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珠曾習吐納採補之術,那是一名遊方的道姑私下看中她的資質而教授給她的,說她是天生尤物,習此雖是旁門,卻不難可以練成丹元而成道,同時也授了她內媚之術,使她能去迷惑男人。
但綠珠卻是個冷靜、善良、忠心的女孩子。
她忠於她的國家,所以交趾女王才遣她來侍奉王夫。
她也忠於她的愛情,因此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司馬子明,她更為這兩項忠誠能並行不悻而高興。
那知變故發生了,司馬子明被暗算了,死於一個惡毒而卑鄙的陷阱下。
他們兩人一同飲酒,狂歡後而疲極睡下。
綠珠由於司馬於明的過人體力,不得不借助於當年所習的邪術,才能應付那永無不止境的需求。
司馬子明比她更累,更先入睡。
一覺醒來,司馬子明居然死在自己的身邊,而且死因牽涉到另一個女人,這女人卻是石崇的七夫人。
看來這是酒醉亂性,為情殺人後自殺的案子。
但綠珠知道不可能,至少在那天不可能。
在她運用了採伐術之後,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在一個對時內再去碰第二個女人,很顯然的,這是人為的陰謀。
她也找到了陰謀的主兒石崇與幫兇萬能。
從那個時候起,她立誓要報復這兩個人,而且不止是要他們的命,還要他們萬劫不復,落到悲慘無比的下場。
石崇的勢力太大了,她先要弄垮他的勢力。
在這之前,她卻必須要陪著石崇,因為石崇陷害司馬子明的原因,最主要的就是為了得到她。
要接近石崇,才能使他一敗塗地。
但是長久陪著這麼一個仇人傖夫,綠珠恐怕自己會發瘋。
因此,她放縱自己,再度拿出了她的採伐術,叫石崇疲於報效,對她又愛又怕,她故意地不斷地尋求刺激,找男人,是怕石崇真會娶她。
因為石崇把自己的侄子送到了洛陽老巢去了,而且勢力日張,漸漸不重視妻族的支持了。
一個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綠巾壓頂,因此,石崇打消了將綠珠納為正室的意圖,但是他卻捨不得放棄這麼∼個絕世尤物。
所以,他勸慰道:「綠珠,你現在除了名份,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這府裡上上下下,誰都稱你夫人。」
「但我究竟不是呀!」
「這又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了,宴會酬酢,我仍是要躲在後面,不能出來陪待客人,那是女主人才能做的事。」
「這份工作有什麼意思?男人們大吃大喝、談天說笑,女人們只能呆坐在一邊,人家都視為苦事。」
「我喜歡嘛!」
「唉!我真拿你沒辦法!」
「怎麼樣嘛?」
石崇無可奈何的苦笑道:「除了沒有辦法正名,你喜歡,以後你就做女主人好了!」
綠珠的目的達到了,她心中想的就是要接觸到當前的權貴,然後找尋能擊垮石崇的力量,石崇卻又關照一句道:「綠珠,有一點我必須先聲明在先。」
「你說吧!」
「就是你可以出來陪客,但是對人介紹時,我只能說你是我的妾,長安是個口舌是非很多的地方,可不能犯一點錯。」
「沒問題,我難道還稀罕做你的老婆?」
「還有,跟那些來的客人,你可不能亂來,那會給人家笑話的。」
綠珠的火大了,一把揪著他的鬍子叫道:「石季倫,你把我看成什麼樣的女人了?見人就勾搭的?
你請回來的客人都是些老頭子,你以為我會放在心上?再說,這是你自己不行,你要有本事把姑奶奶馴服了,我絕不打野食。」
她撒起野的時候,都有一種野性的美,豐滿堅實的胸膛在薄紗中跳動著,一起一伏,把石崇又看呆了。
綠珠像是知道她的意思,拖著他道:「在這裡不好意思跟你吵,你跟我進房去。我們談個明白。」
「好!好!進去吵!別在外面惹人笑話,進去吵!」
石崇明明知道進到了房裡面,將又是一場搏殺,會耗盡他的力氣,使他半天都起不了身。
但是就像是一頭撲火的燈蛾,他已經深陷在她的魅力中無法自拔,只要有一絲精力,他都願意擠出來獻上去。
石崇很矛盾。
他為了綠珠,有時可以連性命都不要,但有時卻只想逃開她,他曾經試過很多方法去忘記她,但所有的努力都失敗了。
有時,他回來時,看見後院的門關著,知道綠珠一定又引了野男人在裡面胡鬧。
那時,他會憤不可抑,直想拔劍衝過去把她殺了。
可是,只衝到門口,他就垂下了頭,再也不敢向前走一步,像鬥敗了公雞似的回來了。
因為他聽見了綠珠放肆的笑聲。
她在金谷園中的行動是毫無顧忌的,即使偷了男人來幽會,也是恣意地縱笑。
那笑聲大誘人了,能使人血脈責張,心旌搖動。
石崇由聲音又想到了她那美麗的臉,玲瓏的胴體毫無暇疵,細潤光潔,暗褐色而充滿了野性誘惑的肌膚,他就軟弱了,再也提不起殺機。
就像女人養了一頭潔白的波斯貓,長毛又白又亮,抱在手中時,不僅溫馴無比,而且人見人誇,愛逾性命。
只不過貓的性子可不太好,有時對主人也會發作。
假如它在撒嬌使性子時,把女主人輕輕地抓傷一下,女主人捨得把它摔死嗎?
那答案是否定的,有些女主人手上經常帶著抓傷的爪痕,但她們仍然愛匿地摟著她們的貓兒。
綠珠教給石崇的那番話,果然在王渾那兒生了效,於是石崇在王渾的暗中默許下,展開了對皇帝的「黃金外交」。
那些王國在長安都有一所別府,當他們進京晉見時,就住在那兒。
平時也有人留在那兒,專司搜集消息,打通關節等連絡的事宜。
石崇開始連絡工作時,當然第一個是從那兒開始,而且,首先他想從趙王府開始進行。
因為趙王司馬倫是皇帝的叔叔,在宗室諸王中是最強的一個,其次是齊王司馬炯、汝南女司馬亮等,都是宗室中的要支。
這幾天,他們恰好來到了京師。
因為是王浚的大壽,他們是為祝壽而來的。
王浚和王愷是同宗,王愷垮後台後,大權落在王渾的手上,但王愷的實力卻轉到了王浚的手中。
他是新皇室派來,王渾因為跟他相處得不大好,所以王浚的壽辰,王渾根本不去搭理他。
但是族中那些人跟王浚走得很近,都從自己的領地趕來祝壽,當然也是要看看京師的形勢。
他們都遠遠地戍守外地,雖然本身有兵,數目卻不算多,不足以造成一股實力,除非他們大家集合起來,才是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
連絡他們的人自然是皇帝。
但皇帝究竟是皇帝,不能倒過頭來,委屈求全說好話來拉攏他們,必須委託一個人來代理行之。
這個人就是王浚,官拜上將軍,因此,他的壽辰,那些親王們也不能等閒視之。
王浚今年也想藉機會炫耀一下,他把壽堂設在長安城外的樂游原上。
因為那個地方廣闊,可以容得下幾萬人,這樣才能款待得下各地擁來的賀客,以及他們的徒員。
筵上佳餚美酒百珍俱陳是不必說了,單是周圍,他以紫絲布為屏籬,依照地形,蔓延四千里之長,隔出一個圈子來。
這個氣勢就夠驚人的了。
紫絲布是用絲夾著線紡織成的布帛,一般富人都用作衣袍,普通人家根本穿不起這類的布料。
一衣之費,為小康五日之家一歲之生計。
但王浚卻用來作露天的屏障,一圍四十里。
石崇和王渾同時來賀壽的,看了王俊的排場,兩個人心中很不自在。
王渾冷哼了一聲:「這狗頭不過是有了幾個臭錢,居然如此擺闊法,這豈不是存心跟咱們過不去?季倫,咱們得跟他較量一下。」
雖然是兩個人的口氣,但實際上是叫石崇一個人去準備。
王渾自己雖然也有錢,可是比石崇還差得多,但他的權位比石崇高,勢力比石崇大,而且是石崇的最大靠山,最有力的支持者。
所以,很多事情是兩個人出面,卻是石崇出錢,這已經是兩人間不成文的約定了,石崇反正有的是錢。
石崇比王渾會動腦筋,斂財的門路多。
有了王渾的撐腰,他可以放開手行事。
兩個人合作時,明的財路是王渾吃大份,十成中淨拿五成,剩下的那另外五成則歸石崇。
表面上看起來是均分的,只不過石崇卻要負擔下屬以及一切經手的人員份例,有時連一兩成都撈不到。
石崇會弄錢,最重要的本事是他的眼光遠,不貪近利,懂得利益均等,所以明裡他拿得少一點。
但是有許多附帶的利潤,暗盤的好處,他卻一手獨抓了。
神不知,鬼不覺,既不要負責任,又能獲巨利。
例如奉旨請准開鑿一條河川,國庫中撥出的經費是有限的,不足之數,須向地方籌措,這便是財源。
石崇列出了計劃,哪一個鄉鎮該攤多少,由王渾權委派員收繳。
這筆錢收來是明的,最多兩成用於公,八成落入了私囊。
八成中,王渾獨佔了四成,餘下的四成,石崇必須要均分給每一個參與者,自己雖然也在其中吃一份較大的,但受得有限。
可是石崇不在乎,底下的人因為上官慷慨,他們分潤較多,自然對石崇十分感激,唯命是從,盡力報效。
石崇的好處呢?他不跟這些人爭骨縫裡剔出來的肉。
他要吃的是大塊的肥肉,河川所經的民田必須徵用,有人來托人情,使河川流經之處改個方向,那就是一筆大收入。
有人有大片的荒地,因水源之不足而無法開墾、石崇設法弄了過來,計劃稍作修改,使川道穿行其中,於是荒地變良田,價值立增百倍。
石崇只要賺這個錢,就比任何一個人都多上幾倍,而且還不著痕跡,所以幾年的度支尚書下來,他的財產日增,已經到了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數字了。
王渾現在開了口,石崇自然不能夠再裝糊塗,於是問道:「相國,您打算怎麼個比法呢?」
「咱們也請次客,弄得比他更有氣派!」
石崇看了一下道:「那倒不難,只是沒這麼大的地方,長安附近,只有一塊樂游原上有空地,卻又叫他先佔了。
因此無論如何是難以及得上了。」
王渾一想也是,不禁有些氣餒。
但想了一下道:「季倫,借你的小金谷園好了,那兒地方雖是小一點,但裡面的花草樹木卻比這兒好多了。」
石崇一聽,先是皺皺眉頭,忽地開心地笑道:「相國,小弟的小金谷國用來宴客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此地所佔先者就是一個廣字,若是比下去了,再勝過他也沒意思。王浚只說一句,他的客人比咱們多,就封住了咱們的嘴。」
「那你說怎麼辦?咱們就認輸了不成?」
「相國一定不肯認輸,自然還是有辦法的,小弟的小金谷園靠近領山,只要把園子推出去就行了!」
「那是御林軍操練地,私人不得侵用的。」
「相國,御林軍的統領權在您的手中,那塊地僅如何動用,您自然能作主,只要另外再辟一處就行了。」
「辟一處?這兒哪有這麼大的平原廣場?」
石崇笑了一下道:「就是這兒,這樂游原既是無主公產,又比那一塊操練場大多了,適合於操演縱馬戰騎。
御林軍捍衛聖駕安全,射騎功夫必須要精熟,相國以這個理由奏對聖上,也是個極佳的理由。
而且經此一來,別人再也無法動用此地,牽幕為盧作宴客之所了。咱們擴充開的那所園子,也就無人能及了。』」
王渾想了一下,才點點頭笑道:「季倫,你早就打那塊地的主意了,是不是?」
石崇也笑道:「相國,小弟的心思怎能瞞得住您的慧眼呢?小弟確是有意思想把園子推出去,但是卻並非為小弟自己,主要也是為了吾兄著想。」
「哦!怎麼說?」
「現在您已貴為相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府中的園林卻一直未能出人頭地,在長安城中比起來,恐怕連第十名也排不上。」
這是王渾最苦惱的一件事,但是他發跡較遲,一些較佳的園林已經被人佔去了,他也無可奈何。
聽了石崇的話,他不覺心動:「那園子可是你的?」
「兄長可又來了!你我還分什麼彼此呢?目前兄長居相位,又掌御林軍的統帥,不便將那塊地劃到自己的名下來,可由小弟出資承購下來,日後等兄長不領御林軍了,小弟定然將整所園林為贈。」
「季倫,你可是說真的?」
石崇道:「小弟怎敢騙兄長,再說小弟在洛陽的金谷園足可安居,要兩所園子又有何用?」
王渾道:「好!既是如此,咱家就擔個干係,你開始著手好了,一切責任就由咱家來扛著。
皇帝若是不肯答應,咱家就跟他吵個沒完沒了,不過,季倫,那片地你可得出錢買下來,這樣才能塞住人家的嘴。」
石崇笑道:「那是當然了,而且小弟出的價錢,絕對比人家高,叫那些人想搶都沒有辦法。」
王揮道:「不!不!別出太高!」
石崇道:「這是為何?」
王渾笑道:「轉手之權在咱家手中,我點了頭,誰都不敢放個屁,錢只是要你先墊一下,以後咱家還得向你買過來。太高了,咱家可買不起。」
石崇早知道王渾會有此一說,他也只是說得好聽而已,根本也沒打算出太多的錢承購那塊地。
至於要擴充小金谷園,倒不是為了氣派,而是為了安全與秘密。
他的園子靠近驪山,卻因為外面是御林軍的教場,居高就可以望到他的園中,甚至於還有些御林軍偷偷地越牆來到園中跟他家中的使女偷情。
石崇一直想把那塊地弄到手,無奈這是御用的公產,再有錢也沒辦法,今天正好是個難得的機會。
至於以後這片園林誰屬,他更看得透了。
王渾在掌權時,為了避嫌,不會要這片園林。
他下台時,自己如果還能罩得住,根本就不理王渾。
如果自己也跟著失勢,乾脆回洛陽去了,這所園子也不需要了,到時候屬於誰都沒有關係了。
王渾卻十分高興地道:「大後天小孫滿週歲,就用這個名義,咱們也好好地請一次客如何?」
石崇點點頭道:「好!」
「對了!季倫,咱家把這個孫子過繼給你,如此一來,咱們就可以聯名在你那兒宴客了。還有三天工夫,你來得及嗎?」
「那似乎太急了一點!」
「咱們可以拖,這些客人卻不得等,他們不少是遠地來的藩王,借晉京朝觀述職之便,順便應酬一下的,最多還有兩三天的逗留,接著就要回落地去了。」
石崇道:「最好是在第五天。」
王渾皺了皺眉道:「憑咱家的面子,多留個兩天當然是可以的,可是這麼一來,就費事多了!」
石崇笑道:「第五天不但有更多的時間準備,而且還有一個理由把客人留下,小弟記得後天是貴妃的生日。」
王渾的女兒入官為妃,這也是王渾能夠崛起掌權的原因之一,石崇這一提起,他倒是記得了。
可是卻搖搖頭道:「這不行,太后尚在,小輩們做什麼生日呢?」
石崇一笑道:「在宮中大事慶賀自然不行,但是皇帝倡導六孝慈親,相國以娘家的身份把貴妃接出宮來,小事歡聚一番總行的。皇帝愛熱鬧,也會答應的。」「這個大概沒問題,可是在你那兒就不行了。」
「既然兄長與小弟結為通家之好,借座園林請個客又有何不可?何況貴妃出巡,行官應為新建。
小弟擴充園林,新建的樓閣恰好使用。
這其間還有一個最大的關鍵,今天是王浚過生日,他是上將軍,又是五十大壽,熱鬧一點沒有話說。
若是我們為一個小孩子過週歲,而大事鋪張,不免會惹人批評,借上貴妃的光彩,就沒有人會說話了!」
王渾一聽,大為動心道:「好!好!歷來我那女兒過生日,都是幾個家裡人進宮去跟她聚聚,可憐兮兮的。
今年借了賢弟的光,倒是給她熱鬧一下了。
行!今天我先跟大家透個口氣,想他們誰也不敢先溜了,到那一天,咱們也不必下貼子,他們自然會來了!」
石崇笑道:「正是這話!既然要比,就得處處居先,連壽星也得比人家高一等才夠風光呀!」
王渾道:「不過賢弟,你可得算算,接皇妃出來、可不能張布為幕,那得要建行宮,來得及嗎?」
石崇笑道:「來得及,小弟在園中新建一座棲風樓還未完工,咱家回去叫人加加工就是了!」
「一座行宮是不行的,還有很多宮人呢?」
「那也不難,反正園中的一些閣樓都是新建沒多久,也沒什麼人住過,略加整修,可完整如新,至於外面那片空地,可以將就環境,種上花草。」
「種花草,那還來得及嗎?」
石崇笑笑道:「兄長,這個你就不必操心了,準保到了那天,小弟會給你一個全新的面貌。」
在這些方面,王渾是自承不如,他知道石崇不僅有錢,而且手下還有一批能幹的門客,無所不能,無所不精。
因此一笑道:「好!一切都交給你去辦,到時咱們老哥兒倆可得神氣一番,藐視這些王八蛋!再說我們就用清客的名義就行了。」
他說的王八蛋,其實只有今天的主人王浚一人而已。
王俊雖是與他同族,卻一直掌著權,貴族世家,富甲天下,對這些窮親戚,向來是趾高氣昂,不屑一顧的。
王渾未顯之前,不知受了多少窩囊氣,現在發達了,王浚雖是略略客氣,卻仍然沒放在眼中。
現在就是一個例子。
照說王渾的年齡居長,應該是王浚的族兄,而且現在已居相國之尊,來給王浚祝壽,已經是很給面子了,主人應親自出迎才對。
可是王浚這個上將軍卻硬得很,他跟那些藩王都是平起平坐,兄弟相稱,熱絡得很,那些藩王多半是皇帝的父叔輩,王澤也就長不起來了。
他們站在園幕前說了半天活,才見一位幕客過來招呼道:「啊!相國跟尚書公駕到!失利!失禮!
這些門下的人真是該死。也不趕緊過來通報一聲,在下這就去通知上將軍前來迎接二位……」
目中說著,腳下卻沒有移動的意思。
石崇一看這傢伙就有氣。
他叫孫秀,原來在王愷的手下為門客,專門出鬼主意,石崇吃了很多暗虧,都是孫秀搗的鬼。
王愷總算倒了下來,他又投到王浚這邊來了,而且看樣子頗受重用,這類的小人是不能得罪的。
因此,石崇忙陪上笑臉說道:「孫先生不必如此麻煩了,我們自己進去就好了,上將軍是在……」
孫秀一笑道:「上將軍正在與敝上以及各位王爺欣賞一件奇珍,故而才沒出來招呼。要在下代他照應一下,因為在下在京師久,差不多的貴賓全認識。」
石崇哦了一聲,聽他口氣,似乎孫秀又不在王浚的門下,因此問道:「原來孫先生也是客人!」
「那裡!那裡!在下算不得客人,在上將軍這兒,在下太熟了,他有吉慶事忙不過來,在下理應效勞。」
王渾大為不耐道:「孫秀,你這小子以前仗著王愷那老小子的威風,處處跟咱家過不去找麻煩。
現在那老兒垮了,你小子又鑽到哪棵樹上遮蔭了!
最好是大一點兒的,才擋得住你,因為你小子得罪的人實在太多,想要找你麻煩的人也多了!」
這位猛將軍罵起人來一向是不留面子,然而他今日的地位顯赫,孫秀也只有聽著的份了。
等他寫完了,孫秀倒也厲害,居然全無怨意,反而笑嘻嘻地道:「多謝相爺關切,好叫相爺知道,小的自知在京師得罪了不少人,老相國下台之後,必然難以容身,只有出之在外,幸蒙趙王收留,這次是追隨王爺來的。」
王渾為之一怔。
石崇也只有透一口涼氣的份了。
趙王司馬倫是宗室諸王中最勢盛的一位。
輩份中,他是皇帝的叔叔,而且又隱然是諸王的首領,連皇帝對他都有點顧忌,倒是一位真正有權勢的人。
王渾只能哈哈一笑道:「你小子倒是能鑽能爬!」
好在他慣於裝瘋賣傻,剛才罵人時也未疾言厲色抓破臉,而是以玩笑的態度行之,現在他也以玩笑來收場。
這是一種最高的政治藝術之運用,而孫秀也是個好角色,搭配得很好。
一場尷尬風波過去,雙方都很佩服。
王渾道:「他們在看什麼好東西呢?」
孫秀道:「有人送禮來,道是南海奇珍,是一株白色的珊瑚樹,通樹潔白如玉,高有四尺,廣徑五尺餘,枝椏縱橫千馬,端的是稀世罕品。」
王渾聽了忍不住道:「有這等好東西,那不是比咱家的那一株還要高出半尺去,這個咱家倒要瞧瞧去!」
石崇一聽他們在觀賞珊瑚,心中已經沒勁兒了,也十分地放心。
他知道若論珊瑚,自己收藏之豐,是無人能及。
再一聽,才三尺多高,更為不在意了。
不過,他也知道這一類海中奇珍,是論質不論積的,品質不佳,再高大也是賤物,但品質佳而高大者,就特別名貴了。
在長安,三尺多高的確是了不起了,但石崇心中暗笑;自家庫中,五、六尺高的,也能搬出兩三株來。
來到裡面,他們一直進到內棚。
孫秀已先叫道:「相國大人到,度支尚書石大人到!」
究竟這兩個人在朝也好,在長安也好,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裡面的人都驚動了,大家紛紛起立。
這時,王浚首先迎出來,哈哈笑道:「啊!老哥!這可不敢當!小弟賤辰,怎麼敢驚動您的大駕呢?」
裡面還有七、八位藩王,因為司馬較多子,所以武帝掌朝時,這些爺爺叔輩都還健在,只有一律封王,撥給他們一塊土地,讓他們自己在那裡稱孤道寡去。
當然他們也有大有小,其中趙王司馬倫卻是最大的一國,自己有軍隊,設銀安殿,照樣臨朝設官,儼然一小國之君。
王渾看見了司馬倫,倒是不敢怠慢,拱拱手道:「王爺好!」
然後再對王浚道:「老兄弟好,你有喜事,我這個做兄長的,自然要來恭喜一番的。自家人再不捧場,那不是自己鬧笑話嗎?」
他說這話是有感而發,因為他看見有幾個賈家的勳戚都在,倒是王姓子弟不多,親疏立見。
王、賈都是時下的巨族,而且都跟皇帝有著親誼。
王渾的女兒為皇帝納為貴妃,而他的兒子又尚了公主,輩份有點亂,不過從末漢以降,風俗禮節日亂,這些早已不算回事了。
但當今的皇后,卻是他們賈氏的。
因此他們的勢力也頗為可觀,王渾特別地提了一句,是要王浚別忘了同族傾軋,不可搭上別家的祖訓。
王浚自然聽得懂。卻只能裝糊塗,逮住了後面的石崇笑笑道:「季倫,你來瞧瞧這株珊瑚如何?你對這類珍品是鑒賞的權威。」
石崇看見正中有一口青瓷大盆,盆中滿貯白色的圓石,栽著一株雪白的珊瑚,光潔圓潤。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失足,總之他的腳一滑,身子衝過去,撞在樹上,嘩啦一聲,樹倒了下來,跌成兩截了。
這一下子使得舉室大驚。
客人登門,把主人最貴重的禮物給弄毀了,這實在是非常失禮而尷尬的場面,誰都不能說什麼。
還是孫秀開了口:「尚書公,這是王爺千方百計弄了來,原是想呈送給皇后的,因為上將軍的壽辰,要借來點綴一下,讓大家也能夠觀賞一下的,你卻把它弄斷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王渾忙替石崇解圍道:「季倫是不小心,好在他家裡新奇的玩意兒多,叫他賠出一兩樣價值差不多的就是!」
孫秀道:「相爺!似這類無價之寶,怎生估價去?」
那知石崇拍拍身上的土,笑道:「沒關係!我是故意弄斷的……」
「啊!你……」
「因為這株珊瑚雖好卻太矮了一點,小妾最喜接技之術,弄斷了叫她拿去接長尺許,才更見名貴。」
孫秀道「什麼?還可以接技?」
石崇一笑道:「尋常人當然不行,小妾卻是出身交趾習得奇術,叫她去接上一截,還保天衣無縫,如同天生。」
眾人將信將疑的看著他。
司馬倫道:「石尚書,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能接得好嗎?」
石崇笑道:「接得好,下官在這兒做抵押,叫個下人將這株斷樹送去,片刻即可接受送回,若是有半點斷痕,王爺盡可取石崇項上人頭。」
司馬倫道:「這個我倒不信,就此等候領教一番。石大人!若是接得不像真的,本爵可要你做個交待。」
石崇笑嘻嘻地把自己帶來的從人叫來,吩咐了幾句話,然後就叫從人用個盒子裝了斷樹去了。
王輝在這兒陪著石崇,倒是憂心如焚。
他低聲對石崇道:「季倫,你那位新寵叫綠珠吧!說她美絕人間,我承認,但是說她能接珊瑚,實在令人難信了2誰都知道這玩意是天生而成的,質堅而脆,斷了就無法再接回去的。」
石崇笑道:「珊瑚本來是無法接續的,綠珠更不會接續斷樹,那只是小弟信口胡說而已!」
「什麼?你是信口胡說的?」
石崇道:「不錯,不過那一跤小弟倒是故意跌倒,目的就是推倒那株珊瑚樹,使它折斷的。」
「季倫,你這是幹什麼?」
「相爺不是要煞煞他們的銳氣嗎?」
「唉!賢弟!我是在事實上壓倒他們,可不是你這種方法,這麼一來,你將如何善後是好?」
「相爺不必心急,接技雖然是不能,賠他們一株總行吧?」
「你要怎麼賠?」
「這種珊瑚樹,小弟家中還拿得出。」
「跟那株一樣的?」
「這是不可能的,別說是珊瑚了,就是最常見的楊柳,也不可能找到兩株完全一樣的!」
「我不是說那種相同。」
「那是什麼?」
「我是說至少要質地、顏色、大小、光澤相差不多的。」
「差不多的,小弟沒辦法,小弟的那一株跟這一株差得很多,至少高度上就多出一尺許。」
「什麼?兄弟,你不是在開玩笑?」
「當然不會,小弟之所以要壓壓他們,就是因為家中有一株更好的。」
王渾相信這是真話,可是他又心痛了道:「賢弟,你有超過他們的,到時咱們自己放在園裡由人觀賞多妙,何必要用這方法來便宜他們呢?」
石崇一笑道:「也不算是便宜,至少折了他們的氣焰,回頭等那些人看到小弟贈給他們的東西時,臉上又是怎麼一副神情,小弟覺得花點代價也值得。」
王渾想起那時的情形,倒是的確很有意思。
不過他又感到肉痛地道:「兄弟!你要賠他的那株既是比毀掉的那株強,為什麼不送給愚兄,放在大廳裡,讓這些狗頭吃上一驚,這也是很好呀!」
他終於吐露出貪婪的心思來了。
石崇心中暗笑,也有點暗恨你這狗頭,咱家送給你多少好東西,你還不滿足,見了好的就要但是石崇心中也有計較,笑了一笑道:「好叫兄長得知,兄弟家中的珊瑚樹還多著呢!
其中有兩株形色、高矮、光澤都差不多,可稱天下之絕,再也找不出第三株來了,小弟準備分一株到兄長府上去。」
這下子王渾才真的興奮異常。
他用手握著石崇的肩膀,失聲叫道:「兄弟,你說的可是真話?可不能哄我開心的呀?」
石崇道:「小弟怎敢與兄長開玩笑,方纔已經吩咐從人們那樣做了,兄長一回去就可以看見。」
王渾使勁一巴掌拍了下去道:「好兄弟,好兄弟,你真是咱家的好兄弟,咱家太高興了!」
石崇痛得一咧嘴。
王渾想亦發覺了,忙又替他揉著痛膀道:「對不起!
兄弟,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大概他也想到這番話太過於寒酸,忙又補充道:「咱家有了你這麼一個好兄弟,著實是高興。」
然後他又放低了聲音道:「兄弟!你以前可是一名虎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怎麼現在連一巴掌都挨不起了?看來綠珠那美嬌娘是有點本事,把你的虎威都吸去了。」
石崇臉上一熱,連忙道:「兄長別開玩笑了!兄長才是當世第一虎將,普天之下,有誰經得起你一掌。」
王渾最得意的就是這一點,他自許神力無敵,雖是上了年紀,並沒有放下練武,每天總要舉舉石鎖,而且也喜歡找人較量。
當然,以他現在的地位,誰也不敢跟他認真。
所以,每次都是他得勝——
天馬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