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仁好整以暇地道:「馬上就要下雨,你得趕快作個決定!」
王十方沉思良久,突然仰首向天朗聲道:「王十方警稟厲魔主人,因事機緊迫,不得已乃作違命之舉,伏新主人垂諒,俟十方回莊之後,當自請處分!」
商仁原是信口胡說,他自己也拿不準是否真的有人在暗中監視,所以見到王十方對空發話,忍不住好笑起來!
誰知他還沒笑出口,空中突然傳來一個冷冷聲音道:「不!
你這次出行,雖然已達成任務,取得碧玉鳳凰,可是錯誤百出,差一點將莊中機密洩露無遺,若非本主人暗中隨行,你的罪行將無以彌補,現在還敢提出那種無理的要求……」
語音方落,空中落下一大堆東西,眾人抬眼望去,那是六七顆血淋淋的人頭,而且正是先前逃走的那些漢子!
接著,又落下一樣東西,那卻是吳口天的白布招!
關山月與商仁大驚失色,吳鳳則痛叫一聲,昏絕了過去,王十方也臉如土色,混身戰慄不已!
那暗中發話的人確是神秘莫測,語音彷彿是從空中傳來,那些人頭與布招也垂直由空中落下的!
沒有一個人能知道他是藏身在什麼地方,也聽不出他是男是女,因為那語音冷漠枯澀,簡直不像是發自人口。
王十方怔然片刻,才顫聲說道:「主人有何指示?」
空中又傳來神秘的聲音道:「後患已由我消除了,這三人是你的問題,隨便你如何處理,不過你要記住違反莊規是什麼處分!」
王十方臉色如土,呆思良久突然在身邊掏出一個軟皮的小袋,打開袋口,裡面卻是黃黃的煙絲!
他塞滿了旱煙斗,也不見他點火就放進口中吸了起來,說也奇怪,那斗上居然冒出一縷青煙,亮起星星微火。
他沉重地吐了一口煙霧,然後將那滾燙的的煙斗突然伸向商仁的脖子上,商仁被燙得直跳起來。
身不由主地一拳向他擊去,王十方輕輕一閃身軀笑道:「你終於出手了,老夫這下可以放手殺死你了……」
空中傳來一下讚許的笑聲道:「行止雖虧,機心可取,否則你這師爺真是白當了!」
王十方受到嘉許之後,面色為之一鬆,身隨手進,攻出一掌一腳,取的俱是致命的部位,用招精絕!
商仁也不含糊,身形一側滑開三四尺,使他的攻勢完全落空,然後單臂進擊,一拳擊向他的腰眼!王十方嘿地一聲低笑,上半身猛地彎挫下去,以毫釐之差使他一拳擊空,然後旱煙袋在他的腿彎上輕點了一下!
同時噗的一聲,把煙袋的煙絲吹了出來,緊貼在商仁的腿肚上,商仁被一點,雙腿已跪了下去。
可是不等跪到地,又被煙火燙得直跳丈許,王十方這才從容地伸出煙桿,擊向他的腦後死穴!
商仁在空中,火燙痛昏了他的神智,根本沒防到腦後的暗襲,王十方眼看就要得手,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是他笑得太早了,煙袋還沒有點實,眼前黃光一閃,手中只剩下了一截竹竿,那是關山月的黃蝶劍出手了!
王十方怔了一怔,隨即怒聲道:「臭小子,你幹什麼?」
關山月按劍莊容道:「我不能見死不救的!」
王十方怒道:「你自身難保,還敢多管別人的閒事!」
關山月輕輕笑一聲道:「那是另外一回事,至少我活著的時候,不准你在我面前傷人,而且我那一劍對你十分客氣,要是我……」
王十方怒叫道:「放屁!你以為你那一劍能傷得了老夫……」
關山月也微怒道:「你真不識好歹,假如我那一劍換了方向,只怕你已難逃腰斬之危,關某行事磊落,不忍叫你死得不明不白!」
王十方冷笑一聲道:「老夫這件皮裘乃玉羚革所制,不畏刀劍……」
關山月冷笑道:「是嗎,怎麼你的下擺少了一塊呢?」
王十方連忙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長袍已被人削了尺許長的一截,而且斷衣就在自己腳下!
他的皮裘可避劍刃,卻料不到關山月手中的黃蝶劍乃五異劍之一,非尋常兵刃可比!
一時惱羞成怒,混身骨節格格作響,蒼白的臉色漲為血紅,凝聚功力,準備發出霹靂神拳了!
關山月見過韓方的拳勢,知道這種功夫的厲害若是由這王十方施為,一定更為難當,因此也凝神戒備……
可是當王十方的手剛舉起來,空中又傳出語聲道:「王十方,你可是想使用霹靂神拳?」
王十方連忙答道,「此子武功頗高,非此無以致其死命!」
空中冷笑一聲道:「假如他剛才一劍將你腰斬了,你還能發拳嗎?」
王十方神色一變,惶恐地道:「主人究竟有何指示?」
空中冷冷地道:「以情而論,厲魔山莊這次派出來的人是一個不剩的了,這次全軍覆沒責任在誰身上?」
王十方急忙道:「是屬下的過錯,屬下願以待罪之身以求補過……」
空中冷笑道:「厲魔山莊會要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來出力嗎?」
王十方嚇得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
空中又笑道:「你別嚇成這個樣子,人家不殺你,我也不捨殺你,因為你的生命非我所有,我當然管不著你了……」
王十方又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向空拜首道:「主人究竟要屬下怎麼樣?」
空中冷冷地道:「把碧玉鳳凰交給人家!」
王十方雖然不明白此舉是何用意,但也不敢違抗,乖乖地把懷中的木盒取了出來,空中又道:「放在地上!」
王十方應言放下,空中發言道;「姓關的,現在碧玉鳳凰已屬你所有,可是厲魔山莊為了它犧牲了數十條人命,我絕不甘心讓你得去!」
關山月連忙道:「我並不想要它……」
空中厲聲道,「不管你要不要,反正現在它是屬於你的,你帶著它到厲魔山莊來,我要親手從你那兒奪來……」
關山月簡直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個神秘怪人在搗什麼鬼,而且也不知道該如何來應付這件事的!
空中又道:「王十方,把這姓吳的女子跟那水盜帶回厲魔山莊作為人質,假如姓關的敢不來,就殺他們……」
王十方答應一聲,舉步向商仁走去,關山月以為商仁一定會反抗的,誰知王十方走到他面前,他仍是呆立不動!
空中冷笑一聲道:「我已經點中他的穴道,這種手法只有我能解,因此我警告你別想救他,即使你留下他,你也救不活他!」
關山月本來想過去阻止王十方的,聞言止住腳步,眼睜睜地看住王十方把死人一樣的商仁抗上肩膀。
當他又走向吳鳳時,空中卻發聲阻止道:「王十方!你之所以誤事,有一半是女人的原故,因此,你不許再接觸女人,叫她自己跟著走!」
吳鳳已悠悠醒轉,聞言將頭一昂道:「我偏不去!」
空中冷笑道:「你若是想算命的老傢伙不死,最好乖乖聽話!」
吳鳳臉色一動道:「我爹還沒有死?」
空中道:「假如他死了,我一定擲下他的頭來,不會是一塊招牌了,可是你再說一個不字,我就拿腦袋給你!」
吳鳳果然不敢再倔強,空中笑笑道:「關山月,你說五台山上有個姓張的女孩子很了不起,她能夠跟我這神出鬼沒的手段一抗嗎?」
關山月到現在為止連對方是什麼樣子,都沒看見,因此遲疑著未能答覆,空中哈哈笑道:
「這個問題我留著給你去慢慢考慮,可是我提醒你一句,三天之內,你若不趕到厲魔山莊,我就拿五台山上人作為抵押,每天殺一個給你看看……」
關山月忍不住叫道:「不必等三天,也不必上厲魔山莊,你現在就出來,我們把問題解決一下,我還有別的事……」
空中一笑道:「我現在不想見你,反正我給你的期限是三天,來不來隨便你,我不怕你跑了……王十方!走!」
王十方答應一聲,關山月正待上前阻止,忽然眼前蓬的一聲,爆開一團黑霧,將他的視線整個地遮住了。
那團黑霧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更不知有多大,關山月只能持著劍,在裡面亂竄,可是他的活動範圍只在丈許之內,當他多跨一步時,立刻有一股無形的勁力將他逼了回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身外一輕,從霧中衝了出來!
可是眼前已不見一個人影,連地下的屍首也不見了!
腳前不遠處,放著那內盛碧玉鳳凰的木盒!他走過去拾起木盒,上面還附著一張紙條。
「如有赴約之心,慎勿開視此盒,蓋盒內之物未必為汝之所有,如無赴約之心,則速返五台山,通知下列諸人覓地躲藏,以免為余獵去人頭……」
接著是長長一串名單,第一個是張菁菁,其次江帆,柳依幻,樂小虹……等,凡是五台山上的女人,每一個都列上,足見此人對五台山上的情形瞭如指掌,關山月不禁駭然!
他實在想不透這個厲魔山莊是怎麼的一號人物,可是他已領略到那人神奇莫測的武功!
從商仁不知不覺被他制住了穴道,他就知道那人不可輕敵,張菁菁雖有蛇神可為用,是否能敵過這個人呢?
他不敢加以預測,因此也不敢給他們招致那種危險,看來自己是非到厲魔山莊去不可了。
別說是吳口天父女與商仁掌握在他們手中了,就為了會會這個神秘的人物,此行也是值得的!
可是厲魔山莊在那兒呢?怎麼去法呢?
那個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單單留下這一個大漏洞,茫茫大千世界,要找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實在太難了!
他怔了半天,才把木盒藏入懷中,背後已傳來了一個聲音道:「你決心赴約了!」
關山月連忙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全身縞素的少女,長髮垂肩,臉龐雖然秀麗,卻冷漠得一點表情都沒有!
他怔了一怔才問道:「你是誰?」
那少女淡淡地道:「我是厲魔山莊主人遣來的侍女,我叫玉芳……」
關山月連忙道:「玉姑娘……」
那少女淡淡地道:「我不姓玉,我的名字叫玉芳,你叫我玉芳好了,不必加上姑娘兩字,我們當下人的也不敢當這個稱呼!」
關山月又怔住了。覺得這個少女冷漠得簡直不像是個人,因此一時倒不知再該說些什麼,想想才道:「你的主人究竟是誰?」
少女玉芳冷地道:「你如決心赴約,自然可以見得到,何必多問呢?」
關山月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不講理的人,一氣之下,也懶得跟她多說話,用手一揮,沉聲道:「走吧!」
玉芳一無表情地道:「你決心去了!」
關山月怒道:「自然是決心去了……」
玉芳朝他一蹲道:「那你騎在我身上,我背你去!」
關山月怒道:「胡鬧!我自己會走,要你背幹嗎?」
玉芳冷冷地道:「等你慢慢地走去,三年也到不了!」
說完也不等他的同意,在他的肋下輕輕一點,關山月只覺得全身一陣酸麻,居然連反抗能力都沒有。
玉芳將他背在身上,又冷冷地道:「你在上面老實點,肚子餓了,或者想拉屎撤尿的時候就告訴我一聲,少動歪腦筋,少自討苦吃……」
說完將身一縱,舉步如飛,關山月又羞又氣,可是全身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只聽得耳邊呼呼風響,山林田野像飛也似的倒退過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走了多遠,關山月只覺得那一段很長很難熬的時間,也是一程艱苦的旅途。
因為這個叫玉芳的女子背著他並沒有走大路,想是為著避免給人看見的緣故,他們只是向著一個不變的方向前進,有時遇上高山,有時遇上河流,有時遇上森林,都不能阻止她的進程!
登高山,如履平地,渡長河,如行平陽,越森林,如踐平原,即使是七八丈寬的深溝,她也是一縱而過!
關山月起先是憤怒,繼之是詫異,最後是震驚了,這厲魔山莊的主人不知是怎樣一個人物,更不知有多深武功。
可是只要從這個女子身上,就可以看出一個大概了,論身份,她僅是一個侍婢,算年齡,她不會超過二十!
然而她的武功已經是關山月平生所遇最高的一個,她輕輕地一伸手,自己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即為制住穴道。
她這份輕功,這份耐力,簡直比自己高上幾倍,一個侍婢已經如此,她的主人豈不是天上的神仙了?
「不!天上的神仙不會做出這等奇特的行徑,那主人自稱厲魔山主,一定是個人間的妖魔……」
他在心中胡思亂想地自問自答,天色已漸漸地暗了下來,估計著最少也走了兩個時辰,行了幾百里路!
這是按照直線進行而計程的,假如要順著大道,避開險阻而曲折進行,怕不已有千里之遙!
玉芳也似乎略見疲憊,這是從她急促的呼吸中體會出來的,關山月的胸口貼著她的背心,隱隱可感汗水的潮濕!
終於她穿進一片森林,選了一塊較為平坦的地方,停住腳步,將關山放了下來,馬上就動手收集枯葉!
用枯葉鋪好了一個可容人平臥的葉褥,她又抱起關山月,坐在葉褥上,開始聚集枯枝,架成一個柴堆。
然後才用冷冷的聲音道:「你想吃些什麼?」
關山月的全身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聽由人家擺佈,心中感到十分屈辱,乃冷冷地一哼道:「我什麼都不想吃!」
X X X
(此處缺一段,OCR者按。)
關山月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玉芳頗感不悅地道:「難道這又不對了嗎?」
關山月含笑道:「對是對的,不過對於這種人不應該含有敵意……」
玉芳道:「那該如何呢?」
關山月莊容道:「對於具有一種能刺激向上進取的力量的人,我同樣含有敬意,這種敬意使我設法去接近他、學習他……」
玉芳微笑道:「那與主人的尊敬方式並無二致,只是字眼上的不同!」
關山月搖搖頭道:「不!這差別太大了!」
玉芳一怔道:「剛才你對我的話一點都不懂,現在卻又似乎比我更明白了,我倒要請教,差別在那裡……」
關山月道:「對於一個傾心的人,我設法去親近他,視之如良師益友此為之敬,假如是含有敵意,那就是設法去破壞他……」
玉芳哼了一聲道:「此迂儒之論也,見賢而思齊,最多只能做到與那個人一樣,以主人的才具而言,能夠被他看得上眼的人已經很不錯了,有誰配做他的師傅呢?所以在主人的心中只有一個敵字而無師焉……」
關山月搖搖頭道:「此乖謬之論也,人不能每一樣都精,是故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如師,三人行,行必有我師焉……」
玉芳忽地一笑道:「你好像是在背唐代那個糟老頭韓愈的文章……」
關山月道:「不錯,韓文正公這一篇師說乃千古名言……」
玉芳笑道:「主人則認為唐代所有的大家中,唯此人最可殺,照他這種說法,似乎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可以做人的老師!」
關山月點點頭道:「可以這麼說,孔子也會說苦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聖人也認為人壽有限無法把一切學問都集於一身……」
玉芳哼了一聲道:「孔子曾問禮於老聘,他對老子並沒有敬之如師,相反的還排斥老子的思想,逼得他騎牛出關不知所終!」
關山月不禁一怔,老子騎青牛出函谷關,有一部分人認為是受了孔丘排斥之故,因為孔子第二次去見老子時,所持的理論似比老子更為透澈精闢,這件事是否真的如此,卻沒有一個人講得清楚。
玉芳又冷笑道:「孔子是萬代共尊的聖賢,主人則認為他只有這一件事行得最可取,因為他對老子所取的態度便是一個敵字……」
關山月輕歎一聲道:「你主人是一個狂人!」
玉芳微笑道:「對了!主人平常就以狂自許,所以他立身處世的準則無一不狂,所以他最尊敬狂人……」
關山月多多少少對個神秘的人物總算有了一點瞭解,因此不多問了,玉芳又笑笑道:
「我希望你能比主人狂得更厲害!」
關山月微怔道:「這……」
玉芳道:「是的!照你的膽氣而論,亡魂黑獄的第一界是嚇不倒你的,可是我希望你能狂得連過三界……」
關山月忍不住道:「狂與膽氣根本不是一回事!」
玉芳笑道:「絕對是一回事,狂者無懼……」
(此處缺一段,OCR者按)
玉芳搖搖頭道:「想渡過主人的亡魂三界,又豈是一個勇字所能做到的,主人的亡魂黑獄,就是勇仁智三界,第一界是測驗人的勇氣,第二界是測驗人的心術,第三界才是測驗人的智慧,惟大勇大仁大智者……」
關山月搖頭笑道:「那我恐怕不行,智仁勇三德並具,是一個完人了,從古至今,我還沒有聽說有那樣一個完人出現!」
玉芳笑道:「所以主人才自歎寂寞,不過主人對於那三德兼具的人說法與你不同,主人認為那是一個狂人!」
關山月道:「胡鬧!完人怎能以狂字冠之!」
玉芳笑道:「只有絕頂狂人才能通過黑獄三界,這個問題我們不必討論,現在你的肚子一定餓了,告訴我你想吃什麼?」
關山月是有點餓了,但是見她除了面前一堆火外,什麼都沒有攜帶,不禁有點奇怪道:
「在這個地方,有什麼就吃什麼吧……」
玉芳搖搖頭道:「不!只要你提出名目,舉凡塵世所有,我都可弄出來給你吃,假如我沒有那麼把握,就不會問你了!」
關山月見她說得如此有把握,乃故意難她道:「我想吃火腿敦豆腐,魚翅羹,暇米炒白菜,還要一籠熱騰騰的新鮮饅頭,外加青蔥甜醬……」
這些東西並不出奇,可是在這四無人煙的崇山密林裡,任何一樣材料都無法找得到,倒要看她如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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