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石鷲欺身進去,給了他一拳。
這漢子的身形魁梧,少說也有百多斤重,可是石鷲一拳能把人打得飛了起來,可見這一拳的勁力是多強了。
旁邊有不少看熱鬧的人,一見動了手,都紛紛地躲開了。
而且從店裡一下子衝出七八個漢子,腰中都繫著銀色腰帶,手中也都拿著傢伙,叫罵著圍了上來。
石鷲滿不在乎的笑道:「喝!想打架?好極了,老子正悶得慌,有人送上來消遣再好不過了。」
他空著雙手就迎了過去,沒等對方動手,就已先打開了,雖然沒有兵刃,但是他眼明手快,只聽得砰砰連聲以及哼哼哈哈的呼喊著。
眨眼間,七八條漢子已倒了三四對,只有兩個人見風頭不對,趕緊跑了。
石鷲哈哈大笑道:「聽說伊加拉汗手底下人人了得,看來也是浪得虛名,這些飯桶實在不怎麼樣。」
他的口氣很狂,但也難怪,近十名銀武士在他空手之下,不過眨眼工夫就東倒西歪躺在地下。
石鷲的武功很了得,那是不錯的,否則郭英不會巴巴地前來邀他做幫手。
但銀武士是伊加拉汗手下的二級武士,實力也都不差,他們之所以被石鷲打得落花流水,是為了兩個原因,第一,伊加拉汗嚴禁他們在這個地方鬧事,尤其是打架傷人,他們是為了同伴被揍,才虛張聲勢出來吆喝一陣。
想將來人鎮住的,他們手中拿著兵刃,卻都沒敢認真使用,石鷲卻沒這個顧忌,別人一舉刀,他乘隙一拳打進去,別人刀不敢落,他的拳頭卻又勁又急。
第二個原因則是石鷲的動作太快,所採取的招式都是亡命的打法,把對方給唬住了。
人家拿著傢伙,他卻是空手,但他卻硬衝過去發招,像是不要命似的,那些人既沒存心要他的命,心中就沒有準備,一下子反而被他嚇呆住了,因此才挨了他一拳。
至於逃跑的那兩個,倒也不是那麼窩囊,伊加拉汗律下很嚴,帳下全是死士,真正作戰拚命時,是沒人敢退後的,但此刻卻很要命,伊加拉汗有命令不得在此地滋事打架,他們的任務仍是維持集場的秩序。
剛才石鷲跟第一個銀武士的談話,他們都聽見了。
評起來還本屈在己方,因為來參加競技的人,應該受到較佳的禮遇,這也是伊加拉汗拉攏人才的手段,特別是有關對方的姓名來歷,尤不可盤詰,即使到了報名時,最多也是請教一聲,隨便對方報什麼,都應加以接受。
伊加拉汗知道許多江湖人來到大漠,多半是為了逃避什麼,隱姓埋名唯恐不及,也最討厭人盤詰不休,所以他嚴格規定手下人。不許盤詰來人。
那個武士為了要買馬,受了石鷲一陣奚落,心中未免不痛快,故意在詢問對方姓名上留難一下。
他也是想到來到大漠上競技的人,多半畏忌被人識破來歷,想用這一套來唬唬對方,那知竟挨了一下重拳。
就為了這些因素,那兩個沒挨打的,怕被石鷲追上,趕緊拔腿溜了。
石鷲並不想放過他們,只是一看兩人溜時的身體與速度,他自知追不上,只有朝一邊抱著胳臂作壁上觀的郭英瞪了一眼道:「小子,你為什麼不幫我一下!」
郭英一笑道:「你一個人都不夠打的,我若是幫上一手,你豈非更不過癮了!」
石鷲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這倒是,可是有兩個王八蛋跑了,你為什麼不把他們截下來!」
郭英淡淡地道:「我截他幹嗎?他們既沒招我惹我,也沒得罪得,無緣無故,我截下他們幹嗎?」
石鷲一翻眼睛叫道:「小子,這是你做朋友說的話,他們可惹了我了,你是我的朋友,自然該幫我的忙!」
郭英道:「可是我看見你神氣得很,拳到人飛,根本無須幫忙,再說,你喜歡打人,我卻只會殺人,若要我幫忙,只能截下兩個死人,你不是要我殺了他們吧!」
石鷲沒好氣的擺擺手道:「算了!算了!總是你有理,不過老子肚子餓了,你說要請老子吃一頓的,這可不能賴皮的了,老子身邊沒帶銀子!」
郭英道:「那倒是沒問題,我說過了請你就不會要你會帳,回頭你儘管吃好了!」
石鷲停了一聲道:「這可是你說的,回頭老子就盡揀貴的叫,不叫你心痛死才怪。」
郭英但笑不語,兩個人來到酒店裡,這雖是用竹子和茅草搭成的平房,倒是頗為寬敞乾淨,而且桌椅所用的木料也頗為考究,不像是一般鄉村野店那樣簡陋!
跑堂的是兩個少婦,都頗有姿色,尤其是兩對水汪汪的眼睛,斜斜地拋過一個媚眼來,還真有點引魂。
櫃檯坐著的一個也是女的,只是年紀較大,臉容平板,沒什麼表情。
十來付座頭,大部份空著,只有幾個生意人坐在一邊的角上,另外還有兩張桌子上堆放了酒菜杯碗,卻沒有人坐,看那些菜都沒動多少,想必就是那些銀武士在這兒喝著,被石鷲打得不敢回來了。
兩人找了付空座坐下,那個最年輕的少婦已經端了一個盤子,裝了兩盅茶和兩碟乾菜過來了,先風情萬種地笑了一笑:「兩位爺就坐,喝口茶,要用點什麼,吩咐下來,奴家好通知廚下準備。」
郭英笑著問道:「大嫂!你倒是不怕麻煩,還敢招呼我們呀,難道你不怕店給人家拆了。」
那婦人笑道:「爺!這可是怎麼說呢,上門的客人就是衣食父母,當然要好好招呼的,再說看二位爺也不像是找麻煩的樣子,總不至於把小店給拆了!」
郭英道:「我們當然不會找麻煩拆店,可是剛才在門口挨打的那批人是伊加拉汗的手下,他們會來找麻煩的。」
婦人微微一笑道:「這個爺就請放心吧,只要您二位在小店裡坐著,準保沒人敢進來惹半點麻煩。」
石鷲已經知道這店中的三個婆娘,就是鼎鼎大名的黑河陶氏三妖,卻故意裝著不知情道:「有這種事?莫非大嫂子你跟大漠王有交情,才不怕他的手下找麻煩。」
婦人瞟了他一眼,那眼光真能把人給化了,瞧得石鷲心中直跳,肚子裡暗罵道:
「媽的,妖怪!妖怪!」
雖是一連串罵了十來聲妖怪,但心裡卻總是拂不開那股癢絲絲的意思。
因為那婦人轉到他身前來了。
要命的香氣直往鼻孔裡鑽,甜絲絲的聲音在耳邊飄著:「這位爺,您別說笑話了,大漠王的後宮全是天仙似的大美人,奴家這份模樣,連給人穿鞋都不配,那裡還談得上交情,不過是因為此地是伊加拉汗的轄地,這位大汗卻是最顧惜咱們生意的人,嚴格訓令,不准他的手下在這鎮集上打架鬧事,所以奴家才敢說這句話。」
石鷲道:「敢情是這麼回事兒,老子還怕連頓飯都吃不安寧呢,既然如此,你就把你們店裡的好酒好菜,給我們送上來,盡量揀好的送,不要擔心價錢,今天是我這同伴要請客付帳,他可是個土財主,腰裡很有幾文。」
婦人笑道:「爺!好酒好菜也得有個名目呀,您不吩咐下來,奴家又怎麼送上來呢,南北口味不同,各人的喜愛也不同,爺們喜歡吃什麼口味,至少也得示下……」
石鷲不禁直了眼,他這輩子都在塞外活動,雖然沒餓著,可也沒正正經經地吃過一整桌的酒席,更不知道什麼叫南北口味,要他說幾個菜名,那比殺他還難過。
幸好,郭英對他很瞭解,沒讓他發窘,立即發問道:「你們這兒都有些什麼,我說出菜名來,你們都有嗎?」
婦人媚笑一聲:「平常是不敢說,最近因為大集快到了,又趕上大汗要公開舉行競技的日子,各地來的客人很多,所以準備得充份一點,只要不太偏僻,爺們吩咐下來,小店總還能勉強巴結的。」
郭英笑道:「真沒想到,你們這家店還真有兩下子,那就給我們燙個五斤陳年女兒紅,一盤蘇州醬肉,一個西湖活醋魚,一個佛跳牆,一個冬瓜盅,魚可得要新鮮。」
他點了四樣菜,卻包括了江浙閩粵四個地方的口味,但那婦人卻毫無難色地笑道:
「還好,這些菜的材料都還現成,奴家這就吩咐廚房裡做去,二位請等一下。」
她裊裊地去了。
郭英倒是吸了口氣,沒想到她們這兒還真能拿出這幾道菜來。
菜式雖然很普通,但這兒是沙漠,沒有一樣材料是當地現在的,郭英故意不點羊牛肉,就是為了取材太易。
他跟石鷲兩個人商量好了,在未參加競技之前,先鬧點事,激起大漠王的注意,他們也準備漂漂亮亮的露兩手,這樣一來,即使未能在競技會上奪標,也有被留下聘為武士的機會呢!
當然,他們對自己的身手是絕對有自信的。
石鷲在店門口打架是計劃中第一步,只可惜沒有再擴大下去,若能找到一兩個金武士對手,把對方打下去,則被留用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了。
因此,他們進了店,明知道這兒是伊加拉汗的外圍,也想在這兒鬧點事,碰一碰陶氏三妖,但是總不得機會,尤其是上來招呼他們的老三陶珊珊,滿臉堆笑,一片和氣,使他們想生事也無從生起。
廚下的動作很快,眨眼間,醬肉已經切好送上來了。
紅艷艷,香噴噴,一看外表就知道是正宗陸稿薦的手藝,等到郭英嘗過一片,忍不住讚了一聲好。
他出身江南膏粱之家,這味菜雖有名,卻不稀罕,差不多的人全吃得起,但是離了蘇州,就很難嘗到真正的原味兒了,在離幾千里外的邊塞之地,居然能嘗到真正的家鄉味兒,郭英難免被撩起一肚鄉愁。
酒也燙好送了土來,又醇又香,至少也是在三十年以上的珍品花彫,可是石鷲卻不滿意,咕噥著罵道:「媽的,小郭,你要請客就別小氣,叫這種像鳥的酒,連喝涼水都比它有點勁兒,心疼銀子也別這個節儉法!」
那個陶珊珊也在一邊兒掩著嘴笑,卻不說話。
她十分聰明,絕不做那種令客人難堪的事,說叫人尷尬的話。
郭英歎了口氣:「老哥,你這叫驢啃人參,直怪蘿蔔個兒小,這種酒一斤能買十斤上好的二鍋頭呢,算了,你不懂得酒,大嫂,麻煩你給他打上兩斤貴州茅台來。」
石鷲叫道:「五斤!你小子自己喝五斤,卻要老子只喝兩斤,你他娘的別小氣行嗎?」
郭英笑道:「好!大嫂,你把沒開封的搬一壇來,盡著他喝好了,老哥,那可是二十斤裝的,你有多大的量就灌多少,只是別喝醉了。」
石鷲道:「笑話,二十斤酒就想要醉倒老子,老子今天就喝個兩壇給你看看!」
郭英但笑不語。
陶珊珊也含笑搬了一罈子酒出來,當著他們的面打開了泥封,一股濃香帶著厚醇的酒氣衝了出來。
石鷲拍著桌子大叫道:「她娘的,這才叫做酒,快拿大碗來,小郭,你簡直就跟個婆娘似的,喝那種酸不溜幾的黃湯,那也能叫酒。」
才倒上一碗,他一口灌了下去,卻瞪大了眼。
足足過了有半盅茶的時間。他才吐出了一口氣,接著就叫了起來:「媽的,這是什麼玩意兒,砒霜也沒這麼沖法,老闆娘,你們賣的是毒藥。」
陶珊珊掩著嘴笑道:「爺可說對了,小店裡賣的就是穿腸毒藥,您是否還敢喝下去。」
石鷲看見郭英在笑,知道酒沒問題,而是自己的知識太淺陋,沒嘗過真正的烈酒,自小出生、成長、闖蕩都在大漠,喝的是馬乳釀的酒,酸腥帶點臭味,沒喝過的人簡直無法下喉呢。
後來高等一點,算是嘗到了青-或葡萄釀的酒,那也是淡淡的,一直等到出來闖江湖,混出些名堂,總算嘗到了客商們由內地帶來的二鍋頭,直以為那是天下最烈的酒也是最好的酒了。
今天總算開了洋葷,喝到了所謂真正的名酒,那味道不但烈,而且不嗆喉,到了肚子裡才有一股火往上燒。
郭英為他叫兩斤,那是恰到好處,自己不該誇下了海口嫌少的。
石鷲有個好處,他雖放浪形骸,像是頭無韁的野馬,但是他很有自制,凡事都不過分。
喝酒也是一樣,他好杯,量也可以,卻從不會醉,但是卻會裝醉,有三分酒意時,他就開始胡說八道,到了五分酒意時,他的人反而更清醒,但卻倒地爛醉如泥。
就是這裝蒜的本事,救了他好幾次命,每當人家想把他灌醉了算計他時,反倒吃了他一個大虧。
現在,他發現又要用到這一招了,因為郭英在桌子底下悄悄地踢了他一腳。
這是一個提高警覺的信號,他不知道那小子發現了什麼,但無可否認,人家是干捕快出身的,警覺性比他高得多。
所以石鷲也裝模作樣地叫道:「喝!有什麼不敢喝的,老子連砒霜都敢吃,還有不敢喝的酒嗎?」
咕嚕嚕又是一大碗下了肚,這次可順喉多了,到了肚子裡,一股暖洋洋的意思。使他的舌頭也短了,放下碗叫道:「倒上!倒上,倒滿一點。」
陶珊珊給他又斟上一碗,卻只有六分滿,笑著道:「爺還真不怕死,奴家說過這可是穿腸毒藥。」
石鷲端起碗,手已經不穩了,潑潑灑灑,大半碗酒又撥了一半,到了口邊流下的又去了一半,真正喝到嘴裡不過是十成中的一成而已。
可是他表現的卻像是千杯不醉的大豪客,把碗往桌上重重的一叩,睨著眼睛道:
「小子!老子不含糊吧,連喝三大碗穿腸毒藥都沒倒下,你小子行嗎?敢不敢跟老子再拼三大碗?來,大嫂子,斟上……」
陶珊瑚柔順地又給他斟上了半碗。
石鷲醉態可掬地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而且還含含糊糊地道:「好!好!大嫂子,你真好,真懂得老子的心,一次就倒了三大碗,行!你只要倒下來,老子就喝。」
把一碗酒看成三碗的人,就是差不多了。
石鷲卻這一碗都沒抓穩,因為他把手伸到碗裡去了,把碗掀翻了,他又伸手去抓。
碗沒抓住,匡啷一聲,掉在地上砸碎了。
石鷲跟著也滑坐到地上,卻像發現了寶藏似的,指著前面,嘟嘟嚷嚷地道:「咦……
大嫂,你的裙子底下怎麼會有四條腿的,哈哈!我知道了,你是狐狸精,這下子現出原形了,快……過來,老子要摸摸你的狐狸尾巴!」
他撲過去,張開雙臂要抱她的腿,陶珊珊的笑容突然收了起來,一條腿微弓,似乎準備踢出一腳,她那細小的弓鞋頭子很尖。
裡面卻是包著鐵的,像一枚鋼錐,踢在腦袋上準能把人踢得腦袋開花。
可是她的腳沒能踢出去,郭英的長劍連鞘都已經點了下來,恰好點在她的膝蓋上,使她在一麻之下,勁力全失。
郭英還可惡地笑著道:「大嫂子,你多包涵,我這個同伴是喝醉了,你別跟他一般計較!」
陶珊珊的腳踢不出去,石鷲的雙手卻抱個正著,然後往下一拖一拉,把一條湖綠長裙扯了下來,露出了兩條光潔圓潤的大腿。
以及一條短才遮股的白綢短褲。
店裡其它的那些漢子們都轟然叫起好來。
陶珊珊的臉色脹得通紅,颼的一聲,她抽出了那條繫腰的綠皮帶子。
卻是一柄緬鋼的軟劍,手一抖,軟劍錚然輕鳴,刷的一聲,就朝石鷲剁了下去。
石鷲抱住了那雙腿,還伸出了一隻手,前後的亂摸,口中呢喃地道:「尾巴呢,尾巴呢,你的狐狸尾巴呢,老子一定要揪出你的尾巴來……」
對削來的利劍,他絲毫未覺,因為他是一個酒醉的人,不會有如此靈敏的感覺的,而且他絕對信任郭英。
果然郭英沒有令他失望,就在劍鋒快要削及他手腕之際,噹的一聲,郭英的長劍出鞘,首先架住了那一劍,跟著長劍轉翻,一絞一挑,把軟劍情陶珊珊的手掌中挑了出去。
陶珊珊怔住了,連石鷲在下面裝瘋賣醉拉她的短褲都不去理會,只是呆呆地望著郭英,滿臉不信的神色。
那些叫好的漢子們也都停止了喧鬧,鴉雀無聲地注視著他們,臉上同樣地充滿了詫色。
他們都是伊加拉汗門下的武士,只是穿了便裝而已,無疑地也都是技擊好手,全是識貨的。
黑河三妖陶氏姊妹在道上的名頭響亮,手底下的功夫也相當扎實,三姊妹中尤以老么陶珊珊的底子最妙,可是竟在人家手下一招兵刃脫手,這是難以想像的事。
郭英輕鬆地用劍輕輕一拍石鷲手背,止住他繼續拉那條短褲,笑笑道:「好了,老哥,陶三姊也是江湖上響叮噹的人物,不同於一般酒館中的粉頭,可以由得你胡鬧取樂,再說你老哥風流可以,可不能下流,到此為止吧!」
這一拍當然不會用太大的勁兒,可是用鋼劍平著拍下來,打在手背上,也相當夠受的,石鷲一痛之下鬆了手,連帶也放開了抱住的雙腿,使得陶珊珊得以脫身。
她光著兩條腿,搶過去拾起了絞落一邊的軟劍。怒叱一聲,劍光如毒蛇般的直刺進來,攻向了郭英。
兩另一邊石鷲也跳了起來,舉拳猛撲,攻擊的對象也是郭英,口中怒吼道:「好小子,你敢打老子!」
郭英仍然坐在凳子上,石鷲的拳頭後發先至,等到拳頭快到時,他才向後一仰,避過了拳鋒,再往旁邊一側,把長凳的另一頭壓得翹了起來,恰好擋住了刺來的劍尖。
嗤的一聲,劍尖刺穿了兩寸多厚的凳面。
但郭英已瀟灑地飄到另一張桌子上,更妙的是他在百忙中居然沒忘記帶著桌上的酒-,那張桌上坐了兩個人,倒是規規矩短的生意人,一見這邊動傢伙打架,早已嚇得躲開了。
郭英過去,把倒在桌上的酒杯扶好,斟了一杯酒,仰著脖子喝了下去,還用手拈了一塊滷牛肉,放進口中一面咀嚼,一面含混地道:「喂…喂…二位這是幹嗎呀,我可是一片好意,替你們二位解圍拉架,怎麼二位都衝著我來了呢,這可真叫好人難做。」
石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居然伸手去拉陶珊珊的胳臂:「小娘子,你讓開,我非要好好地揍這王八蛋一頓,他居然用傢伙打我,媽的,這算是什麼朋友……」
他拉得還真巧,陶珊珊蓄足了勁勢,準備發出的一招攻勢,竟被他一拉走了型,只得放棄了攻擊。
轉對石鷲瞪起了眼怒喝道:「滾開,臭漢子,老娘非宰了他不可!」
石鷲低聲道:「小娘子!別跟他動劍,這小子的劍法又雜又滑溜,跟他比劍你準吃虧。讓我來揍他,這小子的拳腳上稀鬆,我準保能揍他一頓,替你出氣!」
陶珊珊慢慢冷靜了下來,看看郭英,又搖搖頭道:「不行,我非要秤秤他的斤兩,看他是何方神聖,一劍把我的兵刃逼離了手,姑奶奶還沒遇見這樣的高手。」
石鷲笑瞇著眼睛道:「那你何必拼了命去找他呢,問我就好了,這小子身上有幾根毛我都知道。」
陶珊珊哦了一聲道:「哦!他是那一家的?」
所有的人都緊張地望著石鷲,期待著他的答案。
郭英只露了一手,但就憑這一手,已經夠資格擠進當世的一流高手之外,可是他又如此的年輕。
年輕一代的劍道高手不多,只有少林、武當等大門派中有兩三個傑出的弟子,但這小伙子卻是付陌生面孔。
因此,對他的來歷,每個人卻感到很有興趣,石鷲咳了一聲,眼睛卻盯著陶珊珊的那一隻光裸的大腿,眼珠子似乎要跳出來的樣子。
她雖然三十多了,但是因為沒有嫁人生子,而且還因為練武常跳動的緣故,使她的腿不像別的中年婦人那樣臃腫,曲線仍然很勻稱,而且修長有致。皮膚不很白,卻有一種潤澤的健康色。
石鷲忍不住要拿來跟雅麗絲的那一雙潔的如垢的玉腿相比,他承認這是他見過最美的兩雙腿,但私心之中,他對陶珊珊這一雙腿的欣賞更多於雅麗絲的。
以細膩的勻致而言,陶珊珊是差得多了,但石鷲卻不是個唯美主義的欣賞者,他講究的是實際感受,能夠抱在手裡消魂的才是好東西。
上次對雅麗絲,他雖然也有機會,卻因為他人財不可兼取的自我約束原則而放棄了。
這一雙腿,他剛好裝著發酒瘋,已經抱過了一下,柔紉而充滿了彈性,使他的心撲通通直跳。
陶珊珊也發現了,驚叫一聲,連忙搶起了地上的裙子,溜到後面去了。
她不再拚命,石鷲也不再找郭英打架了。
不過,他的酒似乎還沒醒,也沒忘記那一擊的恨,口中還是咕咕噥噥的罵著,一邊自己找碗倒酒再喝,他的酒量似乎大起來了,又喝了將近有兩碗,才醉得趴在桌上。
郭英開了兩個房間,把他扶到屋子裡安排他上床躺下了,才低聲問道:「石老大,你的酒醒了沒有?」
石鷲在他的胸前結結實實的擂了一下,痛得郭英直皺眉頭。
石鷲才低聲道:「王八蛋,這是回報你剛才的那一敲,媽的,你就不能輕一點,我們是在演戲。」
郭英皺著眉頭輕歎道:「老哥,你可真小心眼兒,我那一下已經盡量放輕了。」
「媽的,你用的是鋼劍,敲的是血肉長成的手背,那天你也給輕輕敲一下看。」
郭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才道:「好!好!算我不對,現在你可得注意點。那三個女妖怪已經注意上我們了,伊加拉汗必然也知道有我們兩個人,回頭那個小妖精一定會來找你盤我們的底,你可千萬小心點!」
「知道,老子又不是剛出道的雛兒,再說,咱們的底子也沒什麼,怕什麼盤的,你的官號叫郭中興,郭英這兩個字誰也沒聽過,更沒人認識你。老子就叫石鷲,完全是真名實姓,貨真價實。」
郭英道:「身世不怕盤查,怕就怕你洩出我武功底子!」
石鷲道:「小子,你的武功有個鳥的底子,東拼西湊,連老子都弄不清是那一家的,還能怕我把你賣了,何況老子是沙漠上出了名的獨腳大盜,跟我在一起的朋友,怎麼樣都不會是個當捕快的。」
郭英這才點點頭,放心地走了。
店裡一共只剩下兩棟空屋子,卻是一南一北,隔得遠遠的,顯然是有意的安排。
郭英含笑的離開了石鷲的房間,然後故意裝著小解,躲在一邊的草簷下看著陶珊珊端了一盤茶,悄悄地走向了石鷲的屋子,郭英滿意地笑了。
一切都在預料中,一切也都是如他所計劃的,要打進伊加拉汗的宮中。郭英相信自己的劍技是夠的,伊加拉汗用人雖不問來歷,但卻在暗中對每一個人都作了嚴密的調查,自己一切的掩飾工作都作得很好。
那是老早就安排好了的,在六個不同的地方,他被安排了六個不同的身份,郭英是其中一個。
這些身份早在十幾年前就開始培養,並不為了那一項特別的目的,只是在需要時才動用一個。
郭英是個浪子,游手好閒,不務正業跟著駝背的叔叔長大,住在長安城郊,長年在外流浪。東混混、西混混,人極度聰明,所以學了不少名家的招式,有些是偷招看來的,有些是混到人家家裡去做長工掏來的。
有的則是跟人家的女兒或妹妹搭上交情騙來的,在長安,提起這個小郭還算個名人呢!
他的叔叔郭駝子的確有其人,早歲也是江湖人,被人砍瘸了一條腿,又殺死了兄嫂,他攜了這個侄子避仇隱居,因此不免過於溺愛,這是郭英的全篇身世。
到長安驪山腳下的大王村去問,有一半的大姑娘和少婦都會當著人咬牙切齒罵幾句殺千刀,然後卻又會偷偷地背著人打聽他的消息。
郭駝子還孤獨地住在那間平房中,每天把一間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期待著那離家的浪子能倦游歸來。
第二天清早,陶珊珊從石鷲的屋子裡滿臉倦容地出來,就打聽到這消息。
陪著石鷲折騰了一夜,她實在是夠累的,但顯然也十分滿意。
這個漢子供給了她一切所需要的,在某些地方,似乎比她貪得無饜的胃口還要大。
郭英牽來了馬,跟石鷲兩個人一起上馬,向著伊加拉汗的王宮進發。
陶珊珊還情意綿綿地在石鷲的馬包裡塞了一包涵味,水壺裡給灌滿了酒,給他路上打尖用。
兩個人都沒付店錢,是陶珊珊關照的,她說凡到伊加拉汗王宮去參加競技的人都由伊拉招待食宿。
馬走得很遠,陶珊珊還在招手送別,不像昨天要拚命的樣子。
郭英笑道:「石老大,看來昨天晚上你一定過得很愉快,我可白替你擔了一夜的心事呢!」
石鷲大笑道:「小子,這可是你婆婆媽媽的了,老子是個大男子漢,難道還怕被人吃了不成!」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別忘記,她們的外號叫黑水之妖,妖精可能都是吃人的……」
「沒那事兒,昨夜那個小麼娘子可人極了,我還沒見都那樣對勁兒的娘兒們,足足浪了一夜!」
郭英笑道:「這個不用你說,看今天早上的樣子也知道了,石老大,真想不到你還有這套降妖伏怪的本事,當初唐僧就該收你做徒弟,保著上西天去取經了。」
石鷲也得意地道:「老子的本事多著呢,除了耍滑頭不如你小子,那一樣都比你強。」
頭上颯颯風響,是兩頭健鴿飛了過去,直奔王宮的方向。
郭英微微一笑:「咱們的底細已經送到伊加拉那兒去了,你可得記性好一點,昨夜在枕頭上告訴了人家什麼,今夜也得照樣說,別一不小心穿了幫,那可要掉腦袋的。」
石鷲不高興地道:「忘不了,你小子的祖宗八代,老子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郭英道:「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你自己的,我在長安有底子可查,你雖是生在大漠上,卻像株沒根的樹,你的身世也是由著你高興,信口胡說,我聽了有七八遍了,居然沒有一次是相同的。」
石鷲一怔道:「你聽了七八遍?我一次都沒對你說過!」
「不是由你這兒聽的,是聽別人說的。」
石鷲大笑道:「聽別人說的,那就難怪了,老實告訴你一句,老子的身世,自己都不清楚,從小就是莫名其妙地長大,莫名奇妙地活下去,但現在老子多少也有點名氣了,可不能有個平平淡淡的身世,那太不夠氣派,所以老子沒事就編故事,為自己造身世,想到一個說一個,下次想到了更有趣、更好的,就換一個……。」
說到後來,他的神色漸漸轉為蒼涼。
郭英輕輕一歎,他知道這個漢子心中的隱痛,他的童年不是平淡而悲慘,使他不願意留在記憶中。
※ ※ ※
伊加拉汗在他的王宮外圍圈起了一大片沙原作為競技的場合。
這位大漠之王手筆是很大的,他在競技場的四周用木柱作樁,深深地打進了地裡。
然後再用橫木條,釘成柵欄,一圈就是十幾方里,其中還圈進了一個兩里見方的小湖。
這種設置在內地自然不算什麼,可是在大漠上,一個淡水湖卻是極為難得的水源,而那些木材就更難得了,它們是用馬車從內地運來的。
遊牧的回民都用皮革製成帳蓬來作為居室,在一些不易為風沙掩蓋的地方,也有用石塊來建造房屋的,那不是為了堅固順風吹台,而是因為此地沒有木材,運木材來的成本比就地由山上取石貴多了。
伊加拉汗的王宮是木材與石塊混合使用砌成的,氣概富麗堂皇,比之在京師的皇宮毫不遜色。
在警備上,他沒有那麼多的禁軍,但嚴密過之,因為他門下的武士,個個都是千中選一的好手。
後宮佳麗之多,他也不少於皇宮,但是他比中原的皇帝開明,沒有把這些女人都視為禁臠,除了他的妻妾無人敢染指外,那些宮女則是用來侍候他門下的武士的。
所以在他宮殿裡,充滿了歡樂,絕少曠女怨婦,就是他的妃子,偷偷地交一兩個相好,他也會眼開眼閉。
這一次的競技項目,原來只定了賽馬與劍術兩項,後來又加了騎術與輕功兩項。
郭英等人到了競技場時,才知道又增加了格獸與角力兩項。
那是因為莎軍國王莫伯拉圖汗的要求,他從阿拉伯聘到一位大力士,能力舉千鈞,萬夫莫當,徒手能格虎豹,因而提出了這項要求。
伊加拉汗是從不拒絕任何挑戰的,他曾經自詡帳下的武士無所不能,文武百技,只要有人能做到的,他都不在乎較量。
據說有一次,一位王公的女兒善刺繡,提出要求比賽刺繡,當眾揚針,在一炷香的時間內,繡成一頭鸚鵡,伊加拉汗派出了一名宮女,卻在同樣的時間內,繡出了一頭巨鷹,兩付刺繡都很逼真傳神。
若以針法而言,鸚鵡較為細密,可是巨鷹卻比它大了十倍,在同樣的時間內,完成十倍的畫面,勝負自分。
這次參與競技的有十位王公的代表,和六名中原來的漢人代表,至於那些項目有那些人參加則不得而知了。
郭英和石麗都報名參加了四項。
石鷲報的是賽馬、騎術、格獸、角力。
郭英則是劍術、輕功、格獸、角力。
報了名之後,他們很受注目,尤其是郭英,他是個沒沒無聞的人,居然一下子參加了四項競技,這倒不出為奇,有人還參加過更多項目的角逐而都取得極佳的成續。
但是卻沒有人能同時兼具技巧與力兩項才能的。
前兩項是靈活與技藝的表現,後面的格獸與角力卻都是著重在勇力方面的。
石鷲的身材魁壯,跟其它的代表相較已略見遜色了。
郭英雖不矮,但他的體型適中,溫文俊雅,絕非力士型的人物。
連石鷲都忍不住提醒他:「小郭,你自己斟酌著一點,伊加拉汗的競技雖然不限制外人參加。但是有個資格測驗,若是不能通過的人,於例要抽五十鞭的,你可別自己找揍挨。」
郭英卻笑笑道:「沒關係。我只是想多見識一下,並不打算奪魁,何況我的力氣還可以,通過資格測驗,應該沒問題,我舉過兩百斤的石擔!」
石鷲吸了口氣,拍著額角道:「小子!兩百斤算什麼,這兒的人個個都能舉起那個重量,這可不是在你們家鄉的集上耍把式,那要真功夫的,你沒有力舉五百斤的勁道,就甭想通過測驗。」
郭英想了一下道:「五百斤我沒舉過,但不妨試一下,即使不行,也不過是挨頓鞭子而已,沒什麼了不起。何況我若是在前兩項中有了優異的表現,很可能伊加拉汗對我客氣一點,免了我這一頓鞭子。」
石鷲歎了口氣:「小郭!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強出這個風頭呢?」
郭英笑笑道:「為了吸引伊加拉汗的注意,一般說來,劍手不會是力士,我報名參加角力,使他對我特別注意,這本來就是我們的目的。」
「我的少爺,你有沒有想到後果,受人注意之後,必須要有特出的表現來配合,若是你擺了個大烏龍。會給人怎麼樣的感覺呢?」
郭英道:「那最多只會使他認為我是個不自量力,淺薄無知的人,這正是他最需要的人。」
石鷲只有搖了搖頭道:「小郭!你這像伙的鬼點子實在太多,好像做每一件事都有個目的似的,跟你這種人做朋友太危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你賣掉。」
郭英笑道:「至少你不必擔心這件事,因為我有更大的秘密在你手中,你只要把我的身份與目的告訴伊加拉汗,就足可將我打下十八層地獄了。」
石鷲鼓起了眼睛道:「你認為老子是這樣的人嗎?」
郭英道:「自然不會是,否則我也不會把自己的秘密使命完全透露給你知道了,那不是自尋死路嗎?我這樣說只是要你明白,我也不會把你賣掉的。」
石鷲在心裡很舒服,也很溫暖,那是因為他極少有朋友,更沒有交過一個肝膽相照的知己。
他在心中對郭英的好感已經很深了,只是不善於表達,因此他只有哼一聲道:「你若要賣也無所謂,反正這一趟是老子自願參加的,叫人坑了也怨不得人。」
這是他能說出最有感情的話了。
來參加競技的王公們都有自己的帳篷,也有自己的隨從們伺候著,就是另外前來參與競技的幾個漢人,也有相熟的朋友招呼著。
他們大概是已經先投入伊加拉汗的帳下,所以也有休息的帳篷,相形之下,郭英與石鷲倒是有點可憐兮兮,牽了馬,在一邊等著。
忽然,一所豪華的大帳蓬中出來了一個年輕而又漂亮的宮裝少女,走到他們面前,倩妙地行了個禮後,用清晰的漢語說道:「我家公主,請二位壯士到帳中小憩。」
石鷲一翻眼道:「你家公主是什麼人?」
那女郎笑道:「在這兒只有一位公主,自然是伊加拉汗的掌上明珠伊絲妲公主了。」
郭英笑道:「就是那位被你們族人稱為女丞相的伊絲妲公主,她要請我們上那兒去?」
那女郎笑道:「伊加拉汗國雖然是大漠上最大的一個部族,可是大汗縱英明,一個人就足夠把事情處理完了,用不到丞相輔助。只不過大汗很忙,經常不在宮中,那時就由公主來來代理大汗,所以才被稱為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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