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決定的事是不容改變的,不過他的計劃也的確不錯,能夠省下很多的麻煩。 
梅玉的改變路線有另一重作用,他破壞了對方的全部佈置,前途完全沒有埋伏,對方必須自後追上來才能展開突擊。 
他又把李至善安排在後一站之遙,對追上來的武林中人,能攔截的攔截,也可以掌握住行蹤,使對方全部暴露了出來。 
由樣雲而行,只有一個雲縣較為熱鬧文明,再往西行,就是窮荒不毛了,往往要走上百來里,才能遇上下一個村落,這種走法很辛苦,但幸好鏢局中的人手充足,加上李珠所選的護衛人員都是好手,實力很堅強,進人苗荒山區後,一些蠻人都不敢冒犯他們,倒是十分的平靜。 
最妙的是只有一條路可通,對方由後面追上來,通行的漢人很多,根本沒有什麼大股客商,對方無所遁形。 
過了雲縣之後,又走了兩天,到達一個叫孟止的小村集,這是一個漢夷雜居的村落,不過才幾十戶人家。 
鏢隊有三十幾個人,一進村就塞得滿滿的,羅世義派出的先行人員費盡心力,只找到了兩間民房棲身,讓建文帝和李珠住了一間,其餘的人只好買了些乾草鋪在地下,將就著住下了,大部分人還是露宿的! 
護衛建文的工作由李珠自己去擔任了。梅玉、姚秀姑、羅世義以及鏢局中幾名鏢師,都在村口的一個草棚中棲身,他們現在很放心,因為只要注意後路的人就行了。 
梅玉和姚秀站也參加了夜間的輪值守衛,每班一個時辰,其餘的人則在草棚中休息,這是保持警戒和維持體力的最好辦法。 
梅玉和姚秀姑守第一班,那是天黑之後,酉初到西末,這時剛用過晚飯沒多久,也是最舒服的一班。 
天色尚未全黑,他們已經燃起了七八支大火燭,這是用棉絮浸滿了桐油,再塞進茅竹筒中,火光很亮,耐燒力也強,風吹不熄,為了安全,他們不在乎化錢。 
他們上值後約計半個時辰,突然來路上蹄聲雜亂,兩人立刻提神戒備,羅世義和鏢師們也都聞聲出來了,堵在路口上,沒多久,只見兩騎飛也似的馳來,馬上的人老遠就高舉雙手招呼道:「各位!我們姓李!」 
那是李至善的手下,梅玉讓他們靠近了,認得他們是李至善的手下人,遂出聲招呼道:「二位!後面有情況?」 
一人道:「是的,有大隊的人馬下來了!」 
「是些什麼人?」 
「什麼人不清楚,由宇文錦帶頭,有二十幾個,他們扮成行旅的客商,由孟賴鎮一直追了下來。」 
「李老丈呢?」 
「至善叔帶了七八個人緊躡在後,這批人聲勢太大,我們攔不下來!」 
「好!二位請進村去,通知一聲李珠大官人,這兒由我們負責阻攔!」 
那兩個人又快騎入村而去,梅玉早已指揮眾人,把木製的拒馬放了下來,村口是一片丘陵,只有中間留出了兩丈來寬的一條通道,用木柵一攔倒是十分方便,不怕來人縱馬硬闖的。 
約莫又是一刻工夫,二十幾匹馬也到了,為拒馬所阻,無法再前進。 
當先一人跳下馬來,卻是宇文錦,他憤然拔出了腰刀就去砍木柵。 
梅玉和羅世義雙雙出陣,羅世義道:「前面村中已由本鏢局借居,請各位留步!」 
字文錦怒道:「老爺們要趕路!」 
梅玉沉聲道:「趕路也不行,在本局的大隊未離開前,不准任何人進人!」 
宇文錦叫道:「這是誰訂下的規矩?」 
梅玉冷笑道:「本來就沒規矩,我們先到一步,向本村的村長買下了封路的權利。」 
「笑話,天下人走天下路,誰也無權封路。」 
梅玉道:「字文錦,到了這個地方不講王法的,你也別搬出官老爺的那一套,告訴你不准通行就是不准通行。」 
「老夫若是非要進去不可呢?」 
「你可以試試看!只要你踏進拒馬一步,我們就不客氣了,你可別說我沒警告過你!」 
宇文錦勃然怒道:「梅小子,你實在欺人太甚,霸住了道路不讓人通過,當真你就無法無天了?」 
梅玉冷冷地道:「字文錦,說這些廢話實在沒意思,你的來意何在,我不讓你入村的用意何在,大家都很清楚,因此我只擺下了一句話,你自信闖得過去就闖闖看!」 
宇文錦默思片刻,兀自難以決定,回到自己那批人中間低聲商量起來,姚秀姑也低聲道:「這老兒鬧什麼鬼?」 
梅玉道:「他們中間一定有能辨識大哥的人,所以才急著過去看看,若是發現了大哥,他們自會不惜一切,殺死大哥!」 
「那他們為什麼不衝進去呢?」 
「他們怕未能得到確信,徒作拚命,如果不是大哥在此,他們若是太過分,沐王府那兒就難以交代了!」 
姚秀姑點點頭道:「那我們還是要準備一下,我想他們遠道而來,總不能就此罷手的,少不了會硬幹一場。」 
梅玉道:「不過我想現在大哥的形貌已改變了不少,被人瞧了一眼也難以辨識,所以回頭決鬥時,你招呼大家一聲,拚鬥必須認真,但不必硬把命拼上。」 
「既要認真,又不拚命,這是怎麼說呢?」 
「這就是說拚鬥之際,能阻攔對方就絕不鬆懈,實在能力不及時,則以保全自己為主,相信這些老江湖能把握住這個原則的。」 
姚秀姑一笑道:「這倒不錯,兄弟,你學得很快呀,有經驗的縹客都能把握住這個原則,敵我之勢強弱分明時,拼上老命也沒有用,活著才是最重要的,金雞鏢局成立二十年了,用的都是老人,不用通知,他們也懂的。」 
這邊才說完,那邊宇文錦已經率人衝了進來,拒馬還安在路中,他們只有下馬徒步進撲,大概也商定了步驟,連話都不說了,搭上手拉開兵刃就狠攻。 
梅玉的一支劍敵住了宇文錦,一支劍上下翻飛,十分凶狠,他以前在京師當小侯,由於生性愛武,常向名家請教,一般少年子弟中,以他的成就最高,最近幾次選經殺伐,也悟出了不少精著,使他的劍技益臻圓熟。字文錦的那口刀上也有幾十年的火候,但是年紀大了,身手不如他靈活,十幾個回合後,他已經受了幾處傷,尤其是胯上的一劍,劃破一條兩分多深、半尺來長的血槽,鮮血滲衣而滴,看來十分嚴重,有人要上來幫他的忙! 
宇文錦卻大喝道:「別管我,衝過去,找正點子去!」 
他們的人數幾乎多出了一倍,鏢局這邊自然是攔不住,更何況這次來的人都已經過精選,個個都是好手,鏢局這邊捨命抵擋,仍然被衝過了不少。 
倒是姚秀姑的神彈威力驚人,她躲在較遠之處,彈無虛發,弓弦響處,一定有人痛叫倒地,不過姚秀姑心存忠厚,彈著處只使人喪失戰鬥能力,卻不至送命。 
她擊倒了五六個人,但也有十來個人衝進了村中,鏢局這邊見沒把人攔住,鬥志就鬆懈了,最後連字文錦都擺脫了梅玉,衝向了村子裡。 
梅玉帶了人在後緊追,一直衝到那是草棚附近,但見李珠帶了幾個人,跟一批衝去的人死命地拚鬥著。 
梅玉上去急問道:「李大官人呢?」 
李珠道:「在屋子裡。」 
梅玉急道:「這怎麼行,在外面我們不能照顧一二,在屋子裡誰去保護他?」 
李珠道:「我們只要能守住門戶就行,再說他自己也有點自衛能力!」 
可是來進犯的那些賊人也很凶悍,居然有兩個人衝進了草棚,梅玉大為著急,幾發急劍,凌厲無匹,把他的對手砍倒,跟著也衝進屋子。 
但見李大官人手持長劍,跟一個傢伙在拚鬥著,梅玉三步上前運劍急砍,一劍將對方砍成了兩截,可是另一個賊子卻抖手射出了幾點寒墾,李大官人一聲慘呼,痛叫著拋掉手中的長劍。 
那個賊人竄出了屋子,大聲招呼道:「得手了!大家飄吧,點子中了我五支斷魂箭,神仙也救不了了!」 
宇文錦忙道:「王兄,你看準了沒有?」 
那個姓王的賊人道:「形像雖略有改變,但大致的輪廓還在,應該錯不了!」 
另外有個人道:「字文錦。王兄跟我從宮中出來的,我們看了朱允-十幾年了,還會錯得了嗎?」 
宇文錦道:「那就好,大家飄吧!」 
來犯的賊人只剩下十幾個了,都紛紛朝村子退去。 
梅玉還待追上去,李珠卻從屋中出來哀聲道:「梅公子,拙夫中了暗算,你快來看看是否還有救。」 
梅玉只有停住了腳步,跟姚秀姑一起進到屋子,只見那位李大官人胸前中了五支利箭,狀如梅花排列。 
他上前忙割開了衣服,只見傷處周圍已經發黑,想必是箭上還淬了劇毒,不由切齒道:「這批賊子好毒的手段。」 
羅世義上前診視片刻才道:「這是百步追魂劇毒,幸好人肉不深,立刻拔出來,挖掉沾毒的部分,或許還有救。」 
梅玉忙道:「羅兄救得了嗎?」 
羅世義道:「我們常年走鏢,對防治這些液毒暗器,總是有些藥物的,但能否救治卻不得而知!」 
「那就請羅兄從速救治一下,這個人很重要……」 
鏢局裡的人足足忙了一夜,不但要救治中了毒的李大官人,也要救治自己受了傷的同伴,而且也把受了傷的賊子也加以救治了一下。 
第二天清早,鏢隊照舊出發進路,李大官人被一副竹竿製成的滑竿抬著上路,滿臉憂愁的李珠扶著滑竿,步行相隨,卻留下了七八名受了傷的賦人。 
他們什麼話都沒有交代,個個臉色都很沉重。 
在路上,梅玉陪著一個臉色肅穆的漢子並馬前進,梅玉道:「大哥!這次的李代桃僵之計,希望能瞞過他們,以後不再來麻煩了!」 
建文帝回頭看看滑竿上的人,歎了口氣道:「我很慚愧,這個人是替我而死的!」 
梅玉知道大哥心中的感觸,連忙道:「大哥!別這麼說了,大家都是出自本願的,只希望能將大哥平安無事地送到緬甸,任何犧牲都在所不惜。」 
建文帝一歎道:「我知道,可是昨夜我藏身在床底下,看著大家為了我拚命,心中實在不好受,真想出來拔劍跟大家一起廝殺,每個人都仍然把我看作皇帝,只有我自己知道已經不是了!」 
「大哥錯了,現在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人把你當作皇帝,我跟秀姑把你當作大哥兄長,李珠小姐把你當作丈夫,她手下的人把你當作捨命相隨的主人,羅世義把你當作了他受保的客戶,我們保護你,只是為了交情和自己的職守,沒有一兩個人想從你身上得回什麼!」 
建文帝默然了片刻才道:「家岳他們在後面還會碰上一場廝殺嗎?」 
「小弟想不會了,他們雙方都會避兔見面,李老伯急著追上來探知究竟,另外那批人則急著回去報功了!」 
建文帝歎了一聲:「他們會就此罷手嗎?」 
「小弟想不會罷手的,他們還要求證一下大哥的生死確訊,最好是那個受傷的人不治身死,這樣才能叫他們安心而回。」 
「不可以這麼做,我們要盡一切努力救他的性命!」 
「那當然,我們不會讓他死掉的,因為他並不是真正的大哥,如果不幸他在途中死去,這種大熱天,我們不能帶著弄虛作假屍體趕路,若是就地埋葬,他們也一定會挖出遺體來求證,這就瞞不過他們了!」 
建文帝的神色更見沉重,大家就這麼默默地走著,可是很不幸,他們趕了五天的路後,終於出了邊境,來到薩爾溫江之畔,那個受了毒傷的人,終於不治身死了。 
死前,他全身毒發潰爛,連面目都腫脹不可辨。 
建文帝十分傷感,在他的遺體前再三禮拜,最後一把火燒了屍體,然後把骨灰灑人了薩爾溫江。 
然後大家渡江,住進了一個叫猛對的小鎮。 
這是一個夷寨,居民們都是青布裹頭,面目黎黑,言語不通,幸好鏢局中有通夷語的人,還可以跟他們溝通一下,建文帝皺眉道:「這兒的土番都是如此嗎?」 
李珠笑道:「此地也是邊區,大緬國在仰光,那兒文明多了,不過略遜中原而已,主上駐節的聖光寺也在仰光,比此地好多了。」 
建文帝長歎無語,顯然是並不相信她的話,梅玉安慰他道:「大哥!目前只是避避風頭而已,若是你住不慣,過一陣子還是可以回到中原的。」 
建文帝思索片刻才道:「去國離鄉,我是出來避難的,不談什麼慣不慣,怕的是別人不讓我在這兒安居下去。」 
姚秀姑道:「大哥倒不必耽慮這些,此地遠處邊夷,而且李老丈已在此地經營有年,大內的勢力難以達到。」 
建文帝道:「刻下是如此,假如四叔知道我在這兒,他就不能放心了,會接二連三地派人前來的。」 
李珠道:「主上所慮極是,不過妾父也想¥叮這一點,此去聖光寺也只是暫居,兩南諸夷如安南、逞邏等,都是聖光寺的勢力範圍,避開他們也並不是難事,再說,這究竟不是中原了,大內來人,未必能像在中原得心應手,主上的安全是絕無可慮的。」 
梅玉道:「我跟羅兄談過西南夷的情形,他說西南諸夷雖然偏處一隅,但是與中原接壤,來往很方便,大哥在這兒並不是十分安全!」 
李珠道:「家父在此已有萬全部署,中原只要有人來到,立刻就會知道的。」 
梅玉莊容道:「珠嫂,世上沒有萬全的部署,大內為富貴所誘,可以買動無數的人,千方百計地打人進來,令人防不勝防,甚至於可以派遣大軍相脅。」 
「派軍要從雲南借道,沐王府大概不會同意!」 
姚秀姑立刻道:「不一定,在廣西也可以遣軍人安南的,那邊是桂王的領域,桂王與永樂的關係極密,是永樂的最大支持者,他自己領軍西進都大有可能。」 
李珠臉色一變道:「對了,我忘了廣西桂王這一邊了,他不必派大軍了,大內的人若是由安南源源人侵,也將是個大麻煩,看樣子我得與家父從長計義一番!」 
梅玉道:「我想李老伯也沒有什麼妥善之策,最好的方法莫過於遷地為良,西南更西,有大小近千個島嶼為蘇門答臘與馬六甲群島,幅地之廣,尤大於中原,而且島民已開化者,虔信佛教,也是聖光寺的勢力可及之處,由許多高僧在那邊宣教輔政,最好能請大哥搬到那邊去,因為只有舟楫可渡,對出入的人可以控制,而且路途遙隔,官方也不易派大批的人員前往了!」 
李珠道:「是的,梅叔叔這個意見很好,我們等家父來到後,商量付諸實施,不過主上必須先到聖光寺,在佛前受職,膺任聖僧磊典後才行!」 
「那要很長的時間了?」 
「至少要三個月,因為要通知各地的國君、酋長、高僧等人一起來參觀大典,參拜聖僧。」 
梅玉也知道要使建文帝在此落腳生根,勢必先要造成他超然的地位,這倒是免不了的,因為建文帝不是一個能安於淡泊的人,他必須要在別人的尊崇下才能生活,否則他的生命就會黯然失色,了無生趣了。 
所以他只有歎口氣道:「這事情無法保密了?」 
李珠道:「只有在事前保密,使京中得不到消息,以距離來爭取時間,使京中猝不及防。」 
梅玉道:「好吧!我會陪隨大哥,等他受職聖僧之後,再回到中原去。」 
建文帝道:「兄弟!其實你可以不必回去,在這邊你受借重之處還多,而且可發揮之處也多。」 
李珠道:「是的,聖光寺可以建立一批本身的武力,這也是必要的,要使諸夷懾服,不能光靠空洞的信仰,家父希望梅叔叔能在這方面一舒長才。」 
梅玉道:「這一點小弟很抱歉,小弟身無食肉相,建軍非我所長,李老伯手下該有更好的人才。」 
李珠道:「梅叔叔太客氣了,家父手下那批人我很清楚,他們都是從事密探工作的,打聽消息,堅強組織或有所長,建軍教戰,實非所能。」 
梅玉道:「我也不行,這方面方三弟比我行,我在中原對大哥的幫助還大一點。」 
建文帝知道梅玉的脾氣,他這個人擰起來時很固執,很難說得動的,而且在中原,他們也需要一個有力的人士為之聯絡奧援,梅玉不但本人跟一些王族世家交情深,他的父親與一些兵鎮將帥們也有很好的關係,甚至於跟宮中幾個有頭有臉的太監也都交情頗深,他的家中出了事,但永樂帝對那個汝南侯的府第仍是沒有沒收,於此可見,若是梅玉留在中原,對建文帝是有好處的。 
建文帝思索了一下道:「二弟!你若是堅決要留在中原,就把三弟找了來,對掌軍建軍的事,我的確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我家老祖宗給我找了一塊退身之地,如果再被人擠出去,我就沒有容身之處了!」 
這句話自然很傷李珠的尊嚴,因為這是對他們父女的不信任,但李珠居然也同意地道:「是的!梅叔叔,家父雖然受命經營此地,但他老人家也只有自己可堪信任而已,主上身邊再也沒有一個堪寄重托的人,尤其將來這領軍的一職,權限可能大到那些番王國君之上,沒有一個可信的人出來擔任,實在是很危險的事。」 
梅玉忍不住道:「令尊的手下難道不可信嗎?」 
李珠正色道:「家父手下的重要人員,忠貞可許,但家父在用人時,就是以忠貞為條件,在才能上就無法兼及了,在密探中是找不出真正的人才的。」 
梅玉也只有默然了,這話也不錯,在那個圈子裡不能任用人才,否則是弊多於利,有才而又賦於重權,就不會安分,掌權過重,就難以駕馭了。 
他們在猛對足足等了五天,終於李至善趕來了,他帶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大內密探深信已經殺死了李大官人,而且也認為那就是建文皇帝,所以那些密探們都停止了追索行動,回去覆命了。 
這個消息使梅玉透了口氣,這麼一來,建文帝至少暫時是安全了,目前急於安排的是建文帝到聖光寺受職的事了,那是李至善一手安排的,他們伴隨著建文帝到達了仰光的聖光寺。 
李至善在這方面倒是安排得很妥善,他自己本人已來過好幾趟,聖光寺中的接待人員也都是預先委定的,建文帝到了之後,只要熟悉一下幾項儀式就行了。 
李至善發出了通知,預定在五月初為聖僧受職視事的佛光普照大典。 
遠在太祖之時,就已經確定了聖僧這一個職名,以為熠服西南夷之用,聖僧一職已經三傳,都是由中原的高僧擔任的,到建文帝膺該職,已是第四傳了,第三任的聖僧惠違大師是太祖的一位堂兄,曾任皇覺寺住持,年紀已八十多了,請他遜位是沒有問題的。 
新的聖僧在聖光寺即位大典很順利的完成了,新即位的聖僧寶相莊嚴,天生就有一種令人不敢仰視的逼人氣質,令人心說誠服,而且佛理精深,當時就有幾位高僧執經請益,聖僧都—一解答了,析理精微,令人十分欽服。 
南疆的高僧不僅是通佛理而已,他們幾乎是要各類皆通的,有的問術數,有的問醫學,有的問營工建築上的難題,聖僧都是閉目沉思一番後,給予解答了。 
還有幾位土王則是請教叩問治民之策,聖僧的答覆就更為細妙得體了。 
這次大眾叩諧新任聖僧的結果是皆大歡喜,十分滿意,梅玉在場也目睹了奇跡的產生,他實在難以相信,他的大哥建文帝何以會如此博聞多才了,尤其是那些醫學上的疑問,他幾乎是略作思索後,就朗朗作答了。 
但是據梅玉的瞭解,建文帝對醫道是一竅不通的,莫非他當了聖僧後,真有了神通不成! 
直到他去看了聖僧的蓮座之後,才恍然而悟,聖僧的座位是面對著一蓬蓮座,蓮座上是釋迦未成年前的法相,但蓮座下卻有個洞,平時用一片蓮葉蓋住,看不出來,但必要時卻可以移掉的,那個洞直卻通地下。 
在地下室中,躲著一批宿學之士,當有人提出什麼疑問時,聖僧閉目深思片刻,那時給地室中的人書寫時間,等底下書就答案,聖僧張開眼睛,讀出答案。 
在外面的人是看不見這個洞的,但卻造成了聖僧萬能。 
梅玉歎道:「由那些人直接提出疑問,再由這兒的人當面解答,不是更為詳細嗎?何必要轉這一道手續,搞些騙人的手段呢?」 
李至善一笑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就是治術,用以造覺他們聖僧萬能的印象,才可以使命他們!」 
「萬一被拆穿了呢?那些高僧都是智者,不是愚民,不容易受騙的?」 
李至善道:「但那些國君土王卻都是愚者,哄得他們相信就是了,高僧根本就是我們的人,他們是知道內情的,那些疑問是老早就提出來,由我們準備好答案的,否則他們的問題既冷僻又不易解答,縱有飽學之士,也不可能在倉促之間,立刻作答的。」 
梅玉苦笑道:「我總覺得這不是好辦法?」 
李至善道:「的確不是,但化外之民,智識不開,只有托之神跡才能使之信服,如果到了中原文明之邦,這一套自然行不通,但是在南疆,卻是惟一可行之策。」 
梅玉聽了只有搖頭,而且對這一套也感到十分厭倦,他向建文帝道:「大哥在此已有了著根之處,用得著兄弟的地方不多了,小弟要回中原去了。」 
建文帝道:「尊大人梅老侯爺尚在中原,你要回去盡孝道,愚兄不敢強留,但請你去把三弟找來,他在中原已無可戀棧,倒是此地可供他發展之處尚多,聖光寺準備成立一支軍隊,缺乏領軍之將。」 
梅玉道:「聖光寺是佛寺,有建軍的必要嗎?」 
李至善道:「聖僧原本有一支衛隊的,前任聖僧因為極少出巡,這支衛隊形同虛設,僅有一千人都不到,而且多半老弱,主上出任聖僧之後,理應加強規模,準備擴充到萬人左右。」 
「聖光寺能駐紮萬人嗎?」 
「那自然駐不下,但是在聖光寺周圍,我早就建妥十處營區,每處可駐千人,養個萬餘人沒有問題!」 
「有此必要嗎?」 
「有的,對各地的土王,稍有不臣服之心者,可以征伐之,有暴虐其民者,可以討伐他,國有叛臣興亂時,我們也可以幫助他們平定,這將是一股安定南疆的力量。」 
「李老丈,這支萬人軍旅將由何處召募呢?」 
「大部分兵源在土番中選取優秀者加以訓練,但百夫長以上的營官,俱由漢人擔任!」 
「李老丈,我說句掃興的話,這萬人之眾,平安南疆太多,但用以抵抗中原則不足,如果中原的朝廷知道大哥在南疆組軍成師,一定會派兵來征討的。」 
李至善道:「雲南有沐王坐鎮,朝廷的兵不會從雲南過來,那就只有經廣西借道安南而來,我們只要派出個兩三千人,利用天險,就可以阻明軍於安南之外,目前最缺少的是一位練軍的幹才,小候如肯屈任……」 
梅玉忙道:「很抱歉,梅某實非其選!」 
建文帝輕輕一歎道:「二弟!我是十分希望你留下的,但是我也看得出,你不喜歡此地,而且你在中原還有事,所以我只有退求其次,望你把三弟找來,我們兄弟三個人至少要有一個人在我身邊,我才安心。」 
梅玉心中一動,他已聽出了建文帝語中的無奈,李至善的忠心是無可否認的,只是他太固執了一點,南疆一直是他在經營的,他堅持要以他的那一套經營下去。 
建文帝與梅玉一樣,對這些安排是反對的,但是卻無力改變現形,至少目前是沒有辦法的,因為所有的人和助手都是李至善安排的。 
建文帝不想做一個傀儡,他要有自己的理想,所以他把梅玉放回中原,希望他把方天傑調來。 
方天傑不會比梅玉更能幹,但方天傑有股硬幹蠻幹的勁兒,對任何人不買賬,甚至於建文帝也沒法改變他,所以梅玉對李至善還有幾分客氣,方天傑就不會了,他要是站在道理上,跟誰都能頂起來。 
建文帝需要這樣一個人,但李至善卻不瞭解方天傑,他總以為方天傑不如梅玉如此精明。 
梅玉和姚秀姑是跟著金雞鏢局一起離去的,此行雖多凶險,但是金雞鏢局的收穫是很大的,不僅得到了一筆極大的保酬,也借此機會創下了赫赫的盛名。 
梅玉請建文帝付出重酬,原本是想讓羅世義退出江湖,因為這一次他得罪的人太多,但是羅世義卻幹得十分起勁,準備回到碧雞後擴大營業,把鏢局遷到昆明去,聘請雲南地面上幾位江湖名宿出來撐場面。 
回程是較為輕鬆的,因為沒有了責任,但他們途經昆明時,卻意外地碰上了兩批人。 
一批是錦衣衛指揮使鄭文龍,他秘密地請見了梅玉,秘談了半夜,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另一批卻是兵部侍郎李景隆率同錦衣衛副使司太極,李景隆原為建文皇帝的抗燕元帥,但他卻率軍投降了燕王,以致加速了建文帝之敗,他跟汝南侯梅殷是同僚,是梅玉的世伯,見了梅玉,也要搭他世伯的架子,但是梅玉更絕,見了他的面,就是一個長揖道:「元帥好,元帥怎麼不在滹沱河率軍,卻跑到昆明來了。」 
原來李景隆拜帥抗燕,就是在滹-河畔領軍,那已是兩年前的事了,梅玉故意一提,李景隆的臉紅了,一時不知怎麼說才好,司太極在旁道:「小侯,李大人已蒙主上洪恩,晉陞為兵部侍郎兼領禁軍!」 
梅玉哦了一聲道:「那真恭喜李大人了,想必是對滹沱河畔戰功彪炳!」 
李景隆勃然怒道:「小子,你欺人太甚!」 
但司太極卻道:「李大人不必生氣,梅小候也沒有說錯,主上大軍能後償血刃而得天下,大人的功不可沒,說大人對主上的戰功彪炳,卻也講得過去。」 
李景隆是降將,對燕王卻是功臣,只不過司太極的說法太難聽了,梅玉知道他們之間已有裂痕,因此笑道:「二公見召,不知有何指教?只不過請二位記住,這兒是雲南,沐王爺治下,只能談私務而不及公務!」 
司太極是深知厲害的,賠笑道:「當然!當然!我們本來就是請小侯私下談談而已!」 
李景隆是當朝新貴,哪裡聽得進這種話,厲聲叫道:「梅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說出這種話來,沐王爺又怎麼樣,難道就強過了皇上不成!」 
梅玉沒理他,屋外有人接口道:「王爺自然不敢跟聖上相比,對聖上一向唯忠唯誠,只是奉了太祖諭旨,有一些特權而已!」 
說著進來了一個軍官打扮的人,後面跟著兩名軍丁,司太極起立拱手道:「陳將軍……」 
李景隆仍自大刺刺地道:「他是哪兒的將軍?」 
那將軍淡淡道:「末將乃鎮南王沐王麾下,銀安殿外值殿將軍,這個將軍只是王爺私人賞的,未在兵部申報,李大人不會記得的!」 
李景隆道:「本部堂在兵部任職有年,將軍以上的軍官都見過,沒有不認識的道理,你叫什麼名字?」 
「末將陳紹棠!」 
「陳紹棠,你只是沐王私授的軍職,未經奉召,私自闖入本部行轅,見了本部堂又不行禮……」 
但陳紹棠走上前,給他就是兩個耳光。 
這兩個耳光把李景隆打傻了,也把司太極打傻了,他聽李景隆在這兒自顧發官威,知道他會自討沒趣的,但沒想到陳紹棠會動手打他。 
一個值殿將軍敢動手打一位兵部侍郎,這才使司太極心驚魂魄,他怕的不是陳紹棠的膽子大,而是陳紹棠何以敢如此做,那表示沐王府將不會放過他們的。 
部堂司員,如果奉旨人滇,必須先領有聖旨關防,在入境時先行遞出,如果是御派的欽差,要等沐王府派員來迎迓保護,如果是一般的部員,也要等王府派相等地位的職司人員前來引導才能行動。 
京員入滇,照規定要住在驛館,不得私自行動的,這是太祖賦予沐王府的特權,老王爺沐英死了,新王沐榮曾經入覲過燕王成祖,以後沒什麼新的規定,可見太祖的諭令仍是有效的。 
所有的京官,只要不按正常的手續報到,在雲南一律不准辦公務,即使辦了報到手續,也得沐王府的協同下才能處理公務。 
所以梅玉前兩次保了鏢入了雲南之後,錦衣衛只能以江湖的手段去阻難他,而不敢動公務。 
李景隆是懂得這些規矩的,在梅玉面前,因為四顧無人,才說了句狂話,卻沒想到王府的人竟然緊盯著他們。 
因為上來了一個不認識的軍官,李景隆想不是什麼大來頭,所以還發了一陣狠,直到這兩個耳光,才把他打得怔住了,頓了半天才叫道:「好個奴才,竟敢打本部堂。」 
司太極也極為困難地道:「陳將軍,不管怎麼說,李大人是兵部侍郎,已由聖上行旨天下,你是認識他的!」 
陳紹棠道:「我當然認識他,所以只給他兩個耳光,否則我就拖到街上,當眾除下褲子,給他一頓板子了,這是冒犯王爺的不敬罪!」 
司太極道:「李大人對王爺並無任何不敬?」 
「他這兵部侍郎要在驛館遞了公文才算數,私自入雲南辦公,就是對王爺的不敬罪,雲南未經登記不准處公是太祖諭令,換言之,他是犯了對太祖皇帝的大不敬罪,別說是給他兩個耳光,就算殺了他也不算過分。」 
李景隆一聽,涼了,他知道這兩記耳光是白挨了,如果再不識相點,這條命賠上也是白賠的。 
司太極忙道:「將軍誤會了,我們純為私務入滇,不敢驚動王爺,今天約梅小侯也是為了私務。」 
陳紹棠微笑道:「梅小侯與王爺私誼極佳,王爺有過吩咐,只要小侯入滇,就是貴賓,必須嚴加保護,不能受到一點驚擾,小侯這兩個人是否對你很不禮貌?」 
梅玉微笑道:「他們從來也沒有對我禮貌過,在雲南托了王爺的福,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地橫行,若是到了別處,他們恐怕早已兵刃相向了。」 
陳紹棠道:「王爺知道此輩十分討厭,也知道小候很不願意見他們,所以命末將送上了一紙聘書,聘小侯為王府記室。」 
說著雙手捧了一個封套呈了上來,梅玉道:「多謝王爺美意,梅某生性疏懶,志在江湖……」 
陳紹棠笑道:「這與王爺的札委並無衝突,王爺借重小侯的就是您這超然江湖的身份,所以您這記室不是留在王府,而是四處行走,代表王爺結納一些江湖英雄豪傑!」 
梅玉道:「王爺要跟江湖人打交道幹嗎?」 
陳紹棠道:「雲南轄區有九峒十三苗,還有三十九部夷族以及裸裸等族,不服王化,如若以大軍征討,不僅交通不便,而且頗費周章,王爺就禮聘江湖奇技異能之士,只要十幾個人,潛人蠻區,擒其魁首,變亂自平,這是最省事的方法。」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但更好的解釋是沐王府何以要網羅江湖高手,而免當局之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