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蒲孤心中一動,神氣仍是很冷淡地道:「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
白小娟道:「我倒覺得有許多話可說,你心裡不是有很多疑問嗎?我可以一一地答覆你!」
金蒲孤冷哼一聲道:「如果你肯說,早就該告訴我了,因此我相信我的問題不會有答案的!」
白小娟笑道:「你進了這個房間,情形就不同了,現在我一定有問必答,知無不言!」
金蒲孤道:「這個房間有什麼特殊嗎?」
白小娟笑道:「你該看得出來的,何必還問呢?」
金蒲孤四下望了一望,只覺得房中的佈置很綺麗,尤其是床上的帳幔陳設、色彩很鮮艷,好像是一個女人的閨房,除此別無奇特之處。白小娟卻笑吟吟地道:「你還是提你的問題吧!」
金蒲孤沉思片刻,才道:「你們是故意在客店中等我的?」
白小娟笑笑道:「可以這麼說,但也不盡然。我們在店房中是為了另外的一個人。」
金蒲孤叫道:「是為了黃鶯?」
白小娟點頭道:「不錯I是那個小姑娘。」
金蒲孤急聲道:「她死了?」
白小娟搖搖頭笑道:「沒有!你來了,她就死不了啦,因為她是你的義妹,即使二叔要殺死她,我們也不會答應的,不過你若是不來,她就非死不可了!」
金蒲孤沉聲道:「令叔是奕仙白獲吧?」
白小娟笑笑道:「白獲是我的堂叔,竺青是我的姨夫,他們兩人都是我的親戚,這一點是不錯的,可是奕仙、奕神這兩個稱號在我家可叫不起來,他們的棋比我爹還差一級,比我則差得更遠了,如果他們能稱神仙,我就可以成為神仙的領袖,西天的王母了……」
金蒲孤怔了一怔,白小娟又笑道:「我不是吹,聽說你對此道也很高明,不信我們可以試一試!」
說著起身要去拿棋盒,金蒲孤連忙道:「不必試,我根本不懂得下棋。我從來就沒學過!」
白小娟道:「你騙人,二叔跟姨夫都輸在你手裡、」
金蒲孤道:「那只是湊巧,而且我也不是正式與他們對陣,只是在旁觀時找出他們棋中的漏洞而已。」
白小娟笑道:「這一說我倒是很相信,我也認為弈棋之道全在天賦,我從來也沒在這上面用過功,可是每次對局;總是把他們殺得全軍皆墨。」
金蒲孤道:「我們不談下棋,還是談黃鶯……」
白小娟道:「她在我家,目前絕無性命之虞。」」
金蒲孤問道:「你們用什麼方法將她劫來的?」
白小娟一笑道:「這可不能告訴你!」
金蒲孤問道:「你們打算把她怎麼樣?」
白小娟道:「二叔打聽清楚了,我的兩個堂姊都是她殺死的,他央求我們把她捉來,原來想替兩個堂姊報仇的,可是我爹問清楚當時的情形後,認為罪不在她,更看在你的份上,大概會放了她!」
金蒲孤忙道:「是真的?」
白小娟笑道:「當然真的,我可以保證!」
金蒲孤道:「令叔肯答應嗎?」
白小娟笑道:「他答不答應都沒關係,我父親一句話,他就得乖乖地遵守,而且以後也不敢再去找她麻煩了。」
金蒲孤一拱手道:「那就謝謝你了!」
白小娟含笑道:「別客氣,自己人……」
金蒲孤一怔道:「自己人?」
白小娟臉上微紅道:「你還裝什麼傻?」
金蒲孤怔然道:「我實在不明白…」
白小娟道:「你看看這屋子,再看看那床上掛的……」
說著用手指向床欄,金蒲孤道:「那是我的弓箭!」
白小娟笑道:「我知道紫心鐵弓金僕姑,在江湖上赫赫盛名,跟我的劍掛在一起似乎太委屈了!」
金蒲孤道:「我還是不明白!」
白小娟道:「你是裝糊塗還是真傻,你看看這屋子的陳設,每樣東西都是新的,我身上的衣服確是先母所遺,那是規矩,這身衣服流傳好幾代了,我曾祖母出嫁時就穿著它,一直傳下來,到我祖母。我母親,新婚之夕都穿著它,如果我父親有兒子,還輪不到我穿呢!」
金蒲孤終於明白了她言中所指,不禁急了道:「你又誤會了…」
白小娟臉色一變道:「誤會?你以為我父親在客店裡是跟你開玩笑的嗎?」
金蒲孤道:「客店裡固然是我太莽撞了,可是你們父女布好了局,分明是故意誘我入伏!」
白小娟沉聲道:「『不錯!我們是打算你會找進來的,可是沒想到你會闖進來,而且會闖到我床上來亂摸!」
金蒲孤叫道:「我是為了找人!」
白小娟道:「人藏在箱子裡,你只要稍微用點心自不難找到,可是你偏偏找到我床上來、老實告訴你,我父親在木箱裡安排下最厲害的埋伏準備對付你的,如果你一開箱子,難保會沒命,可是你偏偏很聰明,居然沒上當,而且對我來上那一手,我父親就是為了這一點才覺得你不錯!」
金蒲孤一怔道:「這是從哪兒說起……」
白小娟道:「我父親認為你能避開陷阱,還裝模做樣地脫身而去,認為你頗有點出息,才有意將我許配給你,否則你怎能如此輕易離開店房?」
金蒲孤叫道:「你們完全弄錯了,我那時對你們毫無機心,根本就不懷疑你們……」
白小娟冷笑道:「你是說你完全相信我們的話嗎?「金蒲孤點頭道:「不錯!那時我的確把你們當作扶骨歸里的旅客!」
白小娟怒聲道:「你在江湖上以仁義自居,難道對一般良善平民就可以如此任意欺凌嗎?」
金蒲孤道:「事出倉促,我已經表示過歉意了!」
白小娟道:「輕描淡寫幾句話跟幾兩臭銀子,就可以補償我一生的名節了?」
金蒲孤知道問題一牽扯到這上面,就不是言語可以解釋得清了,只怪自己當時失於檢點,才被人抓住了弱點,默然片刻後道:「金某已曾授室,想小姐必有所聞!」
白小娟笑道:「我知道,你已經有了駱季芳與劉日英兩房妻室,我們也不敢叫你停妻再娶,也不想跟她們爭正嫡,因此只把我作你的外室!」
金蒲孤微怔道:「什麼叫外室?」
白小娟道:「花燭之後,憑爾去留,只要你高興隨時都可以來,你如果不高興,從此不來也使得……」
金蒲孤道:「這不是太委屈你了嗎?」
白小娟毫無表情地道:「沒什麼。我對男女情慾之事,一向看得很淡,而且說句狂話,世上的男人我還很少有幾個看得上的,你算是很不錯的一個,我才答應了,否則我寧可獨身以終老……」
金蒲孤道:「你雖然肯受委屈,我還是無法從命!」
白小娟的臉沉下來道:「金蒲孤!你別欺人太甚了,我哪點配不上你?我知道你的兩房妻室都是絕世美人,論姿色我自承不如,可是女人的青春不過彈指光陰,十年一過,大家都是雞皮鶴髮,沒什麼差別了!」
金蒲孤忙道:「小姐又誤會了,金某非好色之徒,絕不至以貌為取人之繩…」
白小娟道:「那是什麼呢?」
金蒲孤坦然道:「我與駱秀芳是誤會中的結局,與劉日英是利害的結合,因為我要利用她的智慧去斗劉素客!」
白小娟道:「論智慧聰明我相信不遜於劉日英,論誤會我們也夠得上條件了,何以你拒我於千里之外?」
金蒲孤道:「正因如此,我才不能一錯再錯!」
白小娟沉聲道:「在客店中是無心之錯,我還可以原諒你,可是現在你進入到這間屋裡,又說出這種話,我就不知道你是何居心了!」
金蒲孤一怔道:「我進來就是為了找你們解釋一下,請你們放過黃鶯,賜還弓箭……」
白小娟道:「那你該到別的屋子去!」
金蒲孤道:「我看見這裡有人!」
白小娟叫道:「這裡門上還有字,說得明明白白,你別說沒看見!」
金蒲孤又是一怔,順著她的手指著去,但見門上貼著紅紙剪成的雙喜字,不禁愕了一愕道:「我若早知道是喜屋,自然就不至貿然闖入!」
白小娟冷笑道:「你再看看清楚!」
金蒲孤又是一愕,湊到門前細看,卻見雙喜字下還有兩個紅方貼,各寫著一首七言律詩,左邊的是「劉郎如有尋仙意,武陵深處別有春,紅線無需煩月老,長弓鐵劍伴壁人!」
右邊的是:「過此斜行數十步,柳浪深鎖聞鶯處,有緣攜將玉人去,無計共赴黃泉路!」
他看了一遍,皺皺眉頭道:「這是什麼意思?」
白小娟冷笑道:「我不相信你連這麼簡單的詩句都看不懂!」
金蒲孤道:「詩句的意思自然懂,可是這兩首詩貼在這裡是什麼用意呢?」
白小娟道:「左邊的一首是告訴你,如果肯接受我們的婚約,則推門直入,無需再去麻煩月老媒證,兩下成親之後,我們自然沒有為難你的意思,化干戈為玉帛,大家落個歡喜的結局。如果你不接受,則我們把黃鶯的藏處也告訴你了,讓你憑本事救她去,救得成你帶著人走路,救不成則直赴夜台,所以你推門進來,我以為你已經考慮清楚了,誰知你竟耍賴!」
金蒲孤急了道:「我進來時根本沒看見這兩首詩!」
白小娟沉聲道:「你進大門時,是否對我們的身份有所瞭解了?」
金蒲孤道:「我大概推測了一下,結果還不錯!」
白小娟道:「你既然能測出我們的身份,做事情就該慎重一點,連寫在門上的字都不看一下?」
金蒲孤搓著手道:「我只顧著窗中的人影,沒有留神門上的字跡。」
白小娟冷笑道:「你這種話騙鬼都不相信!」
金蒲孤急道:「是真的!」
白小娟道:「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反正你進了這扇門,就必須作個明白交代!」
金蒲孤道:「我是真的沒看見。請你原諒。」
白小娟忽地臉色一沉道:「假如我准你重新選擇,你意將何取?」
金蒲孤歉然道:「我當然是試試運氣去救黃鶯!」
白小娟怒道:「你那麼討厭我?」
金蒲孤連忙道:「我沒有這個意思!婚姻之事,必須兩相情願,那是勉強不得的!當然我不否認自己的錯誤,如果我是孑然一身,在客店中我就答應令尊了!……」
白小娟道:「我只求做你的外室……」
金蒲孤莊容道:「金某對婚姻的看法很莊嚴,絕不敢兒戲從事,雖然我的兩個妻子都不是因感情而結果,可是我一旦答應下來,就正正經經地當一回事,因此我也不能用草率的態度對待你……」
白小娟默然片刻,才低低一歎道:「金蒲孤!我相信你是個正人君子,因此我對你有一個請求……」
金蒲孤道:「我一再魯莽,得罪你的地方太多了,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一定盡量設法報答你!」
白小娟幽然道:「沒什麼可報答的,婚姻之事,原是我們出之機詐,硬逼著你答應了也沒有意思,我對你的請求很簡單,只要你拿著你的弓箭悄悄地走路!」
金蒲孤忙道:「黃鶯呢?」
白小娟道:「你在村子外面等著,明天天亮的時候,我負責平平安安地把她送出來!」
金蒲孤道:「為什麼要等明天呢?」
白小娟道:「放走黃鶯必須取得家父的同意,不過一夜他不會同意的!」
金蒲孤怔了一怔,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怔然道:「令尊要怎樣才會同意?」
白小娟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道:「爹要你成了他的女婿後,才肯放人,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金蒲孤點點頭道:「我明白,可是我走了之後,你如何對他交代呢?又如何能叫他放人呢?」
白小娟淡淡地道:「我告訴他說,你在我屋裡住了一夜,因為你事情太忙,一大早就走了!」
金蒲孤道:「他會相信嗎?」
白小娟道:「我說的話他沒有理由不相信,而且你確是個大忙人!」
金蒲孤頓了一頓道:「你不是要擔個虛名嗎?」
白小娟冷冷地道:「你管我的事幹麼?」
金蒲孤正色道:「因為你的虛名是擔在我的身上,我不能不管!」
白小娟道:「你又不肯要,管又能怎麼樣呢?」
金蒲孤大聲道:「這是怎麼說呢!你我之間既然無他,我怎麼能叫你擔上虛名!」
白小娟冷笑道:「那麼你是一定要去找死了?」
金蒲孤莊然道:「我不相信你們的佈置真能殺得死我,而且我寧可被殺,也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一走了之!」
說著拿起弓箭,轉身欲行,白小娟歎了一口氣道:「這對你毫無損失,你為什麼要固執呢?」
金蒲孤回頭道:「金某立身江湖以來,從不做這種自欺欺人之事!」
白小娟道:「你只要問心無愧就夠了!」
金蒲孤正色道:「我如果有意與你結姻,就必須使你有名有實,否則不但是你擔了虛名,我也要擔個虛名,怎能問心無愧?」
白小娟道:「假如這關係到三條人命,你是否肯通權達變一下呢?」
金蒲孤一怔道:「怎麼會關係三條人命呢?」
白小娟道:「你去救黃鶯必然無倖,你死了,黃鶯也活不成,連帶我也賠上一條命!」
金蒲孤奇道:「我與黃鶯活不成還可說,你為什麼要賠上一條命呢?」
白小娟道:「我跟家父打過賭,如果無法使你就範,就把腦袋輸給他!」
金蒲孤忍不住道:「你這個賭打得太荒唐了!」
白小娟雙目一瞪道:「我自負才華,算無遺策,有千百種方法十二成的把握使你就範,不過見到你之後,我不願意使用罷了!」
金蒲孤微笑道:「你現在是否在使用手段呢?」
白小娟眼睛一瞪,厲聲叫道:「假如你這樣想的話,我就不想跟你說什麼了!」
看她憤怒中又帶著憂傷的表情,金蒲孤倒是有點後悔,也許她是真心同自己打商量,用這種心思去揣度她似乎太過分了,因此他將神色放和緩了一點道:「對不起!從我們見面到現在,你一舉一動,一言一談都太玄秘了,我不得不對你多存點戒心!」
白小娟幽幽地一歎道:「這怪不得你,我從小就在一個機詐的環境裡長大,我父親、我的親戚,每一個人都在棋坪上用心,學的就是欺來騙去,我年紀雖輕,成就卻超過他們,用起心機來,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你當然不能相信我了!」
金蒲孤一歎道:「我本來也是個毫無機心的人,可是出道江湖以後,遇到的都是一些厲害的人物,慢慢地也受了影響,變成臨事多疑!」
白小娟一笑道:「那倒不見得;我聽說你警覺性很高,連天下最厲害的魔頭劉素客,在你手中都連番吃癟,可是我在客店裡只玩弄了一點小手法,竟把你騙得相信了!」
金蒲孤知道她是指假裝懷孕的事,不禁臉上一紅道:
「我對初次見面的人總是待之以誠的,尤其是令尊一副道貌岸然,而你又裝作懷了孕,我想到你的處境很困難,一心只想幫助你,才跟你到此地來,誰知你竟然擺了圈套呢?」
白小娟紅著臉道:「正因為你對我全無機心,而且是站在道義的立場上受了騙,才使我感到很慚愧,以前每一次我用機智勝過別人,心中都感到很得意,只是這一次,我雖然成功了,卻感到自己的手段太卑劣!……」
金蒲孤道:「以機心勝人並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世事如棋局,人心卻不是棋子!…」
白小娟笑道:「那倒不見得,人心多詐,以詐易詐,全在各人運用的方法上比高下!」
金蒲孤一歎道:「你接觸的人太少了,所以才有這種偏激的看法,如果你能多接觸一些人,將會發現真誠比機詐更易處世,在我遇到的敵人中,劉素客是更足智多謀的一個,可是我勝過他並不仗著機智,有時我用一片真心去與他周旋時,往往使他的陰謀不攻自破!……」
白小娟正色道:「你別把劉素客的那一套來跟我相比他只是懂得多一點,他害人的方法不是機心,而是許多邪惡的佈置與奇能異術,而我所用的方法卻是針對人心而作適當的誘導與刺激,他著重在物,我著重在心,我相信我的方法比他更高明、更成功……」
金蒲孤不禁默然了,他也說不出白小娟的話是否正確,不過承認她的確高明,別的不講,單以她在路上等候自己,順著自己的一點錯覺,而編下的故事將自己騙到此地來,就是一個例證!
一直到門口為止,自己始終未能覺察她說的是謊話,即使換上老謀深算的劉素客,只怕也一樣會上當!
白小娟又道:「我們本來是到崇明島去斗劉素客的,誰知在半路上先碰上了你們,爹跟二叔打了賭,我跟爹又打了賭,決定在你們身上先試試手段!」
金蒲孤一怔道:「你們也知道劉素客在崇明島?」
白小娟道:「二叔與三姨丈知道在萬象別府著那一著未必能殺死劉素客,對他的行蹤一直在注意中,好容易得到了消息,竺青姨丈先去監視他的行動,二叔則來通知我們!」
金蒲孤想了一下道:「他們在萬象別府上的那一局妙棋,就是你出的主意吧!」
白小娟得意地道:「不錯!那不過是彫蟲小技而已,假如讓我跟劉素客見了面,根據當時的情形與對方的反應,我還可以想點更絕的方法去整整他!」
金蒲孤道:「我相信你的能力足可與劉素客一較短長,雖然不一定能勝過他,但是他要勝過你也很不容易,因為他那個人目空一切,除了對我還有三分顧忌,再也不會相信有人能在智力上與他一較高低,利用他的輕敵之心,你倒是能給他一個厲害的打擊!」
白小娟道:「所以我不能現在死!為了劉素客,你也該答應我的要求!」
金蒲孤道:「你為什麼要跟令尊立下這麼重的賭約呢?」
白小娟淡淡地道:「是他逼我訂下的!」
金蒲孤一怔道:「什麼?是令尊逼你以性命為賭注?」
白小娟道:「不錯!我們雖是父女,他可能還希望我輸掉這顆腦袋,所以我實在不能輸。」
金蒲孤忍不住道:「你們父女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小娟淒然一笑道:「沒什麼!從十六歲開始,無論是枰上論棋、局外料事,我都比他高明一著,有時他們三個老頭子聯合起來對付我,仍然不是我的對手,這不僅使他們感到難堪,也傷了他們做長輩的尊嚴,所以他們專找一些難題來挫折我,假如能把我逼死了,說不定他們還會額手稱慶呢!」
金蒲孤一歎道:「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人!」
白小娟眼睛一紅道:「你不會懂的。他們的機心雖是從棋上引起的,到後來一著迷,事事都用機心,而且還處處得利,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就變成這個樣子!」
金蒲孤搖頭歎息道:「玩物喪志,迷失本性而不自悟,這太可怕了!」
白小娟幽怨地道:「是的!他們久已成癖,再也無法改變了,我若不是遇上你,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現在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你是否還想逼我去死呢?」
金蒲孤道:「怎麼是我逼你的?」
白小娟道:「就算不是你逼我,可是我的生死卻繫於你一念之間!」
金蒲孤沉吟不語,白小娟又道:「爹算定了,以我的姿色人品,絕難得到你的垂顧,所以才故意跟我打賭,現在他們或許正在後房互相對飲慶祝我的敗績呢!」
金蒲孤歎了一口氣道:「你答應得也太荒唐了!」
白小娟道:「當時我是不服氣,現在我也沒有認輸,如果我一定通你在我房中留住一宿;我相信還是辦得到的,可是我不願意這麼做,我只好認命了!」
金蒲孤忽然被她引起了興趣,笑笑道:「你為什麼不試試看呢?我倒想知道你用什麼方法?」
白小娟神色一莊道:「不必!當我決心想成功時,無所不用其極,如果我還是失敗,將是自取其辱,如果我成功了,在你心中將留下一個極其惡劣的印象,兩者俱非我之所願,所以我才求你悄悄地一走,這樣對別人雖然可以作個交代,對我自己,至少還能維持我的尊嚴,可是我沒想到會損失你的名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也不敢再勉強你了!你走吧!」
金蒲孤站在門口,不知道該如何決定,白小娟珠淚盈眶,顫聲道:「你走就是了,不必冒險去救黃鶯,也許我低估了你的能力,你不一定會被那些佈置困住……」
金蒲孤道:「論佈置,我相信你們不會比劉素客更高明,殺死我恐怕沒有那麼容易!」
白小娟道:「劉素客是利用器物的佈置,你或許有辦法通得過,我們的佈置很簡單,完全利用人力與武功,那只是一間小小的斗室,埋伏下四名高手,你的金僕姑長箭在那兒無能為力…」
金蒲孤道:「那不見得,我的箭有很多種射法,可遠可近,斗室之中我可以利用回風射法,一箭克數敵……」
白小娟道:「這層佈置是我想出來的,專為對付你而設,你如果想使用金僕姑射技,第一個中箭的將是那小姑娘黃鶯,你下得了手嗎?」
金蒲孤不禁一怔,白小娟又道:「你投鼠忌器,下不了手,其他的人卻沒有顧忌,若是論真正武功,我父親、我二叔以及另兩個助手,誰都比你高明,你能夠殺出重圍已經很不容易了,救人大概是千難萬難了!」
金蒲孤駭然道:「你的方法真毒!」
白小娟苦笑道:「我如果不毒,怎麼會弄得六親不容,連親生的父親都不肯放過我呢?
我把利害都告訴你了,足證我對你全無機心,你還是聽我的勸告走吧!」
金蒲孤道:「我總不能丟下黃鶯不管呀!」
白小娟道:「等你走了之後,我去見父親,先騙他們說你已經就範了,等他們放走黃鶯後,我再自承失敗,橫劍一割,這總不會損及你的令名了吧?」
金蒲孤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白小娟苦笑道:「我把你騙了來,心中頗覺不安,借此向你略表歉意,至於父親跟二叔,反正大家對騙成了習慣,在臨死前再騙他們一次,也叫他們贏得不稱心!」
金蒲孤沉思片刻,忽然回身關上房門,解下弓箭,噗的一口,吹熄了桌上的紅燭,白小娟詫然問道:「你這是幹什麼屍」
金蒲孤笑道:「如果你是用手段逼我就範,我承認你成功了,如果你是一片真心,我也應該用心報答你!」
白小娟摸著火石,又把蠟燭點燃了,正色道:「到了這個時候,還說那種話,我不領你的情,你走好了!」
金蒲孤雙手一屈,倒在床上道:「花燭良夕,你忍心趕我出去嗎?」
白小娟氣得眼淚都掉了下來,厲聲叫道:「金蒲孤!你是個無賴,你滾!你不走,我就用劍殺了你!」
金蒲孤笑道:「你幹麼生這麼大的氣呢?我們的婚姻是令尊大人口許的,你自己也不反對」
白小娟氣得要去拔劍,金蒲孤抓住她的手,笑道:「你當真要殺我?」
白小娟雙手一振,脫開了他的掌握,接著飛快地抽出了劍,青芒直指,比在金蒲孤的喉頭叫道:「不錯!你再不走,我就一劍刺穿你的喉嚨!」
金蒲孤沒想到她的劍招如此犀利,使他連招架的機會都投有,不禁駭然道:「原來你的武功這麼了得!」
白小娟把劍又向前推進一點,叫道:「少說廢話,你到底走不走?」
金蒲孤道:「不走!像你這樣文武雙全的妻子,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好容易碰上這個機會,我說什麼也不走!」
白小娟幾度想把劍刺進他的喉嚨,卻又下不了手,最後忽然抽了劍,橫向自己的咽喉,金蒲孤連忙跳起來搶救,卻已割破了一點表皮,幸好人肉不深,他把劍奪過丟開,忙著撕破了帳幔,替她理傷,口中急急地道:「你這是幹什麼白小娟雙目緊閉,身子斜在他的臂彎裡,顫聲道:「這是我自取其辱,不能怪你侮辱我!」
金蒲孤叫道:「我如有一絲侮辱你的意思,就叫我天誅地滅,死無葬身之地!」
因為金蒲孤立下了重誓,白小娟倒是不再懷疑了,可是她也無法相信金蒲孤真的會改變心意,怔了半天,才低聲道:「你是真心想娶我?」
金蒲孤微笑道:「你既然以才智自許,不作第二人想,怎麼連真假都看不出來呢?」。
一白小娟道:「正因為我想得太透徹,心中才難以相信,根據傳聞,你是個很風流的人,艷事很多,對你傾心的都是些絕色佳人,怎麼想你也不會看上我!」
金蒲孤道:「這傳聞可能有點失實,跟我打交道的女孩子固然有不少,而我的狠心也是天下有名的!」
白小娟道:「這一點我也知道,你律己很嚴,對於感情的付出尤其慎重,所以家父才敢跟我打賭!」
金蒲孤笑笑道:「可是今天我答應娶你絕不是開玩笑,當然,我不能騙你說是為了感情才與你結合,我絕不相信所謂一見鍾情的話,我認為感情是長時間的相處下,慢慢建立起來的!」
白小娟點頭道:「我也相信,我並不企望你現在會對我有情,甚至我也不敢奢望你將會對我生情,所以我只要求你扮一次假鳳虛凰,使我能活下去!」
金蒲孤正色道:「要就拒絕你,要就答應你,我從不做自欺欺人的虛假行為!」
白小娟抹抹眼淚,反啼為笑道:「敢問夫子,妾身薄柳寒姿,何足以入夫子之眼?」
金蒲孤也掉文笑答道:「孔明擇婦,只得阿承醜女,而後世無微詞見消者,蓋娶妻重德非重色耳!」
白小娟神色稍微有點不自然,但仍訕然強笑道:!『德工言容,婦人四德,妾身無一是處!」
金蒲孤道:「花卉草樹,余獨取無花之竹,非慕其清雅,唯愛其才耳,嫩竹可食,老竹可蔭,根可為薪,干可為具,倚楊生涼,剪葉清心……」
白小娟笑起來道:「你簡直是在編竹譜了,連綴起來,就成了一篇絕妙好辭,不過我還是不相信你會看上我的才華,你行事一向獨斷,胸有成策,無需及婦人!」
金蒲孤笑道:「對你就不同了,我不怕劉素客,卻真的怕了你了,劉素客想要我的命,千百次都沒有成功,而你的一個佈置,雖然僅是口述,卻對準了我的弱點,為了活下去,我也只好答應你了!」
白小娟默然片刻,才道:「這麼說來,我畢竟還有些可取之處,使我覺得你不是為了可憐我才娶我!」
金蒲孤大笑道:「假如我要把每一個可憐的女子都娶下來,那一定得學秦始皇那樣,建造一座阿房宮,才夠作金屋藏嬌之所!」
白小娟道:「劉素客把萬象別府給了他的女兒,也等於給了你,你有這個能力!」
金蒲孤笑道:「我沒有這分豪興!」
白小娟道:「也許是劉日英沒這分雅量吧!」
金蒲孤搖頭道:「不!日英倒不是那種人,不管我把感情分給多少人,她只取她自己所能得到的那一份!」
白小娟道:「你究竟有多少感情,能分給多少人呢?」
金蒲孤笑道:「這個還很難說,目前連你在內,已經有三個人了,我希望能就此為止!」
白小娟道:「我倒希望能多多益善!」
金蒲孤道:「不能再多了,我很慚愧,除一身之外,別無長物,連個生根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白小娟道:「劉日英有萬象別府,駱季芳有養心園,我這長樂山莊雖然比不上那兩處地方,但是百十個人尚養得起,我相信我們這三處地方將來都可以作為你的別業!」
金蒲孤搖頭道:「不行!我這個人有個硬脾氣,如果我想安定下來,就一定要找個屬於自己的家!」
白小娟道:「既然劉日英、駱秀芳與我都是你的妻子,我們的家自然也是你的家!」
金蒲孤笑著道:「即使是兩隻鳥的結合,也一定是雄鳥築好了巢後,再去迎接它的女主人,我總不能連禽獸也不如了!」
白小娟沉吟片刻,才道:「你打算在什麼地方生根呢?」
金蒲孤道:「我孑然一身,不事生產,要想成家很不容易,幸好認識了一個小妹妹,她有著一份舉世無匹的產業,可惜被一個惡人佔去了,如果我幫她奪回來,我相信她會分我一半的!」
白小娟道:「你是說崇明島?」
金蒲孤道:「不錯!成家立業之說都是笑話,一個在江湖上成長的男兒,是永遠不會在一個地方生根的,我這一生是打定主意要流浪的了,可是劉素客不除,我永遠也無法自由自在地過我嚮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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