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月想了想,又道;「那他對陰麗華又怎麼說呢?」
劉三泰笑道:「這事說起來就更有意思了,張老爺子風聞陰山無極劍派也在羅致之列,可是他到了陰山一看,覺得陰家的劍法並無出奇之處,遂打消了念頭,不過他老人家醫道精明,看出陰麗華身患隱疾!……」
關山月一怔道:「什麼疾?」
劉三泰附耳低聲道:「花癡!」
關山月沉聲叱道:「胡說!怎麼她母親會不知道?」
劉三泰輕歎道:「花癡是一種很奇怪的病症,必需等到十八歲才發作,張老爺子去的時候,剛好趕上她即將發病的關頭,這種病發起來,便會瘋狂地找男人,張老爺子與陰家交誼不深,自然不便明言,只好暗中去替她診治……」
關山月怔住了,萬萬料想不到其中有這麼多的曲折。
劉三泰低聲歎息著又道:「可是張老爺子,事情太忙,等不及看她痊癒就離開了,不過他已將那病治好了一半……後來……」
關山月接著道:「後來就趕上我們前去……」
劉三泰點頭道,「不錯!那時陰麗華病未全好,口中胡言亂語,她母親不明就理,拚命要找張老爺子報仇……」
關山月想了一下道:「張菁菁的醫理也很精,她怎麼沒有看出陰麗華是患有瘋症呢?否則她絕不會受刺激那樣深……」
劉三秦歎道;「錯就錯在這裡,那時陰麗華的病已好了一半,外表上絕對看不出,所以大家才信了她的胡說八道,其實張老爺子並沒有對她怎麼樣,您還記得那天張姑娘給她吃了一片藥嗎?那片藥把陰麗華的病整個治好了……」
關山月怔怔地道:「後來又怎麼樣?」
劉三泰道:「陰麗華的病好後,對她母親說明一切經過,陰素君才明白誤怪了張老爺子,可是那時候大家都上巫山去了!」
關山月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可是張老伯在神女峰上龍華會中,為什麼不對我說明白呢?……」
劉三泰道:「那時他受苦海慈航之囑,假裝與謝靈運等人串通一氣,自然不能對你說得很詳細,至於以後的情形……」
關山月道:「以後的情形我都明白了,不過陰麗華怎麼會真正嫁給張老伯?又怎麼會到此地來成立太極幫呢?」
劉三泰一笑道:「陰麗華受張老爺子療疾之德,發誓非他不嫁,剛好我也跟您上了巫山,對你們的情形比較清楚,陰素君帶著女兒來找我,要我幫忙找到張老爺子,我知道張老爺子在天魔教中,卻不敢去找他,直到前一陣子,張菁菁姑娘找到了我,也見到陰姑娘,問明白情形,消除了她對父親的誤會,同時也作了一個決定……」
關山月問道:「什麼決定?」
劉三泰道:「她準備成立一股勢力,與天魔教正面相抗,叫我召集人馬,我只認識樂家母女,便把她們找了來.結果事情又起了變化,張老爺子不知用什麼方法收服了一個怪人。
這個怪人的武功足可制服謝靈運!……」
關山月知道那個怪人一定是蛇神,連忙問道:「他們都在山上?」
劉三泰點一點頭,道:「不錯!張老爺子不願再問世事,決心在山上終老,陰麗華一心想嫁給他,張菁菁姑娘也希望老父有人能侍奉天年,極力促成這件事,同時,還堅持推舉陰姑娘為太極幫的掌門人……」
關山月皺眉道:「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呢?」
劉三泰笑道:「這也是張姑娘的孝思,無極而太極,表示太極門是出於無極,因為她當年也殺害了陰家好幾個人.用這方法來表示對無極派的歉意,其實以太極幫現在的聲勢,無極派斷難望其項背……」
關山月心情一鬆笑道:「你現在是太極幫的司賓,難怪春風得意!」
劉三泰嘻嘻一笑道:「令主太客氣,我不過是人頭熱一點,太極門今天才正式成立,我正準備柬邀天下武林前來!……」
關山月忽然又問道:「張姑娘對天魔教作何處置呢?」
劉三泰道:「張姑娘是個很仁慈的人,她不願意趕盡殺絕,昨天祁浩率眾離去時,張姑娘很嚴峻地告誡他,叫他以後不得為非作歹,否則一定不饒他,祁浩連一個屁都不敢放,乖乖地走了……」
關山月興奮地道:「菁菁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天鷹教既除,天下大事定矣,她這一下真是功德無量,我應該好好地向她道賀一下!」
劉三泰卻眨眨眼睛,支支吾吾地道:「令主!您……」
關山月微異道:「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好了!」
劉三泰沉吟良久才道:「令主!張姑娘關照過,說任何人上山她都肯接見,就是不肯見您,而且她也不讓您上山!……」
關山月一怔道:「她不肯見我?」
劉三泰遲疑地道:「是的!她還說過,萬一您來了,她有兩句話轉告,說今後天下安危都由她來負責叫您儘管放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
關山月怔怔地道;「她真的這麼說嗎?」
劉三泰道:「我有幾個腦袋敢說謊話!令主!我看出她對您的感情極深,這也許是一時的氣話,您不要放在心上……」
關山月呆住了,劉三泰想了一下道:「山上都是您的故人,大家都渴望見您一面,尤其是柳堂主與樂小虹姑娘,她們都時時把您掛在口上,我想您還是上去一趟吧,我拚著割下腦袋,也要負起這個責任,也許她見了您的面,會改變了心意……」
關山月想了一下,黯然地搖搖頭道:「不用!相見不如不見,見了面也沒有什麼好說,我知道她有這種成就,已很滿足了!」
說著招呼江帆回頭就走,劉三泰卻追上來道:「令主!您既然不願意上山,不妨在這裡等一下,我可以把其他的人叫下來,他們都渴望著見您一面呢!……」
關山月連忙道:「不必!不必!我誰都不想見,你根本不必說我已經來過,劉三哥,再見了,祝一切愉快順利!」
說完與江帆急急地走了,一直到遠遠地離開了五台山區,他才放慢腳步,江帆見他臉色沉重,怯怯地道:「關大哥!張姑娘是為了我才跟您決裂的吧?」
關山月輕輕一歎道:「我相信不是!」
江帆不信道:「那她為什麼不見您呢?」
關山月搖頭道:「你不會懂的!」
江帆睜大眼睛,可是關山月不肯再說下去了。
停了半天,她才低低地問道:「關大哥!現在我們上那兒去呢?」
關山月不禁一怔,茫茫天涯,他竟然想不出一個去處,自從他初次在大漠上以明駝令主的身份出現後,一直沒有停歇的機會,也一直為著未了的事情在忙碌著,現在似乎沒有他可做的事了?
他曾立願獻身於除暴安良,然而太極幫的成立,分去了全部的責任,使他頓時有一種茫然無所適從的空虛之感。
呆了半天他才輕輕一歎道:「現在我只好到巫山的後峰去看李塞鴻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不過我怕去到那兒已經太遲了!」
江帆道:「遲了?怎麼會遲了呢?」
關山月道:「溫姥姥既有了結因果之心,李塞鴻的事一定會很順利地完成,所以我就遲了……」
江帆想想道:「那我們也應該去問一下你父親的墳墓在哪兒,幫助李塞鴻把你父母的骸骨合葬在一起……」
關山月點一點頭,道:「那是我目前唯一可做的事……」
江帆又問道:「以後呢?」
關山月沉思片刻道:「以後我們就回到大巴山的廣寒宮中,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江湖上大概不再需要我了!……」
言下不盡惆悵,江帆看得出他的心情,乃輕輕地道;「關大哥!你一定過不慣那種日子吧!」
關山月抬眼道:「你怎麼知道我過不慣那種日子呢?」
江帆幽幽地道:「我也說不上來,可是我知道像你種人,絕對不會安安靜靜地生活,因為你就像是一匹無韁的野馬!……」
關山月怔然道:「無韁的野馬?你是說我除了廝殺之外,就沒有別的生活方式了,你知道我天性最厭惡殺人……」
江帆輕輕一笑道:「我不是說你喜歡殺人,可是我相信你絕對無法安於平靜,只要一聽見兵鐵交鳴的聲音,你心中的熱血就會沸騰起來,老驥伏櫪,雄心不已,何況你還沒有老!……」
關山月正想抗辯她的評語,忽然聽見背後馬蹄急響,回頭一看,卻見張菁菁騎在一頭馬上如飛地趕來。
他不禁怔住了,呆呆地等她馳馬到了跟前,張菁菁跳下了馬,兩眼直望著他,目中一片柔情,卻是一言不發。
等了半天她才低聲道:「關大哥!你不會恨我吧!」
關山月搖頭道:「我沒有恨你的理由,只有被你恨的理由!」
張菁菁連忙搖頭道:「不!關大哥!你弄錯了,我絕不是為了自己不見你,更不是為了我恨你而不見你,我沒有半點恨你的意思!……」
這一來又把關山月弄得呆住了!
張菁菁見關山月呆呆不開口,禁不住又問道:「關大哥!你明白我的話嗎?」
關山月搖頭一歎道:「菁菁!我實在不懂!」
張菁菁苦笑一下道:「關大哥!你歷劫情場,終於有著一個美滿的歸宿了,可是五台山上,偏多怨婦,相見不如不見……」
關山月心如刀刺,連忙擺手道:「好了!菁菁,你不要再說下去了!」
張菁菁怨懟看了他一眼,終於低低地道:「我綜觀一下這幾年武林糾紛,莫不出之於情孽作祟,目前我的力量還壓得住,但是我不敢永遠擔保下去!」
關山月連忙道:「菁菁!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你要知道我……」
說時他忽然想到江帆就在旁邊,忙煞住口不往下說了,然而他眼睛裡卻把未盡之意,表露無遺!
張菁菁居然明白了,點點頭道:「關大哥!我完全懂得你的意思,所以我對你並不懷恨,對能夠身事你左右的江姑娘也沒有嫉妒……」
關山月忽然動容一拱手道:「菁菁!人之相知貴於心,對於你這一番知己之情我將永生難忘,因此我就不再多說了!」
張菁菁口中微露悵然之態道:「關大哥!你今後作什麼打算!」
關山月道:「我還有一件未了之事,等那件事辦完後,我可可能終老大巴山上的廣寒宮裡,永遠不履人世了!」
張菁菁又點點頭道,「好!那我就不再耽擱你了,你請吧,不過你一定要記住我們仍是很好的朋友,假如你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
關山月搖頭道:「我相信不會有了,我的事只有自己才能解決,任何人都幫不了忙,可是我會記住你的話,假如你有空的話……」
張菁菁搶著道:「我會去看你的,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關山月一怔道:「你任何時候都是我最歡迎的客人!」
張菁菁苦笑一下道:「關大哥,我不相信你永遠是一條無羈的神龍,但是我也不知道你在什麼時候才會找到那條情感上的枷鎖,所以我才把重逢之日約在不定之期,老實說,我要看的不是你,而是那個……」
關山月擺手道:「那是不可能的!」
張菁菁不以為然道:「我不相信,你師父等了二十多年才找到自己,你也會更久,但是我相信在你這一生中,必然會有那一天!」
關山月默然片刻後才一拱手道:「菁菁!再見了!」
張菁菁也黯低聲道:「再見!關大哥!再見!江姑娘……」
江帆一直在旁邊呆呆地聽著,這時忽然道:「張姑娘!你的五台山上還能多收容一個人嗎?」
張菁菁怔了一怔道:「你怎麼忽然想出這句話來了!」
江帆面色一變道:「多虧你跟關大哥的這一番談話,才使我明白了自己該去的地方,我是屬於你們那一群的……」
關山月也怔了,連忙道:「江帆,你什麼地方來的這個念頭?」
張菁菁也道:「江姑娘!五台山上是離人怨歸的地方,你是關大哥的妻子,你們將來的日子是多美好!」
江帆淒然道:「關大哥!張姊姊,你們不要騙我了,雖然我懂的事情很少,可是我對應該明白的事並不糊塗……」
張菁菁怔然片刻道:「江姑娘!我不知該對你說什麼才好,可是我並不拒絕你參加五台山的怨女行列……」
關山月大急道:「菁菁,你……」
張菁菁正色道:「關大哥!我無意破壞你們的婚姻,但是我覺得江姑娘離開你未當不是一件明智之舉……」
關山月欲語無詞,江帆卻淚光閃爍地道:「關大哥!是我自己要離開你,我們的婚姻雖然只是口頭之約,我依然會為此而永遠感激你……」
關山月低聲道:「江帆,我不是那種反覆無常的人……」
江帆點頭道:「我明白!你是個好人,你答應娶我雖然只是出於憐憫,可是我相信你會好好待我的,不過我還是要離開你!」
關山月沉默片刻才道:「我不會負你的……」
江帆連忙道:「不要這樣,你若是如此固執,我的離開便沒有價值了,我之所要離開你,就是要給你充分的自由去從事更好的選擇,我這樣做並不後悔,我會像張姊姊一樣,永遠地守著你……」
張菁菁忍不住用手攪住她的肩頭道:「江姑娘,你怎麼想得通的?」
江帆苦笑道:「我本來還是懵懵懂懂的,直到聽了你們的談話後,我才真真地明白,你說得很對,關大哥是一條無羈的神龍,他的心中從未愛過一個女人,到現在為止,他的一切行為,都是受著道義所迫!關大哥!我沒有說錯吧!」
關山月沒有說話,張菁菁卻顫著聲音道:「你沒有說錯,而且你比我說得更透澈,關大哥為我冒死上大巴山,慨然答允你的婚約,都是為著道義的束縛,其中絕沒有愛情的成分,當然他對我們並不是絕對無情,只是那種感情並不足以滿足我們的需要!所以……」
江帆飛快地接口道:「所以我們只有在希望中等待!」
張菁菁苦笑一下道:「你還有這個希望,我連這一點也死了心!」
江帆抬起臉道:「只要關大哥的心中沒有別人的影子,我們始終是有希望的,張姊姊,你不要灰心……」
張菁菁慘然道:「我認識他最早……」
江帆道:「你給他的最多,愛他也最深……」
張菁菁點頭道:「到目前為止可以這麼說……」
江帆連忙道:「將來不會有人比得上你了!」
張菁菁一咬牙道:「可是依然不能使他動心,我還有什麼指望呢!」
江帆也默然了,關山月卻難堪地道:「菁菁!你們把我說成一個天性涼薄的人了!」
張菁菁搖搖頭,忽然莊容道:「關大哥,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相信江姑娘也沒有這個意思,在我們心中,你仍然是一個最值得尊敬的男子漢,值得我們為你作一切的犧牲,所以我們都不恨你,而且還為你祝福……」
關山月怔然片刻才道:「謝謝你們,我永遠感激你們!」
江帆卻正色道:「關大哥!我們不要你感激,正如我們不要你勉強的感情一樣,我會跟張姊姊永遠廝守在一起!」
張菁菁展顏一笑道;「當你找到真正的愛情時,我們會去看你的!」
關山月搖搖頭道:「我想不會了,世上不會有人比你們倆更瞭解我!」
江帆道:「那你可以來看我們,當然那時你一定要懷著真正的愛情,不管是對誰,我們都一樣地歡迎你!」
關山月一拱手道:「這倒是可能的,目前我的心情很亂,給我一段時間平靜地思索一下,或許我會有那種需要!」
張菁菁道:「在感情的選擇上,你有充分的自由!」
關山月莊容道:「假如我決定愛一個人,一定在你們二者之中……」
張菁菁微笑道:「關大哥!你不必把自己限制得這麼死,感情的事不是你自己可以決定的,可是為了你這句話,我們一定會等著你的……」
關山月忽然一笑道「那你們也不必把自己限制死了,假如你們找到……」
張菁菁莊容道:「不可能的!我們對自己都有著相當瞭解!」
關山月不敢再說下去了,飛身上馬道:「那就再見了,請為我珍重此身……」
他不敢多看她們一眼,也不敢多說什麼,策著馬,飛快地離開了,兩個女孩子淚涔涔地望著他的背影。
騎塵由濃而淡,直到完全消失後,江帆才哽咽著道;「他還會回來嗎?」
張菁菁用手抹抹淚水道:「誰知道呢?不過你已經放他走了,就不必再存那種希望了,否則只有徒增自己的痛苦……」
江帆卻幽幽地道:「不!關大哥為人義重如山,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
張菁菁牽過她的馬道:「別去想他了,我們只需要獻出自己以求心安,卻不能要求他怎麼樣,要想得到這樣的一個男人,只有這個方法,你離開他是對的,否則你只能得到他的人,卻永遠無法獲得他的心,本來他……」
江帆道:「本來他只是屬於你一個人的,現在卻……」
張菁菁笑笑道:「不錯!現在卻必須與你分享了,不過我並不後悔,我一個人的力量也許太單薄,加上你,我們就不會失去他了!回去吧!五台山上有許多事要做呢,我們或許會等很長久的一段時間……」
兩個人扭轉馬頭,在蹄聲中步向回程!
X X X
關山月策馬狂奔,幾次想回頭看看,但終於忍住了,他知道兩個女孩子一定在目送他的背影!
擺脫了江帆,他有著釋然之感,卻也不無悵惆之憂!
張菁菁的確是瞭解他最深的一個人,居然把他的內心赤裸裸地解剖出來了,像一面鏡子,活生生地照出他的一切!
從第一次在荒漠上以明鴕令土的身份初現江湖,他的心中就只有著一股難以遏制的豪情。
張菁菁是第一個接觸到的女孩子,其次是孔玲玲(那時他是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中,完全不知道她曾對自己有過一段綿綿的情意),然後是樂小虹,柳依幻,江帆,一直到最後在千蛇谷中重晤小仙奴靈姑……
這些女孩子都曾或隱或明地對他流露過愛意,有的深可刻骨,有的轉愛為恨,有的隱約之間。
可是沒有一個女孩子會令他真正動心過!
想了半天,仍是沒有結果,他開始懷疑自己來了,除了自己是個不近人情的怪物外,他想不出別的理由!
他的目標是往巫山.看看李塞鴻與溫嬌會晤的結果!
由晉人蜀.沿途都是山地,路途崎嶇,騎馬不但辛苦.而且反而緩慢.因此他決定改由水路前往。
所以到達秦中,他立即棄馬就舟,順漢水而下鄂東,在夏口換船直駛長江而西行人蜀。
運氣很好,當他的輕舟抵達夏口時,恰巧有一條大船正待解纜而行,顧不得旅途勞頓,他又搭上那條船。
這是一條長江的客船,船上的搭客人品複雜,因為他到得較遲,客艙都已被人佔去了,他只好擠在統艙中!
統艙中的人品更雜了,有拉縴的腳夫,貨販的小商人,探親的鄉農,也有一些走江湖的賣藝人!
這批人都是從來沒有接觸到的,偶然相處在一起,倒也別有風味,雖然人家因為他的衣著與氣度不凡,對他特別客氣,一個小商人還特別讓出自己舖位給他,使他感到很不過意!
正值金風颯爽的深秋,天微有寒意,又值連日陰霾,綿綿秋雨,別增離人愁緒,使得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關山月一時高興,掏出一塊銀錠,向船家買了兩缸好酒與十幾斤配套醃肉,邀請全艙的人同酌!
這一番豪爽的舉止在他只是興之所至,卻使得全艙的人都對他側目相視,態度益發恭敬了!
關山月原來是閒得無聊,想與大家同樂一番的,這一來反而弄得不自在起來,只好避開阿諛的人群。
一個人蹲在鋪上喝悶酒,心裡不痛快,酒喝起來也不是滋味,可是他忽然被另一個吸引了注意!
那是走江湖的算命先生,形容枯槁,面皮黧黑,想是飽經風霜,看起來約有五六十歲,然而關山月認為池不會有這麼老,那人擎著一方破蔽的布招,上面寫著,「吳口天直言論相,馬前神課,預示休咎!」
那幾個字筆力雄健,比諸顏黃名字毫無遜色!
看他落拓的樣子,當然不可能是花錢請別人代寫的,可是這一手字比廣寒宮中的體書還見高明。
再者這人的態度也很特別,大家都在開懷暢飲的時候,他一個人落落寡歡,對放在面前的酒肉如同未睹!
關山月看了半天,終於忍不在過去一揖道:「先生為什麼不喝酒?」
那相士淡淡地道:「無功不受祿,在下自己買不起酒喝,卻不願接受嗟來之食,更不願接受人家的佈施!」
語氣十分冷淡,而且連眼睛都不抬一下!
關山月倒不在乎,旁邊的人卻忍不住了,尤其是那個讓出舖位的小商人,更是鼓起眼睛怒叫道:「你這傢伙簡直混帳,這位公子爺是一片好意……」
說著攘袖作態,像好要動手揍人,其餘的人也跟著附和叫嚷起來,關山月連忙攔住那商人道:「各人有各人的自由,這個倒是不能勉強!……」
那商人仍是不服氣道:「他不領公子的情沒關係,可是不能亂說話,照這樣講來,我們豈不是成了接受公子的佈施了……」
關山月也覺得那商人的話不錯,乃笑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在下請各位喝一杯水酒,只是想跟各位交個朋友,承蒙各位看得起,在下十分感激,兄台何必為一點小事而生氣呢?」
經他這一婉轉解釋,那商人倒是消下了氣道:「公子這樣講,我們倒是不敢當,可是這傢伙出言不遜,實在混帳,非要他作個明白交代不可!」
那相士一睜眼道:「要怎樣交待?」
商人瞪眼道:「至少你得向大家道個歉!」
相士淡淡地道:「那也沒什麼,可是你一連罵我兩句混帳,又該如何交代呢,是不是也應該向我道兩個歉!」
那商人一翻眼道:「你本來就是混帳!」
相士伸出枯瘦的手指計數道:「三句……」
那商人忽然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也會打算盤,今天碰上我這個做買賣的你可佔不了便宜,不錯!我一連罵了你三句,可是我們全艙除了這位公子外,還有十九個人,你一句話把我們全罵上了,扣掉三個你還欠十六個混帳呢。」
那相士翻翻白跟一歎道:「我們跑江湖的碰上你們做生意的,還有什麼話說,可是我生來是一副死硬骨頭,要我道歉是辦不到的……」
那商人鼓起眼睛,相士卻接著道:「你若是認為不合算,不妨再罵十六個混帳!」
商人倒怔住了,歇了片刻才道,「我沒有那麼好精神……」
相士卻不依道:「不行,你非罵不可;我平生最怕欠人家的債,尤其是欠你們這些黑心的生意人,一分銀子,利上滾利……」
那商人哈哈一笑道:「不錯!今天可倒上霉了,我就是專靠放高利貸起家的,今天你欠下十六個混帳,過了兩三年,我算盤子一打,連你十八代的祖宗都可算成混帳!」
關山月覺得商人的話太尖刻了方自一皺眉頭,其他的人卻哈哈大笑起來,那相士卻毫不生氣,淡淡地道:「我欠你只有一個混帳,其他都是人家的,因此算起來,你還倒欠我兩個,希望你記清楚,到時候我討起帳來,只怕還不起!」
那商人哈哈一笑道:「只要你算得出,我就還得起!」
說完不再理他,自顧與別人喝酒去了,關山月卻為之一怔,覺得這兩個人都不太簡單。
可是從外表看來,他們一個是落拓的的窮江湖客,一個是土頭土腦的小商人,實沒什麼起眼之處。
而且自己與他們同船已有一天,也不見他們有什麼特殊的行動,心中懷著疑問,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請教先生……」
那相士一舉布招道:「我是算命的,除了問卜之外,無可奉告之處!要找算命,就必須先談好價錢,以免事後糾纏不清!」
關山月一怔道:「兄弟只想請教一下先生貴姓大名!」
那相士指指布招道:「上面寫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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