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付過的三名刺客,他已知道了路數,那是東瀛蝦夷倭族的,這是一支十分強悍的民族,相傳是秦始皇時,為求長生不老術,命方土徐福,帶了五百名童男童女,遠航海外以求仙方。
一去即無音訊,據悉那五百名童男女自居在東流,衍生後代,乃成一族。他們的文明、語言,都與中原有所類似,而且有不少奇技,為方土所授。
他們在戰鬥時,蠻勇不顧生死,擅於潛形,突襲,是做刺客的最佳的材料,王懷義剛知有六名刺客潛入此間,已經被搏殺了四名,還有兩名不見蹤跡,雖然張昌宗出去搜索了,但良久未見回報,可知是尚未搜到。
多年來培養的武功基礎究竟不是虛擲的,不但耳目聰敏,而且在氣機上練就一種感應,別人只有不利他之心,在三十丈之內,他就能產生一種奇妙的感應。
忽然,他抱住了武後就地一滾,武後以為他又要親熱了,低聲嗔道:「士遠,你當真是鐵打的身子不成,不久前才狂過,你怎麼又有勁了,別忘了你已六十老翁,雖然髯髮未白,但也該保重一點呀?」
張士遠笑笑道:「我就是懂得保重,才拉你躺下來,否則我們就會成為一對苦命鴛鴦了!」
他手指著後面的窗幃,上面釘著五支小箭,箭桿發黑排成一朵梅花的形狀。
武後駭然道:「這是剛才射來的?怎麼沒有聲音?」
張士遠道:「沒有聲音是不可能的,只是極為細微,你聽不到而已,來人是個絕頂高手,你躲著別動,我來鬥鬥他,難得遇上個高手,我倒是極感興趣!」
「這是大內最禁密的地方,居然被人兩次闖了進來,那些禁衛們簡直該殺頭!」
張士遠一笑道:「大內禁衛是由昌宗和你武承嗣侄子負責的,要殺頭就得殺他們兩個人,你下得手嗎?」
然後又道:「禁衛的情形,懷義大致帶著我看過,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是無法闖入到你這兒的,除非是有了內應,媚娘,有誰要跟你過不去?」
「那種人太多了,宮中除了李治外,幾乎人人都想我倒下去,他們好出頭!」
「不會是一般的人,來人是通過重重的警衛而潛人的,是誰這麼大的神通!」
「沒有別的人,除非是三思和昌宗,我知道臨敵很多,不敢信任外人,警衛方面,我只用自己人!」
張士遠一歎道:「只有他們兩個是自己人沒有用的,他們不能親自站崗值哨,還是得委請他人,你必須訓練一批屬於自己的親信衛隊!」
「誰說沒有,懷義訓練了一批宮監擔任內宮禁戒,外圍則由三思負責,都是自己的親信!」
「看來這批親信還不夠親到可信的程度,漏進一兩個人來,還可能是疏忽,一下子放進了六個人,就是個大漏洞了,你要特別小心一點!」
張士遠忽而朝她做了個手勢。
武後問道:「是刺客要來了嗎?」
張立遠點頭道:「是的,來人已潛進內寢,馬上就要衝出來了,一共是兩個,身手極佳!」
武後卻一下子站了起來,而且衝向後寢怒聲道:「我來問問他們,看是誰在搗鬼!」
張士遠大為焦急,搶著要去護衛她,武後搖手道:「不要緊,刺客是來對付你的,不會傷害我!」
她到了內寢門戶,高聲喝道:「龍川、荒木,你們兩個給我滾出來!」
張士遠一怔道:「你認識他們!」
武後冷笑道:「不認識,但我知道他們!」
門簾掀開,走出兩個黑衣蒙面人,手捧長而細的倭刀,見到武後,神情頗似畏縮,武後喝道:「把你們的面罩拿掉,我能叫出你們的名字,還會不知道你們嗎?」
那兩名刺客略一遲疑後才雙雙揭去了面巾,卻是兩名五十上下的中年人。
武後道:「果然是你們,我上次回家歸省時,在丞相府見過你們,我的侄子武承嗣特別介紹過你們,說你們是東瀛好手,龍川,我還見過你的表演神箭,跟你剛才暗算我的一樣,所以才知道是你!」
那個叫龍川的刺客一暴身道:「小人不敢冒犯娘娘,神箭是攻向另一個人的!」
張士遠笑道:「又是對付我的,我們有過節嗎?」
龍川不說話,張立遠笑道:「我知道你們是奉命來殺死我的,誰跟我有這麼深的仇恨!」
龍川頓了一頓才道:「王爺,你瞭解就好.假如你要我們作證,我們是不會開口的,但現在則不妨告訴你,我們是奉了大唐皇帝的命令!」
武後也是一怔道:「胡說,皇帝會要你們來行刺,他是一國之君,想殺人只要下道旨意就行了,還用得著你們!」
「的確是皇帝,他說不便明裡來對付王爺,只有假手我們行事!」
武後道:「是皇帝親口告訴你們嗎?」
龍川道:「外邦之民,怎麼見得到天國之君,但皇帝是命一位大臣親口傳諭的,這位大臣的地位極其重要,小人確信是皇帝之命!」
張士遠大笑道:「看來李老的醋勁兒還不小!」
武後鐵青著臉喝道:「我知道是誰傳的命了,現在給我滾回去,我自會找那個人算帳的!」
龍川恭身道:「請娘娘恕罪,小人受使誓必達成任務!」
這句話對武後的刺激很大,她也無法否認這個事實,儘管她大權在握,可以操縱一切了,但御玉大寶上,仍是刻的高宗年號,皇帝是名正言順的統治者。
因此她暴怒地道:「很好,你們記住這些話,天朝已經兩度發兵遠征高麗,可見海洋之險,阻不了天朝雄師,等我做了皇帝,我第一件事就是發遣雄師,踏平你們東倭三島,以懲你們對我的不敬!」
龍川只是臉色變了一變,隨即恭身笑道:「那是以後的事了,等娘娘做了皇帝再說!」
武後氣得全身發抖,厲聲道:「你們以為我做不了皇帝,我就做給你們看看!」
張士遠道:「媚娘,你跟這些化外夷民賭這種氣有什麼意思,不是太失你的身份嗎?」
武後想道:「不行,我非要爭這口氣,連一個化外之民都把我瞧扁了,更別說中原的百姓了,我一定要登上那個寶座,那怕只坐一天都行!」
這是武後真正地表示了她的決心,以前她心中雖有那個思想,卻還有諸多顧慮,不敢草率作成決定。
最主要的阻力不是在長安,而是在外地的許多國公,他們多半是勳臣之後,世襲的公爵,各領一塊廣大的土地,自己召募兵士加以訓練,規模並不大,最多不過三五萬人左右。
因為主統不易,江山仍是姓李天下,但是一旦易統,恐怕就很難得到他們的支持了,這是太宗李世民的傑作,也是他永保萬年江山的策略。
他的江山是打下來的.天下一統後,這些同患難的夥伴們個個榮苦功高.放在長安,整天跟一般文臣們嘔氣。
他們喜歡多事,又不懂得辦事,李世民乾脆把他們放出去,讓他們保有一小部份的武力。
國家有武事,徵召他們來效力,就是一支雄師,太平無事,就讓他們練兵法,以免武事荒廢。
貞觀年間幾次對外用兵,東征高麗,西戰羌戎吐蕃,北收突厥,都是利用這支武力,才造成天朝上國的赫赫聲勢。
李世民發現他們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他們對皇室的保障力量,他是個聰明,自私而不偏心的皇帝,對於他的子孫,誰做皇帝都沒關係,只要他的皇室不易就行了,他傳給子孫的錦囊妙計只有幾句話:「外姓國公立藩制度絕不可廢,限制其武力,不可擴大,以免強賓壓主。」
武後是知道這個策略的,甚至定策時,她還參加過意見,現在則是深悔自己太過聰明了。
張士遠卻沒有她想得那麼多,只是輕鬆地站著,手撫長劍道:「大唐李老要我的命,但張某也是一國之君,沒有必要聽他的旨意行事,所以這顆頭顱還得耍麻煩一個人動手才能砍了去!」
武後立刻道:「誰要敢傷了王爺,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抄家滅族,雞犬不留!」
龍川道:「娘娘,主使的人是你們大唐皇帝。」
「都一樣,不管是誰,我說的話絕不打折扣!」
她的態度使兩名東倭刺客頗為猶豫,他們對這位女強人的能力絕不懷疑,更知道她的報復手段將會十分可怕。
可是他們考慮了一下後,龍川挺挺腰桿道:「娘娘要怪罪也沒有辦法,我日照大神的子民只要受到命令,誓死完成任務,不惜任何代價,任何犧牲!」
張士遠笑道:「壯哉!壯哉,這是死土的精神,張某十分佩服,現在你們來達成任務吧!」
龍川與荒木同時舉刀進攻、攻勢之凌厲出乎人想像之外,他們的戰法似乎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殺死對方,根本不計本身的安全,敞開空門,採取了以命易命的手段。
張士遠倒是頗為吃力,他的劍技勝過這兩個人有餘,可是卻沒有把握全身而退,他也不想拚命,變得成為被動了。
尤其是以一對二,更是吃力異常。
交手不過才十幾個回合,他不但連連後退,而且身上受了兩個輕傷,那是被尖銳的刀鋒劃傷的,他雖以靈巧的身法避過了攻擊的主鋒,仍不免沾上一點。
武後看出情況不妙,連忙衝到門口喊道:「懷義,刺客已經進來了,快來幫忙!」
王懷義應聲而進,而且立刻上前接下了荒木,變成了二對二,總算使張士遠的壓力降低了一點。
可是這兩名東瀛劍客仍然是悍勇不滅,戰法也沒有改變,對方有很多可以殺死他們的機會,只是難免要挨上他們一刀而已。
王懷義也是不想拚命的人,他被荒木纏得同樣狼狽不堪,也是在不住地後退。
忽地門口人影突問,進來了一對少年劍客,卻是張昌宗去而復返,而且還帶了個好幫手翼公小世子秦漢。
他是秦懷玉的兒子,武功得自家傳,在年輕一代中,也是有數的高手了。
兩個人一進來,立刻加入圍攻,不過才兩招,就雙雙奏捷,每個人都把對方劈倒在地上。
這倒不是他們的劍技高,而是他們的機會好,對方採取了拚命的戰法,本身就全無防備,而他們拚命的對象是對手,卻及不到旁邊或後面來的攻擊。
龍川斷首,荒木更慘,他是被秦漢自背後一劍腰斬的,兩下子就解決了問題。
張昌宗上前道:「爹,您受傷了?」
張士遠道:「不要緊,一點輕傷,僅及浮皮而已,我從沒有遇過這種對手,完全不要命,逼得我一點辦法都沒有,看來我練的這些劍法竟是全不合用!」
張昌宗道:「怎麼沒用呢,您能在拚命的攻擊下自保,就是造詣高深使然,在那種拚命的情況,能夠不被殺死,至少劍技要高出數倍才行。」
張士遠笑道:「可是你們兩個人來後,不出兩招,輕而易舉就把對方除掉了,這不是你們更為高明了!」
秦漢笑道:「那可不敢當,我們只是在旁邊揀現成的便宜,老伯等擋去了他們拚命的主力才是真的高明,這是昌宗兄想出來的主意,他說對付這些亡命殺手,最好是兩打一,一個好手應付他們拚命,然後一個普通的劍手也能收拾他們下來!」
王懷義道:「公子實在高明,一眼就看出了癥結!」
張昌宗笑道:「小侄不是高明,而是知己知彼,這批武士們來到京師,小侄就知道了,也對他們作過研究!」
武後這才道:「你知道他們是從那兒來的?」
張昌宗不禁猶豫,武後笑笑道:「你這孩子不老實,想對我搪塞呢,你不說我也知道,他們是武承嗣家中的門客,我以前就見過!」
張昌宗道:「承嗣大哥完全是靠著您才能居於相位,他不會來加害您的,這一定是另有主使人!」
武後笑笑道:「當然另有主使人,承嗣是個大混蛋,他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敢,怎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這些事你別管了,由我處理,倒是你父親受了傷需要診治,你快把他送回你的地方去治傷吧,我雖然很希望能侍候他,但是環境實在不許可,我感到很抱歉!」
張昌宗隨著父親走了,秦漢自然也一起告辭,他們仍下榻在駙馬府中。
因為那兒十分寬敞,有足夠的宅第來容納他們,秦懷玉特別撥出一所大院子給他們父子居住,聽說老友受傷,秦懷玉趕緊來探視了,談起那場拚鬥,都是怵目驚心,想不到海外會有這種死士。
秦懷玉道:「要是人人都這樣拚命的話,我們窮研劍術竟是毫無意義了!」
張昌宗道:「秦老伯,東倭小邦,居然懂得這種訓練死士的方法,而且也能訓練出這種死士,那才是可怕的事,我想他們不會安份,也不會安於侷促一隅的!」
秦懷玉道:「是的,東倭特使小野妹子尚在長安,我要好好地告誡他一番。」
他們在這兒談著,武後在宮中也想到這個問題,她的做法卻比較積極,滿臉秋霜地對王懷義道:「到兩個混蛋家裡,把他們給我綁了來!」
王懷義剛要開口,武後道:「懷義,你別開口為他們求情,我是要你去把他們綁了來,不得留半分餘地!」
王懷義見武後是真生氣了,只有答應而去,他到底沒好意思做得很過分,把武承嗣和武三思請到宮門口,才為他們上了綁,一直帶到武後面前。
這兩個人心懷鬼臉,但是仍串好了口供,準備到時來個推得一乾二淨,而且他們也不知道行刺張士遠是否已得手,心中還是頗為高興,因為他們很信賴那名東倭殺手,見到武後如此暴怒,以為張士遠已經被殺了。
來到宮中,首先見到六具東倭武士的屍體,他們就有點沉不住氣了,也預感到不妙。
武後的臉色冷得可以刮下一層霜來,用手一指六具屍體道:「你們看見了,現在給我一個解釋!」
武三思硬起頭皮推賴道:「娘娘,臣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六個人看起來好像東瀛的倭奴,怎會死在宮裡?」
武後冷笑道:「你會不知道,這裡面沒你的事,你給在一邊少說話!」
武三思一聽沒自己的事,心中就定了,但仍然陪笑道:「侄兒身負禁衛重任,宮中有了事,就是侄兒責任,侄兒一定要問的!」
武後一拍桌子道:「武三思,放肆,這是什麼地方?你是用什麼身份跟我說話?」
武三思連忙跪了下來,叩頭道:「微臣知罪,微臣無狀,請娘娘恕罪!」
他心中又感到不妙了,這位姑母一擺她的娘娘架子,就是翻臉不認人的時刻,自己這個侄少爺也就得準備倒楣了,好在刺客的事沒牽上自己……他尚在慶幸。
武後卻又說話了:「武三思,你說你身負禁衛重責,那很好,你對這六名倭奴的身份應該清楚!」
武三思道:「微臣不清楚,長安的外邦蕃夷很多,微臣不能每一個都見過,不過娘娘把屍體交給微臣,很快就可以調查出他們的身份的!」
「不必,你不知道我倒知道了,無須你費心去調查,我幸好不是全靠你,另外建有警戒及調查的系統,否則我被人宰了還是糊塗鬼呢?」
武三思一怔道:「娘娘知道這批人的身份!」
武志像笑道:「當然知道,不然幹嗎要把你們這一對寶貝兄弟叫了來,承嗣,你給我一個答覆,這六名倭奴是怎麼回事,你敢說句不認識,我就親手劈了你,你們以為我老邁昏庸得可以任你們欺瞞了!」
武承嗣比較聰明,早已瞭解武後已洞悉底細,現在是考驗他們的誠意與忠心,武三思那個混球以為能夠脫身事外,也不去說破他,乾脆自己承認了叩頭道:「啟稟娘娘,這六個都是微臣家中的護院教師!」
武三思大為著急,不住地用眼色去瞪哥哥,武承嗣只裝作看不見,武後倒是沒有大發雷霆,只哼一聲道:「你堂堂丞相,家中卻僱用倭奴來作護院教師,難道這堂堂中原都沒人了?」
「啟奏娘娘,中原不是無人,而是微臣得罪的人太多,再者微臣身掌國家樞機,機密也多,唯恐中原的人靠不住,這些倭人較為單純、靠得住一點,他們對微臣唯命是從,說一無二,所以微臣才用他們!」
「可是他們卻要來殺我呢?」
「娘娘明鑒,這是絕沒有的事,微臣一家富貴榮華,全為娘娘所賜,若是沒有了娘娘,微臣也失了依靠,撇開姑娘之情不談,單以利害而言,微臣也不敢加害娘娘!」
「可是他們確曾對我出手了!」
武承嗣大驚道:「微臣再三告誡過,萬不可警嚇娘娘,想不到他們會魯莽至此,這是微臣之過,微臣自請處分!」
他一口認了下來,武後顯然頗為滿意,也沒前往下追究,只是問道:「你不是要殺我,遣他們來幹嗎?」
「微臣是派來對付張王爺的!」
「為什麼,他礙著你們了嗎?」
「不,微臣是為了身家性命計,也是為了娘娘計,娘娘現在母儀天下,不能有微節細行之疵落入口實,張王爺常來看娘娘,實在……微臣不知該如何說,但娘娘總明白的!」
武後的臉色變了一變,但沒有發作,只是問道:「這完全是你一個人的意思?」
武三思大是著急,唯恐哥哥把他牽出來,武承嗣想了一下道:「微臣一人無此魄力,這是應另一個人的請求?」
「誰?說出那個人來!」
「是存干表弟!」
武三思一顆心幾乎從心口跳出來,聽了這話才大大地舒了口氣,武後頗感意外地道:
「會是他,這個畜生?」
「表弟也是為了娘娘,他不能夠說娘娘的不是,卻認為娘娘和張王爺不宜再交往下去!」
「他難道不知道士遠是他的生身父親?」
「他或許有點風聞,但他自己不承認,他已是大唐的正統傳位太子,自然是皇帝的骨肉!」
武後一拍桌子怒道:「畜生,他倒想得好,以為坐穩了江山,將來當不當得成皇帝還要看我高興呢!」
「娘娘,表弟也是為大局著想,不管怎麼說,他的本意還是為了顧全大局!」
武後冷笑道:「那麼你們認為我是不顧大局,任性胡鬧了?」
武承嗣連連叩頭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武後終於歎了口氣道:「你們實在不懂,今天的李家雖已有天下,但是最有勢力的卻是他們張家!」
武承嗣道:「微臣愚昧,請娘娘明示!」
「大唐的天下得了扶余王張仲堅之助而開創的!」
「這個微臣知道,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可是張氏一族,還沒放棄逐鹿天下,他們扶余有百萬雄師,神龍密探組織仍是遍佈天下……」
武三思道:「可是大唐也非昔日可比了……」
「你懂個屁,大唐的兵馬,一半屬三原李靖控制,李靖之保大唐,是為了對先帝李世民的交情,對後世子孫,卻沒有那麼忠心了,但他們卻與虯髯客是結義兄弟,始終欠了他一番大人情,若是張家再有意進軍中原,李靖很可能幫他們!」
「是微臣知罪,微臣以後再也不敢了!」
武後目注武三思道:「你身為大將軍,又負責宮庭禁衛,居然會讓暴客入宮行兇,你該負什麼責任!」
武三思急了道:「娘娘,宮中是張昌宗負責的!」
「他是副統領,你是正統領,他很盡責任,一有警立刻就到了,你卻又在那裡呢?」
「微臣在大哥這邊商談公事!」
「不是在等消息嗎?三思,你別在我面前搗鬼了,雖然承嗣沒把你咬出來,但是我仍然知道:整個事件都是你在背後搗鬼,你實在令我失望!」
「娘娘,微臣冤枉!」
「你再喊了一句冤枉,我就叫人立刻把你拖出去斬了,乾脆冤枉你到底,我對你不算不倚重,給了你這麼大的權限,你卻盡出紕漏,我也懶得多說你了,現在起,你把另一半的統領大權交給昌宗,我保住你的大將軍頭銜,你領一份干傣,在家裡靜坐思過,好好地讀書以及學習為臣處世之道,一年後觀效,若你有點改變,我再派你差事,否則我連大將軍的頭銜都取消掉,權當沒你這個侄兒!」
武三思大驚失色,沒想到處在自己頭上的懲罰會這麼重,正想作所抗辯,武後已經沉下臉喝道:「滾!」
只有一個字,卻使武三思跌入了冰窯,他再不敢開口了,倒是武後繼續冷冰冰地道:
「我今日的地位是我自己憑本事掙來的,不是靠你們的幫助,你們只是在底下扯後腿,幫倒忙,因此我再嚴重地警告你們一聲,今後別管我的事,否則我真會翻臉無情的!」
兄弟兩個人狼狽地出了宮,武承嗣還著實地抱怨了武三思一頓,說自己本來不願多事,都是被他拉下了水。
武三思也不敢再跟兄長頂嘴了,因為武承嗣很夠義氣,沒有把他咬出來,反而拖下個倒楣的李存干,其實太子才冤枉呢,對母后與張士遠的幽會,他只在武承嗣面前表示過憂慮,日後登基,跟武後無法協調,終至被廢黜,都是種因於這一次。
武三思的職權全被剝削了,只留下一個大將軍的空銜,而且職權全部移交張昌宗的手裡,這是從武氏家族手裡接下大權的第一個人,而且是氣焰喧天的武三思手中接下來的,自然令人刮目相看。
張昌宗立刻成為長安市上的第一大紅人,少年意氣風發,自然不免得意一點,出人扈從前後呼擁,文武百官,碰上了他都避道而行。
因為他自己在扶余國就是王子的身份,神氣慣了,倒也不以為自己太囂張。
可是有一天,他卻碰了個大釘子,他的扈從隊在長安市上碰上了一乘青呢小轎,四名轎飾都不起眼。
張昌宗的扈從都是御林軍的龍禁尉,以前跟著武三思就囂張慣了,現在跟了張昌宗,故態依舊,碰上了見對面不讓路,依然直闖過來,前面開道的兩個人就火了,長鞭一揮,就掃了過去,口中還喝道:「滾開,你們瞎了狗限,居然敢沖犯都統領的儀仗!」
那兩名跟班挨了鞭子,卻沒有退縮,依然站在中央,剛好張昌宗自己的馬也到了,見他的護尉還要挨打了,倒是連忙喝住了問道:「什麼事?」
那護衛道:「啟稟將軍,不知道是那來的瘟官,居然敢不讓道,直犯騎駕!」
張昌宗少年氣盛,心中也有點火,但他總算有點涵養,沒有叫人開打,只是道:「問問是那個衙門的!」
沒等他問,轎中人已經自己下來了,開口道:「風鸞閣大學士,右丞相狄仁傑!」
張昌宗一聽大驚,連忙趨前恭身行禮道:「原來是相國大人,卑職候安!」
狄仁傑的臉色十分平靜地道:「不敢當,張將軍,你我文武不同途,不相隸屬,見面不打招呼沒關係,只是要叫老夫讓道,就有個講究了,朝有國法,不知道國法那一條規定你這個踔騎將軍比老夫這右丞相大多少,老夫必須要給你讓道!」
張昌宗一聽話頭不對,心中暗暗叫苦,碰上這個倔老兒,自己也只有認倒楣了,只有恭身道:「卑職無狀,卑職無狀,卑職不知道是相國大人道駕!」
「不知道就可以隨便叫人滾開,隨便動鞭子打人!」
張昌宗知道沒有道理講了只有陪笑道:「老大人每次出來,都有半副鑾駕陪送的,今天……」
狄仁傑哼了一聲道:「半副鑾駕是聖上所賜,作為老夫對國事操勞的報酬,現在老夫只是私人的行動,不為公事出來,不敢啟用鑾駕,將軍此到莫非是有什麼公事?」
張昌宗忙道:「不,卑職也是到翼公府去拜侯世子!」
「那也是私人的行動了?」
張昌宗道:「卑職的工作是沒有時間的,此行雖屬私人拜候,但也會談一下公事!」
「那也是屬於公務了!」
張昌宗陪笑道:「卑職的工作無所謂公私,也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間,不管是為私為公,冒犯大人總是卑職的不是,請大人示諭,卑職願領受一切處分!」
狄仁傑冷笑道:「將軍,你管的京都治安,像這種情形你自己知道該如何受處分的,還要問我不成!」
張昌宗道:「是的,冒犯上官,分兩等罪行,看是故意或無知。若是故意為之,應是斬立決的大罪,但卑職確不知道相國大駕,這一點相國大人想必是明鑒的!」
狄仁傑道:「這一點我同意,我沒有擺出御賜鑾駕,前面也沒有牌示身份,即使你是有意衝撞,也只能算無意!」
「相國大人功在社稷,朝野同欽,誰也不敢冒犯的。」
「那倒不敢,不過我現在既是丞相,自有丞相的尊嚴,無知冒犯,又該是什麼處分!」
「杖責二十,罰俸三月,降一級處分!」
「很好,老夫認為很合理!」
「卑職立刻就到府上去領責!」
「寒門狹窄,招得不起這位大紅人,而且你也不是在家中冒犯我的,何必到寒舍去呢,說句老實話,你肯親口說錯,已經給足我老面子了,還當真要挨鞭子不成!」
張昌宗一聽話中有話,才明白老傢伙是要他當街領責呢,當然,自己要耍個賴皮,順著他的話,道謝一聲,也可以把事情拖過去的,可是他看了那些手下個個幸災樂禍之狀,心中猛地一動。
這些人原來都是武三思手下的,現在跟了自己,內心裡還是向著武三思的,他們在京中多年,不會不認識狄仁傑的轎夫與跟班,這是存心叫自己坐臘呢!
於是他一咬牙道:「多謝老大人寬容,但卑職既有失態之罪,便當領罰,請大人當面檢驗!」
說完他朝街心一跪,對兩個執鞭的護衛道:「司鞭,衣破見血為度,不得循私,共二十鞭!」
那兩名護衛倒是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張昌宗沉聲道:「我的話就是軍令,你們敢不從?」
兩名護衛聽到軍令兩個字,倒是不敢違抗了,只得舉起鞭子,對他身子抽下去,下手很重,一鞭一條血痕,二十鞭打完,他已經全身是血。
但他仍然很恭敬地對狄仁傑道:「老大人滿意了嗎?」
狄仁傑道:「將軍,司罰的是你,滿意與否也該問你自己,不過老夫私人表示一點意見,我很滿意!」
張昌宗這才起立道:「謝謝老大人!」
狄仁傑點點頭道:「將軍,你少年有為,只是行事經驗欠缺,容易為小人撥弄,幸好你能知過,勇於負責,猶不失為佳子弟,今天這頓鞭子,你挨得很冤枉,但還是值得的,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嗎?」
張昌宗道:「卑職明白!」
狄仁傑道:「老夫不相信你真的明白了,你究竟明白什麼,不妨說給老夫聽聽!」
張昌宗想想道:「比如說卑職身上長了一顆小瘡,那是病根早伏,它剛開始有一點灌膿的時候,操刀一割,把病根也割除了,若是不去理會,很可能它會長成一顆大惡瘡,那時再去割它就難了!」
狄仁傑哈哈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你是真懂了,不過老夫還有一句忠告,你得娘娘寵信,遽膚重寄,但還是謙虛一點的好,富貴不能久保,少年得志,未必是福,廣納善緣,自求多福,這是老生常談,但恐怕沒人對你說過,你也未必知道!」
張昌宗道:「是的,卑職聽的奉承話很多,卻很少受到教誨,尚望老大人不棄西劣!」
狄仁傑笑道:「你這個年輕人不錯,老夫喜歡交你這個朋友,以後有空不妨常到老夫這裡來坐坐,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害處的!」
「是,卑職一定常去求教的!」
秋仁傑又上了轎子,張昌宗在一旁恭送,他的手下們也忙避開一邊,送著他走了!
這時那些護衛才忙著上來,要為張昌宗擦拭血跡,尤其是那兩名司鞭的護衛,更是惶恐地道:「將軍,小的是奉了您的軍令……」
張昌宗笑笑道:「沒關係,是我親自下令要你們打的,你們很盡職,不過我有個問題想請問一下,你們兩人跟隨武大將軍有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小的們一開始就在踔騎當差,侍候大將軍,現在又追隨都統領!」
「很好,狄仁傑當丞相有幾年了!」
「才七八年,他以前只是左都御史,都是娘娘提拔,才讓他居了相職,這老兒卻不知感激,對都統領大人如此折辱,一點也不給娘娘留面子!」
「他那兩名跟班我看也跟他多年了!」
「是的,在他當御史任上就跟著他了!」
「這麼說你們是認識他了!」
那兩個人才知道不對了。
張昌宗冷笑道:「我是不知道他們是丞相的從人,所以才加以冒犯,現在我已領過責了,你們卻是知道了故加冒犯,那是什麼罪!」
兩個人臉都嚇白了,連忙跪了下來,張昌宗忽地掣劍,根本不跟他們多說,劍光揮出,兩顆人頭落地。
然後他才朝那些失色的護衛們道:「各位,我知道你們是大將軍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但你們吃的是朝廷的俸祿,不是大將軍私人養活你們的,今天你們找到我手下,也是朝廷旨意,你們若是仍然心向大將軍,想故意出我的醜,要我鬧笑話,這兩個人就是榜樣,現在回大營,我要好好整頓一下!」
大家乖乖的列隊,張昌宗又道:「儀仗照例,不准喝道,若是碰上了人,階級高於我的,我們讓路,低於我們的,應該自己會讓,假如再出一次錯,我就比照今天的方式,斬立決!」
聽他這樣一宣佈,那些護衛們不禁叫苦連天,因為這個踔騎營都統領,官位實在不大,只是職權凌人而已,京中一二品的官兒太多了,個個都是上級,那裡認得那麼許多,要是再碰上一個,豈不死得太冤枉!
但他們也嘗到了張昌宗的厲害了,令出必行,不容人多作分辯的,少不得只有戰戰兢兢的行事了!
幸好,他們的眼皮子廣,辦法也多,每次出巡,都是先遣幾個人,穿了便衣,預先走在前面,遇有官員碰面而來的,趕緊先去摸摸底子,這樣才維持沒出錯!
張昌宗則是裡外興革,慢慢地調進了不少自己的人,總算把武三思的勢力全部驅除了出去。
踔騎營龍禁衛,已經全部是他的勢力了。
平安無事地過了一年,發生了一件大事。
大唐高宗皇帝疾崩,天下大喪。
太子存干順理成章地即位,是為中宗,改無嗣聖元年冊立太子妃韋氏為皇后,尊武後為皇太后。
武後這才真正地獨攬大權了,朝廷中辦事掌權的大臣,多半用進了她自己的班底,舊日保皇的那一派,慢慢地都被汰換,連一些舊日的功勳國公,也都—一地調了出去,讓他們掌一小部份兵權,但是卻分得很敬,相互之間,缺少聯繫,可以獨當一面,卻作不起怪了。
中宗毫無行政經驗,一切大事都取決於母后,張昌宗仍是她最寵信的人,累進官爵,至右將軍。
武三思沒掌什麼權,可是也因緣而進,封左將軍,這是武臣中最高的兩個領銜。
張昌宗很稱職,兵馬大權在握,跟各地的將領處得極佳,最主要的是有兩個大軍事強人支持他。
一個是翼公秦瓊,秦叔叔實年紀大了,卻依然健在,他不管事了,但兒子秦懷玉和孫子秦漢都跟著張昌宗私交極佳,秦家是元老中唯一的不倒翁。
另一個則是護國公三原李靖,他始終是大唐擁兵最重的一支,但他跟張家的關係太密切,對張昌宗自然是全力支持。
武後把張昌宗提拔到如此重要的地位固然是為了她與張士遠的私情,因父及子,但政治上的因素也有絕大的影響。
張士遠是扶余國王,有一支強壯的海外兵力為助,也可以幫助穩定大局。
武後的行動也自由了,她可以在宮中公開跟張士遠幽會而沒有任何的顧忌了。
她自己身為皇太后,禁宮侍衛都統領張昌宗是張立遠的兒子,禁宮總監王懷義是張士遠的舊日部屬,張士遠出入宮門已經無須通報,不需要經過安排了。
不過他自己是扶余國王,國內的政事也需要他去處理,好在他有兩個兒子,小兒子昌宗留在長安,大兒子昌君留在扶余,可以替他分勞,所以每年總能撥一兩個月的時間到長安來跟武後團聚。
這兩個月是武後最開心的時間,他們都是六十歲的人了,已沒有年輕人的那份激情,但是兩情繾綣,卻不遜年青人,在宮中,他們已不需要避諱任何人,經常手挽著手,漫步在未央宮中,太掖池畔,喁喁地訴著情話。
這兩個白頭戀人的戀情也是相當感人的,武後從十六歲時認識他,四十多年了,仍是對他有著如火的熱情。
奇怪的是他們都不顯老,比一般六十來歲的人都年輕,看去都彷彿是四十來歲的人,男的依然英俊,女的依然媚艷,只是比一般年輕人多一份成熟。
這天,他們又相地在太掖池畔垂釣,那是他們兩個人的天地,所有侍奉的宮人都離得遠遠的。
只有一個人,可以鄰近,等候著召喚.那是忠心耿耿的王懷義。
池水是靜靜的,池中的荷花也是靜靜的,偶爾有一兩條不甘寂寞的魚兒,跳出水面來,翻個身又落回水中,打破了岑寂。
張士遠已經釣起了好幾尾,武後卻一條都沒有釣到。
她不禁生氣了,指著池水道:「水中的魚兒聽著,你們若再不上鉤,敗了哀家的興子,哀家立刻叫人抽乾池水,活活地干死你們!」
張士遠擲竿大笑道:「媚娘,你越來越不講理,魚兒無知,它們可不懂得來巴結逢迎你的這位皇太后!」
武後卻固執地道:「我就不信它們真有這膽子敢抗旨,我現在從一數到十,假如再沒有魚兒上鉤,我就立刻下旨,發動三千人工進來抽水,一個時辰內,抽乾太掖池!」
張士遠見她說得很認真,歎了口氣道:「媚娘,你別作孽了,釣魚是養性恰情,賞心樂事,你那是暴君做法,豈不大煞風景!」
「我不管,我釣不到魚,就不是樂事了,我的處事原則一向就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凡是與我意願違觸的,我絕不姑息,這些年來,多少頑強的敵人都在我手中倒下去,我倒不信這魚兒強得過我!」
說完,她已開的數數了,說也奇怪,魚兒好像真聽得懂她的威脅,在她數到第九聲時,她的浮子急速下沉,武後用力一挑,一條金色的大鯉魚隨竿而起,被她拉在草地上。拍拍地跳動著。
武後心花怒放,笑著這:「土遠,怎麼樣,我這皇太后的威風不小吧,這條魚果然應旨來上鉤了,這尾魚差不多有十來斤呢,比你所得加起來都重!」
張士遠忙上前幫她把魚兒從勾上取下來,抬在手中道:「不止十來斤,它足足有二十多斤,沒想到太掖他中會有這麼大的魚!」
「那倒不希奇,此地從漢家以來就建宮築地,怕不有一兩百年了,再大的魚都有!」
張土運卻沉思道:「不對,你那根釣竿細如指,最多只能釣上斤來重的魚,而且魚在水中,就有幾十斤重,折斷了竿子都拉不起來,我看你輕輕一拋就拉了起來,這裡面頗為費解!」
「那有什麼費解的,我是奉天承運的皇太后,天子還是我的兒子,高與天齊,自有百神呵佑,所以我一聲旨下,立有巨魚上鉤!」
張士遠凝重地道:「媚娘,你雖然成為了天下第一人,但那是因緣和際遇,可扯不上什麼神靈!」
「那你對這條大魚上鉤,又作何解釋!」
「我認為有人在搗鬼!」
「有人搗鬼,現在還有什麼人,敢在我面前搗鬼?」
張士遠一言不發,目注水面,忽而將身縱起半空,他昔時即有天下第一劍客之譽,此時造詣更見洗鏈,人在空中,劍已出鞘,單劍前指,筆直地刺向水中,身子倒著入水,不帶一點水花。
武後驚呼道:「士遠,你做什麼?」
水上一陣波濤翻,忽然水浪一翻,射出一條人影,卻是個身穿紅衣的番憎,手中執著一柄亮晃晃的大戒刀。冒出了水面,居然也筆直地射向半空中,然後舉刀直向武後劈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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