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共夕陽一般紅
林淇第一眼發現費冰時,的確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視覺,可是費冰愈走愈近,一直走到他的身前,使他能看得非常仔細。
不錯!這是費冰,身形、臉龐,都證明不會是別人了。
接著他就去想第二個可能,她是否受了挾制呢?
可是費冰的步履十分沉穩,眼神清亮,雖然顯得憔悴一點,卻毫無病容,也沒有其他異狀,不過他仍是不相信,所以脫口第一句話就問道:「費姑娘,你安好嗎?」
費冰點點頭,旁邊的娃狄娜卻微微一笑道:「除卻相思煎熬外,她沒有甚麼不好的!」
費冰的臉上湧起一陣紅暈道:「娃狄娜,不要開玩笑!」
林淇對她的反應簡直是驚奇了,想來想去,都無法瞭解她們之間的關係,何以會在短短的時間內變為如此融洽。
梅華對林淇一笑道:「現在你相信我們是朋友了吧!」
林淇仍是愕然,而且把眼睛望著費冰,意在向她詢問。
費冰嬌羞地一笑道:「是的,我們不但成了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
林淇只有接受這件事實了,白玫瑰含笑道:「我們還是回到廳上去敘闊吧!好好的一場聚會,卻被那個『浪萍生』跑來一擾,鬧得掃興極了……」
林淇頓了一頓,心中也想把事情去弄弄清楚,可是他忽然想到連進還躺在林中,身上又受了點穴所制,假如不趕快救治的話,很可能會誤了他,因此他連忙道:「連大叔還……」
梅華微笑道:「別去管他,我點了他的穴道,一個時辰後自然會醒來的,而且我認為你也應該擺脫這位大管家,不要再繼續受他的利用了!」
林淇一愕道:「利用!連大叔怎麼會利用我呢?」
梅華笑著道:「從你們開始結伴行路起,他種種的行為不是很明白了嗎,何必要我多說……」
林淇想了一下,知道這句話頗為有理,連進自始至終都是在利用自己,在自己身上勾出許多隱姓埋名的武林人物。
連進並沒有隱瞞自己,只說這樣做可以幫助花燕來恢復失去的功力,至於怎麼樣恢復功力,他就不肯再進一步說明了,自己也無法追問,因為花燕來的功力是為了作成自己才失去的,所以明知受了利用也是心甘情願的。
梅華見他仍在猶豫不決,含笑又催促道:「你可是不相信我的話?」
林淇點點頭道:「是的,你那點穴手法很特別,我不相信他真的能復元!」
梅華道:「我只說他會醒來,並沒有說他會復元!」
林淇一驚道:「他醒來後會是甚麼樣子呢?」
梅華輕輕一笑道:「他若是安安分分的,可以終其天年,否則我就不敢擔保了!」
林淇大驚道:「你是說他會喪失一切武功!」
梅華點點頭笑道:「這不是很好嗎!毒蛇有牙蜂蠆有刺,才會使人見到它們就生消除之心,他失去武功後,自然會安分守己的做人了!」
林淇搖頭道:「不行!你一定要解開他的穴道,他如失去武功就無法生存下去了!」
梅華搖搖頭道:「世人不會武功的多著呢,不都是好好地活著!」
林淇道:「他的仇人會殺死他!」
梅華道:「他有仇人嗎?」
林淇急道:「怎麼沒有呢!最近他就開罪了許多人……」
梅華一笑道:「你是說『鐵掌蓋中州』他們嗎?他們不會去傷害他的,對於一個失去武功的敵人,你有尋仇的興趣嗎?」
林淇大為著急道:「他的母親跟他的妻子也不會放過他……」
梅華一頓道:「這個我倒沒有想到,看來你是非要我出手救他了!」
林淇無可奈何地道:「是的,就算我求你好了……」
梅華笑笑道:「這就叫我為難了,因為廢除他的武功是出之費姑娘的請求,我到底該聽誰的話好呢?」
林淇又是一驚!連忙問道:「真的!費姑娘,你為甚麼要這樣做呢?」
費冰將牙一咬,厲聲道:「不錯!我恨不得殺了他……」
林淇又是一怔!連忙問道:「你為甚麼要如此恨他?」
費冰不開口,梅華剛想說,費冰連忙叫道:「梅姊姊,不許說!」
梅華一笑道:「不說可以,我該怎麼辦呢?」
林淇一肚子疑問,可是他知道目前是問不出結果的,只得道:「我還是希望你將連大叔的穴道解開!」
梅華看了費冰一眼道:「費姑娘,我不能不答應他,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求我……」
費冰將眼一瞪道:「救那奴才可以,叫他趕快滾吧,別再讓我看見他!」
梅華笑笑道:「那是一定的,我也不能容他再胡鬧下去,你們先走一步吧,我解了他穴道後,負責把他送走了再回來!」
說著起身欲行,費冰又叫道:「梅姊姊,你還得警告他……」
梅華邊行邊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禁止他再做那些事……」
當梅華走了之後,林淇莫名其妙地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費冰咬著牙道:「你別問了,這跟你完全沒關係!」
林淇愕然地道:「連大叔跟我出來,就是為了找你的下落……」
費冰急得流下眼淚叫道:「我不是好好地在這兒嗎,你就不必再跟他在一起了……」
林淇頓了一頓才道:「我不知你跟連大叔之間有甚麼仇恨,你們很少碰面……」
費冰大叫道:「沒有仇恨,我就是討厭他,見不得他,你別再問了行不行!」
林淇輕歎了一口氣道:「好吧!我不再管這件事,可是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見過你的母親……」
費冰臉色大變,急忙問道:「甚麼?你見過她……」
林淇點點頭道:「是的,她是個很好的人……」
費冰忽地掩臉哭叫道:「別說了,我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他們都死了……」
林淇怔然道:「胡說!你的父母分明都好好地在人間。」
費冰的神情愈來愈痛苦,掩臉大哭道:「我求求你不要說!我說他們死了就是死了,我不是他們的子女,他們也不是我的父母,我……誰都不認了……」
說完她拔腿回頭就走,林淇怔在當場,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白玫瑰歎息一聲,拖著紫鵑也走了,林淇怔然地對娃狄娜道:「你們究竟是……」
娃狄娜的態度此刻變為十分溫順,輕輕地道:「官郎,你也別問了,這事情只有她跟梅姊姊知道,也是因為這件事,她才跟梅姊姊化盡隙怨,變成莫逆的知交!」
林淇一摸頭道:「你愈說我愈糊塗了!」
娃狄娜道:「我們也一樣的糊塗,我們把費姑娘劫到此地之後,她對我們都視若大仇,整天的叫罵不止,後來梅姊姊帶她出去了一次,也不知她們看見了甚麼事,回來後費姑娘就好像變了一個人,雖然她還是哭,可是她不再恨我們了,我只知道她是為了一件事傷心,究竟是甚麼事?我也不知道……」
林淇呆呆地道:「唉!我真不明白你們……」
娃狄娜輕輕地道:「我們也到客廳去吧,梅姊姊的行動很快,她馬上就回來了!」
林淇忽然奇怪地問道:「你也叫梅華為姊姊?」
娃狄娜道:「是的,梅姊姊對我太好了,她救了我的命,成全我,教育我……」
林淇吁了一口氣道:「你不知道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
娃狄娜搖搖頭道:「不!不是的,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官郎,請你不要侮辱她,我寧可捨棄你也不能背棄梅姊姊……」
林淇不禁「哼」了一聲道:「我不知道梅華用了甚麼邪法,哄得你們如此死心塌地……」
娃狄娜正色道:「官郎,我請你不要用這種口氣說梅姊姊,她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恩深情重,尤其是對你,你知道她幫了你多少忙……」
林淇「哼」了一聲道:「我一切的麻煩全是她引出來的……」
娃狄娜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請你別當著我的面罵梅姊姊,那會令我受不了……」
林淇怒聲道:「我當著她的面還是一樣罵她!」
娃狄娜痛苦地道:「是的,梅姊姊為這個很傷心,可是她絕不會恨你的,她準備用這一生的柔情來感動你……使你轉變對她的態度,我求求你別再折磨她了……」
林淇見她對梅華居然會如此推崇,不禁歎了一口氣道:「娃狄娜,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呢?別忘了我們曾有婚約……」
娃狄娜莊容道:「我們的婚約早就在王屋山中解除了!」
林淇一愕道:「那怎麼作數……那時你根本言不由衷!」
娃狄娜淒苦地一笑道:「是的,第一次我跟你決絕是為了想叫你趕快離開那個危險的地方,第二次是為了受你與費冰的刺激……」
林淇道:「那是誤會……」
娃狄娜輕歎道:「我現在也知道是誤會,可是我不準備否認……」
林淇微感意外道:「那你把我們之間的感情完全一筆勾消了?」
娃狄娜的目中含著兩點清淚,哽咽地道:「在你心中,我的感情並沒有占太多的份量,在我之後,你又認識了許多女子,而且也跟她們很親蜜地相處過……」
林淇連忙道:「你又多心了,我從未忘記我們的婚約!」
娃狄娜苦笑道:「那只證明你是守義不矢的君子,那重婚約的力量上,道義重於感情,這個你不必否認,倒是我這一片心,耿耿可表……」
林淇微微泛起一點慚色,娃狄娜的話擊中了他心中的弱點,因為當初訂婚約之際,也是被羅仙客硬扣上去的……
娃狄娜見狀苦笑道:「官郎,我不恨你,因為訂約之時是我強迫你的,我把本命神蠱硬分了一半在你體內,使你無法拒絕……後來我想通了,而且師父也把你的蠱毒消除了……」
林淇一愕道:「沒有的事!」
娃狄娜苦笑道:「也許你自己不知道,可是我卻瞭解得很清楚,尤其是我們的本命神蠱,心思相通,無論對方隔得多遠,經常都能互相保持聯繫,這些年來,我們會少離多,你心中可曾有過半點感應?」
這一問可把林淇絕問住了,這些年來,他的心中的確沒有一點感應,想了一下,他才將信將疑地道:「段前輩為甚麼要這樣做呢?」
娃狄娜道:「那是師父對你特別關心,她怕我會害死你!」
林淇低聲地道:「沒有這回事……」
娃狄娜幽幽地道:「這是絕對不會錯的,苗人的本命神蠱是相依為命的,我若死了,你那體內的另一半蠱毒無法控制,一定會跟著死的,師父見我被鹿加劫持之後,生怕我會遭遇意外而連累到你,所以暗中替你把蠱毒給解除了,金花娘是蠱中之聖,也只有她才有那種能力……」
林淇知道這事情不會假,可是口中仍然道:「我不明白段前輩為甚麼要這麼做?」
娃狄娜道:「我本來也不明白,直到師父與你父親的關係公開後,我才懂得了……」
林淇紅著臉道:「段前輩跟家父有甚麼關係?」
娃狄娜笑笑道:「這可不清楚,可是師父遭受侯行夫的劫持後,你父親拚死去救她,這其中的情形不難明白……」
林淇不願意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連忙道:「這跟你解除婚約的動機並無關係?」
娃狄娜道:「關係大了,心靈的約束力量既已斷絕,那空虛的約定又何必留著呢!」
林淇莊容道:「對我來說,這約束並不空虛!」
娃狄娜感動地點點頭道:「是的。官郎,因此我對你很感激,也因此我對你始終不變心,可是我們的婚約必須解除,那是為了很多人……」
林淇大聲道:「無此必要,我的心中沒有別的人!」
娃狄娜淒然一笑道:「可是別人的心中有你,像梅姊姊、費姑娘,還有那個王梅芝……」
林淇連連搖頭道:「你別說了,我對她們都沒有甚麼,尤其是梅華……」
娃狄娜倔強地道:「尤其是梅姊姊,我主要就是為她!」
林淇一愕道:「甚麼?為了她?」
娃狄娜點點頭道:「不錯!因為梅姊姊愛你,愛得比任何人都深,我不能用一個空洞約束來獨佔住你,我要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來獲取你的感情!」
林淇怔了一怔才道:「娃狄娜,你真是這麼想?」
娃狄娜毅然地道:「是的,甚麼也改變不了我的心!」
林淇一正臉色道:「娃狄娜,你也不必再替別人操心了。我告訴你,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愛她的,你可以在我與梅華之間任選其一!」
娃狄娜沉聲道:「我與梅姊姊同進退!」
林淇一頓足道:「好!我們之間也沒有話說了。再見!」
說完以後,他回身就走,娃狄娜急忙追上來道:「官郎,你怎麼走了?」
林淇淡淡地道:「此地沒有我的事了!」
娃狄娜目中淚水直滴,顫聲道:「你不等梅姊姊回來……」
林淇怒道:「我等她做甚麼?我若有能力,還想殺了她……」
娃狄娜哭著叫道:「官郎,你不能如此狠心……」
林淇凜然道:「娃狄娜,你不用再攔我,本來我目前有幾件事,現在都算辦完了,第一,我答應費冰的母親救她出險,她在此地很好,我就不必再管了,再次我是要找你履行婚約,你為梅華也不肯嫁我了,我們之間再也沒甚麼事了,我不走還等甚麼……」
他的語氣中有著斬金斷鐵的堅決,娃狄娜不禁怔住了!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去,可是林淇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娃狄娜臉上帶著希望,趕了過去道:「官郎,你……」
林淇冷冷地道:「我還有一件事,梅華拿了我的珠子是不是在你身上?」
娃狄娜一怔道:「是的,官郎問這幹甚麼?」
林淇從懷中掏出梅形晶玉-道:「把珠子還我,把這個還給梅華!」
娃狄娜遲疑地道:「那是梅姊姊借給我佩帶的,你應該找她去要!」
林淇怒聲道:「那珠子是她偷換去的,我一定要拿回來!」
娃狄娜木然不動,林淇怒聲道:「娃狄娜,我不想跟你動手,希望你也不要逼我……」
娃狄娜哭著道:「官郎,你未免太狠心了,梅姊姊對你的萬斛深情,完全都靠著那顆珠子去得到一點慰藉,你不愛她也算了,何必連這一點安慰都要剝奪呢!」
林淇怒聲道:「我沒有那麼賤的感情浪費在她身上,你到底拿不拿出來?」
娃狄娜怔了片刻,才在襟上解下明珠,流著眼淚道:「官郎,我不能跟你動手,只好把珠子交給你……」
林淇接過珠子,看了一下,納入懷中,擲下玉-,回身就走。
娃狄娜淚容滿面叫道:「姓林的,你站住!」
林淇怫然止步道:「姑娘有何指教?」
語氣已經是冷冰冰的了。
娃狄娜咬著嘴唇,強忍住悲憤道:「林淇,今天我才算知道你的心硬到甚麼程度了!你聽好,為了我們過去的一段情誼,我放過你一次……」
林淇冷冷地道:「以後呢?」
娃狄娜用手一擦眼淚,沉聲道:「以後我們再見面時,大家就當不認識……」
林淇淡淡地道:「這似乎沒有必要特別告訴我!」
娃狄娜大叫道:「我的話還沒有完!你若是敢有一點對不起梅姊姊,我就第一個就不饒你……」
林淇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娃狄娜忍不住大聲痛哭起來,忽見梅華悠悠地由樹後走了出來,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道:「傻孩子,何苦為了我去跟他鬧翻呢,世上這樣的男人並不多!」
娃狄娜像個受盡委曲的孩子,撲進她的懷裡,梅華輕輕地又道:「你太任性了,像這樣的男人是不能要挾的,必須用像雨水一樣的柔情,長年累月,才能在他石頭般的心上留下一點痕跡……」
娃狄娜哭著道:「梅姊姊,你對他還沒有死心?」
梅華點點頭道:「我永遠不會死心的!」
說著她的眼淚也流了下來,被夕陽的紅光照著,就像是一串串血似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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