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浩氣掌中劍
身外浮名雲外天
水閣中的人除了聽水魔于飛外,差不多每一個人都見過這位年輕的俠士,有些人與他的關係更是深刻。
可是誰都沒有見過他這樣容光煥發,神儀折人,尤其是梅華,與他分別不過幾天,覺得他彷彿換了個人似的。
他俊朗的外表以前是英氣迫人,卻又帶點書卷氣,現在則是光華內蘊,寶相莊嚴,沉穩中帶著一種懾人的威嚴。
梅華頓了一頓,才輕輕地歎道:「林郎,我真不知道你為甚麼偏偏在這個時候趕了來。
冰妹,你也是的,我不是再三吩咐你要等我的通知嗎?」
費冰苦笑了一聲道:「娃狄娜昨天來過,也帶來了你的口訊……」
梅華急道:「那你們就該聽我的話!你知道現在的局勢多危險,我正在愁如何才能脫身,你們卻趕了來送死……」
費冰用眼一瞟林淇道:「我憋不過他的牛勁,是他非要來不可……」
梅華移目注向林淇,在無可奈何的焦急中含著無限的深情,林淇卻毫不在乎的一笑,環顧四周道:「梅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三魔齊集,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怎麼鬥得過他們?你更不該把我撇開!」
梅華呆了片刻才輕輕一歎道:「好吧!反正我是為你盡心了,一定要怎麼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能共生,唯有共死,好在愛過你的女人差不多全在這兒,有這麼多的人陪著你殉葬,大家都可以死而無憾了。娃狄娜呢?她到哪裡去了?」
費冰道:「不知道,她今天一早就失蹤了!」
梅華咬咬牙道:「這該死的丫頭,她早跟我連絡一下,也不會叫你們來湊上這場死約會,而且她自己跑了,大概就是她一個人無緣!」
林淇微微一笑道:「梅華,別把事情想得這麼嚴重,生死固無法逆料,可是我還看不出有甚麼必死的象徵……」
于飛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朝哈元生道:「老哈,就是這個小子把你整得那樣狼狽的?」
哈元生臉上泛著愧色,目中卻怒火四射,一言不發。
林淇遊目望了兩人一眼,最後將目光停在韓祺身上,神情顯得很奇特,淡淡一笑,用平靜的聲音道:「師父,我沒想到您老人家竟也是三魔之一……」
梅華連忙道:「林郎,韓老並不如你想像中……」
林淇笑笑道:「我的師父是『簫聖』柳無非,可是我看見的是『靈魔』韓祺,這倒使我很為難,不知道要用哪一種身份來對他……」
韓祺臉色微動,輕輕一歎道:「你還是把我當柳無非好了!」
林淇微笑道:「這麼說來你還是想做我的師父了?」
韓祺沉聲道:「不錯!而且我以師父的身份對你下命令,命令你馬上離開此地,不必問原因,我相信梅姑娘也會同意的!」
梅華立刻道:「不錯!林郎,不管是柳老爺子也好,韓老爺子也好,他無愧於做你的師父,因此你必須服從這個命令!」
于飛冷笑一聲道:「韓老怪,你倒想得真美,死到臨頭還捨不得你這個寶貝徒弟,即使他肯聽話,我們卻不一定同意!」
韓祺努力地站了起來道:「我拚死還可以擋你一擊……」
哈元生立刻接上來道:「還有我呢?」
梅華一推孫冬道:「冬姑,你擋住那老怪物,好讓小兄弟脫身!」
孫冬立刻運氣聚勁叫道:「小兄弟,你快走吧!以後再給我們報仇……」
林淇怔住了道:「為甚麼?」
梅華急了道:「別再問了,難道你還看不出眼前的情勢嗎?」
林淇笑笑道:「我就是不明白,聽你的口氣說來,好像局勢很緊張……」
梅華急叫道:「自然很緊張了,于飛將水閣的出路破壞了,要把我們全體殺死在此地,你師父雖然站在我們這邊……」
林淇連忙道:「那更不要了,起先我還擔心三魔聯手,所以才有點顧忌,現在『通天魔神』哈元生已毀,師父既然不與他們同氣為惡,他老人家對付于飛,再加上我們這些人,豈不是穩佔優勢……」
于飛哈哈大笑道:「小子,你還在做夢呢!『通天魔神』哈老怪沒有毀,倒是你那個改邪歸正的老鬼師父毀了……」
梅華憂急地道:「哈元生得白雲深之助,功力已復,你師父中了雲初生的毒掌暗算,只剩下一舉之力,現在那兩個魔頭聯上了……」
林淇微微一怔道:「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糟……」
韓祺連忙叫道:「淇兒,別再耽誤了,我們師徒一場,我也沒有甚麼別的給你,只有這條老命替你擋一下,冬姑勉力可以抗受哈元生一擊,只有這一點機會可以保全你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快走吧……」
林淇卻搖搖頭道:「師父,您的毒可有方法解救……」
韓祺暴躁地道:「混賬東西!這個時候你還在說些廢話……」
林淇連忙道:「師父,這可不是廢話,弟子縱然能逃脫性命,此二魔不除,弟子遲早亦不免遭毒手。
世上唯有您能與他們一抗,因此弟子覺得您的性命比弟子更重要,與其保全弟子的生命,不如保全您的生命……」
韓祺一歎道:「淇兒,你想得到這一點,人家何嘗想不到,梅姑娘雖然說過有方法替我解毒,他們會給我機會嗎?」
林淇一笑道:「照這樣說來,弟子就是能脫身出去,他們也不會放過弟子的,倒不如留在此地跟他們一拚了!」
梅華連忙道:「哈元生已受白雲深的暗算,白雲深死了,他也活不了幾天,于飛的生命控制在萬象新手中……」
林淇哈哈一笑道:「那更沒有關係了,我來的時候,剛好看見萬象新躺在樹林裡痛苦不堪,我為了幫助他解脫痛苦……」
于飛厲聲大叫道:「你殺了他?」
林淇笑笑道:「沒有,不過我刺了他兩劍,像他這種惡人,一下子死了太便宜了,我要他慢慢流盡血液而死……」
于飛臉色大變,正想衝出去,卻被哈元生拉住了道:「老於,你本來就要殺死他的,怎麼又想改主意了,我個兩人講好生死同命,你可不能毀約……」
于飛終於停住腳步厲聲道:「好!我們現在都是一樣命運,難得這小子也來了,痛痛快快地幹一場,大家落個同歸於盡……」
哈元生卻問林淇道:「小子,萬象新要多久才能死?」
林淇笑道:「我那兩劍刺穿了他的左右將台穴,因為這是他自己的請求,他說那兩個地方特別難受……」
哈元生臉色一變,于飛卻神色微動,隱有喜色。
梅華急叫道:「林郎,你誤了大事了,萬象新受制的地方正是那兩處穴道,你為他刺通血脈反而救了他……」
林淇笑笑道:「我知道他那人狡猾無比,自然不會聽他的話,所以我在刺穴之前,先將他的手腳經絡挑斷了……」
哈元生立刻大笑道:「做得好!做得好……」
于飛的厲色又現,大聲叫道:「哈老怪,現在你可以死心了!」
哈元生卻微笑搖頭道:「不忙!不忙!等他死定了再動手還來得及!」
于飛神色變得極為難看道:「你還不相信我?」
哈元生笑道:「你我之間實在談不上『相信』兩個字,即使你發過血魔重誓,那報應還是以後的事,我寧可多等一下!」
于飛「哼」了一聲,神情憤怒已極,卻努力地忍著。
水閣中又變得異常沉寂,梅華走到林淇身旁低聲道:「林郎,俱死無益,我覺得你還是應該逃出去,只要你能躲過一個月,那兩個魔頭再也無法加害你了!」
哈、於二人聞言立作戒備,韓祺與孫冬也作了戒備,一方是想制林淇於死地,一方卻是想幫他脫身。
林淇卻淡淡一笑,斷然拒絕道:「不行!我林淇怎能做那種事,要活大家活,要死大家死,否則我怎麼有臉去見天下人……」
于飛沉聲冷笑道:「小子,你還有點義氣,老夫等一下先成全你!」
林淇微微一笑道:「別說得那麼容易,我還不想死呢!」
于飛冷笑道:「你還想活?真是在做夢了!」
林淇抽出腰間軟金短劍道:「我就不相信你真能殺死我!」
于飛怒「哼」一聲對哈元生道:「老哈,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先從這個小子開始!」
哈元生估計著萬象新此刻一定血枯身死,遂也不反對,點點頭,搶先走到前面,滿臉怒色道:「這小子在始信峰上,破壞了我網羅三十六散人大計,讓我來收拾他,你監視著別的人,別讓他們逃走了!」
孫冬與韓祺更為緊張,林淇卻沉穩地道:「冬姑,你不許插手,更要保護好師父,別讓他老人家受到暗算,否則我永遠都不理你了!」
孫冬傻里傻氣地答應了一聲,反而站在韓祺的前面去了。
韓祺怒叫道:「傻丫頭,站開……」
林淇笑著道:「師父,您別急,我不怕這魔頭,您可千萬不能用力,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是您自己說的……」
哈元生已忍耐不住,倏地一掌拍出,他知道林淇的功力非同小可,這一掌運足了全力,勁氣如山,湧了過來。
林淇軟劍一圈,劃出一片扇形的劍幕,哈元生的掌力擊在劍幕上,如同石沉大海,竟是一點作用都沒有。
梅華心中也是一樣地憂急,可是她知道林淇已得清虛石之妙用,抵擋哈元生一擊是不成問題的。
因此她暫時倒不怎麼緊張,然而見到林淇化解哈元生那一掌急攻後,反倒驚叫出聲了……
不過她的叫聲中喜的成分多於驚,她萬沒有料到林淇會如此從容地化開那一掌,化得全不費力。
哈元生也怔然退一步,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水閣中諸人都是一樣,只有于飛臉色深沉地道:「老哈,看來這小子有點邪門,你走開,讓我來對付他!」
哈元生將頭一昂,大聲道:「用不著,老夫若是收拾不了這小子,就一頭撞死在這水閣上,把『通天魔神』四個字倒過來寫……」
林淇淡淡地笑道:「哈老怪,話不要說得太滿……」
哈元生「呼」的拍出一掌,這次他改用了陰柔之勁,掌發掠空有聲,那勁道卻是從暗中傳過來。
林淇劍勢也跟著改變,劍尖連抖,刺出三點金星,迎向那一團暗勁,上一招他是以柔克剛,這一次卻是以銳破鈍。
哈元生的暗勁被劍尖所透,「波波」輕響中,像一個鼓足氣的皮囊突然被利器刺破了,勁力一洩無遺。
于飛卻悶聲不響地拍出一掌,直攻林淇的後背,雖然毫無聲息,幾個眼尖的人都已驚叫出聲。
誰也沒想到這個自負一世的大魔頭,居然會在背後偷空出手,而且還是以二對一,暗算一個年輕人。
林淇本是全神貫注哈元生那邊,聽見驚叫後,立刻也感到背後勁氣襲來,連忙回身抖出一劍。
他知道這些老魔頭身具剛、柔兩勁,而且可以任意使出,同時他們出手時更能顛倒陰陽,變換形態。
明明是陽剛之勁,發時偏無聲息,使人誤會是陰勁,假如不察以剛柔生剋的方法去應付,一定會上當。
所以他判斷這背後襲來的一掌必然是屬於陽剛功夫,要想化開他,一定要用陰柔功夫。
可是他剛才化解哈元生時是用了陽勁,臨時換氣易勁,是無法提到十足,劍光乍吐,掌勁已到。
陰陽雖然互克,卻在於功力修為,若是給他從容應付的機會,這一掌自然不會有多大作用。
正因為他出手太遲了,劍上的勁力只發揮到一半,對方的掌勁主力已到,相接之下,強弱自分。
幸好他心念靈活,發現不對勁,立刻將軟劍朝前一送,利用那股推力將身子反彈開去,改向哈元生撞去。
哈元生怎肯放棄這個機會,伸手貼在他的股上朝外一揮,口中厲喝一聲,將林淇朝水閣外擲去。
本來他可以用暗勁將林淇震死的,可是他為人心氣較傲,覺得兩個老傢伙合手對付一個年輕人有欠光明。
反正一樣是殺死他,讓他被毒水蝕化軀體而死,面子上好看一點,對於撞上身來的敵人用手推開,總不能算是聯手對付他吧。
林淇被那一送之力揮出將有十丈遠近,筆直墮落下去,水閣中人又是一聲驚呼,梅華尤然。
這一下若換了她「飛天魔女」也無法逃生,因為這池上暗含五行生剋變化,必須認準方位,才可以找到生門飛開。
林淇是被人丟出去的,所落的方向又是死門,縱有飛天之力也無法施展出來,更何況他不會飛天神功呢?
所有的人一起湧向水閣欄杆,目睹林淇慘死之狀,誰知林淇卻腳踏實地,哈哈大笑著道:
「于飛、哈元生,我真替你們害臊,憑你們『世外三魔』在武林中的身份,居然也會做出這種不要臉的行為……」
眾人都怔住了!因為林淇的兩隻腳都踩在一塊圓石上,那滿池的毒水不知在何時流光了?
池底亂石縱橫,三五成堆,有的地方則橫立著些木樁、鐵桿,以及齒輪、絞盤、鋼練等機關佈置。
于飛怔然地向費長房問道:「長房,這是怎麼回事?」
費長房臉色大變,轉向費冰叫道:「小冰,這一定是你搗的鬼!」
費冰淡淡地道:「不錯!我與林淇來的時候剛好碰見董雙成與翩翩,也知道了這水閣上所發生的一切情形!」
林淇站在底下笑著接口道:「更知道你們想利用這一池毒水截斷大家的退路,這種行為太卑劣了,所以我央請費姑娘決開水閘……」
于飛立刻叫道:「長房,你怎麼不告訴我……」
費長房頹然歎道:「這池中之機關佈置只有我一人知道,從未對第二人說過,不想這丫頭是如何得知其中奧秘的……」
費冰淡淡地道:「爹,這怪你自己不好,你自己心機太重,佈置下這種害人的機關,連我都瞞著,所以我決閘放水,不能算是對你不孝吧!」
費長房「哼」了一聲道:「你到底是如何發現毒水閘口的?」
費冰道:「他給了我一身特製水靠,使我在水中能自由往來,還有甚麼地方能騙過我的,你不講我自己也找得到!」
費長房立刻叫道:「胡說!我那水閘口設下十二道禁制,你怎能到達那兒?」
費永仍是淡淡地道:「是風姥姥告訴我穿越禁制的方法,有一次你不在山中,我誤觸禁制,幸好風姥姥知道了把我救了出來,同時也告訴我通過禁制的方法……」
費長房臉色一變,費冰又道:「你也不能怪她,她這樣做是為了自救之計,她知道你這一池毒水是為了對付她而設的……」
費長房低頭不語,梅華卻微異地問道:「冰妹,你原來還瞞著我這一點事……」
費冰輕輕一歎道:「這是我與風姥姥之間的約定,假若風姥姥不死,我也不會說出來,風姥姥知道我爹對她始終懷有猜忌之心……」
費長房厲目一瞪道:「小冰,你敢再說一句,我必不饒你……」
費冰頓了一頓,果然止口不語,梅華雖然覺得他們父女之間一定還有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卻也放在心中不問了。
林淇卻在底下叫道:「梅華,毒水之危已解,池中的生剋佈置解除了,你馬上帶人撤離水閣,那兩個老魔頭由我來對付。」
于飛與哈元生臉色一變,林淇卻以最快的身法重新飛回水閣,攔在他們兩人前面,雙手捏勢道:「你們誰敢動一下!」
二人看他所取的姿勢,神色又是一陣急變。
哈元生連忙叫道:「小子,你這一套功夫是從哪兒學來的?」
林淇淡淡地道:「無可奉告!」
哈、於二人對望一眼,韓祺卻忍不住問道:「大悲老和尚是否還在人間?」
林淇微微一笑道:「師父,您現在別忙問這些,先跟梅華出去到安全的地方,讓她趕快設法替您解毒……」
費冰連忙走過去道:「老爺子,您不能用力,我背您出去吧!」
說著蹲在他前面,韓祺想了一下,終於搖搖頭道:「不用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想力贖從前的過失,使天下歸於安寧,都只為了這兩個凶人未除……」
于飛冷笑一聲道:「韓老怪,你可別忘了自己也是凶人之一……」
韓祺莊容道:「不錯!我曾經是你們作惡的夥伴,可是與大悲老和尚一戰後,我已深受感動,決心退出凶人之列……」
哈元生輕蔑地一笑道:「奇怪了,那一架居然打出你的良心來了!」
韓祺點點頭道:「說來你們也許不相信,我的確是為大悲老和尚的佛心感動了,那一次他明明有能力可以一舉殺死我們三個人的,可是他寧可拚著自己受傷而不肯施出殺手……」
哈元生立刻叫道:「你別胡說了,那天的情形……」
韓祺正容道:「你只看到那天的情形,卻沒有看到第二天的事情……」
哈、於二人又是一怔!于飛問道:「第二天發生了甚麼事?」
韓祺道:「那天我們四個人都受了內傷,可是我所受的內傷最輕,將你們移到安靜的地方養傷後,我又萌了一個凶念,因為我見大悲老和尚離去時的神態十分痛苦,分明受的傷比我們還重,假如我能找到他,或許能夠殺了他……」
哈元生一怔道:「難怪你匆匆地走了,你找到他了?」
韓祺輕歎一聲道:「找到了,他躲在一個山洞裡養傷,我從他的背後摸進去,他好像全無知覺,我舉起手,一掌拍在他的後心上……」
哈元生與于飛都叫了起來。
「你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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