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他們由莊上的秘道來到一條河邊,乘上了兩條船,分向兩個方向而去。 
搖船的老頭兒是李至善化裝的,到了船上,只剩他們三個人時,他才宣佈了應文的去處。 
建文帝竟是到緬甸去了。 
梅玉愕然道:「大哥到那邊去幹嗎?」 
李至善道:「太祖皇帝英明睿智,遠在聖駕未即位時,就意識到諸王叔桀驁不馴,恐將有變,為子孫經營了幾處邊外的避亂之地,緬甸、逞羅等國,都由太祖所屬的四大家臣取得了政權,作為托蔽之所,老夫所管的這一部分是緬甸國的莽氏,國君都是老夫一手扶持起來的。」 
「大哥到那兒去幹嗎?難道要在外邦稱尊,舉師勤王?」 
「太祖的遺命是如江山為外姓所篡,則集西南諸夷之力,揮師中原以圖再起,但現在當位的燕王也是太祖的兒子,老祖宗不願同室操戈,但是卻可為建文帝安排一個容身之處,西南四夷都是朱氏家臣,而且有祟山峻嶺天險為阻,只要能安分地固守,倒是不怕中原用兵。」 
「太祖到底是不是安排大哥到外邦稱尊去?」 
李至善道:「不是的,但也差不多。」 
「這是怎麼說呢?」』「如若明著打起旗號,中原的皇帝也不答應,千方百計地也要揮師來剿,因此只能安排建文帝以聖僧的名義,領袖四邦。」 
「聖僧的名義能領導四夷嗎?」 
「可以的,此四夷都是虔信佛教,為三寶信徒,高僧的地位高於一切,聖僧為高僧之祖,自然可以領袖四夷。」 
「難怪太祖早就為大哥安排好一個出家人的身份!」 
「是的,而且早就定了聖僧的名字是應文,所以皇帝一到西南夷國,立刻就是諸夷的最高至尊。」 
梅玉一歎道:「這位老祖宗倒是個有心人。」 
「是的,先太祖皇帝神縱英武,非常人所及,他的這種安排實在太高明了,不但為後世子孫安排個退身之處,也可以借此安撫四夷,為中原天朝的藩屬,保萬年江山。」 
梅玉道:「這些事我不去管它了,那四姓家臣能靠得住嗎?」、「靠得住的,他們都是太祖所選的忠心家臣。」 
「現在恐怕已經傳到第二代了?」 
「是的,除緬甸國的莽氏還是老王在執政,其餘三姓都已再傳至第二代了。」 
「他們都能票承先人的遺囑,忠心擁護大哥嗎?」 
李至善笑笑道:「聖僧只是在精神上領導夷人,不問政務,政權仍是由四姓家臣攝理,他們沒理由不遵,不過太祖也另外有安排,不管是哪一個有異心,立即就有對付他們的方法,至於是什麼方法,老夫不管這一部門,無由得知,但絕對穩妥可靠就是了。」 
「只要穩妥可靠就是了。」 
「小侯是否要到緬甸一行呢?」 
「大哥是要永居在緬甸嗎?」 
「是的!緬甸仰光的聖光寺,是西南夷佛國聖寺,皇帝前去就任聖僧之職,以後就看皇帝的意思了,反正在緬甸、逞羅、安南、爪哇等地,都有聖光寺,皇帝喜歡駐居在哪裡都可以的。」 
「我打算也跟到緬甸去看看,等大哥安定下來,我再回到中原來。」 
「那很好,老夫是負責緬甸這一部分的,雖說一切都有安排,但老夫自己也沒去過,再者,要深入苗夷之地,扶持聖僧入主聖光寺,人手恐怕不足,能夠得小侯為助,老夫歡迎得很。」 
「現在護送我大哥的是誰?」 
「是小女李珠。」 
「只有令嬡一個人?」 
「小侯放心好了,小女自幼在大雪山受藝,已得雪山派全部真傳,技藝功夫不敢說是天下無敵,但也夠得上是一流高手了,而且經老夫多年調教,江湖閱歷也夠了,由她護送主上同行,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那個王寡婦是認得大哥的,她知道大哥在此地洩了行跡,這一路上偵騎必將接睡而來。」 
「不過他們要追的是個僧人,主人現在卻不是僧人了,他和小女喬裝成一對夫婦,應可避人耳目。」 
「這不是太委屈令嬡了?」 
李至善一歎道:「老夫受太祖知遇之恩,把這麼一個重責交下來,老夫捨命毀家也要完成它,小女今後就跟著侍候主上了,這算起來是她高攀了。」 
「這……大哥以後要出家為僧,能帶家眷嗎?」 
李至善笑道:「邊夷的僧侶們不戒成家,他們所修的宗派與中原不同,這倒不必耽慮的。」 
梅玉也笑道:「那就好,大哥身邊能有個人照料,我也放心得多,他也不是真正的出家人,要他過那種清苦的日子,我怕他不習慣。」 
李至善道:「聖僧只是地位崇高,每年只有幾天的持戒時間須修苦行,大部分的時間都與常人生活無異,各地生活習慣不同,小侯到了緬甸就會知道的。」 
他們一路前行,有時捨舟就陸,就改乘車子,沿途都有人跟李至善聯絡,但他們也沒追上建文和李珠。 
這是李至善的意思,他認為分開來是不容易引人注意,反而是各走各的好,建文和李珠一路都很平安。 
進入到雲南境內後,路上穿官服的偵騎沒有了,這是因為沐王府的原故,在沐家轄區內,錦衣衛的勢力行使不到,但危險性並沒有減少,因為那些耳目眼線都換成了便衣,無孔不入地注意著每一個人。 
離了昆明府之後,人更多了,很多人腰中帶著武器,在每一個路隘要道之處,盯著每一個進出的人。 
李至善扮成了腳夫,替梅玉挑著擔子,梅玉和姚秀姑則又扮成一對年輕的讀書士子夫婦兼程南行。 
不過到了碧雞,李至善接見了一個手下之後,神色凝重地道:「小侯,主人和小女遇到困難了,恐怕要我們去解個圍。」 
「什麼樣的困難?」 
「主上是吃不得苦的,沿途他們是一對富家夫婦,也許是出手豪闊了一點,被一夥綠林中人綴上了。」 
「他們的行藏沒有敗露嗎?」 
「這倒還沒有,因為主上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就是小侯見了他,也未必能認得出來。」 
姚秀姑道:「假如只是黑道人物綴上他們,倒還沒多大關係,碧雞城中的金雞漂局,總鏡頭跟廣源頗有交情,去遞個招呼,請他們照料一下應該是行了!」 
李至善道:「這最好,光是幾個綠林人物,小女和手下人還應付得了,怕的是因而引起別人的注意,老朽據手下的報告,這條路上新添了很多陌生面孔,來往匆忙!」 
姚秀姑道:「老丈在這條路上有不少人手嗎?」 
李至善道:「老朽是負責緬甸這一方的,從鎮南到騰沖,每處驛站都有兩三個人,但只是探探動靜,傳遞消息而已,派不上大用處的。」 
姚秀姑又問道:「令援和主上刻下用什麼姓名?」 
「主上用了小女李珠的名字,小女是婦道人家,就用不著姓名了,他們刻下是一對販珠寶的商人。」 
「自來財帛動人心,怎麼會選上這個行業的,那不是明擺著動人疑嗎?」 
李至善道:「姚女俠說得是,不過主上己變了行貌,用這個身份固然容易招人注意,卻不會讓人想到主上身份去,這一路行來,大內偵騎密佈,也就是仗著這點招搖,才把他們都瞞了過去。」 
姚秀姑沒再說話,兩個人單獨向碧雞行去。 
在路上,她才哼了一聲道:「李老兒太狡猾,他分明是要我們揭開身份,把大內偵騎的注意力都引到我們身上。」 
梅玉一歎道:「我曉得,但是這樣一來,大哥就能安然渡過了,為了大哥,就讓他利用一下吧!」 
「可是他該跟我們說明呀?」 
「他是密探出身,這種人向來是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只要他能對大哥忠心不變,倒也不必對他太苛求了。」 
姚秀姑也只有輕歎無語了。 
她在梅玉的身上,看見了一種高貴的情操,一種為友情的執著,一種英雄豪傑的風範。 
但是梅玉和姚秀姑畢竟不是容易受騙的人,他們進了碧雞城中之後,洗去了化裝,先到那家嘉雲客棧中,請見李珠李大官人。 
他們先要確定一下建文帝的安全,當然也要瞭解一下建文帝身邊的情況。 
建文帝的情況很險惡,這證明李至善沒有騙人。 
姚秀姑至少已經認出了三個人,都是西南道上久著盛名的獨行大盜,姚秀姑在德行裡混了好幾年,對一些成了名的黑道人物,多半有個瞭解。 
她認識別人,別人未必認識她,這對於他們目前的工作是有利的,但是梅玉卻心情格外沉重了。 
他不認識江湖人,卻有一種本事,能認出大內密探,他跟這些人大熟了,也太瞭解,當建文還是皇帝的時候,他常常見到這些人。 
那個時候他們對他很客氣,而他卻對他們很不客氣,通常見了這些人,他只說一個字:「滾!」 
現在他又見到了這些人,至少有三四個,他的態度還是不客氣。 
那四個人在飯館的一張桌子上喝酒,嘉雲客棧的新進是飯館,後進是客房,這是碧雞城中最大的一家。 
梅玉走過去,冷冷地看著那四個人,四個人中,他認識兩個,其他兩個沒見過,但他們坐在那兒的樣子,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們雖然穿著便衣,但神情中顯出不可一世的樣子,所有的大內密探,都有這副神情。 
梅玉很習慣地吐出了一個字:「滾!」 
兩個不認識的人神色一變,手已按到腰間,但是兩個認識他的人,卻伸手按住他們的同伴,其中一個還賠笑道:「梅公子,想不到會在這兒見到您?」 
梅玉冷冷地道:「你們來這兒幹嗎?」 
那人賠笑道:「梅公子,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們是奉了上諭,為了公務而來的。」 
「還是在找皇帝?」 
「是遜皇帝!現在皇帝是永樂爺,安居大內。」 
梅玉不抬這種槓,大內密探不會忠於哪一個人,他們只忠於皇室,誰坐在龍椅上,他們就認誰為主。 
梅五隻冷冷地問道:「找到了嗎?」 
「還沒有,我們只是得到線索,知道遜皇帝可能在這兒,但是又見到了小侯,把握就大一點了。」 
梅玉冷笑道:「你們知道梅某現在是幹什麼嗎?」 
「知道,梅公子現在是名滿天下的大鏢頭,是鏢行業中一位傑出的大人物。」 
「你們明白就好,梅某保了一支重鏢,我不希望你們夾在中間搗蛋。」 
「是那位叫李珠的客人嗎?」 
「是的,你們見過他了嗎?」 
「見過了,聽說他帶了一箱紅貨。」 
「不去管紅貨了,我只問一句,他是不是皇帝?」 
「看起來不像,不過上諭要我們盯住這個人。」 
「幹什麼,難道你們也想插一手?」 
「我們沒這個意思,只要他是個規規矩矩的珠寶商,我們絕不為難他,只不過他是從李至善那個老頭兒家中出來的,李至善卻是我們這一行的前輩,聽說他跟遜皇帝的關係一直很密切,而且還在為遜皇帝做事。」 
「那你們該盯住李至善去?」 
「這老兒太狡猾,他放棄了老窩,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所以我們必須盯緊每一個跟他有關係的人。」 
梅玉冷冷地道:「我不管你們那些雞毛蒜皮的雜事公務,只告訴你們這個李珠是我的客戶。」 
「梅公子,十分抱歉,我們是公務在身。」 
梅玉沉聲道:「我知道你們神通廣大,但是在雲南可不行,沐王府跟永樂有過協議,在他的轄區內,不准你們踏進半步的。」 
「這個……我們知道,所以我們都穿了便衣,完全以江湖身份在活動。」 
「以江湖身份辦的就不是公務了?」 
「是的,梅公子一定要個答案,我們就這麼答覆了,同行的還有幾位是江湖朋友,他們對李大官人那一箱紅貨極感興趣,拖了我們來幫忙。」 
「不是你們拖來幫忙的?」 
「也可以這麼說,反正這是魚幫水,水幫魚的事,對大家都有好處,若是梅公子不要我們插手也很簡單,只要告訴我們一件事就行了。」 
「什麼事,要我告訴你建文帝的下落,那我可幫不上忙啊,因為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呀!」 
「不!公子錯了,找到遜皇帝並不重要了,今上已掌有天下,遜皇帝就算能找到幾個人勤王也無法成事了,我們要取得的是遜皇帝身邊的傳國玉璽。」 
「一方玉璽有這麼重要嗎?」 
「是的,那是太祖洪武爺所傳,是代天受命的表徵,今上一定要取得它。」 
「永樂既然權傾天下,再刻上一方就行了。」 
「必要時也只得如此了,但是總不如傳下來的那一方好,擅改傳國玉璽,對天子威信是一大損失。」 
「你們認為傳國玉空在李珠身邊?」 
「我們有此懷疑,因為這個李珠身邊有不少好手保護隨行,一個尋常的珠寶商人,不必如此隆重其事的。」 
「那箱珠寶是我受托保護的,這支暗鏢是我接下了,我告訴你們沒有傳國玉鏢。」 
那人笑了起來道:「梅公子,這不是你說了算的,事實重於一切。」 
「你不相信我的話?」 
「梅公子,我們不敢,也許你自己也不知道,他們給你檢驗漂貨時,並沒有把玉望放進去。」 
「你們想怎麼樣?」 
「梅公子,我們不想怎麼樣,但我們不會放過這個叫李珠的傢伙,我們一定要攔住他,檢查他所有的東西,也徹底地檢查他這個人。」 
「這個人還有什麼可疑的?」 
「因為李至善是易容的好手,他在太祖時擔任南路密探的總監,化身千萬,能把人變成另外一副形狀。」 
「所以你認為這個李珠會是皇帝的易容?」 
「我們只是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 
「你們為什麼早不試一下呢?」 
「有人試過了,很不容易,他身邊的好手太多,我們已經有兩批人想去一試,結果全軍覆沒。」 
梅玉聽了比較放心,建文帝的身邊有好手保護,安全就可靠得多,口中他卻不經意地問道:「那你們還有什麼辦法呢,難道還在等幫手?」 
「不!我們的人手已夠了,只是在等他們離開,在城裡究竟還是沐王爺的治下,沒人敢大動干戈!」 
「你們也不敢?」 
「的確不敢。」 
「但是卻有人不怕,如果半個時辰後,我發現你們還在這兒,我就開始動手宰人,我不在乎沐王爺,你信不信?」 
那幾個人全怔住了,他們不敢不信,也知道梅玉真敢這樣做,而且在官面上,他們鬥不過梅玉。 
沐王府對梅小侯的支持是公開的,何況還有個錦衣衛指揮使鄭文龍,這兩個人他們惹不起,他們的後台也惹不起,當然,如果能當面抓到遜皇帝,事情就不同了,可是遜皇帝在哪兒呢?建文帝的確是在客棧的後進,由一個很美的女人陪著,那個女人很客氣地稱他梅叔叔咧!女人對父親的弟弟叫叔叔,對丈夫的弟弟也叫叔叔,這個女人叫梅玉叔叔,卻叫姚秀姑為大姐,很明顯地表出了她的身份,她是建文帝身邊的人。 
而且建文帝也介紹她道:「這是珠娘,一路上多承她保護我,照料我,兄弟,你可以叫她嫂子。」 
建文帝的氣色很好,留起了鬍子,戴上了員外巾,像個很有氣派的大商人,就是看不出他是皇帝。 
,他跟從前不同了,幾乎變了個人,只有見到了梅玉後,那充滿感情的聲音方能使人辨認他。梅玉不得不承認李至善是個易容的好手。 
李珠很慇勤地為他們端來了茶,建文帝卻很高興地道:「二弟!我知道你一定會跟著來的,我很遺憾我們不是親兄弟,但就算是嫡親手足,也不可能有這種情義的,尤其是在我們朱家!」 
他又有點傷感,梅玉不安地道:「大哥,小弟實在不放心,所以跟來瞧瞧。」 
「來得好,我本來也沒打算瞞你們,在我決定了去向後,我就叫至善叔通知你和三弟了。」 
「小弟是和李老丈一路過來的。」 
建文帝點點頭道:「我決定到緬甸聖光寺去,祖父在那邊留下了一片基業,只是個避亂的地方,沒什麼發展。怎麼樣,你們去不去?」 
「小弟一定要把大哥送到那兒再定行止。天傑三弟不在,我不能替他決定什麼。」 
建文帝的神情很落漠,歎了一口氣道:「緬甸那兒還分成很多小邦,你和老三去後,可以主理一個小邦,地方不會很大,人民也不會很多,對你們而言,是十分委屈了,但這是我能盡的最大能力了。」 
梅玉道:「大哥,小弟之所以追隨您,不是為了富貴。」 
建文帝道:「我知道,但我們既然是兄弟,就應該患難富貴相共,我在難中時,你們捨命相護,我略有一點辦法時,自然不會忘記你們。」 
他又有點傷感地道:「兄弟,你的頭腦冷靜,處事明斷,急公好義,而三弟則有謀略,熟悉兵法,本來我打算再過幾年,你們的年事稍長後,你掌閣部,三弟掌後兵,我們兄弟三個人,應該可以把天下治得很好的。」 
梅玉道:「大哥太器重了,三弟或是將帥之材,小弟卻非廟堂之選。」 
「將相無本,沒有人生來是的,學著就會了。我信得過你們。 
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怕死,你們兩個人都能做到這一點就夠了。」 
梅玉道:「不夠的,處世以才具為上,小弟生無食肉相,所以從不在書本文章上下功夫……」 
建文帝微笑道:「兄弟,我說句良心話,舉業上那些玩意兒,根本不是治世之道。」 
「這怎麼說呢,國家以科舉論才之道?」 
「是的,世人都以為經書是治世之學,那卻是皇帝用來騙人的玩意兒,也是一種治術,自古以來,最不安分的就是讀書人,變亂之生,也都是讀書人起的頭,所以歷來帝業,都以科舉為取士之途,就是以富貴為餌,引誘那些讀書人白首窮經,耗掉他們畢生的精力,讓他們安分。」 
梅玉呆住了。 
建文帝又道:「本朝重臣都從功勳子弟世襲入替,就是因為他們不經科舉,有較多的精力可以從事治平之道……咳,現在說這些是廢話了!」 
這時那個真正的李珠才道:「主上,目前說這些是不著邊際了,我們該談的是當務之急,梅叔叔,目前的情況你都瞭解嗎?」 
梅玉道:「是的,瞭解,就這家客棧裡,已經住進了不少可疑的人,有江湖人,也有大內密探,他們的目的全在這位李珠李大官人身上。」 
李珠歎了口氣道:「這批人真厲害,家父用盡了方法,卻沒辦法摔開他們。」 
姚秀姑笑笑道:「王妃,我說句不客氣的話,令尊李老先生就是太慎重了,才會被人盯上了,主上一個人從江南過來,一直到府上,都沒引人注意,反倒是離開府上之後,才被人盯住……」 
「是的!大姐,小妹就想不通這個道理?」 
「道理無他,令尊的工作雖秘,大內的密探卻是知道的,府上的人也一直在受人注意,你們的人一動,他們就會當心了!」 
李珠歎口氣道:「欲蓋彌彰,就是這句話了。」 
姚秀姑道:「密遣能手,隨行保護,因為慎重,但也容易引起懷疑,假如你們就是單身兩人裝成一對落魄投親的夫婦,倒是沒人會留心你們。」 
李珠道:「是的,小妹開始也曾如此提議過,但家父不同意,他老人家認為太冒贖主上了,天子威嚴不可以不維持,勉強選用了這個身份,他還再三請罪,深為不安,這點愚忠,反倒誤事了。」 
梅玉也是貴族出身,他對這一點倒不以為怪,因此道:「好了!現在不必去追悔這些了,反正李大官人已經走到這兒,也不能再換身份了,我們要想辦法安然地走出去才是啊!」 
李珠苦笑道:「這兒才是昆明府,我們要到騰衝出邊界,還有迢迢千里,這麼早就露了行藏,實在難以想像。」 
梅玉道:「這倒沒有太多問題,雲南是沐王府的治下,大內密探不敢太猖獗,新王沐榮跟我保證過,他會鼎力維護我們的。」 
李珠道:「他的保證靠得住嗎?」 
「靠得住,他跟大哥是親戚,他的父親在太祖臨終前受托顧命,我們可以相信他,因為他不必敷衍我。」 
建文帝也道:「沐榮是可以相信的,他是我的表弟,前幾年他晉京時,我們作過私談,他對我是絕對支持的,不僅為了親誼,也為了我祖父對他們的賞識與恩情。」 
李珠輕歎道:「主上,在朝廷裡只有利害,沒有恩義的,您太相信人了!」 
建文帝卻正色道:「珠娘!你對人性太缺乏信心了,別人不說了,就以你父親而言吧,他如果把我送到四叔那兒去,就是一場塌天富貴,可是他沒有那樣做!」 
「我父親不同,他別無選擇!」 
「怎麼會別無選擇呢?他可以投向永樂……」 
「主上,沒有用的,永樂有他自己建立的一批人,我父親投向他,永遠也不可能受到重用或成為親信,做密探的人,只要效忠皇室就行了,做密探頭子,卻無法事二主,我父親受知於太祖,受之於主上,已是異數了,沒有第三個機會了,別人也容不得他。」 
「他可以退出這一行,長保富貴總行的。」 
「那固然可以,但我父親不行,他的錢夠多了,幾輩子都化不完,他要的是手上這份工作,那才是他活下去的目的與意義。」 
梅玉歎道:「他是放不下這份權勢而已。」 
李珠道:「梅叔叔對家父可能還不夠瞭解,永樂奪權之後,家父手中已無權勢,而且遠在十年之前,家父受命經營緬甸時,權勢也大不如前了,但緬甸是他老人家爭取的,那時他主掌西南,權勢很大,是他自己放棄了,他認為在緬甸的工作更有意義!」 
梅玉哦了一聲道:「那是我誤解失言了,可是在緬甸還有什麼可作為的嗎?」 
「緬甸是一個大邦,下轄許多小邦,而後又要將聖光寺置於萬邦之上,這是各種縱橫權術的運用,家父最感興趣的就是這種事。」 
「大哥是去做緬甸之主嗎?」 
「不光是緬甸,此外安南支站逞羅以及爪哇等,幅員之廣,較諸中原還要大上幾倍呢,不過治理那些城邦不像中原那麼複雜,他們都是以宗教為權力中心,僧侶們地位崇高,聖僧尤高於一切之上。」 
梅玉一笑道:「大哥到了那邊,倒是塞翁失馬了。」 
「是的,但沒有中原的皇帝那麼神氣,也沒有中原皇帝那樣赫赫威勢,因為那只是一些蠻夷之地,不如中原天朝那樣威及四海,而且在名義上,那些地方還是中原的附庸屬邦,不過對主上的怡淡胸懷,那邊還是很適合的。」 
梅玉在心中暗歎,建文帝仍然是一個傀儡,一個被人利用的一個偶像而已,但建文帝只適合做那種人,他不是雄才大略的明主,即使在中原做皇帝,他也很少能真正自主過,這的確是他最理想的歸宿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把建文帝送過去,所以他想了一下才問道:「大哥,小弟想問一句話,你的傳國玉璽是否帶在身邊了?」 
建文帝臉色一變。 
梅玉道:「這句話小弟不該問,但是事關緊要,因為小弟與大內密探談過了,他們沒有認出您的身份,卻懷疑你們帶的是那玩意兒,永樂對這件東西志在必得!」 
建文帝想了一下道:「東西在我身邊,但是沒有帶出來,我已經藏了起來。」 
李珠立刻道:「妾身告退!」 
建文帝道:「珠娘,我們已是夫婦!你不必避開的。」 
李珠道:「不!這是主上的機密大事,婦人不該與聞的,妾父再三告誡,萬不可知聞此事!」 
她立即退了出去,姚秀姑也跟著退出了。 
建文帝才低聲道:「二弟!李至善父女可以信賴之處,就是他們有分寸,絕不想知道不該知道的事,現在我們可以談一下!」 
梅玉道:「小弟也不想知道!」 
建文帝卻正色道:「不!你必須知道,在這世上你是我惟一可信賴的人了,這件東西關係至巨,也是我惟一安全的倚賴,你坐近一點,我把地點告訴你!」 
他移近了梅玉,說了很多話,不只是一個地點,可還有很多的其他的秘密。 
梅玉聽了之後,神情很安慰,但也很沉重,可知那些秘密的確是十分重要的。 
當他們再見過李珠和姚秀姑的時候,這兩個女子顯然也作了一番商議與安排,那是有關如何行動的。 
李珠大概把自己的人員都交了出來,所以梅玉跟姚秀姑作了一番計議後,又去拜訪了金雞鏢局的總鏢頭羅世義。 
金雞鏢局是昆明府屬最大的一家鏢局,跟廣源的關係很密切,兩局之間是有聯保協議的。 
所以姚秀姑和梅玉找上門,他們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了,因此,李大官人夫婦在第二天上路時,已經由金雞鏢局擺明了護送上路。 
金雞漂局這支鏢是擺明鏢暗保的方式進行的,他們只出動了一架鏢車,車上放了一口箱子,堅固而沉重,比一般的木箱還大一點,外包鐵皮,還用兩把大鎖鎖住,由四個大漢抬起才放上車子,鏢車雖由一名車伕推著,但他吃力的樣子,可知那口箱子的確是夠沉重的。 
金雞鏢局不但總鏢頭羅世義親自出馬,而且將局中的好手全部遣出隨行,李大官人夫婦騎馬隨行。 
另外有六名商人是搭他們的鏢隊同行,每人都帶著一個包袱,和一把巨大的雨傘。 
這一夥商人是前後跟李大官人一腳來到的,明眼人立刻可以看出這是李大官人自雇的保鏢。 
他們落後鏢隊不過二十來丈,一路緊隨,在平常的時候,鏢局是不允許人家搭隊的,這自然是特殊的情況。.梅玉和姚秀姑兩個人公開了身份,騎了兩頭馬,和李大官人作伴而行。 
他們出發後才半個時辰,立刻就有人到鏢局中打聽了,局子裡重要的人都走了,只留下了一名賬房先生和幾個工人,來人直接亮出了官方的身份查詢走的那支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