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駝奮起雄健的四蹄,衝下了神女峰,然後像風一般地向大巴山捲去,關山月在駝背上忍不住向彭菊人詢問道:「大娘!菁菁究竟怎麼樣了?」
彭菊人輕輕一歎道:「病了!病得很厲害!」
關山月似乎有點不信地道:「她怎會病呢?」
彭菊人哼了一聲道:「人吃了五穀雜糧,哪有不會病的道理!」
關山月搖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的父親,她的外祖母,都是當代醫中聖手,她身兼兩家醫道之長,似乎不應該為疾病所苦!」
彭菊人苦笑了一聲道:「藥石只有治身體上的疾病,華陀扁鵲也無法治癒心中的病!」
關山月頓了一頓,才輕輕地道:「她真傻!父親的作為與她有什麼關係呢!而且我這次在龍華會中碰到了張雲竹,問了一下其中的內情,好像有許多事並不是他做的!」
彭菊人點點頭道:「這一點她也打聽清楚了,遍訪各大門派的確是張雲竹所為,傷人劫去武功秘笈卻別有其……」
關山月連忙道:「這不就結了,她還有什麼可抱愧的?」
彭菊人神色一黯,歎息道:「可是在陰山無極派,誘惑少女陰麗華,卻的確是張雲竹干的!」
關山月一驚,連連搖頭道:「不!不可能!我已經問過張雲竹,他極口否認這件事,而且我也相信張老伯不會做出這種事……」
彭菊人冷笑一聲道:「你太容易相信人了!菁姑娘所得的消息絕不會錯!」
關山月仍然不信,問道:「她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彭菊人搖搖頭道:「這個你最好去問她!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敢斷定張雲竹是無辜的,可是他跟魔宮的人在一起的確是事實,因此也無法替張雲竹作更多的辯白。」
怔了片刻之後,他又問道:「菁菁在大巴山做什麼?」
彭菊人不耐煩地道:「我不是告訴你她病了嗎,自然在那兒養病!」
關山月笑了一下,並沒有為她的態度不好而感到不快,耐著性子說道:「我只是覺得奇怪,什麼地方不能養病,偏偏要一個人孤零零地躲到大巴山去呢!」
彭菊人哼了一聲道:「除了那個地方,她再也沒有容身之處了!」
關山月又不懂了,張口欲待再問,可是彭菊人搖手止住他道:「你別問我!我什麼也不能說,到了那兒若是能見到她,你自然會明白一切,否則我也沒有法子了,老實說這是我自作聰明把你約去見她的,照她自己的意思,這一輩子是不會再想見你了!」
關山月更迷糊了,皺著眉頭道:「大娘!你越說越令我不懂了……」
彭菊人輕輕一歎道:「你不須要懂,只要獻出你的至情,也許能把她從痛苦中解救出來……」
關山月越來越迷惘,可是他從得知龍華會的隱密後,已經習慣於接受秘密了,深知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所以乾脆閉嘴不響,催騎急行!
倒是彭菊人忍不住開口向他問道:「你怎麼不開口?」
關山月苦笑一下道:「開口有什麼用呢?我想知道的事情,你不會告訴我的,問下去反而使我的心更亂,倒不如靜待事情的發展……」
彭菊人微怒地道:「至少你應該對她表示更多的關懷!」
關山月道:「我一聽到她的消息,馬上就跟你去看她,難道還不夠關懷嗎?」
彭菊人冷笑道:「那就夠了嗎?你知道她為了你作了多大的犧牲,你在落魂谷中受了傷,她幾乎拚出性命來救你,在崑崙山頂的冰天雪地中,她以為你沒有救了,拚命地哭泣,想用她的淚珠來埋葬你,現在她更……」
關山月連忙問道:「現在她怎麼樣了?」
彭菊人好似發覺自己失了言,連忙掩飾。
「你不用問了,反正她為了你放棄了一切,忍受著痛苦……」
關山月在感動中又有點詫然道:「她既然對我情深如此,為什麼又不想見我呢?」
彭菊人脫口道:「誰說她不想見你!」
關山月道:「大娘剛才不是說過嗎?」
彭菊人歎了一口氣道:「不錯!我是急糊塗了,所以才顛三倒四,她口中雖然說不想見你,可是她心裡的意思卻瞞不過我,她對你的思念比什麼都激烈……」
關山月默然片刻才輕歎一聲道:「我明白!我也沒有辜負她的情意,在神女峰頭,我拒絕了柳依幻……」
彭菊人立刻道:「就是為了你這番表現,我才把她的行蹤告訴你!」
關山月忽然正色地道:「大娘!你假如信得過我,不妨把實在的情形明白地告訴我!菁菁究竟怎麼樣?她在大巴山……」
彭菊人痛苦地搖搖頭低聲道:「請你原諒我,我實在不能說,就是這次帶你去,我也犯了很大的錯誤,可是為了菁姑娘,為了報答雪老太太對我的隆恩,我只能盡到這一點心力!」
她的嘴閉得緊緊的,關山月知道再也無法問出什麼來,遂也死了心,低頭催駝,聽任它在崇山峻嶺問如風般地疾馳!
好在大巴山與巫山之間,不過千里之遙,而且大部分是崇峻的山嶺,很少有人煙,明駝的腳程很快,登山越嶺,如履平地,大概經過一天光景,已經趕到了地頭。
大巴山脈綿亙蜀境,廣乃千餘里,祟嶺無數,他們的目的地卻是大巴山的主峰太巴山,地當秦蜀之交。大竹河就在那兒發源,又把全山圍繞起來!
到了山麓之下,彭菊人的神情變為十分不安,對關山月道:「我可不能陪你上去,你自己見機而作吧!但叫心似金石堅,天上人間會相見,請你記住這句話,無論遇到什麼阻礙或挫折,我都希望你看在菁姑娘的份上,不要灰心,不要氣餒,勇往直前,上天會保佑你的!」
說完她匆匆地跨下駝背,凌空飛越過大竹河走了!
關山月對她這種詭異的行為感到萬分詫異,可是走出兩三里後,路越來越窄,窄得只能容一個人側身而行!
而且那山道緊倚著峭壁而開闢的,滑溜溜的山壁上長滿了青苔,他還可以勉強走過去,那龐大的駝身,可實在擠不下去,所以他只好把明駝留下,背帶那柄獨腳金神,腰懸長劍,順著山路,攀登上去。
路作螺旋形,繞著山峰,越轉越高,走了七八里之後,才看見一方平台,雲氣繚繞,山風清涼。
關山月卻流了一身熱汗,在寬不及半尺的山道上走了那麼久,的確是相當吃力的一件事,伺況他還得時時保持身體的平衡呢!
登上平台之後,他先舒了一口氣,再向前遙望時,不禁皺起了眉頭。
原來那山路到此已斷,再要想往上登的話,就只有像猿猱般,攀著山壁上的蔓籐慢慢揉升上去!
那蔓籐倒是很粗,足夠支持一個人的體重,那麼他皺眉又是為著什麼呢?
問題在乎他背上的獨腳金神,那重量有三四百斤,負擔在他背上倒不覺得累贅,可是那蔓籐是否能承受得了呢!
這一柱孤峰上撥千仞,下臨絕谷,他不能拿生命來作無謂的冒險,就勢必要將金神放了下來,那是他不願意的事。
雖然他已學會了修羅七式大羅四式,腰下懸著鋒利無匹的白虹劍,無須靠著那柄金神來自衛,可是這金神是恩師獨孤明所賜,他實在不能遺失。
雖然在這峻峭的山道上,很難有人來將它偷走,他卻無法放心!
躊躇良久,他還是想不出一個妥當的方法……
又過了一陣,他心中閃過一道靈光,從背上取下金神,默運神力,將金神硬插進足下的平台,一直沒到金神的頸部,然後又掏出一方明駝令,嵌在旁邊的石頭上。
然後再用手指,在石面上刻下了五個字:「明駝令主留」。
在他的想法中,若是有人能從石中將金神拔起來,一定需要相當的功力,具有那等功力的人,也許不會對這金神感到興趣!
假若還是有人將拔了起來,那一定是存心與自己一較短長,那他絕不會拿了金神匿避不見,至少也會留下一個記號,再找起來也方便多了!
做完了這些事後,他覺得放心多了!
可是當他抬起頭來時,又不禁吃了一驚。
不知是什麼時候,他的對面來了一個人,這人來得無聲無息,不知他是由底下上來的還是由上面下來的。
這人約莫三十歲左右,品貌很端正,身著儒服,一派斯文的樣子!
然而在關山月眼中卻不作如此,這人不管是由上而下,仰或是由下而上,能無聲無息,來到自己身前而不被發現,足證他不是個尋常的人!
那人漠然地走了過來,看看關山月留下的字,才輕咳一聲道:「台端就是明駝令主?」
關山月拱手道:「是的!在下關山月……」
那人並不專心聽他報名,眼睛仍注視在字上道:「台端寫得一手好魏碑,筆力雄渾,不下於顏真卿手跡!」
關山月的書法臨的正是魏碑帖,這人能一口道出,足見他在此道頗精,所以關山月很客氣地道:「信手塗鴉,兄台太過獎了……」
那人卻一翻眼睛道:「好雖是好,但嫌火候不足,再過二十年,才能體驗到個中三昧,書法之道,不在形似而貴神肖,台端真想在這方面有所成就,必須痛下苦功……」
他批評得很中肯,可是關山月卻懶得跟他研究書道,笑了一下道:「多承指教,不過在下習書,僅作代言表意之用,並不想成為名家……」
那人哼了一聲道:「台端此言實在太自暴自棄了,寫字人人都會,書法卻僅有天才能之,兄台具有這份天才,不去努力發揮,豈非辜負了天賦斯才之本意!」
關山月被他教訓得啼笑皆非,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回答!
那人卻不肯放鬆,繼續沉下面道:「兄弟並非有意冒犯,皆因台端有著這份天才,不用實在太可惜了,否則陌不相識,兄弟犯不著如此饒舌!」
關山月無可奈何地道:「兄台關懷盛意,在下十分感激!……」
那人的神色和緩了一點,搖搖手道:「不必客氣,兄弟對此道也不大精,只是興趣頗濃,難得遇上台端這等人才,故而出言敦勉,希望今後大家互相研究研究……」
關山月實在沒精神跟他纏下去,連忙道:「日後一定多求請益,只是今日……」
那人不等他說完,立刻帶笑道:「好極了!兄弟就住在上面,台端隨時都可以前來賜教……」
關山月一怔道:「兄台也住在峰上?」
那人怔了一怔道:「不錯……咦!台端這個也字,下得有些奇怪,莫非台端與兄弟住在相鄰!」
關山月搖了搖頭道:「不!在下有個朋友,住在上面……」
那人點點頭,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上面住的人不多,不知道貴友是哪一位?」
關山月道:「是個女孩子,她叫張菁菁……」
那人神色激動,目光掃了關山月一下道:「不錯!是有這麼一個人,台端是來找她的嗎?
有什麼事?」關山月不禁有點生氣,心想這個人實在太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來找你,要你問這麼詳細幹嗎,可是他還是忍住性子道:「在下與張姑娘誼屬世交,特來探訪一番……」
那人一垂眼皮道:「張小姐不見客!」
關山月這下子真的生氣了,沉下臉色道:「這話應該由張姑娘自己說才對!」
那人笑了一聲,淡淡地道:「由我說也是一樣。張小姐自從上山之後,隨即表示與山下斷絕來往,任何人都不見……」
關山月怒聲說道:「我不相信,她一定肯見我的……」
那人又掃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只是代表張小姐傳達她的意思,你不信的話,儘管前去問她好了!」關山月冷笑一聲道:「這上面雖然無路可通,還不見得就能把我難住了……」
那人笑笑道:「自然!你能走到此地,必然是有幾分本事,請吧!」
關山月蹬了他一眼,雙足一蹬,拔高兩丈許,雙手握住那垂下的蔓籐,回頭朝那人望去時,但見他已經把金神由地下拔了起來,正拿在手中審視,倒是吃了一驚,連忙又放鬆了回來叫道:「喂!那是我的東西,你不要亂動!」
他的身子才落到平台上,那人已微微一笑。手提著金神,飛越過關山月的頭頂,落在蔓籐上,幾個起伏,已閃入雲中不見了!
看了人家那等輕捷的身手,關山月不禁駭然吐舌,從那人一出現,他已經料定對方不是個平凡之輩,卻也設想到會高明到如此程度!
別的不說,單以人家輕而易舉地拔出他插入石中的金神,然後再挾之飛登,身法之靈巧輕捷,自己就是空手也未必能趕得上!
這峰頂上住著一批怎麼樣的人呢?剛才聽那人的口氣,已斷定他並不是一個人獨居,而且也證實了張菁菁確然在上面……
張菁菁怎麼又會跟這些人在一起呢?
他又想到了彭菊人欲言又止的詭異態度,漸漸地有了一點瞭解!
世上有許多隱居的高人,不願意將姓名行跡傳諸人世,過去幾天的龍華會就是一個例子,由剛才那人的身手看來,武功造詣,尤在龍華會中諸人之上,難怪他們不准彭菊人洩露了……
由於這些揣測,使他面臨到一個新的難題!
「是上去呢?還是由此作罷?」
上去!是一定不會受到歡迎的,也許還會引起仇視與糾紛!不上去,就無法見到張菁菁,想到這嬌小可憐的女郎為自己所付出的深情與犧牲,他實在無法辜負她……
從彭菊人的口中,知道張菁菁目前並未受到威脅或迫害,然而她的心情卻一定十分的痛苦,……否則彭菊人也不會多事強將自己拉來了……
考慮了片刻,他還是決定上去,第一是看看張菁菁,雖然他對張菁菁的感情並不像張菁菁對他那麼激烈,長年的孤獨生涯使他對男女之情看得很淡,可是站在道義立場上他覺得也應該去看她一次!
其次是那個人帶走了他的金神,這件武器絕不能丟,他一定得去要回來!
作了決定之後,他立刻想再度作登峰的準備,腳步略動,碰到了一堆石粉,這是那個人拔出金神時帶出來的!
金神被人拔走了,他留下的字,留下明駝令全沒意義了!
所以他彎下腰,先伸手將那片明駝令挖了出來,然後拂開地上的石粉,想將那幾個留字抹平掉!
石屑拂開之後,他又不禁一怔。在他所留的字旁,另有一行字跡!
「望月峰上一書狂,暫取金神待劉郎,寄語明駝千里客,共賞峰頭明月光!」
字體與他的差不多,卻比他更為蒼勁有力,用意也很明顯,望月峰,大概就是這座山峰的名稱,書狂,大概就是那人的名號,無怪乎他對書法的研究那麼深刻……
明駝千里客,自然是指著他明駝令主而言,末一句的意思是叫他上去,語氣中還沒有什麼惡意,只是第二句的劉郎又作何解釋呢?
怔立片刻,關山月才想起古書上有劉阮誤入天台遇仙的典故,劉郎大概是這個意思了……
想通了之後,關山月又不禁發出一聲苦笑!
暮色漸深,山風更冷,雲氣被夕陽照得燦爛輝煌,的確有點神仙洞府的境界,關山月卻在感慨中吐出一個深長的歎息,飛身握住山籐,像猿猴般地揉升上去!
籐有粗有細,粗的支持著他的體重紋風不動,細的卻搖搖欲動,關山月覺得他留下金神的措施很正確,若是帶著那沉重的傢伙,勢必會受它的牽累而掉下去,然而那書狂卻輕而易舉地帶了上去,足證那人的武功確實高不可測!
物以類聚,那書狂既然不是一人獨居,跟他一起的人必定也相當高明,……因此關山月在攀登時,心中的戒意更深了。
漸漸地,他覺得快要接近峰頂了,因為他的視界已非常清明,可以看見碧藍的天幕上掛著一鉤明媚的皎月。
雲霧在腳下結成一片黑濛濛的大海,兩三丈之處斜探出一株蒼松,枝葉虯結,再上面就空然無物了!
關山月雖然不太感到疲累,可也相當吃力,所以他的心情也在緊張中為之一鬆,單手在籐上一使勁,身子倒翻上去,探爪就握住一報松枝!
那根松枝粗若人臂,照理應該是可以盛得起他的體重,可是他的力量剛剛達到松枝上時,突聞克嚓一響,松枝斷了下來,連帶著他的人,也向下墜去!
關山月萬想不到會有這種意外,猝不及防之下,身子已帶著松枝墮下了兩三丈,情急智生,脫手將松枝朝外擲去,藉著那一點反力,將身軀彈向巖壁!五指用足功力,對準巖壁上插去!
那巖壁很鬆軟,很輕易地抓了進去,才使他沒掉下去,身上已急出了一片冷汗!
可是,危急並未解除,那鬆軟的巖壁也不能支持他的體重,沙石簌簌下落,看樣子,又要無法借力了……
關山月幸好在多年的苦練下培植了臨危不亂的修養基礎,剛覺得手上不對勁,立刻抽出了腰中的白虹劍,對準巖壁上一陣猛絞!
銳利的劍鋒直如摧枯拉朽,應手削出一個大窟窿,關山月先用游龍術使身子貼緊巖壁,再慢慢移腳到凹洞處,踏上實地,才維持住身體的平衡,然後猛吸了一口氣,腳尖用力,拔空三四丈,翻落在松樹的枝幹上。
這次他比較謹慎了,身子並不在枝上停留,略一借力,隨即向平地上躍落去,因為他算準先前的那一段松枝絕不會無故斷折,除非有人加以壓力!
果然他的腳尖才離開松枝,立足處的那一段松枝接著又斷了下去。
而且他敏銳的眼光也瞥見了隱隱的白光一閃,足證址人為無疑了!
一向沉靜的關山月,激發了真正的怒意,身子才立定,馬就開口叫道:「暗算人的鼠輩,滾出來!」
聲震四谷,卻靜無回音,在他的眼前,展開了一大片竹林,叢叢修竹,只有竹葉被風吹的微響!
關山月知道那暗算的人,一定是躲藏在竹林之中,所以又叫罵道:「無膽匪類,躲在暗中傷人算是什麼東西……」
語音方落,竹林中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沒出息的東西,連一點玩笑都開不起!」
聲音就在鄰近,關山月不禁憤火中燒,暴叱一聲,白虹劍舞起一片銀光,向發聲之處撲了過去!
劍上的鋒芒凌厲無匹,方圓四五丈內,每一枝長竹都被齊根地削斷,在一片倒竹聲響中,卻不見半個人影!
關山月不禁呆住了,他聞聲捕影的功夫修煉有年,自信絕不會失誤,這次卻撲了一個空。
怔然中他舉目四尋。唯見斷竹中有著一塊青石,平若桌几,兩旁還有著像石凳般的石墩,石几上還散著兩堆黑白的棋子。
走近去一看,那塊青石上還刻著棋格,殘局未終,分明是有人在此對奕,因此他斷定剛才的搜索不錯誤,暗算自己的人一定在此,發話也在此,而且用來擊斷松枝的暗器就是這石上的棋子,只不過那人比自己早先一步躲開了……
沉思未已,右邊的竹林中傳出另一個人的聲音道:「司棋!你這個玩笑可開大了,好好的一片竹林,被你弄缺了一塊,廣寒十景剩其九,我看你怎對月華夫人去交代!」
緊接著語音之後,竹林之後,施施然走出兩條人影!
藉著淡淡的月光,關山月打量了一下來人,只見他們都是一樣的高冠儒服,身材一高一矮,年紀卻在四五十歲之間,高的修髯及胸,矮的短髭上挑,目光炯炯有神。
關山月知道這兩個人中,必有一人是出手暗算自己的,而且聽到剛才那番話的語氣,那人大概叫做司棋,只不知道是哪一個,因此他立刻以嚴竣的聲音問道:「剛才是誰暗算我的?」
身材矮的那人一瞪眼道:「是我!你這小子真魯莽,我不過是跟你開玩笑罷了,你怎麼就沉不住氣了,這一片好竹子,被你削斷了,你怎麼賠償!」
關山月一聽火更大了,面前這兩個人都沒見過,可是這個叫司棋的矮子長相猥瑣,心中對他就沒有好印象,再一聽他就是暗算自己的人,立刻就怒罵道:「混帳!你拿人家的性命開玩笑!」
矮子用手一捋短鬚,道:「小子!你別出口就罵人好不好,我說開玩笑的就是開玩笑,我若是真想要你送命的話,剛才那兩顆棋子,就不會打在松枝上,……」
關山月聽他還在強辯,變色正待發作,那高個子搖搖手笑道:「世兄不必生氣,司棋的確是只有相戲之心而無見害之意,世兄就是掉了下去,也不會送命!」
關山月瞪著跟,恨恨地道:「胡說!那麼高掉下去……」
高個子笑著道:「下面有網兜接著,世兄最多是飽受一場虛驚而已!」
關山月一怔,由於這高個子長相平易近人,他相信他這話絕不會假,遲遲地說道:「這個我怎麼曉得呢,……」
矮子哼了一聲道:「你若曉得,那個玩笑開起來還有什麼意思?」關山月對他十分厭惡,立刻道:「就是有網兜盛著,你也不應該如此,這峰頂高逾百丈,下面還不知道有多深,設若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跌下去依然是沒命……」
矮子冷笑了一聲,說道:「不會武功的人,別想登上峰頂,侍書說你蠻像個聰明人,誰知你比牛還蠢!」
關山月倒是真被他駁倒了,不禁閉口無言,那矮子可得意了,瞪著眼睛道:「小子!你還有什麼話說!糊里糊塗就想用劍傷人,現在這一片竹子看你怎麼賠法,你知道這絕頂山峰之上,栽竹子要多大工夫……」
關山月又待發作。那高個子卻笑道:「司棋,你別想推卸責任了,竹子雖是人家削斷的,追根結底還是你的錯,誰叫你拿人家來開玩笑的!」
那矮子急了叫道:「琴挑,你怎麼也幫著外人呢……」
高個子笑著道:「我只是按著道理,就事論事,這本來是你的錯,即使告到月華夫人那裡,我相信還是你吃虧倒霉!」
那矮子嘟起了嘴,嘀咕地道:「倒霉就倒霉了,了不起跑一趟大青山,替那老駝子做三個月的苦工,換一瓶再生泉水,把這些斷竹竿接起來!」
高個子又笑著道:「你想得倒簡單,第一是那白駝子不好講話,肯不肯答應還相難說,就算他答應了。那三個月的苦工也夠你受的!」
矮子沮喪地道:「那有什麼辦法呢,誰叫我自作自受!」
高個子又笑道:「縱得再生泉,三個月之後,這些竹子早枯死了,……」
矮子急得抓頭搔耳,大叫道:「那……那怎麼辦?小子!你真把我害苦了……」
關山月見他這副可憐相,倒覺得十分不過意,心中對他的惡感,也沖淡了不少,遂歉然地道:「這位老先生不必著急,在下冒昧毀竹,也有不是之處……」
矮子叫道:「你說這話有屁用,月華夫人怪責下來,你難道還替我承當不成!」
關山月心中一動,他已經幾次聽到月華夫人的名字,顧名思議,月華夫人自然是一個女子,……
剛才蜂下那狂書生叫做侍書,這矮子叫司棋,高個子叫琴挑,看來他們的身份都是一樣平等,侍書善書,這二人則在琴棋上別有心得,而那月華夫人,身份卻在他們三人之上,這些人倒是什麼關係呢?
心中雖然懷疑,口中卻道:「沒關係,所有過錯我都一肩承當好了!」
矮子連忙道:「你怎麼承當法?」
關山月道:「我就說竹於是我砍斷的,絕對不提老先生開玩笑的事!」
矮子轉顏為笑道:「你肯這樣就太好了……只是好好的,你怎麼會想起砍竹子呢?」
關山月想了一下,說道:「那就算我登峰之後,跟二位在言語上起了衝突,動起手來,將竹子削斷了,……」
高個子微微一笑道:「世兄這一來的確幫了司棋一個大忙,廣寒宮共有十景,月華夫人卻最愛這一片竹林,怪罪下來,司棋確實擔受不起,然而世兄是外人不知情,月華夫人也許不會計較!而且我與司棋與可以替世兄求求情……」
矮子樂得眉開眼笑地道:「就是這麼說定了,你見月華夫人可不能再翻腔!」
關山月慨然道:「這是自然,不過……月華夫人是怎麼一個人呢?」
那二人俱是一怔,良久之後,矮子才說道:「你連月華夫人是誰,都不曾認識,怎麼會找上峰來的?」
關山月也是一怔道:「我不是來找月華夫人的,我來探訪一個姓張的姑娘!」
二人同時叫起來道:「張菁菁!」
關山月點一點頭,說道:「不錯!聽說她就在此地……」
矮子一轉眼珠道:「奇怪!侍書怎麼不說清楚呢……」
高個子卻用手朝他比了一下,低聲道:「別多嘴!我知道他的意思……」
然後又轉頭對關山月道:「閣下怎麼知道張姑娘在此地的?」
關山月本想說出彭菊人的名字,但是話到口邊,又嚥了下去,因為他想起彭菊人吞吞吐吐的神情,知道她一定有著很多顧忌,也許說出來會對她不利!
高個子卻不待他開口,立刻接下去道:「我想一定是那個姓彭的老婦人告訴你的,你一定是姓關,是張姑娘口中念念不忘的關大哥!」
關山月見他都說出來了,倒是不便否認,遂點點頭道:「不錯!在下關山月……」
高個子立刻神色莊重,壓低了聲音道:「你見了月華夫人,最好不要說出自己的真姓名,不要提起那姓彭的老婦人,更不要問起張姑娘!」
關山月詫然道:「為什麼?」
矮子也低聲道:「你別問為什麼,假如你要想見到張姑娘,一定要這麼做!以後我們會慢慢的替你想辦法……」
關山月英明其妙,正想問得詳細一點!矮子卻神色慌張地道:「有人來了!多半是入畫,我先去絆住她,琴挑,你再交代他幾點應該知道的事,可不能耽誤太久!」
說完他匆匆地走了,高個子慌忙指著關山月的長劍,說道:「你先把劍收起來,再聽我告訴你幾句話……」
關山月將白虹劍歸入鞘中,高個子卻慌忙地道:「月華夫人的廣寒宮中,共有七個侍者,我,司棋,侍書,你都見過了,還有煮茗,入畫,彈劍,飛觴四個人,其中彈劍是男的,他也會幫你忙的,至於那三個婆娘,你可千萬不能對她們洩露真相,還有一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竹林中已傳來入畫的輕咳,高個子立刻警覺地住了口,只拍了他一下肩膀,示意他一切都得自己留心了!
接著,又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夫人叫傳那個小伙子快去呢!你們在這兒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人影微飄,矮子司棋陪著一個盛妝的女子過來,那女子年可二十八九,姿容艷中帶俏,長身細腰,到來之後,兩隻眼睛立刻電光般地掃向關山月的全身,看了一陣,才捂著嘴笑道:
「侍書說過,這小伙子長得一表人才,世所罕見,我就是不相信,現在看起來,他倒是挺不錯的,小兄弟!你就是明千里嗎?」
關山月不禁一怔,司棋連忙道:「對了!明老弟不但人才好,武功也別成一格,剛才一連幾劍,把我跟琴挑殺得手忙腳亂……」
邊說邊向關山月擠眼睛,關山月這才領悟到明千里是他們替自己杜撰的名字,這一定是那個侍書的傑作,由明駝千里上化出來的,心中雖然不願意,口上只得暫且承認了,遂拱手道:「在下明千里,請問……」
司棋連忙道:「這是入畫,她比你大一點,你不妨稱她一聲大姐!」
入畫笑了一聲道:「那怎麼敢當呀!我也大不了他多少……」
一張賣弄風情之狀,使關山月看來十分厭惡,可是當不住司棋在她身後連連做眼色,只得勉強地叫道:「大姐……」
入畫格格嬌笑道:「大姐就是大姐吧,誰叫我比你大著一點呢!明兄弟!侍書說你寫得一手好字,這兩個老東西。又誇你使得好劍,你還會些什麼呢!」
高個子琴挑笑著道:「明老弟樣樣都行,琴中聖手,丹青傳神,棋下無雙,詩詞歌賦,無不精通,就是酒茗兩道還沒請教過!」
入畫呀了一聲道:「那一定也不會差,廣寒宮中添了明兄弟,可就什麼都全了,我得趕快去報告夫人去……對了!我們每人只有一門擅長,明兄弟卻件件精通,該怎麼個稱呼法呢?」
司棋乾笑道:「那是夫人的事,用不著你來操心!」
入畫點頭道:「是呀!我們也沒有權利來決定,明兄弟,快走吧!」
說著扭轉腰肢,才發現滿地殘竹,徒然失聲道:「啊呀!誰把翠篁幽境給毀了,夫人知道了可怎麼辦……」
司棋朝關山月連連呶嘴,作出懇求之狀,關山月挺身上前道:「是我!」
入畫急道:「咳!你怎麼闖下這個大禍呢?」
司棋乾咳一聲,笑笑道:「我跟琴挑為了要測驗一下明老弟的武功,故意阻止他前進,結果明老弟生氣了,拔出劍來給我們一下,我們雖然躲得快,沒送掉老命,可把這竹林給削毀了……」
入畫頓了一下腳道:「你們簡直混帳,什麼地方不好胡鬧,偏偏要在此地……」
司棋裝出一片苦笑道:「我們怎麼知道明老弟的火氣那麼大呢!看他年紀輕輕的,誰也不能料到他的劍法會如此厲害呢……」
入畫雙手一攤道:「這……怎麼對夫人說呢!明兄弟剛來就發生這樣的事……」
關山月朗然地道:「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禍已闖下了,該殺該剮我都認了!」
入畫連忙擺手道:「明兄弟!見了夫人你可別這麼倔強,多說兩句好話,我們再在旁邊替你求求情,夫人可能不會追究這件事……」
司棋一笑道:「對了!夫人最聽你的話,到時候你多說明老弟幾句好話,盡量表揚明老弟的長處,夫人動了愛才之念,事情就好辦了!」
入畫想了一下輕輕地歎道:「只有這麼辦了,反正我總盡最大的努力就是了,誰叫我是他的大姐呢!明兄弟!你可別笑我老氣橫秋,我……我對你可真是一見……一見……」
關山月見她瞇起眼睛,一張噁心之狀,生怕她會說出什麼不入耳的話來,連忙作了揖道:
「我們一見如故!還望大姐多加照顧!」
入畫笑著道:「對了!一見如故!你說得真好,我雖然才第一次見到你,可就像認識你很久很久了!今後我們可得多親近親近!」
司棋摸著鬍子笑道:「我們相處久了,你怎麼不跟我親近親近呢!」
入畫紅著臉啐了一聲罵道:「死矮鬼!你少貧嘴,當心我拔光你的老鼠鬍子!」
司棋一縮脖子,入畫似乎也感到有點不好意思,連忙回頭對關山月道:「明兄弟!你不會嫌我這個大姐太粗野了嗎……」
關山月啼笑皆非,不知如何啟口,琴挑微笑道:「入畫快走吧!別叫夫人等得光火了!」
入畫這才想了起來道:「正是!夫人就是叫我來催你們的,一說話就忘了,我們走吧!」
琴挑仍是笑吟吟地道:「入畫I你先去稟告夫人一聲,我們陪著明老弟隨後就到,記住先替明老弟吹噓一番!使夫人對他有個好印象!」
說時用手一指殘竹,入畫會意點點頭,道:「我懂了!夫人真要生起氣來,你們兩個,也得跟著遭殃!」
說著身子一扭,人就像一陣旋風般消失了,關山月雖然覺得鬆了一口氣,可是見到她離去身法之速,則又不禁暗自駭然!
司棋笑著挨近關山月道:「老弟!你交上桃花運了,這瘋婆娘對你豈僅是一見如故,簡直是一見鍾情了,只要你能交上她,廣寒宮中,你大可為所欲為了!」
關山月臉上一紅,琴挑已慍言斥道:「司棋!別胡說八道,人家是代你受過,不過……
關世兄,我看這妮子對你的確是有點意思,你當然不會看上她的,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太令她難堪,廣寒宮中除了月華夫人,武功數她最高……」
關山月不禁佛然道:「什麼!要我去敷衍她!那可不行,我見了她,就感到噁心,我真不明白你們在搗些什麼鬼,平白無故地替我換了名姓!又要我……」
琴挑歎了一聲道:「關世兄!請你忍耐一下,更改名姓大概是侍書的主意,請你相信我們是在幫助你,幫助張姑娘,現在無暇細說,日後有機會,我們會對你解釋明白!」
關山月憤然道:「別的我都不問了,至少你們該告訴我,月華夫人是個怎麼樣的人,等一下見到她之後,我也好相機應付!」
琴挑又歎了一聲道:「月華夫人是你永遠無法瞭解的一個女人,我只能告訴你她的武功已臻超凡入聖的境界!你明白這一點就夠了,我們走吧,再遲夫人可真要生氣了,還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入畫是個好人,也許她的態度令你看不顧眼,但是她心中的確非常善良,那個人完全是質美而未學!胸無城府……至少你不可以看不起她……」
說完,又歎了一聲,然後才舉手相催道:「快走吧!夫人的性子很急,叫她等久了,的確不是好事!」
司棋已經迫不及待地拉著關山月的衣服,穿過竹林逕行,關山月只覺得他的力氣很大,身不由主地被拖著走路,很不習慣,可是司棋拉他時所用的勁道很怪,手在前面,力量卻在身後,彷彿是推著他前進一般,使他連掙扎的力量都使不出來。
走出竹林,卻是一片很大的花圃,間或也點綴著亭石之勝,花圃後面則是一大片華麗的屋宇,樓閣玲瓏,閣前有白玉的門樓,橫書著「廣寒宮闕」的匾額,旁邊則是一幅楹聯,以極細的精工鐫刻而成!
「嫦娥應悔偷靈藥,春花燦爛,秋月明媚,人間天上綿綿恨!」
「天孫無意織機錦,夏荷芳香,冬雪皎潔,碧海青天夜夜心!」
對仗不算工穩,卻有著一絲淡淡的寂寞哀愁,關山月正在玩味那聯句中的含意,卻見峰下那個,叫做侍書的書生,正閃躲在門樓之下,一臉焦灼之色。
看到他們之後,立刻就迎了上來,琴挑見了他,馬上搖搖手輕聲道:「侍書!我瞭解你的苦心,不必再說了!」
侍書臉色動了一下才低聲道:「我只想盡一點心而已,請你原諒我替你改了名字,那是不得已之舉,見了夫人,你只說是我在山下碰到你,引你上來見夫人,千萬不可說是為了張……」
琴挑連忙道:「我們都跟他說過了,你不用再吩咐了……」
關山月還來不及作何表示,廳前走出入畫,以響亮的聲音道:「夫人宣明千里進見!」
目光深注在關山月身上,意思是叫他在態度上要放得恭敬一點!
關山月雖然知道那月華夫人必然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可是要叫他對一個陌生不相識的女人表示過度的謙卑,卻不是他願意做的事。遂滿不在乎地一昂頭,大踏步向前走去,經過入畫身旁時,還聽得她無可奈何的一聲輕歎!
進入客廳之後,他驟覺眼前一亮。
這所客廳完全像是宮殿的陳設,大理石的庭柱,雲石鋪地,光可鑒人,在正中用玉石砌成了一方平台,周圍用黃金作成短欄,高約半丈餘,台前也用白玉砌成九級階梯,台上安放一張鑲滿珠寶的座椅,端坐著一個神情雍容的中年婦人,不用問就可知道她一定就是月華夫人了!
那月華夫人望去約莫四旬,頭上梳著高髻,身上披著白色的亮緞長袍,臉形長得很美,美中還透出一股莊嚴,使人凜然而不敢忤!
在她的身後,並肩站定兩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服色與入畫相似,看來大概就是飛觴煮茗,台左有一個中年男子,神態威猛,黑虯繞頰,作武士打扮,足登長靴,腰挎長劍,則一定是彈劍無疑!
關山月心中充滿了傲氣,但也為月華夫人的丰度所折,神情上自然流露出一絲尊敬,雙手一拱道:「在下明……千里參見夫人!」
他差一點就要說出明駝令主關山月的真姓名,幸而及時地改了口,跟在他後面進來的侍書司棋與琴挑三人也鬆了一口氣!
月華夫人的表情淡淡的沒有反應,她身後一個女子卻瞪眼喝道:「你怎麼不跪下?」
關山月雙眉一挑,傲氣又發,昂然道:「我為什麼要跪下?」
那女子臉現寒霜,剛想發作,月華夫人卻突然一揮手輕輕地道:「飛觴!你不要多嘴,他剛到這兒,對此地的禮數還不熟悉,以後再慢慢教他,明千里!你走近一點!」
那女子怫然不作聲了,關山月卻舉步走前數尺,離著台前的石級不到半丈,月華夫人先審視了他片刻,才點點頭道:「嗯!人長得很雄壯,侍書說你寫得一手好字,剛才入畫又來報告說你在劍下鬥敗了司棋與琴挑,看來你倒是個文武全才!」
聲音很好聽,卻仍帶著一股不能侵犯的威嚴,關山月聽在耳中倒有點不習慣,因為他出道江湖之後,一鳴驚人,在龍華會那等的場合下,也沒有被人如此輕視過,因此他的態度也不像先前那麼尊敬了,傲笑一聲道:「在下讀書學劍兩不成,文武全才之譽實在愧不敢當!」
語氣與言詞完全兩回事,入畫連忙道:「明……千里,你怎麼可以如此對夫人說話?」
她差一點把明兄弟叫出了口,可是目中卻流露出哀懇之意,大概是請他不要如此放肆,關山月視若未見,依然傑傲地道:「我應該怎麼說話?」
入畫急得一頓腳,倒是月華夫人笑了一笑道:「入畫!你也別管閒事,他這種態度分明是不服氣,然而也有不服氣的理由,因為到現在為止,你們並沒有令他折服!」
這次的口氣很和婉,使得入畫等男女七人都流露出詫然的神色。
月華夫人笑笑又道:「我這七個侍者都各通一項絕技,你大概已經知道了?」
關山月點頭道:「是的!我聽說過了!」
月華夫人笑著道:「他們以技而名,我也認為他們算得上人間之最了,可是聽說你比他們都還要高明一點……」
關山月經此一說,倒有點不好意思了,謙笑一下道:「這倒不敢當,其實在下只領教過書一項,侍書先生之筆力雄渾,著紙傳神,實非在下能望其項背!」
月華夫人用眼朝侍書望去,急得他連忙解說道:「夫人!明老弟不過是火候略欠,然其天才橫溢,只須少下苦工,定然超出屬下多矣……」
月華夫人這才一笑道:「我說呢!以他的年歲修為,我相信絕不能超過你,不過你一向自許天下書道無雙手,肯說出這種話,足見他不會太差!至於司棋與琴挑敗在他手下……」
司棋連忙也上前躬身道:「明老弟劍法的確高明……」
月華夫人微笑道:「我不是問劍,那方面你們兩人差得很……」
司棋一縮脖子笑道:「琴棋兩道我們未及領教,只是聽明老弟的談吐中,可以想見高明……」
月華夫人擺擺手道:「好了!你不必說下去了,我只是有點奇怪,你們一向都不肯下人的,為什麼單單對著這一個年青人,未經較量,就自承不如了!」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忽然變為嚴竣,使得司棋琴挑等人為之一驚,侍書連忙又上前道:
「屬下等因為見到明老弟資質稟賦俱為無雙之選,所以才急於向夫人引見!」
月華夫人冷笑一聲道:「是嗎?你們把他說得這麼好,我倒有點不相信,彈劍,你跟他對拆幾招看看!」
武士裝束的彈劍,恭身的應了一聲,抽出腰間長劍,劍身泛作淡青,黯不見光,只是形式十分古雅!
關山月怔了一怔道:「我不是來比劍的。」
月華夫人掃了他一眼道:「那你來做什麼?」
侍書的臉上連冷汗都急出來了,關山月看在眼中,心知他一定是怕自己說出真正的來意而牽累到他,遂淡淡笑了一下道:「侍書先生請我來結識幾位高人!」
侍書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道:「屬下凜尊夫人訓示!未敢將此地情形多說,只是眼見明老弟人才難得,特地向夫人推介……」
月華夫人哼了一聲道:「這麼說來,你剛才是騙我的了!」
侍書渾身戰顫,琴挑連忙道:「侍書並未欺騙夫人,他叮囑我們在見到明老弟之後,再將此地的情形告訴他,我們已經對明老弟說過了!」
月華夫人這才對關山月道:「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接受測試?」
關山月愕然道:「什麼測試?」
琴挑急忙道:「老弟怎麼如此健忘,我不是告訴過你,要想在廣寒宮中居留,必須要有一技之長,夫人命彈劍與你比劍就是一項測試!」
關山月見他那副情急之狀,實在不忍心拆穿他的謊話,遂笑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沒有弄清楚,方纔我只聽說叫我鬥劍廝殺,並沒有說明是測試,我又不是來拚命的,無原無故地動刀動劍幹什麼!」
一張滿不在乎之狀,月華夫人哼了一聲,卻沒有作什麼表示!
彈劍卻神色肅穆地抱拳道:「請!」
亮開架式,橫劍待敵,關山月見他的姿勢,心中不禁微驚,因為這姿勢他十分熟悉,那是修羅七式的起手式!
修羅七式是謝靈運得自百里不平的秘傳劍法,這個人怎麼也會呢?可是對方尚未施展出來,他還不敢斷定。
慢慢地亮出白虹劍,照眼的毫光中,他瞥見月華夫人的神色微微一動。
彈劍見他也拔出劍來了,只是輕輕地道:「請明兄賜招!」
關山月為了要證實他的劍招是否即為修羅七式,乃笑著搖搖頭道:「不!先生請!」
彈劍並不多作謙讓,長劍一舉,踏上一步攻了上來。
一點都不差,他用的完全是修羅七式中劍招,這第一招,正是「雲慘霧愁」,唯一不同的是劍下並沒有愁雲慘霧,鬼聲咽嗚的黑獄景象,只是威力更強!
關山月毫無選擇地使出了大羅四劍來應敵,白虹劍下演出「乾坤始定」。
兩股劍氣交纏在一起,卻沒有一點聲息,片刻之後,才頓然兩分!
關山月吐了一口氣,心中暗呼僥倖,修羅七式在彈劍的手中似乎比謝靈運更具威力,然而因為未有那種黑雲蔽天的情況,使他能清楚地看到對方的劍路變化,而大羅四式是專為克制那些變化而創的,所以他才能擋過這一招!
可是觀戰的人卻不同了,除了月華夫人之外,連彈劍本人也發出一聲由衷的喝采!而琴挑侍書司棋入畫四人反應尤烈!
靜候片刻,彈劍又攻出了第二招,依然是修羅七式中的招式「搜魂戮魄」。
關山月毫不遲疑地使出「山嶽永峙」。
劍氣再度廝纏,關山月卻不像第一次那般輕鬆了。彈劍的功力似乎深於謝靈運,強勁的內力將劍勢壓迫得十分沉滯,幸而「山嶽永峙」是一招守式,總算在極度的困難下將那一劍擋過了!
彈劍撤劍後退兩步,臉上現出難以相信的神色。月華夫人也無法再維持她的平靜了,居然在鼻中輕輕地噫了一聲!
關山月略一喘息,忽然搶身進去,白虹劍上鋒芒突漲,以極快的速度,連攻出了兩劍—
—「旭日東昇」與「白虹貫日」。
這兩劍都屬於攻,卻違反了常規!
上次對謝靈運時,他都是等對方發動了,自己才被動應敵!然大羅四式的運用法則也是如此規定,因為這四式都是在靜中取動,先克服對方的銳勢而鑽其隙。
然而關山月卻不敢再墨守那成規,彈劍的攻勢中似乎無隙可乘,若是等他攻了出來。便只有死定,守不住便會為他所乘!以彈劍的功力,關山月是萬守不住的,除非是先他而動,或可圖幸於萬一!
第一招「旭日東昇」是全面進攻,彈劍舉手一撩,在身前下一道劍幕,像雲層阻遏了陽光,使得關山月的攻勢完全化解。
然而第二招「白虹貫日」卻是化面為點,而動作又奇快無比,彈劍還來不及作應變的措施,強韌的劍氣已鑽了進來,刺破了他劃下的劍暮。
「噹啷」在一聲輕脆的金鐵交鳴聲中,劍身上各激起一溜火花。
關山月退了一步,握劍的手腕酸麻無比,勉強維持住不使劍掉下了,臉上現露出一片驚色!他震驚的不是對方的劍而是對方的功力。
他明明已經刺中了對方的弱點,卻不想彈劍在危急之際,居然能再將勁力運用到劍身上,使它變成了一塊磁鐵,產生出無比的吸引力量,硬生生地將自己的白虹劍吸引了回來,硬碰在他的劍上。
而且他那柄青黑色的長劍也十分怪異,在白虹劍的利鋒撞擊下,不但毫無所傷,反而彈射出來,幾乎將他的劍震脫了手!
彈劍的神情卻不像那麼狼狽,擎著那柄黑色的長劍,先往空拜了一拜,然後肅然歸鞘,再朝關山月一拱手道:「明兄劍術超凡,敝人不敢言匹!」
關山月不禁愕然,心想照剛才的情形看來,落敗的應該是自己,怎麼他倒反而認輸了,想了一下,忽然記起琴挑曾經明示過,這彈劍也會幫自己忙的,莫不是他在故意相讓,不過這讓得太勉強了,他不在比劍中示弱,口頭上說一聲又有什麼用呢?這種情可實在不可領,遂冷笑一聲道:「先生太客氣了,在下的劍未曾脫手,已蒙盛情……」
彈劍苦笑了一下,並未作答,那邊的入畫已興奮地道:「明兄弟!真想不到你在劍上的造詣如此高,彈劍自誇他那幾手劍法,除了夫人之外,不作第三人想,而你竟擊敗了他……」
關山月莫名其妙地道:「我擊敗了他?」
入畫格格一笑道:「不錯,你應該覺得驕傲,若不是靠著青索劍的神異效能,你那一劍也許會砍下他的腦袋呢!其他姑且不論,至少你在劍法上,足可稱為天下第一人了……」
說完之後她又覺得太過份了,連忙補充道:「當然夫人是不在我說的天下人之內……」
補充之後,她還不住地用眼望著月華夫人,深恐這補充未能令她滿意,誰知月華夫人卻一笑道:「入畫!你錯了,我或許可以靠著功力勝過他,若單以招式而言,我也許還不如彈劍呢,更別說勝過他了!」
這幾句話使得其餘的幾個人都感到意外,卻只有關山月全無所覺,他此刻的注意力全為青索劍三個字吸引住了。
當他在溫嬌那兒得到白虹劍,連帶也聽到一點關於劍上的知識,除了白虹劍外,還有紫郢青索兩枝劍,神效在白虹之上,想不到這青索劍竟會落在彈劍手上……
那麼剛才自己那一招白虹貫日,的確是使得對方無法招架,彈劍之所以能夠幸脫於劍下,完全是由於青索劍之故,無怪乎他慨然認輸了……
月華夫人這時已滿臉含笑道:「明千里,從現在起,你就算是廣寒宮中的一份子……」
關山月聞言一怔,連忙說道:「不!我……我不能……」
月華夫人笑著道:「你什麼不能?」
關山月想了一想,道:「我不能充作夫人的侍者……」
月華夫人點頭道:「當然了!我知道你博學多才,一個侍者太委屈你了,是不是……」
關山月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月華夫人卻不容他說下去,笑著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才能是多方面的,一名侍者是無法令你滿足的。可是你也得想想你不過是劍法上略有可取,其他如琴挑之琴,司棋之棋,入畫之畫等……都足夠你學習的,年青人帶點傲性是好事,可過份自大就成為狂妄了……」
關山月聽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套,雖然很有道理,可是自己的目的並不在此,因以眉頭一皺,正待發言,誰知月華夫人竟不容他有這個機會,歎了一口氣道:「學不滿足,真是沒有辦法,可是……我也的確賞識你的人才,這樣吧,我任你廣寒宮中護法使者,那七大侍者都歸你統御,這該行了吧!」
入畫看出關山月還有反對之意,連忙道:「明兄弟!夫人如此對你,已是天大的殊榮了,我們這幾個人雖然不在你眼中,可是你能隨侍在夫人身邊,朝夕請益,那好處可大了……」
說著連連用目對他示意,好似在勸他趕快接受,同時侍書等人也是一樣的神情。
關山月不禁啼笑皆非,心想如此夾纏下去,不知何時才能結束,將心一橫,乾脆裝傲到底,朗笑一聲道:「話正是如此,夫人無論如何提拔,始終還是把我列入下層看待,我不明白夫人在哪一方面可供我請益的……」
入畫臉色一變,失聲道:「明兄弟!你瘋了!怎可如此冒瀆夫人……」
關山月但笑不語,月華夫人卻出乎意外的一笑道:「這倒不能怪他,乍到此地,我要是不露兩手給他看看,的確難以使他心服的,年青人,你認為哪一點足堪與我一爭上下的!」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在下不知夫人何學何能,因而無法答覆這個問題!」
月華夫人笑笑道:「你說得出的題目,我沒有對付不了的!」
她狂,關山月更狂,哈哈大笑道:「夫人之能!在下自信都可以勉強巴結一試!」
月華夫人微微一怔,在廣寒宮中,可能這是第一次有人對她如此說話,其餘七大侍者雖然一方面替關山月擔心,一方面被他的豪情所折,愕然不知所以……
等了片刻後,月華夫人輕輕一笑道:「好極了,你大概也是無所不能,才敢說出那樣的話,廣寒七藝,琴棋書畫劍茗酒,我倒得逐項對你顯示一番,才使得你口服心服,琴挑!看琴侍候!」
琴挑應了一聲,走到屋角捧過一個琴囊,抖去外面的綢套。
取出一具精緻的琴,安排在玉台之下,才恭身退後。
月華夫人姍姍起立,輕移蓮步走到琴前一笑道:「要說跟你比試上下,那實是笑話,只要你能聽完我一折倚蘭操而仍不為所動,我就承認你是天下第一琴手了!」
關山月見事已如此,欲罷不能,對音律之學,他雖然從獨孤明處小加涉獵,可的確算不得是高明……尤其是現在面對高手操琴,一個不慎,或許會有性命之虞,因為內家高手,能將勁力化於音響,傷人於無形之中……
可是他也並未流露出怯意,第一,他拿得穩月華夫人並無取他性命之意,第二,他瞭解到音律傷人,不過是惑亂人的心志,進一步去操縱人的思想行動,只要清心澄慮,聽而不聞,自然就不會遭外驚所惑!
所以他立刻就地坐下,雙手撫著膝蓋,狀如老僧入定,微微啟目道:「夫人請開始彈琴吧!」
月華夫人朝他的坐姿看了一眼,輕輕點頭道:「看來你的確不像個外行,注意了!」
語畢輕拂纖指,在琴弦上扣了一下,錚然微響中,關山月的神情也隨之一動,心下已經在吃驚,他感到這琴音相當特別,彷彿是一枝尖利的細針刺上了耳鼓,雖然此刻的痛楚還可忍受,再下去可很難說了!
月華夫人對他的反應很注意,注意的結果也相當驚奇,因為她自信那一彈之威,世上已很少有人能禁受得了,而這年輕人僅只是臉上的肌肉跳了跳,連身子都沒有動!
怔了片刻,她忽然有點生起氣起來,好像是她至高無上的威信已經受到了打擊,手指在弦上連連撥動,發出一連串的音符
前面幾個音節還使關山月稍受震動,可是到了後來,關山月竟像是真的不聞不問,嘴角反而現出一絲忘我的微笑。
這情形不僅使月華夫人詫然生驚,而旁觀的琴挑卻更為難以相信,七大侍者中只有他懂得月華夫人此刻所奏的乃是天地間的至殺之音,雖然她尚未完全施為,但就是這種程度已非人所能堪,可是這小伙子呢!
他不但未為所傷,反而在其中得到極大的樂趣似的,居然笑了起來。
這只有一個解釋,這小子真是個了不起的奇才,劍中高手,音中絕響……
月華夫人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代之以一片凝重,手指在琴上的速度變慢了,一個個低沉的音節拋出來卻更為有力。
七大侍者中,除了琴挑之外,一個個都掩上耳朵,不敢聽下去。
端坐的關山月依然如故,他的平靜使月華夫人幾乎激怒了,肅穆的臉上透出了濃重的殺機,五指微屈,作勢欲朝琴弦上彈去。
琴桃失聲驚呼道:「夫人!使不得……」
月華夫人的臉上含著怒意叱道:「那麼你是要我向這個小伙子認輸了!」
琴挑懍然不敢回答,月華夫人哼了一聲,手指仍然彈了出去,她是存心在作玉石俱焚的一拚了!
琴挑神色如死,靜待那至殺的音響出現……可是,等了許久之後,仍是沒有音響傳出來,他不禁奇怪了,連忙朝月華夫人望去,只見她也在那兒發怔。
原來正當她全力一扣施為出去時,她面前的琴弦忽然自動地斷了,而且斷得很離奇,它們是無聲無息地斷掉的!
月華夫人怔了半天,忽地臉色一變,用手朝門外一指,七大侍者一齊會意,飛身朝外面湧去……
他們才撲到門口!就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大笑道:「不速之客,何勞親迎!」
七大侍者聞聲俱都一驚,入畫立刻出聲低呼道:「是駝子來了……」
聲才出口,門口已閃進一個高大的駝背老人,滿臉紅光,笑嘻嘻地一扭入畫的臉頰笑道:
「丫頭太沒規矩,駝子兩個字也是你叫得的!」
入畫痛得直皺眉頭,卻畏然不敢掙扎!月華夫人臉色一沉,冷冷地道:「駝翁放尊重一點,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駝背老人哈哈大笑地放開了道:「好!好!夫人有命敢不遵從!」
入畫揉著臉退過一旁,目光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月華夫人又冷冷地道:「駝翁怎麼會有興賜臨的?」
駝背老人聳肩笑道:「聞道夫人清恙,老朽遠上藏邊柴達木河,為夫人求得聖泉之水……」
月華夫人冷笑一聲道:「多謝盛情,賤恙早已痊癒了!」
駝背老人笑了一下道:「老朽在望月峰下,聽得夫人雅奏,即得知已沾勿樂,看來老朽這一趟慇勤是獻不上了……」
月華夫人沉著臉道:「求泉盛情,賤妾依然感銘,只是駝翁……」
駝背老人緊接著道:「夫人一定是嗔怪老朽打斷了夫人的雅興!」
月華夫人冷笑不語,駝背老人卻笑嘻嘻地道:「這倒要請夫人原諒的,老朽久已不聞夫人琴中妙律,這次適逢其會,一時心癢難搔,忍不住吟誦相和,感樂而興,這也是人之常情……」
月華夫人瞪了他一眼,又看看關山月,撇撇嘴道:「我就知道一定有人搗鬼,否則這小伙子怎能抗得住我那倚蘭操的……」
這幾句話使得七從侍者都恍然而悟,關山月也有點明白了。
原來剛才月華夫人奏琴之際,那琴聲刺激得他十分難受,可是到了後來,他耳中的得一股極細的吟聲,音調十分柔和,將琴音調得十分和諧,聽得他心醉神怡,所以才發出微笑,當時不明就裡,現在才知道是這駝背老人幫的忙,忍不住對他作了感激的一瞥,同時對他的深厚功力與造詣也生出一股由衷的敬佩!
駝背老人又笑道:「倚蘭操本是雅琴,可是夫人越奏殺意愈深,所以老朽才斗膽……」
月華夫人冷笑插口道:「所以你震斷了我的琴弦!」
駝背老人一笑道:「老朽聽到後來,知道夫人已動了真怒,即將發出震天神音,老朽自知當受不起那一擊,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月華夫人冷笑道:「駝翁太客氣了,震天神音雖然厲害,相信還奈何不了你……」
駝背老人笑笑道:「夫人不必意氣用事,老朽並無意與夫人爭雄,震天神音施之大傷天和,夫人在此修身養性,何必要妄動無名呢!」
月華夫人變臉欲待發作,可是她對駝背老人似乎略存顧忌,想了一下,居然忍了下去,淡淡地道:「駝翁此來,除了為賤妾送泉之外,還有什麼見教?」
駝背老人神色莊嚴地道:「有的,夫人最期切的事,老朽已探出一些眉目了!」
月華夫人神色忽地大變,連忙揮手叫身邊的人全部退出去,七大侍者恭身應命,琴挑走到關山月身旁拉啦他,叫他一起離開的,誰知駝背老人卻擺手止住道:「讓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