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春色銷魂吟
遲暮秋心斷腸啼
面對著那一具殘屍,林淇心中說不出是甚麼感覺,對於這老兒之死,他約略有些明白,卻不太詳細,花燕來卻仍是跪在那兒,垂淚絮語如故。
一直等了很久,林淇才忍不住道:「前輩,他已經死了,聽不見您的話了!」
花燕來緩緩起立,悲聲歎道:「我從小就由他一手帶大,名猶主僕,情甚父女,卻不想會……」
林淇也輕歎道:「這位老丈也太死心眼了,甚麼事都可以好好說,何必出此下策……」
花燕來輕歎道:「他因為我功力喪失,而且都傾注在你身上,所以才給你服下巫神冷露茗……」
林淇連忙問道:「就是我喝下的那盅香茗嗎?它怎麼會有那麼一個怪名字……」
花燕來想想才道:「此茗產自巫山神女峰頂,相傳楚襄王夢會神女,風月遺澤,受天地寶氣所鍾,乃生出這一棵茶樹,那藥性如何,你想必也知道了!」
林淇聽得臉色一變,半晌才紅著臉道:「原來是這麼一會子事,難怪我怎麼會把持不住的……」
花燕來忽而微笑一聲道:「這倒不能全怪藥力,此藥性摧合歡,然對純陽之體卻是一無作用,因為它是秉賦陰陽二氣所生的,你是維揚名士,倚馬才情,張緒風流,自不免……」
林淇臉色一紅,連忙道:「前輩誤會了,再晚家訓謹嚴,從不敢涉足荒唐場所……」
花燕來微笑道:「這話不可靠,你真要是此身如玉,就不會為茗中藥力所動……」
林淇一身熱汗,無可奈何,只得把在苗疆與夏妮的那一段尷尬事情和盤托出,花燕來聽了之後,才收起譏諷的笑容道:「這倒不能怪你了,久聞苗疆生命之源乃天下第一淫泉,你自然無法抗衡,幸而你持心尚正,才能一洩而將泉性盡消,否則……」
林淇神色微動道:「否則會怎麼樣?」
花燕來紅著臉歎道:「否則你的命就會在剛才送掉了,我雖然能將功力收回,可是一生名節也會就此斷送,更違背了我原先作成你的一片本心……」
林淇滿臉通紅,甚麼話都說不出來,反倒是花燕來苦笑一聲道:「連橫跟了我那麼多年還是不瞭解我,幸好錯未鑄成……」
林淇怔了片刻,忽然道:「前輩怎會採擷那種藥茶的?」
花燕來歎了一口氣道:「你別忘了我修的是魔道,儘管天魔之境已是魔道中的上乘之學,卻仍不是正規之道,自然也有許多不合正理的法門,那藥茗是用來練功的……」
林淇自然而然地問道:「甚麼功夫?」
花燕來紅著臉道:「這事與你不相干,你也不必問了,現在我得把連進叫來,他是連橫的兒子,也是連素姿的丈夫,你見過連素姿了吧!」
林淇點點頭道:「見過一面,她跟費冰在一起,也參加了十三友之列!」
花燕來「哼」了一聲道:「連家父子是我的忠僕,她們婆媳都是費長房的死黨,當年……」
林淇用心聽著,正想多知道一些他們之間的恩怨,花燕來卻止口不說了,只是撮口作了一聲長嘯。
嘯聲才落,外面飛來一個中年男子,背上負了一口棺木,走到他們前面,見林淇仍是好好地站在那兒,不禁神色一黯,吶吶地道:「小姐,您……」
花燕來神色一寒叱道:「連進,你怎麼知道你父親已經死了?」
連進慘然地道:「爹早就跟我商量好了!」
花燕來怒聲道:「這麼說來你們父子是議決了來算計我的?」
連進跪下來道:「奴才父子深受隆恩,只恨不能殺身以報答小姐!」
花燕來「哼」了一聲道:「你們用錯了心思,白送了你父親一條老命!」
連進低頭不敢說話,身子不住地顫抖著,花燕來反覺不忍,改以柔聲道:「算了吧!姑念你們一派忠心,我也不追究了,還不快把你父親收殮起來……葬在我父親的旁邊吧!」
連進叩頭感激地道:「謝謝小姐!」
花燕來一揮手道:「快把事情辦完,收拾一下,我還要派你有事!」
連進含著眼淚,將棺蓋打開,裡面的被褥都已鋪放妥當,動手將老者的屍身抱了起來,安放進去,花燕來不自禁地又跪了下來,連林淇也跪倒在地。
連進急忙叩首還禮,哭著聲音道:「小姐,您這不是要折殺奴才嗎,爹怎麼當得起……」
花燕來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起身道:「你父親一生隨著我,也沒有甚麼好處來報答他,只有聊表一點敬意了,你快去吧,我不再到墳上去祭拜了!」
連進答應一聲,蓋上棺木,抱著走了。
花燕來歎了一聲,回頭朝林淇道:「跟我來,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林淇肅然應命,跟著她走到一間精室中,佈置得淡雅宜人,素帷白綾,想是花燕來的臥房,花燕來先在壁架上取下一個小玉瓶,倒出兩粒白色丸藥,自吞了一顆,然後將另一顆遞給林淇道:「吃下去,使心情冷靜一下!」
林淇毫不考慮地接過吞下,果覺心頭一陣清涼,將先前那股莫明其來的煩躁都排泄得一乾二淨。
花燕來等他的眸子放出一道清光時,突然又將身上的輕紗完全褪除,斜躺在臥榻上,口發暱聲道:「我累死了,過來替我捶捶腿!」
林淇莫名其妙,但是她的話中有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果然移步過去,伸手在她赤裸的腿上輕輕地捶著。
花燕來等他捶了片刻,忽然撩人一笑道:「你認識過不少女孩子吧!」
林淇點頭道:「再晚闖蕩江湖,的確結識了一些女孩子!」
「她們都很美嗎?」
林淇想了一下道:「是的,她們都堪稱人間絕色!」
「你能約略比較一下她們的優劣嗎?」
林淇困難地道:「那恐怕不容易,各人有各人的特色,各相迥異,無法比較的!」
花燕來笑笑道:「這倒是透闢的見解,你不妨逐一下個評語!」
林淇想了片刻才道:「李芳菲艷光照人如芍葯,娃狄娜依依可人如盆蘭,夏妮雅麗絕俗如水仙,王梅芝淡逸如竹,梅華清而含韻如寒梅,費冰美而帶刺如玫瑰……」
花燕來輕笑道:「以花喻人,你倒是個好的鑒賞家!」
林淇訕然道:「再晚不過是說出心中的感覺……」
花燕來又笑道:「你跟她們的交情如何?」
林淇正容道:「娃狄娜曾與我有婚姻之約,我不能說對她沒有感情,至於其他人都不過是因緣而聚……」
花燕來「哼」了一聲道:「那夏妮與你曾有合體之緣,你也那麼說嗎?」
林淇悔咎地道:「這是一個錯誤的遇合,我跟她都希望能忘了那件事!」
花燕來點點頭,忽然又道:「別人都不說了,因為你無從比較,就以那夏妮而論,你認為我比她如何?」
林淇一驚道:「前輩何出此言?」
花燕來笑笑道:「只有她跟我曾與你袒裎以對,我要你作個比較!」
林淇見她一臉正色,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只得道:「前輩肌骨如玉,美似天人,再晚不敢以言詞相瀆!」
花燕來一笑道:「你閱人頗多,只要不作違心之論,看法總是公平的,如此說來,我還不算是醜婦人了!」
林淇莊容道:「前輩太謙虛了,以前輩之姿,比諸那些女孩子絕無遜色,再晚斗膽以花喻之,前輩如一朵睡蓮!」
花燕來笑笑道:「你看了動心了嗎?」
林淇怫然道:「前輩這是甚麼意思?再晚適才雖曾相瀆,乃是事出無奈……」
花燕來推開他,坐起道:「別講廢話,我要你老實答一句,你動心嗎?」
林淇莊容搖頭道:「不動心!」
花燕來笑笑道:「那你對我的感覺如何?」
林淇想了一想道:「再晚方才說過前輩如月下睡蓮,使人有身心平靜之感,再晚此刻如同嬰兒坐在母親身畔,心中只有聖潔的尊敬之念!」
花燕來哈哈大笑,一面披衣一面道:「我身習天魔正法,剛才對你所施的是玄牝-女大術,連成佛作祖的得道高僧都不容易逃得過,想不到你一個小伙子居然無動於衷……」
林淇悚然大驚道:「前輩,這……」
花燕來一面扣著衣襟,一面豪笑道:「別婆婆媽媽的,你要說甚麼就痛快地說!」
林淇支支吾吾地道:「前輩方纔的話是真的嗎?」
花燕來哈哈笑道:「難道我會騙你不成!多半是我年紀大了,法力也不行了,否則你這小伙子怕不溶成一團軟泥!」
林淇吶吶地道:「再晚聽說天魔之道,與時精深……」
花燕來笑笑道:「那為甚麼動不了你呢?」
林淇想了一下道:「那多半是與前輩所賜的藥丸有關……」
花燕來怔了一下!才得意地笑道:「你這小伙子真了不起,怎麼會想到那一點的!」
林淇動容道:「前輩對再晚恩深義重,既成全在前,斷不會毀之於後……」
花燕來的神色一正道:「這句話還有良心!你知道我為甚麼要自逞醜態,對你來上這一番測試嗎?」
林淇肅然道:「再晚不知道,但是再晚明白前輩此舉必有深意!」
花燕來歎了一口氣,半晌才道:「我傳你的伏魔四式雖是天下絕學,卻仍脫不了魔氣,憑這四式劍招,你雖不至於成為天下無雙的高手,但是我擔保沒有人能傷得了你了……」
林淇一怔道:「前輩是說天下還有更高明的武功嗎?」
花燕來莊容道:「武功之途,永無止境,當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林淇想想道:「再晚涉身江湖數年,頻遇高手,然則像前輩這等人物,卻是僅見……」
花燕來輕輕一歎道:「你這話還是顯得太幼稚,天下並非沒有高人,只是你的資格不夠,人家不會來找你……」
林淇不解地道:「為甚麼?」
花燕來想了一下道:「以你原先的身手,假若遇上一個普通的江湖庸手,你也會與他相搏嗎?」
林淇搖頭道:「那自然不至於,勝之不武!」
花燕來笑笑道:「這就是了,一個不如你遠甚的人,即使正面地侮辱你,找你挑戰,你也最多一走了之,絕不會與他爭鬥的,否則你就不配學武藝,你以前未遇高人,就是這個緣故,現在就不同了,你只要顯露出伏魔四式,自然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對手來找你,不過你也別擔心,人的修為能耐總有個極限,那些人也許以稍勝於你,卻絕不會超過太多,克敵不足,自保有餘……」
林淇心中一動道:「前輩遇到過那種人嗎?」
花燕來點點頭道:「是的,所以我才韜光隱晦,不求聞名!」
林淇連忙道:「是甚麼樣的人呢?」
花燕來忽而變得不耐煩地道:「你不必問了,反正你遇上之後自然會明白的,緊記住一句話,水漲船也高,麻煩是跟著你的技藝而進的!」
林淇肅然道:「再晚謹領教諭!」
花燕來點點頭,片刻又道:「事情只交代了一半,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為甚麼要給你服下那一顆冰心冷髓丸,又為甚麼要對你施展玄牝-女大法?」
林淇恭敬地道:「再晚正想請示!」
花燕來莊然地道:「你現在所能,不慎外敵,但憂內患!」
林淇一怔道:「內患何由而來?」
花燕來動顏一笑道:「你忘記了剛才幾乎送命的事嗎?」
林淇恍然大悟,紅著臉道:「原來前輩是怕我為色所迷,那還不至於……」
花燕來冷笑一聲道:「現在自然不至於了,以你剛才在丹室的表現,那可不敢擔保!」
林淇紅臉不敢作聲,花燕來卻慈藹地撫著他的脖子道:「別難為情,人非太上,孰能無慾,天將人生為男女兩性,就是不禁止人欲,不過你所習的劍式是屬於魔道,卻應極力避免,否則一個把持不住,必將身葬欲流……」
林淇大驚失色道:「前輩,這有甚麼法子呢……」
花燕來笑笑道:「有的,欲止其生,先斷其根!皇宮中的太監都是男人,就不會發生問題!」
林淇有難色,花燕來笑笑道:「別苦著臉,我知道你是個獨子,一脈單傳,君人愛人以德,我不能為了傳授你的武功而叫你斷了宗嗣!」
林淇滿臉通紅,閉口無言。
花燕來又笑道:「所以我給你服下了秘製的藥丸,那可以斷絕你一切人欲,使你不受外力所惑,自然也不會有性命之虞了!」
林淇變色道:「那不是一樣嗎?」
花燕來搖頭道:「不一樣,魔道雖苛,不禁至情,你真要遇上一個傾心相愛的人,自然會脫出藥力禁止……」
林淇深思不語,花燕來又道:「你一生中只能有此一個女子,所以你必須慎重處理!」
林淇想想道:「再晚已有婚約……」
花燕來一笑道:「我不知道,婚約並不是真心相愛的保證,像我與費長房一樣,縱有夫婦之名,卻仍是同床異夢,甚至互相仇視……」
林淇連忙問道:「前輩與費長房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花燕來一歎道:「往事重提,徒亂人意,我不想再說一遍,反正遲早都會有人告訴你的!」
林淇又問道:「我要如何才能找到那個堪侶終身的女子呢?」
花燕來微笑道:「你不必故意去找,真要遇上那個人時,你自然會有感應的,兩情之間,只能意會而無法言傳!」
林淇沉默片刻,忽然問道:「那人會是費冰姑娘嗎?」
花燕來神色一變道:「你問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林淇坦然地道:「再晚想前輩也許顧念母女之情……」
花燕來變色道:「你認為我會為了小冰,才對你作那些安排!」
林淇不作聲,神色上卻流露出不否認之意。
花燕來「哼」了一聲道:「我從生下她之後,就沒有見過她的面,用不著費心去替她安排!」
林淇微笑一下道:「前輩之所以對我如此栽培,不就是為了要救她出險嗎?」
花燕來點頭道:「不錯!這是我作成你的動機,也是我做母親唯一能替她做的事,至於她的終身,我不想替她幫甚麼忙,因為我不知道她對你究竟如何!」
林淇作了一揖道:「再晚為那點私心向前輩致歉!」
花燕來瞪了他一眼道:「你太聰明了一點,年輕人精明是好事,不過你若是受到人家一點好處,就懷疑人家對你有所企圖,那就太令人寒心了!」
林淇愧然道:「再晚罪該萬死……」
花燕來卻微微一歎道:「算了!我的舉措也太獨斷了一點,不過這也是愛惜你的意思,伏魔四式幾稱不傳之秘,我既然將它托付給你,自然不想你因而受禍!」
林淇感激地道:「再晚受恩深重,殺身莫報!」
花燕來連忙一揮手道:「別再提甚麼報答的話,連橫就是一個例子,他自以為對我實施報答,卻幾乎陷我於禽獸之列,結果自己送上一條老命,又有甚麼好處呢!」
林淇果然不敢再說了,花燕來忽而又慈祥地道:「我沒有兒子,心目中卻把你當作兒子一般……」
林淇忽然感動道:「前輩如若不棄,再晚願意作前輩義子……」
花燕來臉色一整道:「不用了,你早先已經提議過,我也拒絕過,你有這個意思不妨放在心裡,用不著表現在臉上,念在口裡!」
林淇怔了地望著她,對她的忽冷忽熱覺得十分不解,花燕來卻似看透他的心思,笑笑又道:「你可是覺得我很不近人情?」
林淇口中不答,心中正有這個意思,花燕來卻一歎道:「我所習的天魔正法必須斬絕人性,所以我連親生女兒都棄而不顧,怎麼還能收一個假兒子呢!」
林淇甚麼都不好說,花燕來想想又道:「既然你心中對我有所疑,還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說在前面!」
林淇恭身道:「前輩儘管吩咐好了!」
花燕來冷笑一聲道:「萬一你發現那個終身伴侶是小冰時,可不能懷疑是我的故意安排!」
林淇一怔道:「會有這可能嗎?」
花燕來莊容道:「世事不可測,也許就會這麼巧,因此你現在必須表白一下,假若對我仍然不能信任的話,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證明!」
林淇動容道:「甚麼方法?」
花燕來神色一寒道:「我只有先找到她,殺了她,以免你們見面!」
林淇大驚道:「前輩何必如此呢?」
花燕來冷笑道:「我立身處事向來就是這個態度,但知有己,不問其他,因為我是天魔的唯一傳人,我所走的路僅此一條……」
林淇不禁悚然道:「再晚相信前輩就是了……」
花燕來搖頭道:「不行,你表現太勉強!」
林淇懍然正色道:「不管將來有何遇合,再晚絕不懷疑前輩用心!」
花燕來吁了一口氣,輕輕地道:「這就好了,否則我就必須做我不願意的事了!」
林淇看她的神色,期期艾艾地道:「前輩口中雖然說得很決絕,但是據再晚看來,前輩似乎不像個忍心的人……」
花燕來輕輕一歎道:「不錯!這是我最大的缺點,也是我天魔大法一直無法參修成果的原因,否則費長房那種人我早該殺了他……咳,斬情滅性,談何容易……」
林淇見她那種悲慘的神情,忍不住跪了下來,抱住她的腿,哽咽地叫道:「前輩……」
花燕來一言不發,只是摩娑著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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