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翠冷笑道:「好,我就去看看,他究竟是怎樣的……」
邢彬連忙接口道:「夫人千金之體,怎可輕易安迎接一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
說到這理,突有所想的「哦」了一聲道:「王二,你問過那人的姓名來歷沒有?」
門外語聲道:「回邢爺,問過,他說我不配問。」
邢彬哼了一聲,輕向歐陽翠說道:「夫人,還是我先去看看。」
「也好。」歐陽翠點頭接道:「不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可不能大意。』」
「我知道……」
說著,己自門而出,和門外那個叫王二的勁裝漢子,向外匆匆走去。
但這兩位剛走,一個面帶紗巾的青衫文土,己緩步走進歐陽翠的房間。
歐陽翠入目著下,不由突的意起,注目問道:「你……你是誰?」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我另換了一件青衫,卻就是大門外那個『騎白毛驢的黑衣人』。」
歐陽翠一皺眉頭道:「我是問你姓甚名誰?」
青衫文士道:「我暫時還不想告訴你。」
歐陽翠哼了一聲道:「不說.就算了,我問你,大年三十,深更半夜,擅闖人家內宅,是何道理?」
青衫文士的蒙面紗巾微微一揚道:「我,至少有三個理由。」
歐陽翠冷冷一笑道:「好,你就一項一項的說吧!」
青衫文士點點頭道:「第一,我是一個有家歸不得,也等於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此行,本來就是到這兒來投奔一個親戚。」
歐陽翠含笑接道:「是投奔白永昌白老頭局主?」
「不錯。
「也是白局主的內兄?」
青衫文士冷然接道:「別自作聰明,我與白局主是何淵源,與你不相干。」
歐陽翠苦笑道:「好,我不問就是,現在,請說第二個理由。」
青衫文士道:「第二,我是追蹤白毛驢的原主,聽說他也投奔在這兒。」」
歐陽翠反問道:「就是那個長的一付五嶽朝天面孔黑衣人?」
「不錯。」
「嘿,這個人,倒委實也投奔在這裡。」歐陽翠含笑接道:「他的白毛驢,不是一百兩銀子,押給你了麼?」
青衫文士苦笑道:「這個交易,我上了當,所以特地追來退貨。」
歐陽翠道:「那白毛驢非常名貴,百兩銀子,可算得上非常便宜,為何還要……」
青衫文士接口苦笑道:「話是不錯,可是它不讓生人騎,花又不忍用武力去對待它……」
說到這裡,邢彬已趕了回來,一眼看到那青衫文士,跟在他後面的王二,連忙抬手一指道:「就是他……」
邢彬目注青衫文士,沉聲問道:「瞧你這摸樣,也該算是讀書人,卻為何深更半夜,擅闖人家內宅?」
青衫文士慢應道:「我高興。」
「好,」邢彬冷笑一聲道:「我也高興打人!」
話出招隨,「呼」的一聲,一拳擊向青移文士的左肩,但他的拳勢才出,眼前己失了青衫文士的蹤影;而他的背後,卻傳來一聲輕笑道:「區區在這兒!」
邢彬心頭一驚;突的轉過身來,膏穆實力卻叉冷笑一聲道:「別緊張,我還不屑出手教訓你。」
邢彬臉色鐵青的恐喝一聲道:「有種,你就別躲。」
歐陽翠連忙沉聲喝道:「邢彬,退過一旁!」
邢彬只好悻然退過一旁,並冷笑一聲道:「這筆帳,我們待會再算。」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待會,我一定成全你……」
歐陽翠正密接道:「閣下,繼續你方纔的話題吧!」
青衫文士微一沉思道:「你幫我想想看,像這樣的情形,我不退還給他,豈非成了冤大頭。」
「有理。」歐陽翠接問道:「第三呢?」
青衫文士道:「第三,我在半路上遇到一個打悶棍的小毛賊,這位仁兄,也算是倒霉,大年夜,不但沒發利市,反而挨了我一頓打,也不知是我出手太重,還是那小毛賊太不中用,竟然無法行動了,像這樣的天氣,如果我丟下他不管準會活活凍死,所以我只好自認霉氣,帶著他走……」
歐陽翠笑問道:「想不到你還有一付菩薩心腸,只是,白毛驢既然欺生,那個小毛賊,你是怎樣帶著他走的。」
青衫文土道:「我把那人綁在驢背上,那白毛驢顯然欺生,但對那個等於是活死人的小毛賊,卻並不反對,那可以是『物以類聚』,同了一個「毛』字之故吧!」
歐陽翠一皺眉道:「你對那個小毛賊,好像成見極深?」
青衫文士道:「它可以這麼說。」
歐陽翠道:「即然如此,你又何必帶著他同行?」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待會,你就會明白的。」
話鋒略微一頓之後,又輕輕一歎道:「你想想看,我牽著一頭中看不守用的白毛驢,冒著狂風大雪,好容易走到這兒,卻遇上你們那個狗仗人勢的家奴,給我閉門羹吃,你說,我該不該光火?又該不該打人?」
歐陽翠笑了笑道:「他沒告訴你,白家已經搬走了。」
青衫文士道:「就是因為投親不遇,才更使我光火啊!」
歐陽翠冷冷—笑地:「如果閣下真是為了投親而來,倒真值的同情。」
青衫文士幛面紗巾微微一揚道:
「夫人,能否請派個人,將那只白毛驢牽到草房中去,還有,那個小毛賊,也請帶到這兒來……」
歐陽翠截口冷笑道:
「你說得那麼一廂情願,好像人家非接待你不可似的。」
青衫文士笑道:
「大家都是出門人嘛!何處不能予人方便,何況,那小毛賊,如不帶進來,可快要凍死了哩,大年三十,弄出人命來,可不太好啊!」
歐陽翠低聲一笑道:
「這幾句話,還能勉強聽得進去,只是,那個小毛賊,你要帶進來幹嗎?」
青衫文上漫應道:
「我還有話要問他。」
歐陽翠點點頭道:
「好……王二,你去將白毛驢牽到馬房中去,那個小毛賊也帶到這兒來。」
「是……」
王二恭應著離去之後,青衫文士卻又揚聲說道:
「王二,我警告你,別惹那白毛驢!惹翻了他,你可吃不消不遠處,傳來王二的一聲冷笑,卻沒答話。
歐陽翠卸向邢彬笑了笑道:
「邢護法,還是你去辛苦一趟,順便將小毛賊帶到這兒來!」
「好的……」
邢彬恭應著離去之後,歐陽翠才向青衫文士媚笑道:
「現在可以請教尊姓大名了吧?」
青衫文士幽幽地一歎道:
「風雪漫天,歸程何處?你就叫『風雪未歸人』吧!」
歐陽翠『哼』了一聲道:
「這名字倒是非常別緻,不過,未免太頹唐了一點。」
青衫文士漫應道:
「是麼!我自己倒不覺得。」
歐陽翠皺眉自語著:
「『孤獨客』,『風雪未歸人』,倒算得上是無獨有偶。」
青衫文士又輕笑一聲道:
「夫人,深更半夜的,我不便要求酒食,坐位總得賞我一個吧?」
歐陽翠掩口媚笑道;
「真是失禮得很!只顧說話,卻怠慢了佳賓。」
微微一頓話鋒,才微笑接道:
「『風雷未歸人』請坐啊……」
她的話聲未落,門外卻傳來邢彬的怒喝道:
「大人,快宰了那匹夫!」
歐陽翠一楞道:「什麼事啊?」
「你瞧!」
隨著這話聲邢彬己像一陣風似地,捲入室內,臂彎中還托著一個臉色蒼白得有若死人的中年人。
歐陽翠沒加思索地接道:「這就是那個小毛……」
「小毛賊」的「賊」字尚未說出,卻突然俏臉一變地,話鋒一轉道:
「這……不就是萬俟使者麼?」
原來這個「小毛賊」,就是那位「滅絕神君」手下,四大使者之一,亦即「江湖四大惡人」中的」冷面人屠」萬俟劍。
但目前,這個有「人屠」之稱的惡人,不但穴道被制,而且負有不算輕的內傷,兼以又在風雪中凍了那麼久,儘管他武功有根底,不致有生命之虞,但要想復元,則恐非一兩個月所能奏效的了。」
青衫文士似乎楞了一下道:
「怎麼?這個人,也是你們的人?『使者』這個職位可不算低,怎會做劈徑小賊呢?」
歐陽翠冷冷一笑道:
「閣下,裝胡佯,也得適可而止!」
邢彬將手中的萬俟劍向旁邊坑上一放,一面恨聲接道:
「夫人,邢彬請命一戰。」
「不!」歐陽翠冷然接道:
「現在,救人要緊,而且,我那歲尾年頭,不動刀兵之旨。一切過了明天再說。
接著,目注青衫文士淡淡一笑道:
「閣下,你那位「天涯孤獨客』朋友,可能已經入睡,我派人送你去他們隔壁安歇如何?!」
青衫文士輕笑一聲道:
「夫人,你錯了,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天涯孤獨客』,所以,我已不必同他住在一起。」
歐陽翠道:
「你們認不認識,我不願過問,但至少你們之間,曾經見過面,還做過一次交易。
「交易?」青衫文「哦」了一聲道:
「夫人所說,就是那位將白毛驢押給我射黑衣人?」
歐陽翠道:
「對了,現在你是否願意同他們住到一起去呢?」
青衫文土道:
「不!我自有住處,有關退貨之事,也到明天再談。」
歐陽翠注目問道:「閣下準備何往?」
青衫文士笑道:
「再有個把更次,就天亮了,我還能住到那兒去呢?」
歐陽翠笑問道:
「那你方纔,如何說另有住處?」
青衫文士道:
「我所說的另一個住處,也在本府之中,由這兒東行,繞過一個荷花池,不是有一幢精緻的靜樓麼?」「不錯。」歐陽翠注目接問道:
「閣下對這兒的情形,好像比我還要清楚?」
青衫文士道:
「可以這麼說,而且,我還知道,那靜樓本來是白敏芝姑娘的香閨。」
歐陽翠笑了笑道:「這些,是否也另有解釋?」
「當然有。」青衫文士又點點頭道:
「那是因為你是鵲巢鳩佔的外人,而區區我,卻是白敏芝姑娘的表兄……」
歐陽翠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接著,又歉然地一笑道:
「可借你遲來一步,那靜樓,現在是我自己起居之處。」
青衫文士輕輕一歎道:
「那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就住這一間吧!」
歐陽翠抿觜一笑道:
「不管你是佳賓,還是恩客,即然己提出要求來了,我這作臨時主人的人,自不能太自私。」
微微話鋒,扭頭低聲喝道:
「阿琴,送這位貴客,去靜樓安歇。」
「是!」
隨著這一聲嬌應,隔壁房間中,走出一位妙齡青衣侍女,向著青衫文士微笑說道:
「這位相公,請隨我來。」
說著,扭著水蛇腰,當先向外定去,歐陽翠又揚聲說道:「阿琴,吩咐廚房,準備精美點心,給貴客宵夜。」
青衫文土邊向外走邊笑道:
「倒真有點『賓至如歸』的味道,在下謝了……」
那妙齡侍女將青衫文士領到那靜樓中一間起居室中之後,才笑問道:
「爺……是否要準備香湯沐浴?」
青彩文土道:「不必了,出門人,那能那麼講究。」
妙齡侍女掩口媚笑道:「那麼,婢子去替您端點心來。」
青衫文士僅僅「唔」了一聲,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貫注在這房間的陳設上。
這房間的陳設,華麗中不失典雅,而且,還繼續漫著一股如蘭似麝的淡淡幽香,其為白敏芝姑娘所住的香閨,那是不會錯的了。
隔著一座花園,就是「天涯孤獨客」與胡玉二人,所住的客房,雖然地離水算近,但透過窗口,仍可看到那客房中所透出的微弱燈光。
青衫文士沒來由地,忽然發出一聲輕歎,他一拳將案頭燭火擊滅,又立即將它點燃起來。
可是,當他這房間中的燈光,滅而復明之後,那「天涯孤獨客」所住的客房中的燈光,卻忽然熄滅了,而且,熄滅之前,就沒復明。
當然,這情形,顯然有點奇怪,但那位送他來的妙齡侍女己下樓而去,不曾看到,至於暗中是否另外有人看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盞茶工夫之後,那妙齡待女端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食盒中,有四色精美的點心,四盤臘味,和一壺燙好的酒。
那妙齡待女將食盒中東西,—一搬上一小桌上後,才嫣然一笑道:「爺!沒有什麼吩咐麼?」
「沒有了!」青衫文土揮揮手道:「你回去休息吧!」
妙齡侍女目睜一笑,翻若驚鴻地,一閃而逝。
青衫文士低聲自愛著:「即來了,則安之,且填飽肚皮再說說著逕自行斟好滿杯美酒,端起來,就向唇邊送去。忽然,門外傳來一聲嬌笑道:「喝不得!」
青衫文士停杯訝問道:「為何喝不得?」
門外嬌語笑道:「你,隻身孤劍,身處龍潭虎穴中,就不怕這酒食之中,下有毒藥麼?」
青衫文士呵呵一哭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這酒食之中,縱有穿腸毒藥,又何懼之有!」
說完,舉林就喝,一飲而盡。
一聲嬌笑,歐陽翠己穿窗而入,拇指起翹地笑道:
「有種!這一份勝概豪情,令人由衷敬佩。」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多承誇獎!」
「不過。」歐陽幽幽地接道:
「這撈什於卻使人看了不舒服;也使人對你產生一種小家子氣的感覺。」
說話同時,拍手指了指他的幛而紗巾。
青衫文士笑問道:「夫人是想看看我的本來面目?」
歐陽翠點點頭道:「不錯。」
青衫文士道:」並非在下小家子氣,也不是是故裝神秘,只因在下這件尊容,實在不堪入目;所以才不得不……」
歐陽翠截口笑道:「我不信!」
青衫文士若間笑一聲道:「那我只好讓你瞧瞧了,不過,瞧過之後,你必須三刻離去。」
「為什麼?」歐陽翠注目接問道:「歐陽翠就那麼使人討厭?」
青衫文士輕笑一聲,又搖搖頭道:「非也!夫人雪膚花貌,足有顛倒所有臭男人的魅力,區區也是臭男人之一,怎會討厭你呢?」
歐陽翠這才嫣然一笑道:「那你為何要趕我走?」
青衫文士樟面紗巾一揚;沉聲說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密室共處,當提防人言可畏。」
歐陽翠「格格」地媚笑道:「我都不在乎,我一個男人家,還怕人家說什麼閒話?」
「不!」青杉文士堅決地接道:「你如果想要我揭下幛面紗巾,就必須接受我的條件。」
歐陽翠勉強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青衫文士抬手徐徐揭下幛面紗巾,含笑接道:「現在你該滿足了吧!」
「不!」歐陽翠美目一觸之下,連忙接道:「這不算!」
原來呈現在歐陽翠眼前的青衫文士;是一張臘黃的臉,兩撇掃帚眉,幾根山羊鬍;為狀致為猥鎖,但一口牙齒卻是整齊雪白,雙目更是奕奕有神,與他那猥鎖的面貌極不調和。
這情形,任誰也看得出來,那是戴著一份制做不怎麼高明的人皮面具,所以。歐出翠才不由脫口說出:「這不算」的話來。
但,既使這一張戴著人皮面具的畫;也是那麼驚鴻一瞥地,又讓那幛面紗巾遮住了,青衫文士並且輕輕一歎道:「夫人別橫扯,還是走吧!」
歐陽翠道:「可是,我除了看到那醜惡的人皮面具之外,什麼也沒看到。」
青衫文士再度一歎道:「縱然是完全讓你看清楚了,也是多此一舉,夫人,你我立場互異,說不定明天還得拚個你死我活哩!又何必一定要看清我的本來面目!」
歐陽翠連忙接道:「不,在這歲尾年頭,我們不談那些傷感情的事,應該痛痛快快的……誰?」
突的喝出這個「誰」字來,那是她察覺到有人悄然逼近房門外。
她那聲「誰」字一落,門外傳入邢彬的語聲道:「夫人請出來一下。」
歐陽翠一頓蓮足,向青衫文士投過深深的一瞥之後,才打開房門,匆匆離去。
歐陽翠一走,青衫文士才如釋重負的,長歎一聲道:「孫夫子說的不錯,『唯女子和小子難養也』……」
重新斟好酒,乾了一杯之後,又搖搖頭道:「酒也涼了,這東西帶的久了,可真不自在……」
說話間,抬手準備卸下臉上的偽裝,但他想了想,又起身將門窗關好之後,才將幢面紗巾,和人皮面具一齊卸了下來,原來這位青衫文土;赫然竟是那有「書獃子」之稱的胡天賜。
因為他天生一雙異於常人的碧目,那就怪不得他於人民面具之外還得加上一層幛面紗巾,也怪不得他方才在歐陽翠面前揭開紗巾時,那麼匆促的,連目光也不讓對方看清楚……
他,伸了一個懶腰,重新入座,顯的極為輕鬆的,自斟自飲起來。
「今這個年,過的真夠慘,卻也夠新鮮……」
但他自語還沒說完,卻突然臉色一變的,當空一掌,將案頭燭火擊沒,並匆匆將紗巾帶好,一面卻低聲問道:「什麼人?」
他住的這間房,是兩面開窗,南面的窗子向著花園,北面的窗子,則向著隔壁的胡家,也就是胡天賜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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