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禹位於南地,三月已是春濃了。
南邊的春季顯得分外濃艷,桃紅奼嫣,李花翻白,蝴蝶翩翩起舞於花間,鳥兒啾啾歌於枝頭。
探春遊人,穿梭於花環開林叢。
司馬瑜一行五人雖然也倘佯於桃李花從中,聽任春風拂面,落英灑肩,但卻缺乏尋春的雅興。
尤其是司馬瑜,更是終日眉頭深銷,不時低渭,冷如冰一再旁敲側擊,但司馬瑜始終莫如深,支吾其詞。
這日,時近傍晚,王人信步出得旅店,倘佯於山間桃林。
西斜的夕陽,射出邁道金光,照得粉紅的桃花上,益顯鮮艷,馬惠芷不覺脫口讚道:
「我想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若能在此終老,倒不失為一大福事。」
此話恰巧說中司馬瑜隱衷,輕歎一聲,謂然歎道:「只怕明年此時,重臨桃林,會唱出一『桃花依舊笑春風』的絕句。」
冷如冰知司馬瑜的性格,不是無事愁的人,當即問道:「瑜弟弟!你近來神色不安,像有重大的心事,你方纔那句話,分明是桃花依舊,人面全非,難道有什麼巨變麼?」
司馬瑜也不答話,仍自吟哦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靳春紅也聽出話音,乃向司馬瑜道:「冷姊姊問你的話,你也不答,你最近神色黯然,語無倫次,分明有重大心事,你說出來,我們也好商議商議!」
司馬瑜知道遲早要說,但又不便直說,乃轉彎抹然地道:「冷姊姊,武林中人對於自己名號是否非常重要?」
冷如冰道:「當然,瑜弟弟,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司馬瑜又道:「你先別問,假若有人要強迫你改名換姓,甚至連稱號也得更改,你將如何?」
冷如冰道:「易名換姓之辱,豈可受得。」
薛琪也道:「闖蕩江湖,捨生賣命,闖的就是名號,如何改得。」
司馬瑜重複地問道:「絕不能更改?」
四女齊聲道:「當然不能更改,這是一種莫大的侮辱,古人說:「士可殺而不辱。」
司馬瑜沉思半響,然後慢慢說道:「此去向東約摸四百餘里地面,有一山莊,名喚碧雲,位於半山之上,莊內住著李氏兄妹二人。」
司馬瑜說到此處,略為一頓,見她們正全神注聽,又繼道:「這兄長喜歡弄橫笛,喚作玉笛神童李項空,他妹妹名叫冰紅,人稱剎俏艷女。」
『剎俏艷女?」
四人同聲驚呼,冷如冰與靳春紅更是面面相覷。
司馬瑜繼續敘道:「那日我等路過宿頭,曾在碧雲山莊歇了一宵,李氏兄妹倒也盛情款待,不過卻向我等作了一個不情之請四人迫不急待,同聲截住問題:「什麼不情之請?」
司馬瑜道:「她說,俏羅剎冷如冰,艷羅剎靳春紅,頭上分用俏艷二字,分時是將她的名號斬首削足,加以盜用。」
冷如冰道:「巧倒是真巧,取名稱號,乃各人自由,於她何事!」
司馬瑜道:「事情並非如此簡單,她說她面貌醜陋,你兩人秀麗不群,明艷照人,竟也有稱羅剎,分明蓄意諷刺,令其難以容忍。」
靳春紅問道:「那李冰紅虹真面貌其醜麼?」
司馬瑜道:「那晚他兄妹二人面上均襲以黑妙,並未看清,聽他話意,想是自形慚積,而遷怒於美麗的女人。」
司馬瑜見四女各自沉思,接著又道:「所以,李冰紅托我等帶個口信,矚你二人即日起易名換號。」
冷、靳二人同時一征,齊聲道:「此人未免過於托大,我倆豈能聽其擺弄。」
司馬瑜沉聲道:「她說你二人如不改名易號,她將以血洗武林為報復洩忿的手段。」
「血洗武林?」
四人同時一驚,冷如冰冷哼道:「此女有多大能耐,她竟要血洗武林?」
司馬瑜慘然一笑,道:「此女我曾與之交手,結果是一把落敗。」
這一回可真使四人大駭,司馬瑜雖然非一流高手,但能使其一招落敗的,當今武林,可能遍尋難獲,冷如冰緊咬嘴唇,沉思半響,道:「難怪此女語氣狂做,原來具有驚世駭俗的武功。」
冷如冰心念一橫,恨聲道:「沒有那樣簡單,但我們不能連累武林中人遭此浩劫,那李冰紅是針對我二人而來,那我們就上碧雲山莊去找她,瑜弟弟!走,帶我們到碧雲山莊。」
司馬瑜見二人動怒,忙勸阻道:「此事只宜緩圖,不宜急取,你二人此去,無異以卵擊石!平白犧牲,我師父已去尋渾元掌方天華,那老頭兒鬼明堂多,或許他有法子。」
薛琪道:「一招落敗,未免太過誇張,你帶我們去看看,我卻不信。」
司馬瑜道:「這不是你逞嬌使橫的時候,當時,我一招未發,就被那李冰紅將手腕扣住,而且被點了幾處大穴。」
薛琪仍是不信地道:「那她除非是天神下降,根本不是凡人!」
司馬瑜正色言道:「琪妹,你既然不信,我也不在多講,反正來日你見得到,這世上奇人奇事,真可以車載斗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一點也不假。」
司馬瑜語音未了,一陣歌聲灌耳而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方巾儒雅文士,手敲雲板,但步且歌,自林間而出。
那歌聲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禍福俱在一念間,世人若拋名棄利,相安無事樂陶然。」
那文士歌畢,復又自言自語道:「名啊!利啊!你雖害世人如醉如狂,終日殘殺,我這出世之人奈何不得,你卻將……」
司馬瑜見這儒雅文士,氣宇軒昂,風度不凡,而且歌意暗含警語,知是異人,即攔路一揖,恭聲道:「相公雅麗不群,氣度超脫,歌意更是發人深省,點我迷津,在下銘感五內,還望續賜金言,以為遵循。」
那文士合拳為禮,笑道:「在下適才偶感而吟,不想相公者有意,如此謬讚,實在擔受不起。」語畢,慧目向眾人一掃,目光停留在冷如冰和靳春紅,臉上片刻,咋舌道:「這二位姑娘眉心暗結,印堂晦暗,恐遭大劫,不可不防。」
文士燦然一笑道:「這解法言之甚易,行之卻難,只消拋卻已名利之心,劫數自解,不過,古今多少聖賢都難免攀名附利之心,何況一個凡人。」
司馬瑜眼見此人來得突兀,乃試探地道:「原來是位高明相士!」
那文土面色一凜,莊重地道:「相公若將在下以江湖術士視之,則也,在下當年曾為名利所累,情慾所苦,才得大澈大悟,擺脫世俗,方落得今日的消遙自在,無牽無掛。」
司馬瑜笑道:「在下凡夫俗子,不識仙駕,萬望忽怪是幸!」
那文士深深一揖,言道:「相公大方過謙虛了!」語畢,轉身飄然而去。
那文士行不數步,忽又輕敲雲板,朗聲而歌。
那歌聲道:「桃花輕吐俏艷,尋春宜在春濃,無奈煩惱起冰紅,那堪面拂春風。藍天悠悠碧雲,斷崖巍巍山莊,平地劫禍起蕭牆,苦煞青衫周郎,名利炫人耳目,世人皆難遺忘,欲思得免羅剎劫,不防禮佛焚香。」
這歌聲唱畢,眾人都驚呆了,那方巾文士但在歌詞中說出了他們的名字,而且也遭破了他們的心事。
司馬瑜料定此人必與碧雲山莊有關,向四人一遞眼色,五人連袂縱身趕去。
那文士似乎渾然不覺,慢行如故。
五人趕到文士身前,一字排開,攔住去路。
那文士只是微微一怔,隨又面帶笑容,問道:「在下信口而歌,莫非諸位又是聽者有心,攔住去路,不知有何見教?」
司馬瑜道:「相公歌意不但深奧,而且奇妙,句句感人肺腑,字字扣人心弦,想是出自相公手筆。
方巾文士笑道:「這乃是一條俚俗歌謠,道聽途說偷學而來,並非在下所作,實不敢掠人之美。」
司馬瑜道:「以相公之貌而論,誠為一清高雅士,為何卻言詞閃爍,專打誑語,令人費解。
文士道:「相公突然見責,在下不明就裡,願聞其詳。」
司馬瑜已略有不悅之色,沉聲道:「相公歌詞在內,不但將我等名姓隱入,且道破我等心中之事,怎能說是巧合,相公莫非是那碧雲莊之人?」
那文土已不似先前那樣只顧左右而言他,一本正經言道:「在下並非碧雲山莊之人,請相公不要誤會,請問相公高姓大名?」
司馬瑜用手一指冷,靳二人,道:「她二人一俏羅剎冷如冰,一個是艷羅剎靳春紅,在下就是相公歌中所指的青衫周郎。」
那文士似是微怔。忙問道:「相公莫非就是江湖人物玉哪吒的司馬瑜麼?」
司馬瑜答道:「正是在下。」
那文士先是『哈哈』一陣大笑,然後說道:「我家相公真是神算,作好歌謠,叫我到這桃中來吟唱,不想才第二日,就能碰見司馬相公,真是幸會。」
司馬瑜猶疑地問道:「你說你家相公作好歌謠,命你到這桃林中吟唱,那你是……?」
文士正色道:「我是服侍我家相公的書僮,適才蒙司馬相公一再以相公相稱,實愧不敢當。」
一個書僮已是氣質不凡,那主人豈不更是了得,心中不禁暗暗稱奇,又問道:「在下與令居停主人素未平生,不料你家相公對我等來龍去脈,弄得清清楚楚,且又有意作歌道破我的心事,不知道是何用意?」
文士笑答道:「敝主人用心良苦,少時便知。」
司馬瑜問道:「能否將主人大名相告?」
文士四顧遊人甚多,低聲道:「此處講話甚為不便,我家相公曾經吩咐,若幸遇司馬相公,務請移玉茅舍一敘。」
司馬瑜略一猶豫,即作決定,答道:「你家相公必是方外異人,在下豈能失之交臂,就煩頭前引路,四女欲同謁你家相公,不知有無妨礙?」
那文土語畢,飄然向山徑行去,五人緊緊跟隨。
引路之人,乍看步履飄浮,但卻極為快速,一望而知,有極深的功力,司馬瑜暗遞眼色,囑各人暗中戒備,不可掉以輕心。
一行六人,行走如飛,剎時已登山道。
行約盞茶時光,山路漸寬,峰迴路轉,見半山腰一茅屋。
引路之人,用手一指茅屋,道:「窮鄉僻壤,茅舍茅享,鮮有訪客,今日竟是五福臨門,茅舍增輝不少。」
司馬瑜道:「如此仙境,非凡夫俗子可居其間者,今日我等宛如身臨蓬萊,真所謂上穹碧落了。」
引路之人,也不再答話,加緊腳步,飛快奔行,幸虧五人輕功不弱,倒能緊跟不捨。
那消片刻,已然來到茅屋。
茅屋雖是簡潔,卻是深縱重疊,一連有好幾進。
茅屋門口掛著一方樹皮,上面寫著『念紅居』三個大字,鐵劃銀鉤,筆力蒼勁。
司馬瑜看這字體異常眼熟,猛然想這字體與碧雲山莊那些橫匾對聯出自一人手筆,不覺又加深三分戒意。
進得茅屋,僕從端上香茗,眾人正自瀏覽室內陳設,忽聽內屋一陣輕脆宏亮的聲音言道:「不知五位貴客駕臨,不及親近,望恕不周之罪。」
隨著話聲自後屋轉出一個年約二十餘歲,面如冠玉美少年。
那美少年當門一立,英資挺拔,猶如玉樹臨風,風采懾人心弦,把眾人都吸引得站起來。
司馬瑜雖有玉哪吒之種,但與此人一比;卻無異別於天壤。
此人一進屋內,輕拋衣袖,緩邁健腿,躬身施禮,環目一掃,猶如流水閃耀,溫聲言道:「茅屋難迎俠駕,念紅居主人姜子湘在此告罪。」
五人一齊起身回禮,司馬瑜回道:「在下等幸蒙寵邀,得臨賓居,腑內暗自慶幸,尊駕何出此言!」
姜子湖莞爾一笑,道:「請坐,請坐,我們彼此都免卻俗套好了。」
入座已定,姜子湘劍眉一揚,對司馬瑜問道:「少俠想必就是人稱哪吒的司馬瑜吧?」
司馬瑜略一欠身,答道:「正是在下。」
姜於湘嘖嘖稱讚道:「少俠英姿挺拔,屹如臨風玉樹,動如龍行虎移,四如玉盤,目如滾珠,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看來這『玉哪吒』的稱號當之無愧!」
司馬瑜連聲回道:「慚愧,慚愧!在下如何能比得過尊駕,在下終日庸碌,奔波於莽莽江湖,東李西掛,永無寧日,尊駕卻無這離塵環,不問世事,居停之地,不亞仙境,只此一比,尊駕的性靈修養,足見更進一步境,在下實在是望塵莫及的。」
姜於湘暢然一笑,道:「於湘退隱山林,尚不足一年,以前也是武林庸碌之輩,目前思及往事,也不禁暗在失笑,古有說得好:「不居此山中,焉知山林中味』,入山一年,真做到了『綠水為朋山為侶』,倒能清心寡慾,不思塵世。」
四女在旁靜坐,一直未曾開口,此時,冷如冰突然插口道:「尊駕恐怕言不由心吧?」
姜子湘環目一睜,盯視冷如冰甚久,方問道:「姑娘所言,必有根據,盼能明白示教。」
冷如冰雖見姜於湘略有溫色,但卻意態從容地答道:「尊駕所言,似已將往事置諸腦後,宛如無波止水,實在心中意念卻不如此,豈不是言不由心?」
姜子湘為語結,半響才問道:「姑娘何以知道在下心言不一呢?」
冷如冰用手一指屋外,燦然地道:「這茅屋門口掛著一方木牌,寫著『念紅居』三字,這『紅』字是指人,抑或指物我不明白,可是那『念』字不正示尊駕難忘舊情麼?」
一語既出,姜子湘竟是一怔,其餘四人也暗佩冷如冰心細如髮。
姜於湘緊抿嘴唇,黯然無語,良久,吁出一口長氣,慼然的道:「眷戀舊情為人之常態,子湘血肉之軀,難以神化,更難淨化,是以在所難免,但僅一絲痕跡,竟難逃姑娘慧眼,實令子湘驚佩。」
冷如冰繼道:「尊駕倒是想將往事忘個一干一淨,只是『情根最難除』,一時做不到而已,但不知『紅』字所指為何?小女子願聞其詳。」
司馬瑜瑜突然有所省悟,快口接道:「此人莫非是那碧雲山莊的俏艷剎女李冰紅?」
姜子湘點頭不語。
司馬瑜言道:「門口所書『念紅居』三字,筆力蒼勁,與那碧雲山莊匾額對同出一人手筆,在下登門之時,已知尊駕為碧雲山莊中人,只是不便說出而已。」
姜子湘展顏笑道:「司馬少俠料事如神,早經江湖傳誦,可是,這一次少使可猜錯了,我不但不是碧雲山莊中人,而且還被山莊主人趕出了碧雲山莊,並嚴令我如擅入一步,就要使我血濺五步,亡命碧雲!」
眾人同聲一驚!
司馬瑜驚問道:「不知台端因何遷怒山莊主人,而被逐出?」」
姜子湘展露出一絲笑,搖頭道:「毫地原因,正如李冰紅要俏羅剎艷羅剎改名易號一樣,全在逞其一時之氣,我並不怪她,她有她的隱痛。」
司馬瑜意味深長地道:「尊駕胸襟遼闊如海,仍然『念紅』不忘,算得是世上第一情種。」
姜於湘正色道:「少俠休要取笑,我與李冰紅之間,感情深篤,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雖一時絕情,卻也是無比痛苦,我離莊以後,她曾經填詞一閉,末句『總是離人淚千行』,不正說明了她的心境麼?」
司馬瑜又問道:「尊駕即與李冰紅情深愛篤,她為何無緣無故如斯,實是令人費解?」
姜子湘微咽道:「此事說來話長,子湘三年前奉師命涉世,路過碧雲山莊,被笛聲所引,進得山莊,當時天色已晚,就在那碧雲山莊借宿了一宵……」
司馬瑜截口問道:「想是因此結識了李氏兄妹。」
姜於湘未予答理,繼續敘述道:「子湘自幼即酷愛樂事,從師習藝時,師父也非常鍾愛,特以千年桃木造就七絃琴一把,授以六音,並於宮商二音中,滲以至陽至陰兩大內力,雖無摧毀骨之威,卻也能貫穿丹田,直闖內腑,那晚行碧雲山莊,聞笛與起,竟然取和將起來。」
司馬瑜素來性躁,連忙問道:「想必那笛音也內含功力?」
姜子湘頷首道:「不錯,李項空既然號稱『玉笛神童』,那笛音自然不同凡響,起先兩人僅是和歌共奏,到後來,兩人竟以內力相較……」
司馬瑜又插口問道:「你兩人誰勝負呢?」
姜子湘接道:「從亥初到子末,將近兩個時辰,仍然不分上下,正值難解分之際,項空之妹冰紅趕到制止,算是一個不勝不敗之局。
司馬瑜惋惜地言道:「笛琴交鳴,必是一場盛會,可惜在下無緣相與!」
姜子湘道:「笛琴交嗚之事,恐怕此生不會再有了。」
司馬瑜略感一怔,問道:「是何原故?」
姜子湘答道:「自那日起,我在碧雲山莊竟一住三月,以致與李項空成為莫逆,並盟誓笛琴今後互不為敵,交鳴之事,豈不是此生莫辦了。」
司馬瑜疑惑地問道:「你既與李項空成為至交,為何又被逐出碧雲山莊呢?」
姜子湘干靜地接敘道:「此後,我除了在江湖走動外,一年之中,倒有八個月是在碧雲山莊渡過,我與那李紅相處日久,耳鬢廝磨,難免生情,誰知就因為一個『情』字,竟種下這樁恨事之根。」
司馬瑜問道:「尊駕神清貌俊,易得女子青睬,理所當然,但那李冰紅面容醜陋,終日以黑紗覆面,不敢見洩於人前,如何能匹配尊駕翩翩神采。」
姜子湘道:「那李冰紅原來也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美貌佳人,後來因故與乃兄同時突變醜陋……」
「噢!」
眾人同一聲驚呼,司馬瑜問道:「原來他兄妹二人的醜容是人為的,在下還以為他們生就是醜陋無比的。」
姜子湘黯然道:「其實於湘並不因冰紅容顏改變而移情…』司馬瑜不等他話完,搶著問道:「想是李冰紅自慚形積,因而絕情?」
姜於湘輕咽道:「事情並不如此簡單,說出來少俠也許不相信,李氏兄妹之丑容,全是家師一手造成的。」
一語宛如郁雷,低沉卻震人欲眩,司馬瑜驚問道:「那是為何?」
姜子湘輕吁一口氣,像是想將腹內積鬱吐盡,然後沉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家師對於湘極為踵愛,但對我與李冰紅之事卻不滿意,可是也沒有公然阻止,子湘直到最近才明白內情,原來家師有一愛女……」
司馬瑜輕笑道:「原來尊師有意選覓東床快婿,當然非你莫屬了,想你那師妹一定具有沉魚落雁之色。」
姜子湘道:「從未見過,因此女並不在家師身邊。」
司馬瑜道:「武林之中,奇人奇事甚多,那李氏兄妹在下曾經一見,武功也自不弱,令師竟能使其改容易貌,諒必有過人之處。」
此時,姜子湘面有得色,微笑道:「家師武功,武林中人尚難有人望其項背,所以在碧雲山莊強令李氏兄妹吞服變容之藥,並非難事。」
司馬瑜道:「因此,李冰紅遷怒於你,將你逐碧雲山莊。」
姜子湘頷首答道:「兼而之,冰紅姑娘一內恃才好強,一但容顏改變,心理自卑感加深,這也是一個原因。」
司馬瑜問道:「李氏兄妹難道就自甘含屈辱,不息報復了?」
姜於湘微唱道:「報仇之心,人皆有之,李氏兄妹安能不存此心,只是無能為力吧了!」
司馬瑜乘機問道:「令師是……?」
姜子湘順口道:「家師乃萬……」姜於湘似有所顧忌,忽然住口不言,俄而,轉顏繼道:「師命不准透露,尚請各位見該。」
司馬瑜此時已然胸中雪亮,展顏一笑道:「在下與令師有一面之緣,且與令師愛女相處甚熟。」
姜子湘霍地站了起來,驚問道:「少俠此話未免唐突,家師是誰,你尚不知,而且家師絕跡江湖已久,少俠何能得晤?」
司馬瑜仍然面蘊笑色,道:「在下絕非誑語,令師父女二人,不但在下見過,在座四位姑娘也已見過。」
姜子湘環目一掃全場,似欲取得微信,半響,方自期艾地問道:「那麼少使知道家師是誰?」
司馬瑜面色不改,聲如鏘強,高聲道:「令師乃萬漏閣萬雲老前輩,不知對與不對?」
妻子湖頹廢地坐了了下去,歎道:「看來家師又重涉世了,唉!二十年來,家師心中積淤太深,所謂物極必反,一但性情突變,這武林中看來要多事了,」
司馬瑜凜然地道:「難道那華老前輩會將一股怨氣發洩在武林之中?」
姜子湘道:「但願不致如此,否則,掀起一陣血雨腥風的軒然大波,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司馬瑜總算將碧雲山莊的事弄清楚了,想到此行目的,不覺脫口問道:「尊駕對在下等來蹤去跡,了若掌指,而且俏艷剎女李冰紅要冷,靳二姑娘改名易號之事,亦是一目瞭然,因而作歌點迷,莫非尊加具有袖中神算?」
姜子湘道:「子湘雖被李冰紅絕情逐出山莊,但李項空與我因笛琴而交宜,卻情諭手足,我倆仍是經常往遠,故莊中之事,我盡知悉,李冰紅指令冷、汪兩位姑娘改名易號之事,雖橫蠻無理,其情不無可原,因為嬌容變魔面,其內心的打擊太大,難免對其他較好面目的女子生出嫉妒之心,冷靳二位姑娘可否懷憐憫之心,相讓一步。」
冷如冰輕哼一聲,諷道:「原來這念紅居主人不過是一介說客,如冰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請勿再多費唇舌。」
這幾句話犀利無比,宇字如刀,但姜子湘涵露已臻火候,不溫不怒,笑道:「冷姑娘所言,子湘聆教,但肺腑一片赤心卻不能不陳,作歌相引各位,是項空與我的意思,方才相商請冷、靳二姑娘委曲求全,一則是讓李冰紅在飽受刺激下,稍利一點心裡補償,一則也可以保全武林免遭浩劫,請冷姑娘不必誤會。」
司馬瑜言道:「李冰紅揚言血洗武林,此語過於誑傲,縱然他功力過人,在下等不是對手,但令師似乎不會袖手一旁,聽任其胡作非為。」
姜子湘謂然道:「唉!只有家師自感逼李氏兄妹強服變容之藥後,深感有愧於他們,答應今後他兄妹二人之事絕不插手,只怕家師也奈何不得。」
靳春紅人得念紅居,尚未與姜子湘答話,此時卻忍不住言道:「春紅不才,也曾添為江南四十八寨首領,昔日為寇首,今日自非善類,武林之中不是單分武功強弱而定高下,也得講理,我倒要去和這位剎女評評理,憑什麼要我們改名換姓?」
冷如冰附合道:「對!我倆上碧雲山莊找李冰紅去。」
語畢,二人就要動身。
姜子湘忙伸手阻止道:「二位姑娘慢行一步,李冰紅因遭突變,性情暴戾,依在下看,此去無異羊入虎口,死雖不足畏,卻不足得。」
冷如冰道:「你休想恫嚇,武林中人,無人懼死,但須死得其所,我二人縱使葬身碧雲山莊,已足無憾,因為李冰紅再也的找不到想在武林中出氣的薪口。」
靳春紅也接口道:「李冰紅想使我們被迫改名易號,而達到心裡滿足之欲,但是她休想,我們雖死,卻讓她知道,單憑她的一身武功,不足以傲視武林,或征服武林,我們不但不讓她滿足,反而讓她更空虛,更感覺孤獨。」
姜子湘聽到二人的話,不禁倒抽一口氣,當即感觸萬千地道:「世人難忘名利,武林中人更重視『名』位,此為武林中紛爭糾結,永無止息的一大原因,二位姑娘蘭心惠質,竟也不能擺脫,令人惋惜!」
冷如冰哼道:「不怪你在歌詞內叫我們『不妨禮佛焚香』,我們尚自眷念紅塵,無意入定參禪,請少費心神吧!」
姜子湘道:「姑娘正值青春年華,自然塵緣示盡,所謂禮佛焚香』,不過是希望姑娘看破名利二字,與世無爭,豈不落個清靜。」
靳春紅道:「尊駕的話,可謂明情至理,我與冷姊姊感激不盡,看破名利,應由內心自發,此次系被人所強,斷難應允。」
姜於湘謂然一歎,道:「也罷!人各有志,不能勉強,不過子湘相引各位來此,原是一番好意,唉!劫數難逃啊!」
冷靳二人齊聲道:「劫者天意,非人力可以挽回,我二人已準備在碧雲山莊應劫。」
二人聲調平和,態度安祥,一種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泰然神情,不但使姜子工心折,同行三人也感到心懾,一時,全場啞然。
忽然,一陣猶如黃鐘大呂的宏亮笑聲,自屋外傳進,人影幌動,已然閃進一人。
此人一經現身,眾人無不一怔!
此人是誰?原是重涉江湖震驚武林的萬漏閣華雲。
華雲威目一掃,和聲道:「真所謂人生何處相逢,雲開大山一別,不過數日,想不到此竟又碰上了。」
眾人方待答話,姜子湘已然跪下,虔敬地道:「弟子叩請師父金安。」
華雲既不回禮,也不答話,揮袖一拂,一般暗勁將跪在地上的姜於湘扶起,對司馬瑜言道:「小俠率領四鳳,想是要去那碧雲山莊找李冰紅理論改名號之事?」
司馬瑜道:「不錯,只是目前還不會去,要等到五月五日,與幾位朋友會齊。」
華雲道:「只怕傾出全武林中之力,也未必能使李冰紅改變主意。」
司馬瑜道:「我們只希望當眾討取公道,請華前輩也能到場,主持一點正義。」「華雲面上現一絲苦笑,回道:「我已答應永不過問李氏兄妹的事,這碧雲山莊我怕去不得。」
司馬瑜激道:「華前輩身懷絕世武功,竟然聽任李冰紅血洗武林,胡作非為,不但小輩們不答應恐怕武林中人也誤會。」
華雲忽然一陣狂笑,威目逼視司馬瑜道:「華某不計毀譽,更不求諒解,你輩年青人的確真得可愛,可是你等到了我這年紀,恐怕就不會這殆天真了,告訴你,武林中只有利害之分,而無公道之心。」
司馬瑜道:「前輩想是歷經滄桑,飽受憂患,對世事當有另一種看法,我等置身武林,應以行俠仗義為根本,如果只重利害,不存道義,那豈不成了綠林草寇之輩。」
華雲暢然笑道:「少俠赤子之心深堪嘉許,但願能持之以恆,不過……來日印證罷!」
華雲笑語一收,轉向姜子湘厲聲道:「你自離萬漏閣後,就整天泡在碧雲莊的溫柔鄉內,不事上進,現在李冰紅將你逐出,你又躲在這裡,難道你想當商山遺老嗎?想不到我萬漏閣竟出了你這消沉頹廢的弟子。」
姜子湘垂首領責,慼然回答:「弟子只是因為你老人家絕跡江湖,所以也不敢在外胡撞,才隱居山林,倒不是意志,沉況不事上進。」
華雲冷哼一聲道:「我知道你對我處置李氏兄妹的事,暗懷不滿,但是,你身為萬漏閣中弟子,諒你也不敢有所發作。」
姜子湘聞言變色,凜然道:「弟子從未有如此想法,師命重如山,師恩深似海,豈能不遵不報。」
華雲一疊連聲道:「好,好,好!為師的錯怪你了,你且去收拾,隨我回去萬漏閣去。」
姜子湘唯唯道:「弟子遭命!」語畢,向司馬瑜一行躬身施禮,道:「各位稍坐,子湘先退一步。」
姜子湘出屋後,屋內理靜默,華雲自屋內踱步。
薛琪上時忽然想起凌絹凌嬙的下落,於是問道:「那凌嬙姑娘的病體可曾康復?我等均甚關懷。」
提起凌嬙,那華雲色突祥和,溫聲言道:「謝謝各位的關懷,她已經完全復原了,還要順告各位一句,她現在的名字叫華玲嬙。」
『華玲嬙!」
眾人都不覺同聲念著。
華雲頷首道:「她是我的親生女兒,應該歸復本姓,玲嬙也很關心各位,武林之中,走動頻繁,多的是後會有期。」
司馬瑜道:「嬙姑娘已然有了極深厚的武學修為,如今華前輩再予雕琢,來日相逢,如能以友見稱,則是小輩們的榮幸,如果以敵相向,小輩們定當堪一擊。」
華雲笑道:「敵友之分,由人自取,華某向不主動,友者,以禮相待,敵者,以劍相向,友敵分時,思怨不爽,小女與各位曾共患難,當不致視各位為敵,只怕……」
一語及此;忽而目光一轉,停頓不語,司馬瑜快口問道:「只怕什麼?」
華雲語意深長地道:「只怕各位視萬漏閣為敵,那只得逼迫小女反目執劍以待了。」
冷如冰暗自觀察,忽有所觸,乃問道:「前輩之言隱約閃爍,莫非含有玄機?」
華雲面色一凜,忽又微露笑意道:「玄機倒有,可並不藏於華某心內,只是蘊藏天地萬象之中,天地之間,變化萬千,頗難逆料,但願萬漏閣能與武林中任何門派為友,則華某幸甚!武林幸甚!」
未後「武林幸甚」四個字,顯已暗示萬漏閣的勢力強大,不可為敵。
馬惠芷與凌絹相處甚洽,自那日凌絹尾隨華雲會後,日惦在心,不覺問道:「玄冰谷凌絹姑娘那日追前輩而行,不知如今落腳何方?」
華雲道:「那凌絹姑娘現也居於萬漏閣內,雖然她並未歸附萬漏閣門下,但玄冰谷與華某之間的一段前仇舊恨,總算一筆鉤銷,這是萬某近二十年來最快心意的一樁事。」
司馬瑜聞聽凌絹已然有了托靠,也自安心,喜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並無什麼深仇大恨,凌姑娘能夠托身於萬漏閣中,凌同九泉有知,當也心安了。」
華雲忽有所思,振色道:「凌絹姑娘曾提起過司馬少俠,她說:「少俠雖然蕭賦特佳,內力深厚,但腰中長劍,施展起來卻甚平平,以至在交手相搏之時,難握先機,她深舉動替你惋惜。」
這話聽在司馬瑜耳裡,不覺怦然心動,暗道:「這華雲存心要留招相教,自己萬萬不能錯過,思念及此,立即答道:「小輩劍術平平,早已自知,只是苦無良師,華前輩如能相教一二,那將是小輩的幸運。」
華雲一陣大笑聲震屋宇,和聲道:「不怪人言少俠易得姑娘芳心,原來口齒伶俐,看來老頭兒也被你說動了心,不過萬漏閣並不以使劍見稱,但是一套無以為名的劍法,縱與名劍高手相搏,也不致於輕易落敗。」
司馬瑜道:「以前輩一身驚世駭俗武功,劍術自也不凡,務必費神指點。」
華雲淡淡一笑,道:「少快一讚,這萬漏閣已然身價十倍,相教不敢,不過我極願與你談談練劍之道,有人主張苦練劍氣,我們則主張苦練劍,氣是內力強弱的比較,技是招式的變化,若能氣技合一,當然已到御劍上乘境界,否則,練劍還是以無行著手練技為佳……
華雲語聲略停,見眾人凝神傾聽,又自接道:「劍術雖然招式繁複,但只是三個不變的法門,那就是快,准,狠,我們先來說快,少俠,請你拿一杯茶端在手中。」
司馬瑜依言將桌上茶杯端起平置於胸前。
華雲道:「將手,垂直,使茶杯盡量靠近地面。」
司馬瑜依言將手垂直,手中茶杯接近膝蓋,離地不過尺許。
華雲又道:「你現在可以隨時將手中茶杯鬆手。」
眾人方始明白華雲有意展露一手露奇怪的劍術。
司馬瑜看著手中茶杯,溫熱的茶水離杯口有及一寸,一時也想不到華雲究竟要展露什麼招式,抬頭一看,華雲抱肘橫胸,意態安祥,司馬瑜突然發覺華雲並未帶劍,不禁呼道:
「華前輩,你手中無劍呀!」
司馬瑜呼聲甫自出口,手鬆杯落,而且還加了一股力,使茶杯下墜加速。
只見華雲身形微動,懷中閃出一道銀芒,宛如一條靈蛇,只一瞬間,華雲已經然靜立不動。
眾人定睛一看,華雲手執長劍,平胸直伸,劍尖上挑著,那只滿盛茶水的茶杯,然後斜橫劍身,將茶杯置於原處。
出手之快,尤勝電光火石,但最使人奇的,竟不如知華雲手中那把長劍從何而來。
司馬瑜驚道:「前輩劍法疾如如閃電,這快字確實當之無愧,這准字還要討教。」
華雲道:「好!少俠制劍進招吧!」
司馬瑜一聽華雲要自己制劍進招,不禁駭然,低儒道:「小輩怎敢與前輩對劍較量。」
華雲笑道:「小俠放心,你的劍傷不了我,我也不會傷你,放心進吧!」
司馬瑜依言抽出腰中長劍,揮空一劃弧形,兩肩微動,一道銀光暴光暴出,劍尖向華雲胸刺去。
只見華雲身形一矮,一片青芒自司馬瑜腋下穿過,兩人甫合即分。
此時,華雲恢復前態,正待盤第二招如何進擊,一見華雲業已收劍,不覺一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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