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忠順王的首級,那一干人中,就又有一半洩了氣,剩下的一小部份也就不敢再有任何舉動了。
最重要的是南宮少秋在他們基層部年中安插的工作做得好,而盧凌風也安插了一部份人進來。
這些人地位有高有低,有的擔任百夫長,有的則只是什夫長而已,可是他們分得散,每一標軍中都有幾個,他們在底下放出了話大家投效新軍只為了替朝廷出力,不是擁護那一個人造反的,如果跟著忠順王一起亂來,弄上個從逆的身份,株連家人滿門遭殃,那可不上算,忠順王造反成功,他當上了皇帝,我們還是吃糧當兵,他造反失敗,殺頭抄家卻有我們的份
這種言辭在軍中很有影響的,尤其是每一標軍中都有幾個人這樣說,使得那些將領們十分困擾,誰都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秘屬,動起來自己部屬先亂很可能會被別人吞掉了,因為就在新軍之中,大家也都是在互相傾軋鬥得厲害,這是忠順王自己造成的。
將帥之間,若是走動來往太勤,建立起友情,就會互通聲氣,互結奧援而成黨朋,勢子一大就不聽指揮了,刻下朝中一些驕兵悍將,莫不是因此而形成的,忠順王自然不會蹈這個覆轍,可是如此一來,也方便了南宮春秋此刻把持了局勢,造成誰都不敢輕動。
南宮少秋再揭示了忠順王的首級,加上了那番話,立刻鎮住了現場,沒人敢動了。
南宮少秋立刻以廠衛統領的身份,宣佈叫全體部隊解散回到營房休息待命,將領們則留下,齊集大營,聽候聖旨,他此刻的話,既是傳聖上的口諭,也是布達軍令,話說完了,立刻要大家行動。
兵刃歸鞘,弓弦松索,暫時不得有任何戰鬥行動,命令下來了之後,大部份的人都聽命行動了。
只有一小部份的將領還在觀望,遲遲不轉達命令。
南宮少秋沉下了臉道:「你們這兩標人還不聽令,莫非是有意抗命,我現在從一數到十。數完後,你們若不見行動,我就立予制裁。」
他立刻開始報數,每數一聲,擊鼓手就擂鼓一通,數完了十聲後,那兩標人仍然未見行動,南宮少秋冷笑一聲,伸手朝下一揮。
嗖嗖兩聲,不知從何處射出兩支急箭,又勁又疾,居然穿透重甲,射中了兩名標將的心窩,把他們射下馬來。
這一手示威的行動立刻收到了鎮壓的作用,於是剩下的人立刻乖乖的放下武器,解散聽命。
只有千夫長以上的標統將領們一百多人,惴惴不安地留在廣場上,南宮少秋吩咐將忠順王的首級,高挑在大營的旗桿上號令,降下了忠順王的虎威大旗,改升上代表天子的九龍旗,一場滔天大禍,就是如此輕而易舉,被他—雙手抹平了。
到了大營中,南宮少秋宣讀了皇帝的聖意,厲數了忠順王的種種不法情事,但是對新軍的大小將領,卻溫慰有加,說他們是國之干城,朝廷對他們寄望至殷,望大家爾後誠意忠心,為國效勞。
旨意也提及了對過去的一切概不追究,凡是參與忠順王叛變陰謀者,只要向都統領南宮少秋坦承其事,並揭露陰謀內容及同黨者,不但不予加罪,反可得獎賞,唯故意隱瞞者,一經查證屬實,仍將以叛變罪論處。
這後面的一條十分有力量,南宮少秋和那些重要將領逐一私談,他對各人的底子根本是清楚的,也不怕他們狡賴隱瞞,也沒有一個敢再有所隱瞞了。
一切的工作進行都很順利,皇帝的宮中也派出了接替的人員,由兵部尚書孫其英兼領新軍,他是個文人,根本不解軍務,錦衣衛指揮使盧凌風和廠衛都統領南宮少秋任左右副帥、尚衣監汪振監軍。
這也就是說以真正密探工作的要員來統軍了,而這一支新軍也全入了皇室的掌握,朝廷有了這一支足夠鎮壓的軍力後,廷威一振,再也不怕那些驕兵悍將們作怪了。
南宮世家的府宗南宮春秋在成功後,就帶了一批人悄然地去了,但也留下了一批年輕有為的子弟們在新軍中,一則作為新骨的骨幹、二則也是為他們謀個正途出身。
皇帝對南宮世家沒有一點謝意,因為他們的貢獻太大,已不是任何謝意所能報酬的了,一般富貴,人間榮華,他們都不放在心上。
皇帝只是微服出宮,到南宮春秋下榻之處,親自跪下朝他叩了個頭,布衣朝天子已是天下的異數,布衣而得天子跪拜,這是無法想像的事,然而南宮家的人當得起。
不但南宮世家的人走了,連南宮素秋和慕容剛也要走了,他們是應南宮萍之請,回到北邊去重建慕容世家。
南宮萍本來已經沒有這個意思,查是經北地群豪的再三懇求,再者江湖上也確實需要一股安定人心,抵制奸邪的正義力量,南宮萍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下來。
已經失去的財富等於捐給了國家練了新軍,皇帝答應分年逐還,但南宮萍拒絕了,她看得很開,已往的慕容世家之所以遭受滅門之禍,就是因為私產大多,遭人眼紅。何況南宮世家所剩餘資產仍然富可敵國,足夠再建立一個龐大的武林世家的。
南宮少秋沒有走,那是皇帝和汪振的再三懇求,求他留下來再幫忙半年,把新軍從頭整理出一個系統來。
南宮春秋見了六合四靈七個媳婦,對她們十分滿意,親自為兒子定了聘,也給了他們半年時間,半年後,在金陵的老家為南宮少秋同日迎娶,同時也將宣佈自已退隱江湖,把南宮世家的擔子交給南宮少秋。
南宮少秋成了京師最炙手可熱的一個人,他的廠衛都統領和新軍副帥兩重身份都是最顯赫的,但都沒有實銜,仍然是布衣的身份。
皇帝本來想把忠順王的府第撥給他,也將忠順主的世爵封贈給他,但是他自己卻婉拒了,他說自己身無食肉相,來自江湖,還是要回到江湖上去的。
對付忠順王,只是為了盡到保民和一個江湖人的天職,再者也是與之所至而已。
他不肯幹,皇帝也沒辦法,皇帝家的尊嚴在南宮家的面前是端不起來的,封王封爵,南宮家人不放在心上,贈賜國姓,在別是難得的異數,但加之於南官家人,則跡近悔慢了。
皇帝只有下旨給他一份特殊的優遇,准他帶劍立朝,出入宮廷不禁,連皇帝的寢宮,他都可以不得宣詔徑入面駕,平起平坐。
朝中的一品大臣閣老大師們,見了他都是先行致禮問好,但南宮少秋卻是個十分謙虛的青年,他沒有那麼倨傲,不會因此而端架子。
朝廷早議時,他根本不去,免得破壞廷議,亂了禮數,內宮和一般大臣的家中,他倒是常去,去了是為了公事,見了面也客客氣氣地作個長揖。還有,他都是布衣微服,輕身從簡地過訪,免得人家為他大張禮儀,肅迎而入,弄出了一大堆的麻煩事。
但他到了門上,也是很快就被請了進去,不管主人再忙,也都是立刻丟下一切來接見他,這不但是為了他身份顯赫,而且他來要商量的事,必然是十萬火急的。
他雖然身兼新軍副帥,然而治軍的事,他都偏勞盧凌風了,偶而才到營中走一遭。
他忙得最多的還是廠衛的事,其實盧凌風也是一樣,他把軍務責成在幾個得力的部屬身上,重大的事才去決定一下,他的時間大部份還是放在錦衣衛,而且十分緊張,頻頻派遣大批的幹練人員,四出查訪,也經常地跟南宮少秋接觸、商議。
他們在忙些什麼呢,只有真正接觸到內情的人,才知道,他們在動員一切的力量,探查計全的下落。
計全只是忠順王的從逆而已,忠順王倒了,計全雖然跑了,但已經不再成為氣候,無能為力了,為什麼還要那麼注意他呢?
但盧凌風和南宮少秋都不放鬆這個人,因為這個人還是個大問題,他和忠順王在一起。
忠順王不是死了嗎?哪兒又跑出一個忠順王呢?
這是南宮少秋問出的消息,忠順王實際沒有死,那天被殺的只是一個替身而已,面目與忠順王有八分相像;割下來的腦袋已經有點變了形,與活生生長在頸子上的樣子不一樣了,所以才騙過了大家。
忠順王在逃過第一次攔截時,就跟這個替身換了衣著,一個人悄悄地溜了。
他先到了大營,原想率軍反撲的。
但是看到南宮春秋已在營中控制了一半的局勢,他是個很謹慎的人,不敢造次,否則立將成為南宮世家擊殺的對象,所以才隱匿不出。
南宮少秋發出棄械解散的軍令後,部份的將領按兵不動,就是受了忠順王在暗中支持之故。
南宮少秋安排得好,請南宮素秋和慕容剛匿身暗處手執強弓以俟,他一個令下,兩枝長箭穿透了鐵甲,射殺了兩名悍將,其他的人才懾伏了,紛紛傳令棄械,忠順王見大勢已去,更不敢出頭了。
他逃出去後,跟計全又會合了,自然不肯死心,新軍中仍有他部份黨羽,但這些人已明白忠順王大勢已失,不再用他合作,才把這事情揭了出來。
南宮少秋早就懷疑人頭不對勁,最主要的是他被殺得太容易,因為根據所知的消息,忠順王一身技業兼修內外,造詣絕不在十三邪神之下,多少高出苗山雙神之上一點,絕不可能被苗天聖一棍擊殺的。
在戰陣上,武功就是武功,沒什麼僥倖的,計全能全身而退,忠順王怎麼會輕易而死呢!
但當時忠順王的死訊可以幫助迅速平定叛亂,所以南宮少秋將計就計,飛身而出,割出了腦袋,趕著去號令新軍,穩住局勢了。
他也知道忠順王不敢再正式露面了,忠順王武功雖高,卻不是江湖人,沒有江湖人的那種悍不畏死的狠勁兒,局勢不佳時,他不敢捨命一逞,一定是先求逃命的。
也許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會挺身一搏的,但他既然藏匿不出,必然是尚有所圖的。
這個消息沒有傳開,連皇帝都被瞞住了,因為消息傳出來,對人心並無好處。
南宮少秋只有一面加強新軍人事的控制,對那些不太穩的人,調到別的標去當將領,使他們無法統率舊部,一面則加緊清除餘孽的工作。
自首者獲嘉獎,不咎既往,這一著棋很厲害,那些人跟著忠順王,不過是圖個出身而已,現在前程無礙,而且比以前的地位更高,他們又何必去冒險呢!
把忠順王的剩餘勢力消弱得差不多時,南宮少秋才開動加緊追捕忠順王的工作。
他們還是裝著不知道忠順王尚存的事,把重點放在計全的身上。南宮春秋則急速回到金陵的家中,南宮萍急急地從事重組慕容世家,還把南宮素秋和慕容剛拖去幫忙,主要也是為了這個。
他們動員官方和江湖上的力量,大索天下,一點都不肯放鬆,一定要找出這兩個人的下落。
這一天,盧凌風急匆匆地趕到長辛店廠衛的總部,求見南宮少秋,時間已是二更之後。
他和六合四靈等女將都在廳中議事。
見到盧凌風後,南官少秋道:「盧大人深夜見訪,莫非有什麼消息嗎?」
「是的,我的手下已找到計全了。」
南宮少秋道:「在那裡?是死的還是活的?」
盧凌風一怔道:「少主怎知他已死去?」
南宮少秋道:「想當然耳,我們以朝野的力量,廣索於天下,計全若是一個人躲了起來,我們仍是找不到的,正因為他和某些人在一起,那些人怕我們追得太急,怕我們從他身上,追出其他的人,一定會想法子除掉他,讓我們找到,中止追索,好讓他們喘口氣!」
盧凌風歎道:「少主真是料事如神,計全的屍體在西山坡找到了,在白雲寺下的一所小道觀中,通體發黑,是中毒而死的!」
胡美珍道:「這個老傢伙要毒死他可不容易,盧大人認清楚了是他嗎?」
「我沒看到,但吩咐把屍體急速運來,供各位仔細地檢查一遍,看看是什麼毒。」
胡風也道:「能把那頭老狐狸毒死的毒藥,必定不簡單,我也想要見識一下。」
盧凌風道:「據手下報告,他是自殺的,身邊還有一封遺書,叫什麼仇恨絕辭,但只寫了兩恨,第三恨還沒寫出來就氣絕了。」
南宮少秋道:「是怎麼找到他的。」
「那是一座小呂祖殿,也被人戲稱為月老祠的,殿中供的是呂純陽仙人,廟不大,香火也不盛,前幾年有批無聊的文人也那兒制了一百首簽詞,專門解答男女之間的婚姻情怨問題,居然頗為靈驗,香火於是盛了起來,計全喬裝為一個老道,三天前去寄宿,不知怎的,暴斃在客房中,觀中的火工道人去報官時發現的!」
南宮少秋沉思了片刻才道:「這所道觀有問題!快把裡面的人都鎖起來!」
盧凌風道:「觀裡一共才三個道士,都是規規矩矩的出家人,不像是有問題的。」
「這三個道士都是後來才去的嗎?」
「是的,原來廟中只有一個火工道士,有人制了月老情簽之後,這三個道士用二百兩銀子打發了那個火工道人,在那兒住了下來,為瞭解簽詞……」
南宮少秋道:「這就是了,那個火工道人呢?」
「不知道,多半是回家去了,有了二百兩銀子,足夠他回去做個小生意養老了,何必還死守著這間破廟!」
南宮少秋道:「我一直在納悶一件事,忠順王是個很精明的人,他把廠衛的事務,整個交給計全了,自己怎麼放心的,現在總算找到了答案了。」
「廠衛中當然還有他的私人耳目,把一切的動態報告他,這是一般很普通的手法,少主現在也是採用這個方法的,因為廠衛的權限太大,對一般的官吏,隨時都有懲處之權,必須要暗中設人加以監視,以免濫用其職權。」
「這個道理我懂,但是靠內部耳目,很容易就會被人發現的,要想搗鬼的話,避開他們並非難事,所以一定要有一批秘密的監視人員。」
「少主認為那廟中就是忠順王的秘密耳目,那不太可能吧,這三個道士探不出什麼消息的。」
「他們探不出消息,卻可以搜集傳遞消息,忠順王設置的耳目很廣,經常與某一處聯絡,很容易引人注意。只有那樣一個地方,才不會引人注意,我想什麼月老簽詞那一套,根本是他們自己編出來的。」
「那倒不假,我有個手下的妹子也去求過簽,因為她老大未嫁,去問問這輩子到底嫁不嫁得出去,結果籤詩說:「待得花信後,獨佔嶺上春。」果然她在甘四歲那年的十月嫁人了!」
南宮少秋道:「情簽是有的,他們總也得準備一些另外的人去,而且這也會成為最好的掩護,一天若是有三十起人去,十起人是去傳遞消息的,就不會起眼。」
「為什麼要設置在那邊呢?」
「因為那裡離京師近,卻又較為偏僻,平時不受人注意,但朝山進香、隨喜在那兒燒柱香、求根簽,誰也不會放在心上,這是設置秘密機關或聯絡中心最佳的地點和手法,使用月老情簽,男的女的都會去,悄悄的找老道上說幾句秘密話,也沒人見怪,忠順王這一手的確高明。」
胡美珍道:「少爺!這都是你的揣測之詞!」
「但是計全住在那裡就不是揣測了,一定是那兒有問題,他死在那裡,就更敲實了。」
盧凌風道:「這倒是我大意了,我立刻就去抓人!」
南宮少秋道:「不必了,這件事交給我們來辦好了,你派官人去把屍體領走,別動聲色,底下由我來接手。」
南宮少秋的話是不容打折扣的,盧凌風也巴不得他們接手過去,忠順王狡繪萬分,鬥智力的話,他自承不如,只有南宮少秋腦筋靈活,才是忠順王的剋星。
計全的屍體送來了,七個女將中,倒有五個是用毒的大行家,但胡美珍卻是此中權威,在她的判斷下,計全是被一種叫竹葉青的毒藥給毒死的,這種毒藥是采十幾種毒素凝煉而成,無味無臭,只是顏色有點淡碧,因此最好是化在竹葉青的酒中算計人。
計全的習慣是喝竹葉青,用這種方法來算計他,倒是用對了,但必須針對他的習慣才能下手,可見事前是經過相當心思籌劃的。也必須要對他有相當瞭解才行,因此,廟裡的人嫌疑又重了,因為這種毒藥十分珍貴,尋常人不懂得製煉,只有對毒藥十分瞭解的人,而且是專事製煉毒藥的人,才能搜集那些材料,加以製作成功。
計全自己不會去製煉這個,只有忠順王有此可能,他雖然垮了台,但還有一批得力黨羽的。
計全留下的遺書倒使南宮少秋困惑了,那的確是他自已的親筆,而且照著黑的新鮮程度看來,也是新寫的,除了九恨絕辭四個標題字外,只寫了十四個字:
「一恨時不我予。
二恨豎子無義。
三恨……
第三恨之下是空白,恨什麼沒寫出來,胡風道:「這老小子看來是真的自殺了……」
南宮少秋道:「十三邪神中的人會自殺,那是天大的笑話了,尤其像智多星計全這種人。」
「可是他這九恨絕辭卻不是假的,那一筆鬼哭體蒼勁而有古意,他也常以此為傲。」
南宮少秋道:「這說明了忠順王在事敗之後,對他頗為埋怨,使他很不得意,自然也不會像以前那麼客氣和尊敬了。」
李瑤英道:「這是必然的,一批小人的聚合,根本是以利為主的,事情得意時,互相吹捧爭功,一旦失敗時又互相推諉過失!」
胡美珍笑道:「憑心而論忠順王的事也的確是敗在計全的手上,若是他不去練兵,老老實實控制廠衛,誰也無法去扳倒他的!」
南宮少秋笑道:「問題就在他涉及以廠衛為滿足,雖然他也拉攏了幾個將帥,但每年必須給人家多少好處去買他們的支持,何如自己手中有一支強大的兵力呢,有了兵,才能做一個真正有權勢的皇帝,他在這一點上,不愧是個梟雄本色,絕不願做一個受人左右傀儡皇帝,他如倚仗那些外藩兵鎮而成事,充其量還是個傀儡而已!」
胡美珍道:「不去研究那些,我們在研究計全的絕命辭。他既然不會自殺,寫絕命書幹嗎?」
「他在忠順王那兒不得意,心中不無憤慨,這只是藉以洩憤而已,也是招致他的殺身之尤!」
胡美珍道:「這是絕命辭,不是洩忿之用的。」
南宮少秋笑道:「這不是真正的絕命辭,只是做做姿態,向忠順王示威,表示他要找我們大拼一場,拚命一死,也要殺掉我們幾個人,故而寫下絕辭,以示決心。」
「計全不會做這種幼稚的事情。」
「他當然不會,但忠順王卻不能以兒戲視之,他怕計全胡鬧之下被擒,洩出忠順王未死之秘,這對忠順王是能構成威脅的,所以他做得很像回事,不但書寫工整,而且還要斟酌字句,因此只寫到第二恨,以下那些恨事還在構思字句,推敲如何落筆,假如他是真的想自殺,那有這麼好的心情,慢慢來思索用字落句的,可是忠順工卻不能讓他寫下去了,趁他只寫到第二恨時,就下了手。」
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令人十分佩服。
南宮少秋笑道:「可是忠順王也不夠聰明,這第二恨也照樣洩了他未死之秘,豎子無義,四個字大有學問,豎子之語,見於史詞中項羽本紀,謀士勸項羽在鴻門之宴中殺劉邦。
項羽要講面子,不好意思認真下手,讓劉邦跑掉了,范增氣得大罵項羽豎子不足與謀—
—忠順王以前對計全是仁至義盡,言聽計從的,要無義,也是最近的事,這不是明擺著忠順王沒有死,而且兩個人鬧得不愉快嗎?」
胡風道:「忠順王沒死,我們是早知道了,這封絕命書不過再證實一次而已,沒有什麼用!」
「不!有用處的,以前我們不知道他藏在什麼地方,假如他遠走高飛,躲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我們找他不到,也不能永遠留在京中防備他,等我們走了之後,他再回來作怪,的確是很傷腦筋的事!」
「現在你知道他在那裡了?」
「知道,雖然還不曉得確切地點,至少知道他在京師附近,這個範圍已小得多,我們找他就容易得多!」
胡風道:「別說是知道他在京師了,就算知道他落在四城中的任何一角,找他也不是易事,他一定不是從前做王爺的樣子了,隨便弄身老百姓的衣服一穿,要把他認出來就是很難的事!」
大家想想倒也有道理,忠順王的臉上沒有特徵,大家認得他是從前的樣子,但他只要作輕微的一點改變,就會完全變了個人。
南宮少秋一笑道:「我想還是認得出的,忠順王是王子出身,從小就高居人上,頤指氣使已慣,跟一個尋常百姓不同,這是一種氣質上的差異!」
胡風笑道:「貴族與平民的氣質有什麼不同?」
「這個很難說出來,但一眼看上去就有分別,就像把一頭鶴放在一群雞中間,很容易辨別出來。」
「鶴跟雞自然好分別,鶴的腳長、喙長!」
南宮少秋道:「但是把鶴的腿跟尖喙鋸短跟雞一樣長,仍然可以一眼看出鶴與雞的不同!」
胡風搖頭道:「你這個比喻還是太深了,最好能舉個簡單一點的例子。」
南宮少秋想想道:「你們現在在廠衛中,都是有身份的人了,尋常百姓也好,一般的官兒也好,見了你們都會有一份畏懼之感,這我沒說錯吧。」
胡風生氣地道:「是啊,他們討厭死了,就像我們會吃人似的,其實我們從不搭什麼官架子,也不會仗勢欺人,他們實在沒有害怕的理由。」
「老百姓怕見官,官怕管,你們又是官、又能管,自然人見人怕了。但忠順王見你們怕不怕呢?」
胡風想想道:「以前是不怕的,今後就不一定了!」
「他還是不會怕的,恐怕是一種經驗累積的心理,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他以前就不怕,現在還是不會怕,所以你們從這方面去找,大致不會錯!」
「那我們只要去找一些不怕我們的人,就會有眉目了!」
「不單是如此,還要注意那些特別怕你們或是特別對你們恭敬的人,禮多必詐,你們平常不作威作福,也沒有仗勢凌人過,對你們特別恭敬,就是心中有鬼……」
胡風畢竟是老江湖了,南宮少秋並不要指點得很明白,稍稍點一下,她們就明白了。
席容容笑道:「我們就用這個原則,分頭去尋訪,相信會有結果的!」
「是的,忠順王不會是一個人,他還有一批黨羽的,並不一定要找到他本人,只要鬧得他無以安身,他就會自露行跡的,不過你們最好是兩個人一組,互相有個照應。」
「為什麼,計全也死了,十三邪神沒一個在他身邊,還有什麼可怕的。」
「話不是這麼說,忠順王本人技藝非凡,你們一個人已非敵手,他敢殺死計全,可見並不倚仗計全的武功以自保,你們若是擒他不成,落到他手,可就困住我了。」
「你少爺還會如此在乎我們嗎?」
「風姐,這話可就冤枉我了,我怎麼不關心你們,你們不但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更是我將來的事業夥伴,我打算為江湖盡上二十年的心,然後帶你們遠遊浮海,找一片樂土,安享一陣子白頭歲月,到時候少了任何一個人,我都會十分難過的,一張桌子剛好八個人,坐下來吃飯時,空出一個座位就會令人食不下嚥的。」
他說得極有感情,胡風頗為感動地道:「好了,兩個人就兩個人吧,我還是和容容一組,瑤英和小紅,含沙和射影是分不開的,你大概還是跟美珍一組了。」
南宮少秋笑道:「是的,忠順王恨我切骨,遇上我一定全力以赴,我一定要找個好的保鏢同行。」
「風姐,說句不怕你們生氣的話,論手底下功夫,她或許比你們每個人都差些,但論保護我的安全,她也的確比你們每個人都得力。必要時,她只要一陣香風,就能使敵人一個個都聞風披靡。」
胡風哼了一聲道:「早知道狐狸屁這麼香,我們也該去學騷狐狸的放屁功夫了。」
她是胡美珍的堂姐,姐妹從小調笑已慣,這是開玩笑,不是真吃醋,因此只引來一陣哈哈大笑!
但南官少秋卻果如計劃,八個人分成了四組,各帶了一批隨具,分開來向四城作地毯式的搜索了。
而且還會同了錦衣衛的耳目和地方上的差役班吏,每一家、每一戶都盤查得十分仔細。
三面的網收得緊,南宮少秋和胡美珍管的西門卻特別放鬆,其實這一區最雜,遠及城郊,都是平民區,龍蛇混雜,連地方治安的差史都視為畏途,但求平安無事,從來沒有認真地管過。
南宮少秋以他巧妙的化裝術,扮成個油頭粉臉的小伙子,一看就知道是專門吃軟飯的小白臉。京師中有不少這樣子的人,他們多半是敗落的大家子弟,不務正業,游手好閒,把一份家業敗光了,仗著面目俊俏,能說善道,專門在女人身上打主意。
大戶人家的姨太太,有錢的富孀以及八大胡同的紅姑娘們都作興養著一兩個這種小白臉!
胡美珍則打扮得妖妖嬈嬈,乘了一輛華貴的香車,帶著南宮少秋到西山的那間呂祖廟去燒香了。
由於計全死在那兒,錦衣衛派人守在那兒,不讓閒雜人等前去燒香。
但胡美珍卻不管,她冒充了身份很特殊,是宮門統領錢有為的六姨太太,閨名也叫美珍,原來是八大胡同寶華班中的紅姑娘,被錢有為接出去後,不安份也是有名的。錢有為的妹妹被選入宮為貴妃,他這個國舅的身份卻不怎麼受人尊敬,那是因為他不學無術。還好他的度量大,幾個姨太太出身雖不佳,但都交遊廣闊,跟一些世家子弟們混得很熟,靠著那些人的支持,使他混上個宮門統領的差事,幹得頗為興致,所以對這些姨太太們的行動,他從不干涉,他娶姨太太完全是為了方便別人。
京城的世家子弟們,閒下無事就是流行一句話:「到老錢家去!」那兒有吃有喝、有賭、有女人,是消遣的一大好去處。
南宮少秋選中這一樣一個身份是有用意的,第一是那位六姨太人人認識,誰也不會去注意那是假的,第二是胡美珍略為改裝後,跟那位六姨太有幾分神似,第三是那個車伕是錦衣衛派出的眼線,有他的幫忙掩飾,就沒人懷疑了。
在車上,胡美珍跟南宮少秋耳鬢廝磨,打情罵悄,一路不避形跡,已經引人注意了,不過沒人會想到這對是喬裝的。
到了呂祖廟,南宮少秋把胡美珍扶了下來,就遇到錦衣衛的擋駕,胡美珍立刻發了脾氣:「擋別人的駕也不該擋我,我們家老錢跟你們盧大人同僚,而且還幹著差不多的差事,我還會是什麼歹人不成!」
其實盧凌風和錢有為干的差事雖並不多,權限卻差多了,盧凌風可以直入內宮,錢有為到了內宮就止步了,就是要見他的妹妹錢貴妃,也得聽候諭旨宣召了才能進去。
但他畢竟是宮門侍衛三品統領的姨太太,而且認識的大人物不少,她這一發嬌嗔,那些錦衣衛們也只有陪小心。
南宮少秋掏出了兩塊銀子笑道:「兄弟是神武將軍馮國材的世子馮武,跟大家都是老朋友了,錢府六姨太要來燒香,邀兄弟作陪,我們大老遠的來了。敗興而返,實在太沒意思了,各位方便一二吧!」
他頂替的身份也是個大絕人,神武將軍早就失勢了,只有一個世家的殼子而已,他是為了在征戰中因貪污而貽誤戎機獲罪的,總算朝廷念在祖上的功勳,沒有革他的爵,卻豁免了一切的兼差,只靠著一份死津貼過日子,拮据難免,於是這個世子也就不怎麼樣了,可是小馮在京師世家圈子裡很有名氣,他在女人圈子裡尤其吃得開,跟很多人家的姑娘小姐姨太太都有上一手。
這也是個家喻戶曉的大名人,卻都沒什麼好名聲。
南宮少秋要動用這個身份,倒切實下了番功夫,好在他老早跟馮武就熟,進了廠衛之後,給馮武在西廠中又補了個缺,托他打探消息,倒是挺管用。他是照馮武的形貌著了裝,所以更是天衣無縫。
但是以馮武和六姨太兩個人的身份,卻不足罩住棉衣衛的,他們對這兩個儘管客氣,在公事上說不賣帳,還是可以不賣帳的,可是錢府的車伕朝那些錦衣衛直拋眼色,卻大有效果了。
這個車伕小卓是錦衣衛的眼線,他拋過眼色,就是便宜行事的意思,那名錦衣衛將銀子籠進了袖子笑道:「好吧,因為這廟裡最近死了一名要犯,所以才看得緊一點,其實人已死了,看死這地方也沒用,二位要燒香就進去吧,倒是得快些,若是別人來了,也援例要進去就麻煩了!」
到了廟裡,住持的老道士知本忙出來接待了,南宮少秋一看,心中就有譜了,南宮世家對各地較為有名的江湖人都有一份記錄,那是極為秘密的資料,記載十分詳細,這個老道士的額前一塊三角疤痕,在三十年前,是個很有名的江湖人,叫三眼劍神劉知遠,不過已從江湖上消失十多年了,一般人也忘記了他,誰也沒想到他窩在此地當老道了。
劉知遠當年雖號三眼劍神,卻是以姦淫好色和善用毒藥而知名的,恐怕他也是早被忠順王所網羅了。
知本老道士很客氣地邀他們四下都參觀一陣,胡美珍見廟中除了呂洞賓之外,還供了八仙的神像,另外有間偏殿,卻供了一個很美麗的女像,不禁問道:「小馮啊,這是什麼神明啊!」
馮武摸摸腦袋道:「不曉得,大概是何仙姑吧!」
胡美珍道:「你又來晚我了,何仙姑是捧荷花的,在八仙那一堆中供著,怎麼又單獨供到兒來了……」
老道士笑道:「這是白牡丹娘娘,挺靈驗的!」
馮武笑了起來:「原來是白牡丹,那不過是傳說的故事,怎麼也弄了像,真供了起來!」
老道士道:「無量壽,神仙之說,原是誠心則靈,其實現在的許多寺廟中供的神明,也是根據封神榜中的一些傳說而已,這位白牡丹娘娘跟品祖結了三度合體之緣,最後終於日神渡化而成仙,總也有些仙緣的,本廟設像以來,青樓中人拜的最多,居然有求必應,十分靈驗!」
胡美珍問道:「白牡丹是怎麼個傳說。」
馮武笑道:「白牡丹是一個名妓,美絕人寰,被純陽仙師看中了,三度化身相戲,三度結緣,終於得道也修成正果了!」
胡美珍道:「原來也是跟我一個出身的,只不過運氣好,陪個神仙睡了三次覺,就成仙了!看來老娘只是運氣差些,沒找上個真仙。」
馮武忙道:「六夫人,別胡說八道,冒讀神明。」
胡美珍一笑道:「我倒不是冒讀她,是你們這些臭男人瞧不起青樓中人,她既是我的老前輩,我得拜拜她。」
馮武道:「六夫人,你現在可不是在八大胡同了,你是錢府的六夫人!」
胡美珍道:「去他的六夫人,老錢是塊什麼料,你又不是不清楚,我這六夫人,還是跟窯姐幾差不多,只不過沒掛牌而已,誰還不是拿我們來玩玩而已!」
馮武微窘地道:「六姐,你可別這麼說,我可是對你一片真心。」
「你有個屁的真心,還不是看中了老娘手頭的銀子,小馮,你別打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有多少個相知的粉頭兒,拿了老娘的錢去討好別的狐狸精。」
馮武只有呵呵乾笑,連連地道:「六姐,別胡說,這是神明面前!」
「我知道,呂神就是專管人間風月的,我才要拖你來燒柱香在神前立個誓,你日後要對我沒良心,我整不了你,自有神明來懲你。」
馮武只有搖頭苦笑的份了。
老道士知趣,連忙把他們帶到呂祖殿上,小道士捧上水來,給他們洗了手,然後在呂祖前燒了香,求了一支籤。胡美珍把籤條遞給老道士道:「老道長,我是給人家做小的,那戶人家可不可靠,我總得為將來作個打算,目前認識了這個小馮,我想把一切都交給他?可是不知道這小殺干刀的對我是不是真心,會不會騙我,所以我來求求神仙,看看神仙是怎麼指示的!」老道士打開籤條,先看了一遍,才含笑念道:「嫣紅奼紫滿園芬,信手拈來俱成春,紅可既有出牆意,何妨付與折花人!」
胡美珍心中暗笑,想這是那個缺德文人抽的詞,倒是挺會替自己打算佔便宜的,但她卻一本正經地道:「老道長,聽起來好像挺順耳的,但我可一個大字不識,您替我解一解,這上面神仙是如何指示的!」
老道士道:「這上面說,夫人現在所居之處,女人很多,個個都很美麗,不過這些女人都很自由,誰都可以去跟她們相好,該死!該死。夫人既然是大家院裡出來,人多或有之,但不會如此沒規矩,這是神仙開玩笑!」
胡美珍卻道:「不!不開玩笑,咱們老錢的家裡,就是那個樣子,老錢生來一忖王八相,他的姨太太當他的面都敢勾搭別人,他瞧了還在一旁的湊趣,一點也不吃醋!」
老道土道:「這位老爺倒很難得!」
「什麼難得,他是利用那些姨太太替他做人情而已,這老王八不去談他了,老道長,您快看看,神明對我的事兒是怎麼個指示的?」
老道土咳了一聲,清清喉嚨道:「夫人準備要離開那個地方,將終身托付給一個人,選擇是不錯的,盡可放心托付好了。」
胡美珍哦了一聲道:「這麼說來,這小殺千刀將來不會變心哄我了,老道長,事關奴家終身,可不能開玩笑!」
老道士說:「神明是這麼指示的,夫人應該相信。」
馮武連忙道:「六姐,怎麼樣,連神仙都說我靠得住,這下子你該相信我了吧!」
胡美珍哼了一聲道:「我還是不太相信,神仙只是說我可以把終身托付給你,可沒叫我把一切都交給你,那一千兩金子是老娘辛苦了一生的皮肉錢,好不容易積攢了下來,後半生全仗著它的,你要是一下子給掏光了……」
馮武急道:「六姐,我還不是為著將來,雖然我有個神武將軍世子的頭銜,可是一年仗著戶部關放的三千兩銀子的俸祿,連褲子都穿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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