋浴。我建議我們把行李和電子設備都扔進機艙,在天亮之前好好地睡上幾個小時。」
「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建議。」皮特欣然同意。
把設備裝好之後,喬迪諾和格恩放下兩個乘客座位的靠背,幾分鐘之內就睡著了。皮特坐在駕駛座上,湊到一盞小燈下研究著珀爾馬特和耶格爾彙集來的資料。他太興奮了,一點也不覺得累,在搜尋失事船隻的前夜,這是很自然的事。就大多數人而言,一旦頭腦被尋寶的念頭給佔據,他們立刻就會由善良變成邪惡。然而,激勵著皮特的並非貪婪,而是踏進未知領域的挑戰,是對前世探險者足跡的追尋,那些人在另一個時代生存、死亡,留下一個謎等著後人來解。
皮特很想知道,在16世紀海船的甲板上行走的是些什麼樣的人。除了探險活動的誘惑和找到財寶的模糊前景之外,還有什麼驅使他們駕著不比現代郊區的兩層樓房大多少的帆船,出海從事長達3年甚至更久的航行呢?有時,接連幾個月看不見陸地,他們的牙齒因患壞血病而一顆顆脫落,十分之一的船員死於營養不良和疾病。航行結束時常常只剩下高級船員,他們是靠著比普通船員賂為豐富些的糧食才存活下來的。當年跟隨德雷克駕著金鹿號一路征戰穿過麥哲倫海峽進入太平洋的88名船員中,只有56人活著跟他回到了普裡茅斯港。
皮特的思緒又回到聖母號上。珀爾馬特已經附上了16、17世紀航行在海上的典型的西班牙運寶大帆船的說明和剖面圖。皮特首先感興趣的是船上可供磁力計檢測的鐵的數量。珀爾馬特很肯定地認為,傳聞中船上所載的兩門火炮是銅的,不會使測量鋼鐵物質磁場強度的儀器產生反應。
大帆船上有四隻錨。錨桿、錨臂和錨鉤都是鐵鑄的,但錨的橫桿是木頭的。船錨不是固定在鐵鏈上,而是栓在麻繩上的。如果船僅靠兩隻錨停泊的話,當海浪突然打向船體,把船衝上岸時,就有可能拉斷麻繩。而另外兩隻備用錨仍舊完好無損地留在船骸裡的可能性也很小。
他把船上其餘有可能是鐵質的東西統計出來。各種裝置、船上的金屬器具、托住船舵使其轉動的大舵樞和舵栓;構架(用來支撐帆衍或桅桿的鐵質托架)、任何錨鉤環或鐵抓鉤、廚子的水壺、木匠的工具,也許有一小桶鐵釘,以及小火器、劍和長矛等、還有加農炮彈。
這簡直就像是海底撈針。皮特對16、17世紀的海船所知甚少,只能依靠珀爾馬特對聖母號上鐵器總量的最佳猜測來判斷了。最高的估計是1至3噸;皮特熱切希望,這些能足以使磁力計在從50到75米的空中探測到船體的異常反應。要是數量再少些,他們找到船體位置的機會就和在南太平洋中尋找到一個漂流瓶的可能性一樣渺茫了。
清晨五點左右,當東方山頂上的淡藍色天空漸漸變成橘黃色時,皮特駕駛著直升機飛越卡拉蓋茲海灣。一艘艘漁船正離開海灣向海中駛去,開始一天的捕撈。正在理網的漁民停下來,仰頭望著低空飛行的飛機,揮著手臂。皮特也向他們揮揮手,直升機的影子掠過小小的漁船隊,向海岸飛去,晶瑩的深藍色海水迅速地變成青綠色,海底逐漸升高,與沙灘融為一體,一排排的拍岸碎浪在水面上劃出一道道條紋。
海灣那長長的手臂環成一圈,只在喬內河的人海處留下一個缺口。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喬迪諾向下指指右邊一個街道密佈的小鎮,那兒的海灘上散佈著五顏六色的小船。小鎮周圍有很多不到三四英畝大的農場,農場上坐落著粉刷一新的小巧住宅,旁邊是圍著羊和幾頭牛的畜欄。湍急的河水激起白色的浪花,皮特溯流而上,飛了兩公里。驀地,茂密的雨林像一堵無法穿透的牆一樣矗立在面前,無邊無際地延伸向東方。除了這條河,下面的森林裡再也看不到任何空隙。
「我們正在接近坐標圖的下半部分。」皮特轉頭對著彎腰擺弄著質子磁力計的格恩說。
「再盤旋個幾分鐘我就能把系統調好了,」格恩回答道,「艾爾,幫我把感應器放下去好嗎?」
「沒問題。」喬迪諾點點頭,從座位上站起來,向機艙後部挪去。
皮特說:「我要飛到第一條搜索航線的起點去,在那兒盤旋一陣,直到你們準備好。」
喬迪諾搬起感應器,它的形狀就像一枚空對空飛彈。他從飛機地板上的艙口把它放下去,然後解開感應器的操縱桿,大聲說道:「感應器放出大約30米。」
「我正在測量直升機的干擾度,」格恩說,「再放20米。」
喬迪諾照做了。「現在怎麼樣?」
「很好。保持現狀,。我來調整數字與模擬記錄器。」
「相機和資料收集系統呢?」
「也由我來負責。」
「不用那麼著急,」皮特說,「我正在把航道坐標資料輸入衛星導航電腦裡呢。」
「你第一次用G——八一三G型幾何探測儀嗎?」喬迪諾問格恩。
格恩點點頭。「我曾經使用過適於海洋水下搜尋的G——八O一,這是我第一次接觸航空儀器。」
「去年我和德克曾用一具G——八一三G找到了一架在日本外海墜毀的中國客機。它工作起來就像處女一樣一一敏感、可靠,從來沒有偏差,從不需要校準。顯然,它是我的最佳拍檔。」
格恩異樣地看著他。「談到女人,你的品味可真奇怪。」
「他對機器人也一樣。」皮特開玩笑地說。
「別再說了,」喬迪諾裝模作樣地說,「別再說了。」
「我聽說這個型號的儀器適用於收集微小異常反應的精確資料。」格恩說著,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如果它也不能幫我們找到聖母號的話,那就沒什麼其他的指望了。」
喬迪諾回到副駕駛座上坐好,盯著下面離飛機不到200米的廣闊綠色植被,那兒沒有任何地方裸露出一點地面……我覺得我不想在這兒度假。」
「沒有幾個人願意,」皮特說,「朱利安-珀爾馬特,只要查一下當地的歷史檔案,就會看到當地農民有意避開這個區域的傳聞。朱利安說,卡蒂爾的日記上提到過,海嘯把那些死去多年的印加人的木乃伊從墳墓裡捲了出來,又衝進了叢林。土著們非常迷信,他們認為祖先的靈魂仍然在叢林裡四處遊蕩,尋找著自己原先的墳墓。」
「可以飛第一條航道了,」格恩大聲宣佈,「所有的系統都已經打開並且調好了。」
「我們要從離海岸多遠的地方開始搜索?」喬迪諾問道,他指的是他們計劃全部搜遍的75米寬的坐標格。
「從3公里的標記開始,沿著與海岸平行的方向搜索,」皮特苔道,「也就是沿南北向的航道向內陸推進。」
「航道的長度是多少?」格恩一邊問,一邊看著在坐標上畫著圖形的指針和視窗上跳動的數字。
「如果以每小時20里的速度飛行的話,有兩公里寬。」
「還可以再快許多,」格恩說,「磁性系統的循環速度非常快,在每小時100里的速度下也能輕而易舉地顯示出異常反應。」
「我們得慢慢來,好好地做,」皮特堅定地說,「假如我們不是垂直飛越目標的話,那我們所想找到的磁場就無法在你的磁力讀數上引起很大的反應。」
「如果找不到異常反應,我們就加大坐標圖上的圓周。」
「對。我們來作一次完美的搜尋。」皮特回頭看了一眼喬迪諾,「艾爾,你注意看好緯度,我負責看航道坐標。」
喬迪諾點點頭。「我來把感應器盡量往下放,而且會注意不讓它掛到樹枝上。」
太陽已經升起,天空晴朗,只有幾片輕飄飄的小雲彩。皮特又看了一眼儀器,點了點頭。「好吧,夥計們。讓我們自己來找到那艘沉船吧。」
他們在茂密的叢林上空來回地飛著,空調把濕熱的空氣擋在飛機的鋁殼外面。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直到中午他們仍沒發現任何線索。磁力計沒有記錄下任何信號。對於從未搜尋過任何失蹤物體的人來說,這種情形似乎是令人沮喪的,但皮特、喬迪諾和格恩卻毫不氣餒。他們都很清楚,尋找失事船隻或失蹤飛機的工作有可能會持續六個星期之久而毫無成功的跡象。
此外,皮特對搜尋計劃向來一絲不苟。經驗告訴他,缺乏耐心和偏離己設定的搜索航道通常都意味著一項計劃的失敗。他寧願從外沿開始向裡推進,而不是從坐標圖的中心開始往外搜索。目標經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找到。他還發現,將乾燥的開闊地帶排除是明智的選擇,因為這樣就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重複搜索的航道上。
「我們已經飛多遠了?」這是開始搜索以來,喬迪諾第一次發問。
「往內陸方向前進了兩公里,」皮特答道,「我們剛進入耶格爾的預定目標區。」
「那就該在離1578號海岸線五公里的地方平行飛行了。」
「對,是耶格爾的電腦中所指出的海浪把大帆船衝過來的距離。」
「燃料只夠飛3個小時。」喬迪諾拍著兩個油表說。他不但沒有流露出疲憊或厭煩的表情,看起來還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
皮特從座位旁邊的袋子裡抽出一塊書寫板,用不到五秒鐘的時間研究了一下夾在上面的圖表。「離這兒55公里就是港口城市曼塔,那兒有個頗具規模的機場,我們可以去加油。」
「說起加油,」格恩說,「我都快餓死了。」飛機上只有他兩隻手都閒著,因此他把三明治和咖啡遞給其他的兩個人,這些都是石油公司那些考慮周到的直升機的服務人員提供的。
「這起司的味道可真怪。」喬迪諾嘟囔著,挑剔地看著他那塊三明治的夾心。格恩咧嘴一笑。「乞丐可不能挑三揀四的。」
兩小時15分鐘之後,他們飛完了涵蓋第五和第六公里的28條航道。毫無疑問,他們遇到麻煩了,因為他們已經飛出了耶格爾所估計的目標所在地。他們當中沒人相信海嘯能把重達570噸的大帆船從海裡衝上岸5公里之遠。浪峰高度不足30米的海浪一定做不到這一點。隨著搜索的地方離原定目標區越來越遠,他們的信心也一分分地減少。
「開始飛第七公里的第一條航道。」皮特大聲宣佈。
「太遠了,離預定目標太遠了。」喬迪諾嘟囔著。
「我也這麼想,」格恩說,「要不是我們錯過了目標,就是這般船在坐標圖上的周圍以北或以南。我們不值得再在這個區域內浪費時間。」
「我們一定要飛完第七公里。」皮特說,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導航儀上所顯示的坐標。
格恩和喬迪諾都很瞭解他的,不再跟他爭辯。皮特一旦下定決心,就沒有什麼能讓他改變主意。他固執地認為,雖然叢林茂密,而且又過了400年,但他們找到那艘西班牙船的可能性還是相當大的。喬迪諾小心地保持著飛機的高度,使感應器恰好掠過樹梢,格恩則注視著記錄紙和數字顯示。他們開始覺得今天的運氣真是不好,於是下定決心,要進行長期而艱苦的搜尋。
幸運的是,天氣一直都對他們有利。天空始終晴朗,偶爾會有幾朵雲彩高高地從他們上面飄過,風也一直以每小時五里的速度平穩地從西方吹來。一切都像天氣那樣毫無變化。下面的森林一望無邊,就像一片無涯的水藻海洋。沒有人住在那兒。那裡終年不見天日,持續濕熱的氣候使得全年都有花開、有葉落、有果實成熟。
「找到了!」格恩突然叫了起來。
皮特立刻記下飛行坐標。「有大致的目標嗎?」
「我的儀器記下了一個波動。不大,但確定是異常反應。」
「要掉頭嗎?」喬迪諾問。
皮特搖搖頭。「飛完這條航道吧,看看在相反方向上能不能找到更強的反應。」
他們一言不發地飛完這條航道,然後作180度的大轉彎,往東推進了75米,朝相反的方向飛去。皮特和喬迪諾忍不住瞥了一眼下面的雨林,暗自希望能看見一點船骸的痕跡,雖然他們知道樹叢那麼濃密,要想看到什麼是幾乎不可能的。下面的荒野有一種一成不變的美,但卻令人感到陰森可怕。
「我們正從相反的方向接近目標,」皮特提醒他們,「現在我們正經過目標。」
在飛越引起異常反應的地點之前。在飛機後面拖出一個弧形的感應器輕微地頓了一下。「就在這兒!」格恩興奮地說,「情況不錯,數字正在增大。」
皮特和喬迪諾探頭到宙外朝下面盯著,卻只看見層層疊疊高聳的濃密樹叢。不需要任何想像力就能明白,這片雨林是個可伯而危險的地方。它看上去顯得寂靜而陰森。他們只能憑空猜測,在那深不可測的樹陰下潛伏著什麼樣的危險。
「我們遇到了難題了,」格恩說,「這不是很集中的反應,而是分散的記錄,我想這是零星散落在船骸四周的鐵器所引起的。」
皮特的臉上綻出笑容。他伸手輕輕捶了一下喬迪諾的肩膀。「就是這兒了。」
喬迪諾也衝他笑了笑。「那大浪可真厲害,居然把船衝上岸7公里遠。」
「浪峰應該有50米高。」皮特計算著。
「飛一下東西航向好嗎?以便為異常反應定位。」格恩問道。
「願意效勞。」皮特把探險者號傾斜著飛了個急轉彎,格恩覺得心裡一空,有點透不過氣來。飛了半公里之後,皮特把飛機側滑,高定坐標,順著另一個方向飛過目標上空。這一次,記錄稍強了一些,也持久了一點。
「我想,我們是從船頭到船尾地飛過去了。」格恩說,「應該是這個地方沒錯。」
「絕對是這個地方。」喬迪諾高興地重複著。
格恩發出方位指令,皮特駕機在空中盤旋,他們尋找著磁力針上的最強顯示,這表示探險者號正從殘骸所在地的上空飛越。「朝右舷移動20米。現在朝船尾移動30米。太遠了,向前10米。停在這兒,就是它了。」
喬迪諾拉開一枚小煙霧彈的扣環,把它從側窗扔了出去。煙霧彈落進樹叢中不見了幾秒鐘之後,一團橘黃色的煙雲從樹叢中升起。「找到目標了,」他高興地說,「我可不敢說我喜歡作長途步行。」
皮特看了看他。「是誰說要在那惡夢般的森林裡走七公里的?」喬迪諾疑惑地盯著他。「那你打算怎麼到達船骸那兒呢?」
「這架航空技術的奇妙產物上有一架絞車。你們可以把我從樹中間放下去。」
喬迪諾朝密密實實的雨林裡望了一眼。「你會被掛在樹上的,我們可能再也沒辦法把你拉上來。」
「別擔心,離開基多前我檢查過地板下的工具艙。有人想得很周到,為我們準備了一把砍刀。我可以吊在繩上,向下砍出一條路,然後再上來。」
「不行,」喬迪諾的聲音裡透著關切,「這樣我們得在空中盤旋,那就沒有足夠的燃料回曼塔機場了。」
「我沒打算要你們在這兒等。我一到地面,你們就去曼塔,加了油之後再回來帶我。」
「你也許得到處轉轉才能找到船骸。我們無法從空中看見你,要怎樣才能準確地知道在哪裡放下繩子呢?」
「我會帶幾枚煙霧彈,若聽見你們回來了我就放煙霧彈。」
喬迪諾的眼神裡一點都沒有振奮的表情。「我想我無法說服你丟掉這個瘋狂的念頭。」
「對,我也這麼認為。」
10分鐘之後,皮特被牢牢地繫在安全帶上,安全帶又被網絲連接到機艙頂部的絞車上。喬迪諾駕駛著飛機在樹梢上盤旋,格恩操縱著絞車。
「別忘了帶一瓶香擯來,我們可以慶賀一下!」皮特大聲喊著,跨出打開的艙門,懸到了空中。
「我們兩小時之後回來。」格恩在旋翼和馬達徘氣管的噪音中高聲叫道。他按了一下下降鈕,皮特降到了直升機滑橇的下面,很快就消失在樹叢中,就像跳進了一片綠色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