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伙子是從芬齊果勒河搭木船下來的,河流發源於高原上的達布遜湖,那只是一個不太著名的小湖泊,可是在一些真正知道它價值的人們心目中,卻是一塊聖地,因為經常有人在芬齊果勒河的沙岸裡,或是河灘的淺沙裡,撈到了閃閃發亮的金粒。
這小伙子一看就知道是從塔拉爾宮裡出來的,因為那條木船是專門為塔拉爾宮的喇嘛們載送給養的,別的人都不准搭乘。但也令人覺得奇怪,因為他是漢人。
塔拉爾宮的活佛珠瑪大喇嘛最討厭漢人,也從來不跟漢人打交道,這個漢家的小後生怎麼會從塔拉爾宮裡出來呢?當他的腳離開了船舷,踏上噶爾穆簡陋的碼頭第一步,就已經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不過,大部份的人都把懷疑放在心裡,沒人去問他,因為塔拉爾宮在整個青海都有著極其極其崇高的地位,那裡的人和事都不允許人輕易過問的。
第一個向他搭訕的是王胖子,第一因為他是漢人,其次他不是此地的居民,只是一個行商,每年他都來到此地,住上十天半個月,帶來一車子內地的布匹、日常用品、鐵器,也有人知道他偷偷地還販賣火銃火藥,甚至於還賣春藥跟墮胎藥,換取當地的金沙、獸皮。
王胖子人長得很和氣,對人總是笑嘻嘻的,做買賣很公平,不像有些漢人們那樣黑心,所以他的人緣很好。
但是人緣好,長相和氣並不表示他好欺侮,他曾經把一根手臂粗細的鐵條挽成一個圓圈,就用他那一雙多肉的肥手,他也曾獨力把五六個醉漢摔進了馬糞堆裡。
王胖子笑嘻嘻地迎著看他:「小兄弟,你從上面來?」
手指河的上游,那是當地人對塔拉爾宮的尊稱,他們認為直呼塔拉爾宮就是冒瀆神聖的行為。
青年人只看看他,根本沒搭理他,漠然的經過他面前,王胖子卻不死心,追上幾步伸出多肉而肥胖的手去拍年輕人的肩膀:「小兄弟!別走得那麼快,你貴姓大名,我們交個朋友!」
年輕人頭也沒回,只是伸手撥開了王脖子的手,操著略顯生硬而又帶點川音的漢語:「拿開你的手,我不是你的兄弟,也不想交你這個朋友!」
王胖子的動作很敏捷,輕輕一翻手掌,已經刁住了年輕人的手腕,年輕人憤怒的轉過身子,皺起了濃眉,眼睛瞪著王胖子:「你想幹什麼?」
王胖子的手仍然扣得很緊,但是他的胖臉上卻堆下了一片笑容:「不幹什麼!小兄弟,只想跟你交個朋友,我姓王,三橫王,王大為,大有可為的大為,不過大家都叫我王胖子,小兄弟,你貴姓大名?」
他一連串說了十來句話,手不住地抖著,好像十分親熱的樣子,但是在旁邊看熱鬧的人卻已看出王胖子不懷好意了,因為他的脖子上青筋都鼓了起來。那表示他在用力。而且非常用力。
他在空手彎鐵條的時候,就是這副情狀,還有一次,他用手掌握住了兩枚核桃,將堅硬得外殼捏得粉碎時也是這個樣子,還有街口的馬鐵匠被他握住了手掌,疼得跪地求饒時,也是這個樣子。
這小伙子的手腕被他這一陣緊握,恐怕骨頭也將保不住了,有些人已開始替小伙子擔心。雖然他們不討厭王胖子卻認為他太過分了,因為人家並沒有惹著他,更何況這小伙子還是從塔拉爾宮裡出來的。
但是那小伙子卻冷冷的看著他,像是毫無感覺。
王胖子用了半天的勁,臉上的笑意已經收了起來,而且開始滲出汗水,那小伙子只冷冷的迸出兩個字:「放開!」
聲音冷漠,簡短而有力。
王胖子不得不把手放開,臉上又強堆下一個僵硬的笑容:「小兄弟!我看你也是漢人,又是第一次來到這兒,山不親水親,所以才想跟你攀攀交情,既然你不肯賞這個臉,那只好算了,對不起,打擾了!」
他解嘲似的轉過身子,手插進了衣襟,他帶來的兩個夥計本來也要走過來的,這時忙閃開了。
他們知道王胖子的腰上別著一枝短火銃子蓮蓬頭,那可是嶄新的出品,在高原上,算得上是最犀利的火器。
不過他們對王胖子的發射技巧也領教過了,偶而不到一丈的距離打一個,也會打偏了,所以他們立刻中止了夾攻的打算,急急的閃過一邊,唯恐波及。
王胖子的短火銃還沒有掏出來,那年輕人卻忽然轉成了笑臉,趕上幾步,走到王胖子的身邊:「對不起,王老兄,看來你是真心的,我姓夏,夏志昌!」
他突然轉變得友善起來,而且還伸出了一隻手,使得王胖子為之一怔,再看看對方一臉誠摯的笑容,他的左手已經握在火銑上了,這時倒不便拔出來了。
便忙伸出了右手:「好說!好說,夏兄弟……」
他也是滿臉堆著笑容,忽然顯出了痛苦之色,那年輕人的手掌雖然比他小得多,但是握住了他那肥胖而多肉的手掌,竟像是一柄鐵鉗,緊緊的夾住,痛得他眼淚都要掉下來,但是當著這麼多人,他又不能喊出聲來。
那個叫夏志昌的年輕人卻不像用力的樣子,他只是輕輕的搖了一下王胖子的手,隨即放開了,笑笑說:「我是從塔拉爾宮來的,打算要上西寧去,我不認識路,也不知道怎麼個走法,正要向王老兄請教請教。」
王胖子手上的壓力雖然消除了,那渾身澈骨的痛楚卻還是繼續著,他只有咬牙忍著,裝出一副笑臉:「沒問題,這條路我最熟,一年要走上幾回呢!這樣吧,兄弟,你先上那家酒鋪子裡坐著,我把東西收一下就來陪你!」
他指指散在車上的貨品,夏志昌若無其事的笑笑:「好!那就謝謝王老兄了;你可快點來呀!」
說著他回頭走了,王胖子很想掏出傢伙來,對準他背後就是一下子,可是他的手指已經紅得腫了起來,連彎曲都不利便,更別說是拔槍和扣槍機了。
氣得他恨恨地朝兩個夥計叫著:「收!收!還怔著幹嗎,收攤子了,今兒不做買賣了。」
一個瘦長個子的中年人壓低聲音問他:「王老大,是不是我們要找的正點子。」
王胖子哼了一聲:「我還不能確定,不過看年齡很像,只是姓名不對,我不便魯莽從事,否則剛才一露面,我就把他給制住了。」
另外一個較為年輕粗壯的夥計卻道:「我看錯不了,姓名可能是捏造的,他是塔拉爾宮出來的,又是漢人,不會再有第二個了。王老大,我們守候這小子已經費了五六年的心血了,今天終於等到了,可不能叫煮熟的鴨子給飛了,那以後就甭混了。」
王胖子的臉色很沉重:「我倒希望他不是點子,否則咱們哥兒三個的招牌,恐怕會砸在這個地方,因為我試出這小於很扎手,恐怕已經得到珠瑪那老禿子的真傳,剛才那一手大手印,差點沒箍碎我的手指骨頭。」
瘦長的漢子也神色凝重地點頭說:「可不是,王老大是圈兒裡有名的鐵手,能經得你一握的人沒幾個,可是剛才竟在這小子得手中吃了暗虧,我跟老於正想出手,過來幫忙,那知你們已經鬆開了。」
王脖子的臉上又泛起了一陣紅色,低聲道:「賈桂,你少莽撞,我如果不行,加上你們倆也是白搭,假如把事情揭開了,使對方有了戒備,那就更難下手了!」
原來瘦子名叫賈桂,他跟另一個叫於七的漢子都是王胖子的助手,這三名是頗有名氣的殺手,號稱萬無一失,在五年前,他們就已經受雇來暗殺一個叫辛志傑的漢族青年,只知道年歲可能在二十來歲,而且可能在三月初左右,由塔拉爾宮出來。那就一定要從噶爾穆鎮上經過,他們就喬裝為販賣的貨商,來到這裡,已經五年了,每年都是空手而返。直到今年,總算等到了一個人,雖然還沒有弄清楚是不是要下手的對象,但是王胖子卻不能放過去,因為這一票生意的代價太大了。
他想了一下,把於七叫過來,低聲吩時了一陣,於七先是點頭,最後卻懷疑的道:「老大,用得著那個嗎?那斷腸散咱們只剩下一錢許,只夠用一次了,要是弄錯了對象,那可太犯不著。」
王胖子低哼了一聲:「於七!你什麼時候升成老大了,居然能發號施令了!」
於七嚇了一跳,連忙閉上了嘴,王胖子一揮手:「去!做得漂亮些,別叫人認了出來。」
於七答應著走開了,王胖子這才叫賈桂收拾車子上的貨品,可是這時又來了一批女客,吱吱喳喳的要買他的胭脂花粉跟小琉璃珠串兒,王胖子無可奈何地說:「賈桂,你應付一下,別跟她們計較,隨便報個價錢就脫手,咱們今兒動身回程!」
賈桂比於七好,他一向都是接受命令,從不表示自己得意見,除非王脖子問到他,他才開口,提出來的意見必然是十分中肯管用的,這證明他的頭腦絕不差。
王胖子轉身也向那間叫岳陽樓的酒館走去,在這個僻處高原的小鎮上開著一間只有四張桌子的小酒鋪子,兩間平房,一間作店堂,一間作廚房,也不夠叫樓的資格,可是開店的吳長勝是湖南人,他起這個名字多少有點懷鄉的意味,而且這兒的人大部份都不識字,因此他這方自書的牌匾只有三個字,寫錯了一對半,也沒人去糾正過他,他自己倒是很注意,經常都要把牌子拿下來,重新用黑墨描上一遍,使它看起來永遠是鮮明的。
夏志昌進入店來的時候,店中一個客人都沒有,夥計、大師傅兼掌櫃的吳長勝正趴在條桌上打瞌睡。
夏志昌沒去驚動他,自顧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不巧偏又選了條三隻腳的長凳,重心一偏,長凳向一邊歪,卻沒有摔著夏志昌,因為他已經用一個坐馬步,把身形控穩了,只是長凳倒地的聲響,驚醒了吳長勝。
他連忙揉揉眼睛過來招呼:「對不起,客官,沒摔著您吧,您一定是初來乍到的,在這兒的老客人都知道那條凳子只有三條腿,絕不會摔著的。」
夏志昌笑了一笑:「還好,我也沒摔著。」
吳長勝看他還維持著蹲坐的姿勢,好像下面真有條凳子似的,不禁豎起了大拇指:「客官!你真行,單是這一式坐馬,恐怕至少也下了十年以上的功夫。」
夏志昌用手指指:「我是從塔拉爾宮出來的,也不知練了多少年了,反正我從懂事開始就練功夫了。」
吳長勝的臉上浮起了敬意:「敢情您是出身於珠瑪老活佛的門下呀,那就難怪了,您吃點什麼?」
夏志昌想了一下才道:「五斤牛肉、一盤糍粑!」
吳長勝皺皺眉頭道:「客官,那是蕃子的吃食,街角那兒有個棚子,裡面全是賣蕃子的吃食,我這岳陽樓只賣正宗的湘菜,就是湖南菜,您另外點吧!」
夏志昌有點不好意思,訕然的一笑:「我從小就在塔拉爾宮裡長大,吃的就是那兩樣東西,因此麻煩你看著辦好了,只要吃得飽就行了。」
吳長勝道:「那我就給你配幾個菜好了,客官,您是不是還有客人,有幾位?」
「有一個姓王的胖子,剛認識的,他吃什麼我不知道,等他來了自己再點好了。剛才是我自己要的。」
「什麼?客官,您一個人要吃五斤牛肉,一盤糍粑,您知道那有多少嗎?」
「不知道,我只是聽老師父說我的食量很大,一頓要吃那麼多,我想大概就是那麼多吧!」
吳長勝想想又笑道:「宮裡的喇嘛都是出家人,不會打誑語,那就不會錯;不過他說的是新鮮牛肉,要是鹵熟了,最多還剩下來一斤多兩斤不到,約莫這麼大。」
吳長勝用手比了一下,夏志昌對這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兒倒是很有好感,笑著說:「對!就是這麼大。」
吳長勝道:「這麼大的一塊牛肉,再加一盤糍粑,客官也是好肚量了,您坐坐,我這就給您配菜去。」
他走到俊面的廚房裡去了,王胖子也走了進來,拱著手笑道:「失禮!失禮!要你久等了,兄弟點菜了?」
夏志昌道:「我也不知道要吃些什麼,隨著掌櫃的去配,王老兄,你要吃什麼?自己叫好了。」
王胖子笑著道:「吳老頭兒這家破館子裡,還能弄出什麼好菜來,點也是那幾樣,由他配弄,也是這幾樣,你小兄弟吃什麼,我也吃什麼好了。」
他拉開一條長凳,打橫頭坐下,夏志昌卻站了起來道:「王老兄,你要吃什麼我可以代你付帳,只不過你得到另外一桌上去。」
「這……這是為什麼,這桌子寬得很……」
「那是我的習慣,多少年來我都是一個人一張桌子,從來也不跟別人一起吃東西,因為他們都吃素,只有我一個人吃葷腥,所以就養成了這種習慣。」
王胖子的脾氣出奇的和氣,居然笑了一下道:「既然小兄弟有這個習慣,那我就挪張桌子好了,吳老頭兒,照那位小兄弟的菜,給我再來一份!」
吳長勝正沏了一壺茶出來,放在夏志昌面前,聞言笑笑道:「王老大,照樣來一份,您一個人吃得下嗎?這位客官一共是四個菜,兩個冷盤……」
王胖子怔了一怔:「什麼?這麼多!吳老頭兒,你可別欺他是個初出門兒的人老實。」
吳長勝笑道:「那怎麼會呢!我是問過了這位客官的飯量才給準備的,你每次來都是一盤炒雞子兒、一碗牛雜湯泡饃,走的時候還要把炒雞子兒包起來一半帶回去,所以今兒您要這麼多……」
王胖子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拍著桌子道:「叫你送什麼就來什麼,那有這麼嚕囌的,難道怕我不給錢!今天連這位小兄弟的都算在我的賬上!」
吳長勝道:「王老大,對不起,您每次都是掛賬,去年的賬到今天才付,因為沒有幾個錢兒,大家又是鄉親,我也將就著算了,可是今天這一餐,差不多要二兩銀子呀。我這兒本小利薄,實在掛不起賬。」
王胖子叫道:「什麼?不過才幾個菜,你竟要二兩銀子,我在西寧的堂子裡叫一整桌的菜,也不過才一兩,連小費帶外賞全在裡面了。你這是吃人不吐骨頭嗎?」
吳長勝仍然是笑著道:「王老大,你是跑碼頭的,當然懂得行情,在這個地方,一隻雞都成了鳳凰,連一塊臘肉都是從內地運來的,那能不貴呢?真要嫌貴,您可以上街口的棚子裡去,兩錢銀子能把人撐死。」
王胖子張口欲叫,夏志昌從胸前取出一個袋子,丟在桌上道:「掌櫃的,算我的賬,你自己看著拿!」
他解開袋口的細皮素,嘩啦一聲,將裡面的東西全倒在桌上,使得王胖子直了眼。
裡面不但有鴿卵大小的金塊,也有著大把的寶石、貓兒眼、以及渾圓晶瑩的珍珠,滿桌亂滾,有幾顆滾落地上,王胖子彎腰去撿,有兩顆滾進了地板縫裡,他故意不去理會,因為夏志昌連看都沒去看一眼,根本不知道掉了多少,大可以昧下來,回頭再悄悄來取。
但可恨的是吳長勝居然用雙筷子把那兩顆珠子都箝起來,送到夏志昌的桌上道:「客官!快收起來,那要這麼多,您一顆珠子都能把我這店都買下來了。」
夏志昌哦了一聲道:「這麼值錢!」
吳長勝拍了胸膛道:「沒錯!我老吳沒吃過豬肉,可見過豬跑,我有個朋友就是販賣珠寶的,所以我也知道價錢,您這些珠子寶石都不必說了,光是這些金粒金塊,也能值上好幾千兩呢。客官,您可要收好,常言道:財帛動人心,又道是錢財不露白。您這麼輕易亮出來,可是最危險的事!」
夏志昌只是笑笑,拈起一塊金子道:「這個付飯菜錢夠不夠,要是不夠,你儘管說。」
王胖子恨透了吳長勝,連忙道:「那裡用得了這麼多,這麼一塊金子值幾十兩銀子呢。老弟,你身上可能沒有銀子不方便。」
夏志昌點點頭:「是的,可是老師父說帶著這些也一樣可以當錢使,到那兒都有人要。」
王胖子道:「是的,黃金明珠,無人不愛,的確可以當錢使,只不過價值太高了,不容易找個吃得下的主兒,就以現在說吧!咱們一共也不過吃了二兩銀子,你拿這麼一塊金子,吳老兒怎麼找得開呢!」
吳長勝道:「找不開可以剪開來。」
「剪開,你這兒有戥子嗎?你知道二兩銀子能買多少金子。你知道剪多少?老弟,你把金子收起來。這頓飯由我做東,咱們往後還有得親熱呢!」
他好不情願地掏出了二兩銀子,丟向吳長勝,可是夏志昌卻在中途伸手截住了,又丟回了給他,仍然把那塊金子給了吳長勝道:「你還是拿著,就算是十兩銀子好了,你找我八兩銀子,以後我好花用!」
王胖子叫道:「什麼?只作十兩銀子!小兄弟!」
夏志昌冷冷地道:「王老兄,金子是我的哪,我怎麼用也是我的事,這位吳掌櫃沒有存心訛我,也沒有少報它的價值,我認為這就是了不起的品德了。」
王胖子的胖臉又紅了一紅道:「是……是,小兄弟說得對,不過他要訛你也不可能,有我在,不會讓你小兄弟吃虧的,我王脖子做生意一向很公平。」
夏志昌笑笑道:「這個我聽說過,你在這兒做買賣有五六年了,取價公道,有時還寧可自己吃點虧……」
「哦!小兄弟,你聽說過我?」
「王老哥,別忘了這兒還是塔拉爾宮的領地,我雖然足不出宮,但是對這兒的事,卻全都清楚的很,王老哥,有件事不明白,你做生意那麼大方,怎麼在吳掌櫃這兒又如此小氣,斤斤計較呢!」
王胖子不由得一怔,沒有想到夏志昌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問題來,想了一下才笑道:「和氣生財嘛,我是做買賣的,對那些顧客我當然要客氣些,價錢算得公道些,人家都喜歡跟我交易,生意做得多,不是同樣的賺錢嗎?至於這吳老頭兒,實在太黑心了,他要的價錢,比別處貴上幾倍,我每次在這兒所花的錢,到別處吃山珍海味都夠了。」
夏志昌一笑道:「他可沒拿刀子,硬逼著你來吧,你嫌貴,可以不上他店裡來吃。」
王胖子狠狠地吐口氣道:「要是有第二家漢人開的鋪子,王八旦才上這兒來,我要是能忍受那些蕃子的滿身腥氣,也不到這兒來受罪了。」
夏志昌笑笑:「這不就結了嗎,你們一個是願打,一個是願挨,誰也勉強不了誰,就沒什麼好埋怨的!」
「但是他也不能這麼黑心腸,吃定了人似的。」
吳長勝一笑道:「王老大,我承認是賣得貴了些,不過沒辦法,東西樣樣都要從內地運來,進價就可觀嘛,再說我孤老一個,沒兒沒女,自己放著福不享,在這兒起早趕夜的侍候入,圖的是什麼,無非是想多撈幾個,混個下半世舒服,不多賺幾個怎麼夠呢?」
「你還圖下半世、,我看你大半截都已經入土了。」
吳長勝也不生氣,笑一笑道:「是嗎,那我得打算一下,把店子收了,享幾年老福去,別到了那個時候,雙腿一伸,兩眼一閉,白白便宜了別人!」
夏志昌笑道:「吳掌櫃,你的家在湖南?」
「是啊!湖南嶽陽,那兒有座岳陽樓,可比我這破店雄偉多了,有位大儒範文正公還作過一篇文章……」
夏志昌高興地道:「老師父教我念過那篇文章,真好,尤其是那兩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那真是聖賢懷抱,豪傑心胸!」
吳長勝眼中發光道:「可不是嗎?我們家鄉人最佩服這位大賢了,他的這篇傳世傑作,還刻石勒碑,留在岳陽樓畔呢,客官,你在塔拉爾宮居然也讀漢文……」
「是的,都是老師父教的,他教我練功、讀書。」
「珠瑪活佛也會漢文?」
「會!他的漢文根底很深,也會說漢語,我的漢語就是他教的,他跟我說話都用漢語……」
王胖子在一邊直生氣,他一心想跟夏志昌攀交,可是夏志昌對他始終不假辭色,倒是跟他素來最討厭的吳老頭兒談得很投機,不過他也有點高興,因為從他們的談話中,瞭解了很多情況,用以確定這個夏志昌是否就是他們所要狙殺的對象。
可是他們對塔拉爾宮的談話卻又打住了,不再繼續下去,使得王胖子又忍不住插口問道:「小兄弟,聽說珠瑪大喇嘛最討厭漢人,他怎麼會說漢語呢?」
夏志昌一回頭:「你是聽誰說的?」
「這……大家都這麼說,此地的人也都知道。」
「我就不知道,我也是漢人,他對我就很好,而且我看見他對別的漢人也很好。」
「塔拉爾宮中還有別的漢人嗎?」
夏志昌的目中突露神光。逼視著王胖子:「王老兄,你問這個幹嘛?」
王胖子連忙道:「不幹嘛!小兄弟,你別多心,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因為你說他對別的漢人也很好……」
夏志昌道:「王老兄,你是在這條路上做生意的,應該知道禁忌,對塔拉爾宮的事,你最好少打聽,老師父並不一定討厭漢人,卻最討厭兩種人,一種是做壞事的人,還有一種就是對塔拉爾宮問長問短的人。」
王胖子縮了脖子,挨了一頓沒趣,心裡對這小伙子恨到了極點,他已經決定,不管這小子是否正點子,也要做翻了他。為了他身邊那些金珠寶石,也不能放過他。
想到這兒,他的眼睛忍不住朝那口皮袋子望去,一半的地方還是鼓鼓的,桌上只倒了一半出來,卻已寶光耀眼。以他的眼光估計,那一袋玩意兒,價值總在十幾二十萬左右,如果弄到了手,連那筆生意都可以不理了,總共才一千五百兩銀子,跟這簡直不能比。
吳長勝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道:「您看,我光顧著說話,忘了給您去弄菜了,怠慢!怠慢!您請先喝茶,我這就去弄菜。」
他替夏志昌斟了一碗茶,一股清香撲鼻,王胖子聞得喉頭直生唾沫,他是個很愛享受的人,卻又捨不得花錢,因此在這邊陲的高原上,米珠薪桂,樣樣東西貴得驚人,他能將就的地方就馬虎過去算了。
今天像這種不花錢的機會,能喝壺好茶,那是最好不過的事,他決心要多灌幾杯。
那知道吳長勝竟像忘了他這個人似的,在後面添火剁肉,不像是泡茶的樣子,他忍不住了:「吳老頭,怎麼我的茶沒泡出來呢?」
吳長勝探頭出來道:「對不起,王老大,我正在忙著,沒空招呼你,茶在大吊子裡,我早上才砌的,大概還熱著,你自己倒一下吧!」
「什麼,要我喝那種茶,跟馬尿似的,那是五個銅子兒一大塊的茶磚,也能下嚨喉!」
「王老大,以前你喝的也是那種茶,你從來也沒嫌棄過,還直誇說又香又醇呢,怎麼今兒嬌貴起來了?」
「以前我吃的是一個角子的菜,今天可是整整一兩銀子的桌菜,自然可以要求好一點。」
「你要喝什麼樣的茶?」
「你這兒還能有什麼好茶,就像剛才你泡出來,倒給小兄弟的那一種。」
「對不起,王老大,那是我的私人體己茶,茶葉是從內地托人帶來的,我自己也捨不得喝,是專為奉敬客人喝的,因此你只好委曲點。」
「難道我不是客人?」
「你只是喫茶的客人,可不是付錢的客人,我這兒只得那一把茶壺,所以有個規定,凡是做東付錢的主人,可以享用一壺好茶,其他人只有將就了。」
王胖子氣往上衝,一拍桌子叫道:「這是什麼規矩?」
「打從六年前,我開了這家岳陽樓就是如此了,大家都知道,王老大,你從沒做東請過客,所以不清楚。」
王胖子只有悶了滿肚子的氣,咕嚕著道:「像你這種開店的,不關門才怪。」
他是低聲說的,偏巧吳長勝在裡間就聽到了,嘻嘻的笑了一笑說:「王老大,這你可說對了,我是準備開今兒一天,打明兒起收店不幹了!」
王胖子倒是一怔:「你不幹了?」
吳長勝在裡間一面炒菜,一面回答說:「是的,我不幹了,這可是你勸我的,我已經是六十靠邊兒的人了,孤老頭子一個,在這兒混上個五、六年,多少也攢下了幾個錢,我又沒兒沒女,要那麼多的錢幹啥,倒不如趁著現在身子還硬朗,回到家鄉去,有命嗎?說不定還能討房媳婦,生個一兒半女的!」
王胖子冷冷一笑:「吳老頭,你倒是真好算計,人老心倒不老嘛!」
吳長勝歎了口氣:「不行嘍,不但是人老了心也老了,可是白花花的銀子不會老的,黃澄澄的金子也不會老的,只要有錢,就不怕娶不到黃花大閨女。」
王胖子差點沒笑出來:「你還想娶個黃花閨女?」
吳長勝的聲音聽起來挺認真的:「怎麼不想,我雖然年紀大了一點,到現在還沒有娶過親,因此我一定要娶個黃花大閨女做老婆。」
「有人肯嫁給你嗎?」
「憑我這份人材,自然是沒多大指望,可是憑我身邊的錢,買也能買上幾個來,我挑一個最俊的做老婆,其他的就做丫頭,風風光光的活他幾年。」
王胖子聽了雖然滿肚子不服氣,卻也沒有法子去反駁他,因為這是事實,近幾年來,內地好幾個省在水旱饑荒,什麼都貴,就是人賤,五、六兩銀子就能買到個黃花大姑娘了。
那倒不是說人已經到了可以公開買賣的程度,而是有些父母實在無計維生,把女兒賣給人家,至少可以過免於飢餓的日子而活下去。
王胖子可又不甘心就這麼頓住,想想又問道:「吳老頭兒,你有多少錢,敢這麼個揮霍法,又想討老婆,又要買丫頭的?」
吳長勝剛好端了兩盤子炒臘肉出來,一盤放到夏志昌面前,另一盤放在王胖子那張桌上去,笑笑道:「王老大,這個可不能告訴你,俗語說: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你老大也問得不上路。不過,王老大,你在這兒做買賣也有個四、五年了,應該知道這兒賺錢容易,只要不狂嫖濫賭,總能落下個千兒八百的。」
王胖子只有在鼻子裡哼了一哼,吳長勝不理他。又到夏志昌面前笑道:「客官,不!我還是稱你夏少爺吧,聽說你是到西寧去。」
夏志昌道:「是的,我實際是要到平戎驛去找一個人,那是在西寧過去的一個鎮落。」
吳長勝道:「不錯!出了西寧四十來里,就是平戎驛,那裡雖說跟這兒一樣也是一個鎮,可比這兒大多了,有幾百上千戶人家呢!」
夏志昌高興地道:「吳掌櫃的到過那兒了?」
吳長勝笑笑:「我們從內地來的,一定要經過那兒的,因為就是這一條路,不過我倒是還要在那兒落腳兩三天,我有個朋友在那兒開豆腐店,上半年他還托人捎信來,勸我把店子給收了。」
夏志昌道:「話也是,葉落歸根。你這一大把年紀的,何必還飄落異鄉呢,既是後半世的生活有了著落,你也是該回去享享福了。」
吳長勝笑道:「可不是嗎?夏少爺,您若是不急,就請在這兒留上一晚,我收拾一下,陪你一起上路。到了平戎驛,也可以托我的朋友代你找一找你要找的人,他在那兒已經十幾二十年了,人頭兒熟得很。」
夏志昌高興地道:「那好呀,我的事情雖然很急,但是等個一天是沒關係的,因為我也要準備一下,聽說到西寧還遠得很!」
吳長勝道:「遠著呢,可真說得是迢迢千里,青海這地方太荒涼了,往往一走幾百里不見人煙,少爺你大概就是這麼隨身一個小包袱吧!」
夏志昌道:「是的,就是一個隨身小包袱,老師父要我下來再置備。」
吳長勝道:「既是我們結伴同行,少爺就不必置備什麼了,車子牲口我都有,那是到別處去採辦糧食的,連你的衣服我都有,我出來時,置好幾套新衣服。還放在箱子裡呢!來到這兒,開了這家店子,整天都是油膩膩的,根本就穿不著。」
「那怎麼行呢?我怎麼能要你的衣服!」
吳長勝道:「這有什麼關係,夏少爺,不是我要跟您客氣,有您一起走,在路上我也放心得多,一則是有個伴兒,再者,你是從塔拉爾宮出來的,手底下總還來得兩下子吧。」
夏志昌笑道:「我也不知道,老師父說我還過得去了,否則他不會肯放我下來的,我在宮中的時候,跟那兒的師兄們過手,從來也沒有失敗過,現在一個可以打他們六個了。」
吳長勝訝然道:「那可真了不起了,塔拉爾宮中的十八飛龍鐵羅漢,聽說是塞外的無敵好漢。去年西藏布達拉宮的喇嘛來切磋,全部落敗而歸,您一個人能打六個,那還得了嗎?」
夏志昌笑道:「我們只是互相過手,不會太認真,所以我才能勝,真正要是拚命對搏的話,就沒有那麼輕鬆了,對搏跟過手是不一樣的。」
「這個我可不懂,但是我知道您的功夫很不錯就是了,我們上西寧去,這一路上很荒涼,也很不太平,所以搭著您這麼一位高人同行,我可是放心了!」
王胖子道:「這位老弟,你別聽吳老頭兒信口胡說,從西寧過來直到烏爾騰,橫穿青海,這條路我走過十幾遍了,可一直平靜得很,從沒有什麼歹人……」
吳長勝也冷笑道:「王老大,那除非是你跟土匪們有交情,或是你上輩子燒了高香,吉星高照,一直沒遇上而已,此外你不妨隨便去找個人問了這條路上的情形如何,除了打悶棍、奪口糧的小賊不算,正式占山扯旗設立垛子窯的寨子,也有四五處呢!」
王胖子有點訕然地道:「那只是對大股的客商才會引起他們的興趣,像我們這種做小買賣的,他們看不上眼的。夏老弟,你放心好了,我認識幾個寨子裡卡子上的哥兒們,只要應酬一份人情,就可以通行無阻,不但他們不再打擾你,就是那些散幫的也不敢來騷擾了,你跟我們一起走好了!」
吳長勝笑道:「王老大,我說你跟土匪打交道吧,否則那有這麼順利的!」
王胖子道:「這不是打交道,是納例費,遇廟燒香、逢山拜佛,這是出外行路的規矩!」
夏志昌道:「假如不照規矩就怎麼樣呢?」
王胖子道:「那恐怕就要寸步難行了。」
夏志昌問吳長勝道:「吳掌櫃的,你是否也要照規矩行事呢?」
吳長勝道:「王老大是做生意的,他們為細水長流,怕斷了生計,所以才有一定的規矩,我只是回鄉路過,沒有一定的規矩要由得他們獅子大開口。三百、兩百的不等,四五個卡子下來我幾年的辛苦全孝敬他們了,那不是白忙了一場,所以我決心碰運氣闖關!」
夏志昌道:「對!闖關!這太不合理了,人家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憑什麼要平白送給他們。」
王胖子道:「夏老弟說的也是,每回叫他們抽去的利潤,比我賺的還多,想來也實在心痛……」
吳長勝笑道:「王老大你在這兒賣的東西,幾乎是不賺什麼錢了,怎麼還會有利潤去孝敬他們呢?」
王胖子白了他一眼,對這個老頭子是越來越討厭,恨不得咬掉他一塊肉,因此冷冷地道:「吳老頭兒,隔行如隔山,我這一行的買賣你根本不懂,因此你怎麼知道我不賺錢呢?」
吳長勝道:「我雖然沒干雜貨交易,可是我開的是飯館,過路的客人上這兒來打尖的,也以雜貨交易的多,日子久了,總還能交上一兩個朋友,三杯酒落肚,無話不說,因此我知道你賺不賺錢。」
王胖子無法自圓其說了,照平時,他早就拍桌子走路了,根本不必回答了,但是此刻,他要拉攏夏志昌,使這個年輕人對他無疑,他就必需有個合理的解釋!
好在他的江湖經驗多,腦子轉一轉,已經有了說詞:「做買賣各有各的訣竅,我做的是蕃子的生意,他們耿直好欺,但我不欺騙他們,就取得了他們的好感,最好的毛皮,最罕奇的藥材麝香,他們全留下來給我,這東西到了內地,就能多賣上兩三倍的價錢,我賺的就是這種利潤,不著痕跡,兩得其利……」
吳長勝道:「佩服,佩服,我說呢,王老大像是在賠錢做買賣,原來卻別有生財之道,不過如此一來你可是不能跟我們一起闖關了!」
「為什麼?我每年辛苦賺來的白花花銀子,要雙手拱讓給人家,我何嘗不心痛?以前是為了人手單薄,現在有著夏老弟這樣的高人同行,我也決心冒險一拚!」
吳長勝笑道:「但你在來的時候已經繳過例費了,回程的時候,已經可以安然通行,也用不著繳例費了,你跟著闖關,不是太沒意思了嗎?」
王胖子真恨不得撕爛那張老鴉嘴,但無可奈何,只得道:「我是為了下次。」
吳長勝道:「我們只是闖關,趁他們不注意,人手單薄的時候偷巧闖過去,可不是上他們的寨子裡拔旗去,闖過了是運氣,闖不過認命,不會有下次的,這次闖過去,關卡仍然是那群人把持著,如果這次亮了相,下次他們還能放過你嗎?我們不再上這兒來了,你卻是指望走這條路生活的,因此說什麼你也沒有闖關的理由。」
王胖子的確是找不出理由了,而且看樣子夏志昌跟吳長勝那老傢伙已經混得挺投機,夏志昌已經改口叫他吳老爹了。
搭上這個老傢伙,實在很討厭,王胖子以前沒注意到吳長勝,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生意人。
剛才經過一番談話,他才發現這老傢伙不簡單,是否深藏不露還不知道,但是就憑那份精明,就不好對付了,何況聽他的口氣,似乎對路上熟得很。
吳老頭兒接觸夏志昌,居然一見如故,想必也是有原因的,而且一見到夏志昌,就要把開了多年的飯館給收了,說是還鄉去享清福,那可是十足的鬼話,也只有夏志昌那種未經世故的雛兒才會相信。
吳老兒的目的何在呢,他是那一路的人呢?
王胖子在心裡面盤算著,會不會是跟自己一樣,也是到這兒來等候著執行一次特別的任務呢?
王胖子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性,吳老頭這家岳陽樓,也是在六年前開的,只比自己早到此地半年。
「莫非他也是主兒派來此地的殺手?」
王胖子拍了一下腿,也裝了滿肚子的氣,他心中已經確定了,一面在怪著主兒太不夠意思,憑自己鐵手無情這塊鐵招牌,難道還不夠響亮,居然又偷偷地找了別人。 那老小子運氣真好,偏偏小兔崽子跟他攀上了交情,那還不是穩落在他手中了。媽的,一大筆銀子飛了………
他心痛著那筆失落的巨獎,也懊惱著過去浪費的五年,雖然事主每年都津貼他五百兩,但是也許他在達成任務後,付他一萬兩的酬勞。
就是為了這筆巨酬,他才每年一次,偽裝貨郎,跋涉千里,來到這小鎮上落腳,待上十來天。
因為只有這十幾天,才是塔拉爾宮開關的日子,那個點子要出來,也一定是這段日子。
苦等了五年,好不容易等到一個,雖然還不能確定,但想來應該不錯,那知卻被人捷足先登了。
更氣人的是:這還是他把肥羊送上人家的門的,夏志昌下了船,很可能一腳就離鎮而去了,是自己賣弄腦明,試探了一下,叫夏志昌進岳陽樓去等候的。就這一念之差白挑了吳老頭兒揀了個便宜。
想到這兒,他恨不得摑自己兩個耳光,連後面的菜都不吃了,站起身子就往外走。
夏志昌對他的離去毫不關心,倒是吳長勝追了出來,道:「王老大,你怎麼走了,你別小氣,你的菜飯已經由夏少爺先惠了,絕不向你收第二次的。」
王胖子沒好氣地道:「留著去請別人好了,我不稀罕巴結這種朋友,他不願意領我的人情,我又何必要領他的人情。」
吳長勝追出來,王胖子已經跑掉了。
吳長勝道:「這個人是怎麼了,今天是吃錯藥了,平常他雖然小氣,卻總是笑嘻嘻,像尊彌勒佛似的,今天卻是這副德性!」
夏志昌仍然是津津有味地吃著吳長勝為他特意炒的菜,烙的薄餅,十分的滿意。吃完了自己的一份,把王胖子的那一份也拿了過來道:「他不吃也好,我可以多吃一點,我請他吃飯,只是為了要向他問路,現在有老爺子作伴同行,就不必請他了。」
吳長勝看了夏志昌一眼,臉上不知道是怎麼一種表情,發了一下呆,又到後面去了。
王胖子一直衝到了街口,那兒有座棚子,是竹子架了蘆葦,搭來臨時遮蔽風雨的,裡面都是吃食攤子。
有許多康巴人、回回以及受雇的腳夫、苦力都在這兒充飢打尖,很便宜,只不過口味太重、太腥氣。
王胖子一進棚子就皺著眉頭,他還沒有吃東西,可是這股子腥味他就受不了,尤其是酸馬奶以及油酥茶的氣味,他聞到就會作嘔。
他的夥計倒在一個攤子上吃得起勁,王胖子的氣更大了,重重的敲了一下他的肩頭:「賈桂,你倒舒服,還在這兒大吃大喝的,走!幹活去!」
賈桂扔掉手裡的馬奶。匆匆地把一塊牛肉抓起,塞進嘴裡,跟在後面出來,王胖子已經走向一間大屋,那是他們每次落腳的地方,是一個老康巴人的屋子,為了貪圖他們的租金,每年把屋子租給他們住半個月,自己正好拿著那筆錢去探望遠嫁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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