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小虎已經被李成架了出去,由劉瞎子勸著他離開了。
岳大娘還留下處理善後,她對這個結果似乎很滿意,第一沒出人命,第二是馬大雄雙腿俱廢,以後不可能來拚命了。當然馬大雄的門人眾多,部屬也不少,當然還會有麻煩。但總是簡單得多,因此苦笑道:
「今天的情形,二位老爺子是在場目睹的,我們都沒出手。至於說小虎能傷了馬老英雄,那是誰也想不到的事。只有歸諸天意了……」
吳三清也歎著氣道:「誰想得到呢?唉!馬老真是的,這麼一大把年紀了,火氣還這麼大,跟一個小孩子使的什麼性子呢?這叫我們怎麼對人交待!」
岳大娘道:「說起來是小兒不對,但馬老英雄也有不是處,他是武林前輩,但先夫被官府處刑的事,也不必用來刺激一個小孩子!」
徐廣泰只有歎了口氣道:「你們兩家的是非曲直,別人也很難論斷!」
岳大娘道:「我不要求二位幫誰講話,只希望有人問起來,二位能把經過告訴人家。」
吳三清道:「馬老兄受了重傷,卻並非不會說話,他自己會對人說的。」
他的意思是在推托,岳大娘就不高興了,冷笑一聲道:「照馬老英雄的為人,我不相信他會實話實說,一定又往我們身上賴,說成是我們群毆下手的了。吳老爺子,你是馬大雄接來做見證的,也是他的朋友,您要幫他我們也不在乎,公道自在人心,究竟在場目睹之人也不止是您一位,那就隨便您怎麼說了,回頭我就叫人把他送到府上。」
吳三清更著急了,連忙道:「怎麼送到我家去呢?」
岳大娘冷笑道:「因為你是他邀來的,如果您不管,我就抬了放在大街上。吳老爺子,您這江湖前輩如果是這樣子當的,可就難以叫人尊敬了!」
說完回頭就走,徐廣泰歎了口氣道:「岳大娘,麻煩你叫輛車子,把人送到舍間去吧!
我送他回汝州。」
岳大娘這才有點笑容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刺傷他的是我兒子,我絕不推托。馬大雄的徒弟也好,朋友也好,找上門來,我們只有接待,我陶靜婉雖是兩截穿衫,三綹梳頭的女流,畢竟也是在相州混世面的,不是沒名沒姓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們不見得為了怕他姓馬的,就躲著不見人了。」
她落下了話,吳三清就更不是滋味了,被徐廣泰勸著走了。
一直到了徐廣泰的家裡,他還是唉聲歎氣。徐廣泰道:「老吳,又不是你殺傷馬大雄,你著個什麼急?」
「我知道。但是馬大雄受傷的情形,實在難以叫人相信。我們若照實說了,他的門人子弟一定以為我們在偏袒岳家,兄弟為難的也是在此。」
徐廣泰道:「好在馬大雄自己也有嘴巴……」
「問題就在此,他能承認是傷在小虎手中的嗎?」
徐廣泰道:「那是猝不及防,又不是武功不如,我們說出當時的情形,不論是非,馬大雄如果自己不肯承認也沒辦法。老吳!你也別盡想做老好人,或是躲開不管事,我跟馬大雄不熟,他一來是先找上你的,你也別怕得罪人,馬大雄固然麻煩,陶靜婉又那裡是省油的燈。
這一畝三分地是她的地盤,我們若是昧著良心,得罪了她,連安靜日子都過不下去了,這個女人太厲害!」
吳三清還要開口,徐廣泰道:「根本上馬大雄這次就是錯了,為了白玉堂的事來找人理論已經站不住腳了,然後又要去跟一個小孩子動手動腳……」
「也難怪他,白玉堂是他的妻舅,又是跟他學的功夫,他若不扳回點面子,以後怎麼混?」
「現在他受了傷,又殘了雙腿,本也就沒得混了。人家給了他下台階的機會,是他自己給弄擰了。」
吳三清也聽出徐廣泰多少是偏向岳大娘這邊了。他自己並沒有立場,也不想偏那一邊,但事情擠到頭上,雖不知如何是好,也只有硬著頭皮挺了。
花牛兒李成把馬大雄送來了,也送了一千兩銀子,說是給馬大雄養傷的。
岳大娘自己則到了天齊廟,劉瞎子在廟後一個木棚子裡住著,岳小虎也被他勸著在屋裡待著。岳大娘憂慮地道:「小虎,你看你闖的禍有多大呢!」
岳小虎瞪起眼睛道:「我可不認錯,是那老頭子欺人太甚……」
「現在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馬大雄早年英雄了得,但他上了年紀,那柄金刀也鎮不住汝州了。不過他的門人子弟很多,大半在鏢行裡保鏢,你傷了這老頭子,他們一定是不甘休,要是糾眾找了來,我可不勝其煩!」
「那我就到汝州去,看他們能拿我怎麼樣?」
岳大娘怒道:「你這孩子怎麼那麼強項,江湖上講的不會是道理,最重要的是面子,你倒了他們的面子。」
劉瞎子也道:「小虎,這話不錯。馬家的門人就指著他那張老臉混飯吃的,你殺傷了馬大雄,他們不會跟你講道理,只要你也弄傷兩條腿來遮住他們的面子,依我看,你還是躲一陣子吧!」
「要我躲他們?」
「也不是躲他們,反正他們找了來,你不在,他們也發作不起來,相州地面上究竟也有一些江湖人的,不會讓他們橫行,聽我的沒錯,出去躲躲吧!」
岳大娘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出去避上三、五個月,我在這邊跟他們講道理。小虎,你可別以為是自己英雄了得,你刺傷了馬大雄只是出其不意,那並不光采。」
岳小虎低頭不響了,岳大娘取出了一個小包道:「這裡面是二百兩銀子和一疊銀票,總計是兩千兩,我想足夠兩個人混他三、五個月的了。」
「兩個人?還有誰要眼我一起?」
「我這兒的人手分不出來,我想請劉師父陪你一起,照應你一陣子。」
岳小虎一聽要劉瞎子陪他,心中倒不反對,劉瞎子也挺高興地道:「幾年前,我倒是走南闖北跑過一陣,後來人懶了下來就沒再動,正好借這機會出去動動。」
岳大娘的眼圈有點紅道:「小虎,出門在外,可不能再這麼任性了,不比在相州,有我這個老娘挺著。」
「娘!您放心。我也沒指著您的勢力欺侮誰過。」
劉瞎子也道:「岳夫人,你放心好了,小虎生性任俠、為人正直,倒不是那種逞性凌人之輩。而且他也該出去走走,行萬里路比讀萬卷書更能發人智慧。」
「是的!全仗劉師父了。我麻煩你是不得已,這孩子從小就強頑,文武兩途我都請過老師教他,全被他打跑了。」
劉瞎子哈哈一笑道:「夫人,小虎不愛讀書是個性使然,他多少也認了不少的字。以府上而言,這已經足夠了。因為讀書首在明理,不仗著它去求功名,不會做八股文章可沒多大關係。要說到武,那些師父能被他打跑了,高明也有限,小虎天賦過人,不如由他自己發展的好。」
「是的。他的那些叔叔們也這麼說,他們是老江湖了,手底下平常眼光都很準,他們說小虎的稟賦絕佳,一般庸師,反而會教糟蹋了。所以我也就不管他了,他還肯聽你的話,望您費心照顧他了!」
劉瞎子遜謝了幾句,岳大娘道:「包裡還有一張字條,上面有些人名地名,都是我和先夫早年的朋友,現在也都混出些名堂了,希望是不去麻煩他們,但若有要事,找上他們,提起我們,人家多少能有個照應。」
劉瞎子知道他們的那些朋友,不是坐地分贓的大盜,就是在一個地方混世面的。岳小虎並不喜歡這些人,也不會去找他們的,但還是答應了。
岳大娘對這個兒子,心裡還是頗為喜歡的,摸摸他的肩膀,抹了一把眼淚,也告辭走了。
岳小虎卻十分高興,拖著劉瞎子出了門,先到騾馬行買了兩匹馬,在這兒他不用付帳,吩咐上他母親那兒去收錢,又回到家裡,包了幾件衣服,劉瞎子倒簡單,他就是一個小包了,裡面裹了他的吃飯傢伙,一個竹筒,幾枚銅錢,一個算命的布招,兩管毛筆,一口硯台。
岳小虎道:「劉大叔,你還帶著這個幹嘛?」
劉瞎子笑道:「雖說出門吃住有你付帳,但我的這些生計也不能丟下,好歹也能混它個幾文。」
「什麼?你還要替人算命?」
「吃飯住店,閒下無事,用來打發一下時間也好,我是閒不住,而且我的文王神課倒不是唬人,指引迷途,預卜吉凶,還真有點門道的,我這是濟世。」
岳小虎也不知道劉瞎子憑算命是如何濟世的,不過他已看慣了劉瞎子算命,覺得很好玩,倒也不加反對。
上了馬之後,岳小虎道:「劉大叔,咱們上京師去!」
劉瞎子道:「好呀!天子腳下,人間第一首府,那個地方值得去開開眼界,再說也少麻煩,馬金刀的徒弟們也不敢在那兒找上你。」
兩個人一直往北走,劉瞎子說他當年走南闖北,倒不是吹牛,他的地理還真熟。兩天後,他們走下了兩百多里,就到了邯鄲古城。劉瞎子沿途就講些古事古跡,岳小虎聽得很有意思。
不過,岳小虎究竟是孩子,俠心雖重,行事卻沒有個著落,同住客棧有對賣唱的父女,老子得了癆病死了,女兒連店錢都付不出,更別說是辦後事了,最後有人給出了個主意,叫她賣身葬父。
那個女孩子雖然十六歲了,長得又乾又瘦又小,也不怎麼好看,買了回去最多做丫頭,所以也沒人問津。
岳小虎知道這件事,立時掏了五百兩銀子,不但幫她料理了後事,還有錢可以余剩。那個女孩子來給他叩了頭,表示要跟他,岳小虎卻笑道:「姑娘,我只是同情你貧苦無依,才幫你葬了父親,你家裡還有什麼人沒有?」
「沒有了,我有個哥哥,早年流落在外,也不知上那兒去了,十來年沒音訊,多半是死在外面了!」
「那你拿了剩下的銀子,自己做個小買賣也可以過日子,將來找個可靠的人家嫁了。」
「我情願跟著少爺!」
「我?我是出來遊歷的,一時也回不了家,再說我那個家也不適合你,你自己去過日子吧!」
那個女孩子以為他是什麼官府人家的少爺,對她看不上眼,也就不敢強求了,叩頭謝了。
這樁豪舉使他很受人注意,到了晚間吃飯的時侯,居然有個十六、七歲的大孩子,長得頗為清秀,一屁股坐到他的對面道:
「喂!你借我一百兩銀子行不行?」
岳小虎見他紅紅的臉,一付淘氣的樣子,若是劉瞎子在旁,一定會阻止的,因為他接濟那個女孩子,就受了劉瞎子的一頓數落。劉瞎子倒不是不主張他做好事,而是認為他太大方,出手給得太多。
結果一個老人的後事,最多不超過三十兩,再給個二十兩,讓她過日子就夠了。五百兩可以買上幾十畝好田,使那女孩子成個富婆了,若是叫人生了壞心,反倒是害了人家,救貧救急不救窮,行善也當有個準則。
對這個找上來的少年,岳小虎倒是很投機,因此毫不考慮地道:「行!」
說著就掏了一百兩的銀票給他,那少年接了朝懷中一放道:「謝了!一個時辰後,我再來找你,說不定可以加倍地還給你!」
岳小虎笑道:「沒關係!還不還都不要緊。」
那少年瞧了他一眼,笑了起來道:「你這個人倒是挺大方的,你連我的名字都小問,就借錢給我了!」
「因為我原沒打算要你還,問你名字幹嘛?」
「倒也說的是,可是你也不問,我借錢幹嘛?」
「我更不用問了,你借錢一定是因為缺錢用,而我身邊剛好有多餘的,朋友有通財之義。」
「我們才見面,就能算是朋友了!」
岳小虎道:「你能向我開口,就是把我當朋友了。」
那少年道:「好!這個朋友倒是值得交了,一個時辰後再來找你,我請你吃狗肉。」
「好啊!我也喜歡吃狗肉,只是不知道這兒也有賣!」
「街尾有一家謝記老鋪,是專賣狗肉的,他們的鹵狗腿做得很好,一個時辰那兒見,你有空沒有?」
「有!我今天沒事。一個時辰後,我們在那兒見。」
劉瞎子因為要去看一個多年的朋友,今天沒跟他在一起,小虎反正閒得無聊。
他叫了幾個菜,也還沒吃,為了回頭要陪那個少年再吃狗肉,他連飯都不吃了。算帳回到屋裡,歇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守起身向街尾走去。
找那家謝記老鋪,倒是頓費了一番功夫,還是問了人才找到那家鋪子。那根本不能算是鋪子,只是一家大酒缸。
大酒缸是北方的一種特殊酒店,沒有座兒,屋裡埋了幾口大缸,裡面放了酒。旁邊放了幾條長凳,客人就在缸邊坐了,自己打起酒來喝,兩個子兒一大碗,喝幾碗自己計數,自己把錢留下走路!
也沒什麼菜,店裡有鹽炒黃豆,那是免費的。另外還有一些小碟子,盛著切好的滷肉,那也要兩個子兒一碟,自己丟下錢自己拿,也沒人管帳,完全自己憑良心。
岳小虎知道有這種地方,可沒有進去過,因為這都是窮人光顧的地方,他卻一直沒缺錢用,而且他老娘開著酒樓,吃東西從不要付帳,更不會鑽到這種地方去。
進來後,他覺得很新鮮,發現這兒還賣狗肉,三個銅子兒一碗,他買了一碗狗肉,留了一碗酒,自己坐下吃著。
狗肉燉得很香很爛,他吃得很順口,吃了一碗,還想再買一碗的時侯,那個少年就進來了,看見他先在這兒,倒是很高興,連忙過來,三不管先打了兩碗酒喝了,然後又看看他的碗道:「你怎麼沒叫鹵狗腿?」
「我在鍋裡沒看見有狗腿,不過這肉也不錯!」
「那是你沒跟他們說,他們的鹵狗腿是不賣的,全給我定下來了,你向他們提起我,他們就會拿給你。」
「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個提法呢?」
「這倒是!我忘了告訴你了,我叫葉小龍。」
「我叫岳小虎。」
「哈!有意思。我叫龍,你叫虎,我們這一龍一虎倒是配絕了,你今年多大?」
「才過十七歲生日不久。」
「你怎麼一點虧都不肯吃,知道我還沒滿十七歲,你就要比我大點!」
岳小虎笑了起來,道:「你若是喜歡大一點,我就叫一聲大哥好,反正我既無兄長,也沒兄弟。」
葉小龍開心地笑了起來,道:「算了!誰叫大著一點呢?將就一點,就讓你做個哥哥吧!
對了!大哥,很抱歉!那一百兩銀子我沒辦法還給你了,因為我又……」
他有點忸怩,岳小虎笑著道:「輸了?」
「是的!手氣不奸,五把骰子,我連擲了五個么二三,不但輸得精光,還欠了五十兩的債!」
「所以你又要借五十兩去還債!」
「這倒不是,今天手氣太背,而且輸得太多,人家也不好意思逼我討債。不過,我還是要借一百兩銀子,這可是救命的錢,我師父生了病,等著我去買藥,我卻把買藥的錢都輸了。」
岳小虎道:「兄弟!你這就不對了,那麼重要的事,你怎麼可以耽誤呢!」
「也耽誤不了,我師父要明天再吃藥呢!藥房裡也把藥配好了,就等我拿錢去取藥。可是在明天之前,我籌不出一百兩來,所以要向你借一下!」
岳小虎想了一下道:「錢可以借給你,不過今天不行,明天我陪你到藥鋪裡抓藥去。」
葉小龍臉色有點變了,道:「你可是不相信我?」
「我倒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一個賭徒,若是今天我把銀子給了你,很可能一轉眼,你又拿去賭了,然後你會越賭越深,我不想害你!」
「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准輸?」
「因為我看過太多像你這樣的凱子,賭場裡專吃你這樣的瘟生。」
「大哥,你也賭過錢嗎?」
「賭過,我五歲就開始賭錢了,不過我賭來賭去都沒意思,我家裡開賭場。」
「什麼?你家開賭場?」
「是的!在相州。我家開了好幾家賭場呢!」
「相州姓岳的,岳小虎,哦!原來你就是那個岳小虎,打了金刀鎮汝州的那個岳小虎!」
岳小虎一怔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了。當然是有人告訴我的!」
「這怎麼可能?前幾天才發生的事!」
「在這周圍五百里內發生的大小事情,我在一天之內都可以知道。大哥!你做了這麼轟動的事,不留在相州出風頭,跑到邯鄲來做什麼?」
岳小虎歎了口氣道:「我還出風頭呢!說句丟人的話,我是出來避難的。就因為殺傷了馬老頭兒,我娘說他是個很有名的江湖人,怕他的門人子弟來找我報仇,才叫我躲了出來!」
「這倒是。大哥雖然英雄了得,-好漢架不住人多,金刀鎮汝州的徒弟不但多,而且還不要臉,仗著馬金刀的勢力,在外胡作非為,你殺傷了他們的掌門人,他們勢必要找你扳回面子不可!」
「金刀鎮汝州是掌門人?」
「沒有正式開門立派,不過也像那回子事兒了。他收徒又多又濫,門下弟子有兩百多人呢!多半是干保鏢,或者給人當護院武師。這幫人武功學得不怎麼樣,可是挺團結,惹上了一個,同門師兄弟互通聲氣,聯合起來找人算帳。馬老頭兒又護短,所以誰都討厭他們,大哥殺傷了他,一定會大快人心的,大哥的本事還真不錯!」
岳小虎有點訕然地道:「我可沒什麼本事!那天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殺傷他的,起因是他為了他的大舅子白玉堂被我打傷了,來找我理論。」
「什麼?錦毛虎白玉堂也是大哥打傷的,這可是大快人心了。這個傢伙最壞,貪財好色、無惡不作,專會欺負單身女孩子,仗著馬大雄的庇護,隨便亂來,不知有多少人想宰了他呢!
大哥居然也把他給打了!」
岳小虎對這一件事,倒是頗為得意的,可是在母親那兒說了出來,反受了一頓斥責,未免有點氣沮,現在才高興起來。傲然一笑道:「人家都說他是名家,我看卻不怎麼樣,我揍他的時候,他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沒想到大哥竟是位行義懲奸的大英雄,行!憑著這些你也夠資格做我的大哥,這下子我是真的認你為兄了。」
「怎麼,先前你認我是大哥難道還是假的?」
「那當然不假!不過心中不太服氣而已,你只不過年紀大我一點而已,那可不是叫人尊敬的條件。」
岳小虎十分高興地道:「那咱們就是真正的兄弟了!」
「當然!今後咱們禍福相同,生死與共。大哥,你家中既是開賭場的,賭技一定很精吧?」
岳小虎道:「兄弟,你怎麼老是想到賭呢?」
葉小龍紅著臉道:「我也不是賭鬼,而且我是今天第一次進賭場,我懷疑廖鐵頭的那家賭館中出老千,用假骰子詐賭,所以才去經歷一下,想抓住他們的把柄,不叫他們害人的。
那知道我的本事太差,前後被他們贏去了一百兩,還欠下了五十兩,仍是沒抓住毛病。」
岳小虎沉吟道:「廖鐵頭又是誰?」
「廖鐵頭叫廖天化,是此地的混混,開著一間賭場,不知害得多少人傾家蕩產,我一直想砸了他們的攤子,可是無緣無故,可不能隨便動手,我師父也饒不了我!」
「你師父又是那一位武林前輩?」
「我師父叫穆長青,別管我師父了。他老人家雖然管我很嚴,卻不禁止我行俠仗義,像對付廖鐵頭那種人,我師父一定是贊成的。」
岳小虎道:「那個廖鐵頭如果設局詐賭,那是犯了江湖之大忌,誰都可以懲誡他,我們可以去看看!」
葉小龍高興地道:「走!走!咱們砸它個稀里嘩啦去。」
岳小虎道:「兄弟,我只是答應去看看!如果人家是規規矩矩的設場子,那可不能找人麻煩。」
他家中開著賭場,可是他母親岳大娘規定很嚴,設場不設詐,傷人不傷骨,嚴禁把人刮得乾乾淨淨,家中的古玩玉器拿來抵押可以接受,田地祖產卻嚴予拒絕,若有人要賣妻與兒,岳大娘一定是狠狠的揍對方一頓,嚴禁對方再來賭。相州的賭局全是岳家的行業,這一來倒是救了許多沉緬於賭的人,也博得了不少好評。所以當地一些有名望的江湖人,多少還有個來往。
葉小龍聽說岳小虎肯去出頭,十分高興,一個勁兒地摧著他去。岳小虎道:「兄弟,總要等我們吃飽了再去吧!」
「你這已經是第二頓了,還沒吃飽?」
「第一頓我為了等你,根本就沒吃,在這兒我也才吃了一碗狗肉。」
葉小龍倒是頗為感動道:「等我們回頭再來吃好了,這會兒人太多太雜,吃著也不盡興,等他們收了攤子,我叫老謝下廚去,幫我們炒一盤狗肝,撕兩條腿,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頓。」
「人家收了攤子,還管侍侯你!」
「他敢不侍候!我師父不抽了他的筋才怪,他是我師父手下的夥計。」
「你師父是幹什麼的?」
「這個……可不能說,除非師父自己答應告訴你,反正你放心好了,我們絕不做壞事!」
岳小虎雖沒走過江湖,可是對江湖行徑卻不陌生,因為有些江湖規定是秘密的,他也不便探問,好在他交結的是葉小龍這個人,也不是他的出身家世。
兩個人又出了門,葉小龍倒是吩咐了,說自己等一下還要回來,叫老謝為他們準備吃喝的。
老謝是坐在櫃上的那個老頭兒,連聲答應了。口氣十分恭敬,證明了葉小龍不是吹牛。
岳小虎先還以為廖鐵頭的賭館只是個小局面,那知到了之後,才發現規模極大,他母親在相州的幾家,都趕不上這一處。門口燈火輝煌,還有幾個短打漢子站著,迎來送往,一半是接待客人,一半也是維持秩序。
他怔了一怔道:「這麼大的門面,不可能詐賭吧!」
葉小龍冷笑道:「詐不詐賭要進去看了才知道,光看門面有什麼用!」
門上有人招呼他們道:「葉少爺,您又來翻本了!」
葉小龍冷冷地道:「你們贏了我一百多兩去,我實在不甘心,所以便把我大哥拖來了。」
那漢子看了岳小虎一眼,道:「這位少爺不是在高昇客棧做善事的那一位嗎?脫手五百兩,幫助一個孤女葬父,這種義行實在可敬!」
葉小龍一笑道:「你的眼皮子倒挺寬的!」
漢子一笑道:「邯鄲是個小地方,來了這麼一位豪客,怎麼會不知道呢!請!請!」
他親自帶路把他們領了進去,裡面是一間大敞廳,十幾張桌子都圍滿了人,呼么喝六,熱鬧異常。
葉小龍先向岳小虎要了二百五十兩銀子,全兌了籌碼,還須推上五十兩,因為這兒的規矩是前帳未清,不得再下場子,這也是怕人輸多了還不起。
他把岳小虎拖到賭骰子的地方,道:「我就是在這兒輸的。大哥!你給我扳回來。」
這是賭三顆骰子,擲下去,兩顆一樣的不計,先算另一顆的點子比大小,名叫趕猴兒。
六點最大,一點最小。
若是三顆點子相同,就是豹子。還有三顆點子四五六最大,么二三最小。莊家先擲,擲出了四五六、豹子或六點就通吃,擲出一點或么二三就通賠,相當公平。
岳小虎看了一下,覺得莊家似乎沒玩什麼手法,他就下了二十兩。這一來立刻受注意了,因為這是小場面,注面很少有超過一兩的,他算是豪客了。
莊家擲了個五猴兒,岳小虎擲了個四點,被吃掉了一注,他又下了四十兩,莊家卻擲了個一點,倒賺了二十兩。
岳小虎是存心考驗一下莊家有沒有搗鬼,所以賠的注子也不收回,就是八十兩了,莊家一擲,許是手氣太差,又擲了個么二三,檯面上就有了一百六十兩。
莊家見他還沒有收注之意,大喝一聲,抓起了骰子,還沒有擲下去,岳小虎卻忽地抽回了注子,只下了一兩。
莊家不禁道:「你怎麼改注子了呢?」
岳小虎道:「我忽然想到得意之事不過三,我已經連勝兩付,我有預感,這一注要輸,反正照規矩,你的骰子沒擲下去,我可以改賭注的。」
他家中是開賭場的,賭經滾熟,莊家沒辦法,擲下了骰子,果然是個四五六,只殺進了岳小虎一兩銀子,因為他這一豪賭,別人都不下了,莊家只有一兩收入。
以後莊家連擲了三把,岳小虎每次都是一兩,莊家擲的不是六點就是豹子,但每次都只吃一兩。
直到第五把,莊家又要擲點子時,岳小虎又把銀子都推了出去,而且還加上手上的一百多兩的籌碼,將近是三百多兩了。莊家只有瞪了他一眼,擲出點子來,卻是個三點,岳小虎兩擲都不成數,第三擲卻是五點,莊家眼睜睜地賠了三百兩。
岳小虎道:「這一把我不改注,押六百兩。」
莊家道:「說定了?」
「說定了。」
莊家擦擦汗道:「說定了可不准悔了,叫你這麼改來改去,雖沒壞規矩,卻把我的手氣弄壞了!」
「我就押六百兩,絕不更換了。」
莊家大喝一聲,伸手抓起骰子,岳小虎猛地伸手,抓了一錠銀子,往莊家手背猛地一敲,莊家痛叫一聲,大海碗裡滴溜溜地滾著六顆骰子。
這很明顯,莊家有兩付骰子,一付是普通的牛骨,另一付卻是灌了鉛的,可以隨心所需擲出個點子來。
岳小虎早就在注意著莊家的手勢了,他把另一付骰子藏在袖中,每當需要時,就大喝一聲,將兩付骰子互換。
岳小虎在家時學會這種手法,岳大娘有一段時間看他不愛讀書,叫他也在賭場中學著點,當然也告誡他,開賭館的不可存心訛詐人,但各種手法卻不能不知,免得叫人騙了去,岳小虎就學這種抓詐賭的門檻。
岳小虎人很聰明,沒多久就學會了,可是他對設賭局沒興趣,岳大娘也沒勉強他。
這個莊家的手法還嫩,沒多久就被岳小虎看出來了,一把逮得正著,他拿起一顆骰子,用銀子敲碎了,裡面果然是黑黑的一團鉛心。
葉小龍立刻叫道:「好啊!翻天手,原來你們用假骰子,設詐局訛人?」
這一叫,其他的賭客也噪了起來,葉小龍更絕,他把翻天手的那只右掌抓住,壓在桌子上,腰中掏出一支匕首,喀擦一聲,就切了下來。
這是賭場上懲治郎中的規矩,翻天手痛得昏過去,但那些賭客們仍然刮噪不已。
賭館的主人廖鐵頭出來了,是個四十來歲的壯漢,腦袋剃得雪亮,他一出來就大聲叫道:
「各位鄉親,請不要吵,我廖天化在地方上也不是無名無姓的,等兄弟把事情弄清楚了,一定會給各位一個公道!」
當下有人七嘴八舌地把事情告訴了他,當然也有賭場中幫閒的人,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
廖鐵頭朝葉小龍和岳小虎看了一眼,點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各位鄉親,翻天手是兄弟請來的幫工,不過這卻是他個人的行為,兄弟毫不知情!兄弟在這兒設場子也不是一天了,一向可都是規規矩矩的!」
立刻有人提抗議,道:「媽的!你們還規矩呢!老子一年在這兒輸了幾百兩呢!從來就沒贏過一次,以前的那些話別說了,這翻天手來了半年,老子最少也輸了有三百兩,廖大爺,你說是怎麼個了結法呢?」
廖鐵頭看了那人一眼,冷笑道:
「於小順,你別想訛人了。憑你的身價,你也能有三、四百兩,你妹子在百花樓一年也賺不了三、四百兩……」
於小順漲紅了臉,道:「我一下子是拿不出三、四百兩來,可是每天都要輸個十幾二十兩,半年加起來也有那麼多了,這是可以問的,每天我至少都在櫃上換十兩籌碼。」
廖鐵頭道:「有這回子事嗎?」
一個夥計道:「那倒是不假,可是他拿來的很少有現銀,都是些破銅爛鐵!」
於小順立刻叫道:「媽的!你們別不憑良心!破銅爛鐵你們能換銀子嗎?老子拿來的全是古董,每件少說也值個一兩百銀子,你們只給十幾二十兩,抹殺良心……」
廖鐵頭沉下臉道:「你那些古董從那兒來的,可別說是你妹子給你的,除了她自己之外,她拿不出一樣值錢的玩意兒!」
於小順見他如此地侮辱自己的妹妹,也就豁出去道:
「老子承認那些東西是偷來的,你們告到官裡去好了,老子是賊,你們收贓也是賊,要吃官司大家都有份!」
他這一公開承認,廖鐵頭也就怔住了。總算有人做好做歹地勸住了於小順。
廖鐵頭也見到眾怒難犯,除了叫人把斷了手的翻天手又揍了幾下。還答應今天賭輸的人,一例加十倍賠出,好在今天換的籌碼都是有底子上帳薄的,總算把大家都敷衍下去了!
葉小龍卻道:「我今天一共兌了五百兩,照規矩你們該陪五千兩,拿銀子來吧!」
廖鐵頭道:「葉少爺,賭場的帳是出了門就了事,你後兌的兩百五十兩,還有五十兩還帳,我們只能承認兩千兩,這是規矩!」
葉小龍剛要不依,岳小虎笑道:「兄弟!這的確是規矩,咱們不能壞了規矩,那兩千兩是他們該賠的,咱們一文不能多要。不過,廖大爺,我這一注下了三百兩,你們該賠出來吧?」
廖鐵頭道:「這一把還沒定輸贏呢?」
岳小虎道:「廖大爺,你這是欺負我們外行人,我推出了注子,而且當眾宣佈過作數了,你們被抓住了出詐,就得認輸,這也是規矩。」
廖鐵龍漲紅了臉,道:「好!賠!賠!這位老弟,你倒是規矩精通嘛!想來常在場子上轉?」
葉小龍道:「我這位大哥……」
岳小虎攔住了他道:「兄弟!咱們出來賭錢,又不是攀親戚,更不必報上三代履歷吧!」
葉小龍知道他不肯抖出身世,連忙道:「說的也是!你快賠銀子吧!這一注是三百兩,賠上是六百兩,再加上兩千兩籌碼,共兩千六百兩,一兩部不能少!」
廖鐵頭沒辦法,只有叫櫃檯數了兩千六百兩銀票過來,岳小虎很上路,還留了一百兩打賞,就跟葉小龍出了賭場,他把五百兩留下,塞了兩千兩給葉小龍。
葉小龍愕然道:「這是幹什麼?」
「你留著花吧!只是別再去賭了。」
「我不要,我有的是錢,最多收回我的一百兩,那是給我師父抓藥的,我以後也不會去賭,我可不是賭鬼!」
「我也看得出你很嫩,否則像翻天手那種手腳,常賭的人早就看出來了。」
「這倒不見得,像那個於小順,他一天到晚都泡在賭場裡,也沒能看出來。」
岳小虎笑笑,賭中的花巧最多,不是外行人所能知道的,賭是刮骨鋼刀,沾上了絕無好事,但這些話說了又有些揪心,因為自己的母親就是混這一道的。
他只是把銀票推給了葉小龍,道:「你還是拿著吧!」
葉小龍道:「我是真的不能要,我師父的規矩很大,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禁賭,我也不是真缺那一百兩,我身上隨便拿點東西出來,也能值個三、五百兩的。正因為那是我賭輸了的,不能拿身上的東西去換錢。」
他捋起了袖子,露出了雪白的一截手臂,戴著一枝鐲子,卻是上好翡翠的,很值錢。
他看見岳小虎的眼睛沒看見鐲子,卻盯著他的手臂,忙又縮了回去,臉上紅了一紅,岳小虎道:「兄弟,你的手真白,而且還常著鐲子,像個女孩子似的。」
葉小龍卻頑皮地道:「大哥原來不老實,你常看人家女孩子的手?」
岳小虎忙道:「那倒沒有。跟我一起玩兒的都是些小孩子,不過他們總有些姐姐妹妹的!」
「人家肯把手臂露出來給你瞧?」
「這也不是。不過是無意間看見的,我最怕跟女孩子打交道,她們小心眼兒又多,動不動就愛生氣,別彆扭扭的,我見了她們就躲。」
葉小龍道:「那她們一定是很喜歡你了?」
「沒有的事。反正我跟她們玩兒不起來!而且我娘那兒的女孩子都不是什麼正經人家,我也懶得理她們。」
這一打岔,總算把葉小龍手上戴鐲子的事兒給岔了過去。岳小虎卻又想起了一件事,道:
「對了!兄弟,今天你不該把翻天手的手掌砍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