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七名漢子神容冷漠,不苟言笑,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可是他們所採取的包圍方式以及所佔的位置,卻表示出他們的內涵深沉,尤其是他們握兵器的姿勢,幾乎同出一轍,刀尖斜指地面,眼睛半開半閉,一付慵懶之態,好像都沒有睡醒似的。
這使得司馬青的警覺性陡地提高了,低聲朝上官紅道:「小紅,這是一批久經訓練的殺手,對付他們時要特別小心,不能以常情度之,他們一出手就是殺著。」
上官紅也隱約地感覺到這七名漢子身上所透出的一股無形的殺氣,神態凝重地道:「我知道,青哥,我們是怎麼個打算,突圍還是放手一搏。」
司馬青搖搖頭道:「都不是,我們就在這兒乾耗著。」
這個答案使得上官紅大惑不解,也使得陳三泰感到很意外,就是那被稱為天風七英的七名漢子也微微一怔。
上官紅眼睛看著司馬青,想從他臉上找出他說這句話的真實性有多少,因為這簡直是開玩笑,在敵人的窩裡,在敵方的重圍下,在一批殺手的逼迫下,要想爭取生機,只有殺開一條血路,怎麼能乾耗下去呢?
但司馬青的表情很認真,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上官紅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道:
「青哥,我們在這兒乾耗下去?」
司馬青很鎮定地道:「是的,我忽然想起這七位朋友的來歷了,他們是江南一個神秘組織中的漏網之魚,十年前,在浙東天目山,有一所叫無名堡的莊院,莊主叫公孫無名………」
上官紅搖搖頭道:「沒聽過這個人。」
「很少有人知道,他們以無名為名,就是不希望被人知道,而無名堡從事的工作也不希望被人知道,他們專幹殺手的勾當,堡中養了一批無名殺手,武功很高,也很剽勇,從事狙殺,從不失手,無名堡殺人的代價很高,一共分三等,最高是黃金三千兩,最低是一千兩,視被殺者的身份而定,不過他們的信用很好,任何生意都敢接,浙東大豪聞人傑,金陵飛龍鏢局的總鏢頭李龍飛,都是被仇家以一千兩黃金的代價買動他們殺死的。」
上官紅一怔道:「殺死這兩個人,只是最低的價格,那麼他們最高價格的,將是什麼身份?」
司馬青微笑道:「身價越高的越容易對付,無名堡只接受過一票三千兩的生意,是一個鹽商的大婦出價殺死一名青樓紅妓。」
「這是什麼規矩?」
「這就是無名堡的規矩,因為公孫無名本身很有錢,他開這行生意是為了興趣,不是為了賺錢,被殺的對手武功越高,他的興趣也高,他所養的殺手也是一樣,無名堡的生意越做越大,殺死的人也越來越多,而且多半是有名的江湖人,終於被人探悉底蘊,江南武林道中聯集了四十多名好手,圍攻無名堡,卻弄得鎩羽而歸,因為無名堡中的十三名殺手,個個都勇不可當。」
「那究竟是怎麼才把他們擊潰的呢?」
「說起來更有意思了,那四十多位高手幾乎是江南俠義道上的精英了,居然在無名堡碰了個大釘子,實在沒辦法,向我師父求助,我師父聽了敘述之後,拒絕了他們,卻帶了我一個人,喬裝為一個商人,登門以一千兩黃金,出價買取公孫無名的人頭。」
「那他會接受嗎?」
「公孫無名是個怪人,他欣然同意了,發動了他堡中十三名殺手,圍攻他一個人,苦鬥了半個時辰,有五個人突然退了下去,其餘八個人仍然繼續急玫,公孫無名殺死了兩個人,到了將近一個時辰時,公孫無名鬥志更盛,又殺死了兩個,可是他在計時的沙漏到達一個時辰的刻度時,竟然停止了抵抗,聽任一個殺手把他殺死了。」
「這是為了什麼緣故?」
「為了信譽,無名堡的信譽,他收下了一千兩黃金的代價,就必須要達成交易。」
「後來呢?」
「公孫無名一死,剩下四名殺手也都相當疲累,我跟師父上去殺死了兩個,卻放走了兩個。」
「為什麼,為什麼要放走兩個呢?」
「因為那兩個人連舉劍的力氣都沒有了。」
「是決鬥太烈,使脫了力。」
「不是的,不久之前他們還生氣呼呼,勇猛異常,不過才一剎那的工夫,怎會軟弱如此呢,但他們的情形確是如此,我師父精於醫道,一把他們的脈象,才發現了其中奧秘,他們是受了一種藥物的刺激,才變得勇猛非凡,這種藥物性能很奇特,可以使人在突然之間將功力提高好幾倍,但是最長只能維持到一個時辰,先前逃走的五個想是體質較弱,才半個時辰,已藥力將盡,所以匆匆地走了,公孫無名也是想到時辰將盡,他們的藥力快完了,更為無力殺死他了,因此才飲刀自絕的。」
「這實在是個怪人。」
司馬青點點頭道:「是的,公孫無名武學造詣之高,已至無人能及的境界,他說天下沒有一個人能殺死他,所以才興起那個怪念頭,找了十三個資質最平庸的人,成立了那麼一個殺手組織,目的就是向武林中人挑戰,沒想到我師父居然用那個方法殺了他,他對我師父十分尊敬,遺書中把他的武功以及制那種藥丸的方法,還有無名堡的基業,全部送給我們。」
「那你們不是可以天下無敵了。」
司馬青道:「沒有,我師父又把他的武功秘笈以及方單燒了,把無名堡的藏金移作了賑濟淮河水災之用,把無名堡放了一把火,付之一炬,而且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因此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無名堡是如何消失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公孫無名的武功太邪,所以把他自己也引入了邪道,那些藥方也太邪,我師父認為毀了的好,對活著的兩名殺手,因為他們沒有了藥物的刺激,也不可能再為害了,所以放他們走了,因此無名殺手,一共有七個人沒死。」
「就是這七個人?」
「是的,雖然那一天他們都是蒙著面罩,但是其中有兩個人,一個被公孫無名削掉了半隻耳朵,一個頸上被挑破了一條傷痕,我相信就是面前這兩位。」
他指著面前的兩個漢子,果然右邊的一個左耳半缺,左邊的一個頸上有一條劍痕。
上官紅道:「他們怎麼會被衛天風網羅了去呢?」
「這我就不知這了,他們可能也打聽得衛天風虎子狼心,而且也怕江南武林道的追殺,所以躲到這兒來了。」
「他們沒有了藥物刺激,還能當殺手嗎?」
司馬青想了一下道:「公孫無名傳給他們的武功招式還在,只是功力不足而已,可能他們中間有一兩個有心人,偷偷地把那種藥藏著一兩顆,再行仿製,效用雖然此不上公孫無名所煉的,多少還有點用。」
陳三泰的神色很訝異地道:「司馬青,這是你的猜測嗎?」
「是的,我們進來時你們正在吃飯,如果他們不仗藥物而能動手的話,在外面就把我們堵住了,他們匆匆跑到後面來,就是為了吞食藥丸,你現身之後,如果早有存心要殺死我們,應該一見面就吩咐他們動手,可是你說了半天的話,話裡有真有假,無非是在拖時間,等他們的藥力行開,陳三泰,我沒說錯嗎?」
陳三泰哈哈大笑道:「沒有錯,高明,高明,天風七英,的確就是無名堡的七殺手,他們投到衛莊主這兒來,衛莊主竭盡所能,為他們重新配製那種藥,結果只能發揮一半的功效。」
「我想也是如此,如果他們能夠完全發揮所能的話,衛天風就不必用手段了,就憑這七殺手,也能稱霸於天下。」
「就這一半也夠了,七劍聯手,無人能敵。」
「你別唬我,無名殺手只能個別為戰,沒法子聯上手的,我看過他們合攻公孫無名,也是一個個輪流出擊,現在他們七人各據一方,也是證明他們只能單獨應戰。」
「就算是吧,就七個人封死了你們的退路也夠了。」
「封了不多久,我就在這兒乾耗著,最多不會超過半個時辰,他們的藥力一退,就連個廢人都不如,我用一根手指也能點倒他們了。」
陳三泰怒道:「小子,你知道得太多了,絕不能放過你,上!上!」
他雖然叫了好幾聲,那七名漢子都沒有動。
陳三泰怒不可遏地道:「你們是怎麼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衛莊主養你們幾年了,現在用得到你們時………」
那缺耳的漢子道:「陳老,我們的殺手無法對司馬青主動攻擊,因為他是唯一見過我們攻擊公孫無名的人,也是唯一知道如何化解我們殺手的人。」
「清道人不是把公孫無名的武功秘笈燒掉了嗎?他根本沒有練過公孫無名的秘笈,怎麼能制得了你們。」
「我們輪攻公孫無名達一個時辰之久,施出了一千多招殺手,解法只有一式,他在旁邊一定看會了,他現在握劍的姿勢就是解法的起手式。」
「你們是殺不死他了,如果讓他出去,宣佈你們在這裡,昔日的仇家都會找來的。」
「我們知道,但是沒有辦法,我們上去就送死,陳老,我們投奔衛莊主是為求活命,不是來送命的,除非你先上去,引得他先動手,我們才有機會。」
「老夫先上?你們七劍齊發,豈不是連老夫也傷在內了。」
「陳老既然也怕死,為什麼我們就該死呢?」
陳三泰被頂得沒有辦法,硬著頭皮道:「好!老夫就先過去,你們小心點,………」
「陳老放心好了,我們盡量將劍勢避開你,不過陳老千萬留神,一定要把司馬青的劍勢移動了才行。」
陳三泰移身出劍,直衝過來,上官紅卻振腕抖劍,把他給封住了,陳三泰一連幾次猛攻,都無法逼近到司馬青身邊,不禁急得發喊道:「你們怎麼還沒動手。」
「司馬青的劍式沒變,我們上來也沒用。」
「再去叫兩個人進來,迫攻司馬青。」
「對不起,陳老,我們恐怕叫不動,這兒的人都知道,插進來就一定會傷在我們的劍下,沒人肯來的,相信陳老自己也叫不動,這兒雖是陳老為主,但是大家的地位都差不多,誰也無權叫誰先去送命。」
陳三泰氣得直發抖,卻也無可奈何,忽地一咬牙,拚著肩上挨了上官紅的一劍,欺身進來,長劍遞向司馬青的前心,這是一式拚命的殺著,司馬青無法不理,長劍遞了出去,把他的劍磕開了。
七名漢子身形急動,同時圍了上來,七劍齊發,凌厲無匹,司馬青想要回劍去封架已是不及,只得拚著自己一死,劍勢反抖,把攻向上官紅的兩支劍磕開了,他自己卻敞開門戶,聽任前面兩支劍攻了進來。
這兩支劍是缺耳與頸下有疤的兩名漢子的,他們在七英中造詣最高,劍勢也最厲,司馬青自知必然難當一擊,故而在架開來劍,救下上官紅時,跟著把上官紅往上一托,拋了起來-道:「快走。」
上官紅是脫險了,可是她想到這是司馬青拚死救她脫險,兩腿一墊,落地反身,挺劍又想去拚命時,卻又怔住了。
因為她看見缺耳疤頸兩名漢子的長劍竟是掃向了一邊陳三泰,把他斬為三截,司馬青卻安然無恙,怔立一邊。
那七人都已收劍退後,缺耳漢子道:「司馬大俠,昔日不殺之恩,今日報過了,如蒙成全,就請不要把我們是無名殺手的事,告知南北武林。」
司馬青這才警覺過來道:「你們殺了陳三泰,還要留在這裡。」
缺耳漢子道:「七劍齊發,在中間的人都要死的,不過司馬大俠是唯一會解法的人,所以才被你衝出去了,我們除了此地之外,別無他處可去,二位請快走吧,恐怕有人會來了。」
司馬青也聽見有人的腳步聲接近,一拉上官紅,向外迎衝出去,看見來的是史文通與幾個執劍的漢子,但他們發現地下橫屍三截的陳三泰,又發現殺氣騰騰的司馬青與上官紅,不敢攔阻,聽任他們出門而去。
兩匹馬還拴在門口,兩個人上了馬,一言不發,直往前途奔去,走出十來里後,上官紅道:「青哥,這是往邯鄲去的路?」
「是的,我知道,北方我雖然沒來過,可是大致的方向還能辨別,我們向西去,最大的一個城是邯鄲!」
「可是我們上那兒去幹嗎呢?」
「什麼也不幹,只是因為那邊沒有人會堵著我們,較為安全,現在我們等於已經向衛天風下了戰書,他也有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可以公開地狙殺我們了。」
「什麼理由?我們又沒有犯什麼錯失。」
「擅闖雙泰鏢局,殺死了陳三泰,這個理由足夠了。」
「可是我們並沒有殺死他,是他們的自己人殺了的。」
「不!小紅,我們必須承認這件事,衛天風不會承認他養著昔日無名堡中的無名殺手,自然也不會承認陳三泰是死在他們手中的,我們本來是可以否認的,可是我們欠了那些殺手們的情,他們在可以殺死我們的情況下放了我們一馬,反而殺死了陳三泰,因此我也答應了不把他們牽出來,就只有我們自己承擔殺人的責任了。」
上官紅想了一下道:「承認了也沒關係,我本來就想宰了他,這傢伙太可惡了,居然跟衛天風串通好了來對付我爹。」
司馬青也一笑道:「不錯!我們有足夠殺死他的理由,那又為什麼不承認呢,何況這件事對衛天風的影響也很大,至少可以把他假仁假義的面目揭穿開來,使大家都認識他的為人。」
上官紅笑道:「衛天風的手段以及他的偽善真面目,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大家懾於他的勢力,不敢揭穿而已。」
「也不盡然,衛天風並沒有到了能一手遮天,控制整個北地武林的局面,否則他在你父親的葬禮上,就可以公開地對付你了!他在你那樣的屈辱下都不敢動手,可見他還沒有能把握全局,而且所顧忌。」
「可是他現在掌握著一股相當大的實力,那些人都是四下分散的,在我爹的殯儀時,大家集中在一起,還能使他有所顧忌,等大家一分散,就會被他一個個地個別擊破,終而完全受他的控制了。」
「這很可能,我相信那些名他也想到了,除了那些一已經準備倒向他的人,其餘的人也一定會構思對策。」
「還有什麼對策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大家團結起來,組成一股力量來跟他對抗了………」
「這雖然很不容易,但是並非全無可能。」
「不可能的,衛天風也不會讓他們這麼做。」
「江湖人都有個寧折不彎的臭脾氣,衛天風如果真的採取強迫高壓的手段,反而會引來更多反對他的人,那個老江湖不會這麼做的。」
「他會怎麼做呢?」
司馬青一歎道:「天風堡財雄勢大,就憑這兩點已足夠迫使大家低頭了,他把昔日公孫無名手下的殺手收容過來,我已經想到他的作法了,這是一種很厲害而又穩妥的手法。」
「青哥,究竟是什麼方法,你說話不要繞圈子好不好?」
「襲斷生計,驅虎吞狼,江湖人唯一可悲的是沒錢,北地武林中知名之士,沒幾個是自己有身家產業的,一般的江湖人,要就是進黑道,上馬掛槍,占山立寨,落草割地,抽取買路錢,或是打家卻捨,寇人以生………」
上官紅感慨地道:「是的,北方民風剽悍,淪入黑道的人也多,勢力很大,幾乎可以與白道中人分庭抗禮。先父任武林盟主時,也無法將這批人消滅,只有跟他們妥協,允許他們對路過的商旅值十抽一,才能維持個相安無事,那也只是對大股的山寨而言,零星散股的盜賊仍然很多,所以北方的鏢局特別多………」
司馬青道:「這正是我要說的,白道中人,保鏢是正途,此外就是自己斥資經商,販賣關外的皮貨、藥材以博利,衛天風只要在這兩方面施以壓力就夠了。」
「怎麼個施壓力法?」
「很簡單,不跟他攀交情的,他一概相應不理,而且暗示黑道中人跟他們作對,迫使白道中人走投無路,逼得非向他們低頭不可。」
「你是說他兼能控制黑道中人嗎?那不可能,人家不會聽他的。」
「非聽他的不可,因為他本身有一股雄厚的勢力,黑道中人唯利是圖,犯不著跟他去硬拚,此其一,而且他並不是把生路擋絕,只劃出一部份的人不准人下手,那些綠林豪客為了要求生,勢必會對另一部份出手,這樣一來,不跟他合作的江湖人就無法在北方立足了。」
「假如大家都聽了他的,他又如何安置黑道中人呢?」
「沒什麼難辦的,最多恢復令尊當盟主時的辦法,按例繳費買路錢過關,利益均沾。」
「那不是跟現在沒兩樣嗎?」
「不!現在的情況不同,北方的綠林道已經準備知會鏢局,自下個月開始,所抽的成數要提高到一成五,可是持有天風堡號牌的鏢局,只需繳納五分例費即可不受干擾;這樣一來,獲利的厚薄相差太多,目前的保鏢獲酬是一成半到兩成,按照新的標準,有些人就無利可圖,被逼得關門。」
「這些事我怎麼不知道?」
「目前還在保密階段,原是準備等令尊發喪後,開始發出知會,這消息是從綠林道中傳出的。」
「他們肯接受衛天風的調遣嗎?」
「有兩個黑道梟雄不肯答應,可是都被暗殺了,我正在奇怪,那兩個人的武功卓絕,要殺死他們很不容易,今天在雙泰鏢局看見那批無名殺手,才知道衛天風的手段。」
「這個消息確實嗎?」
「千真萬確,被殺的關外八達嶺總瓢把子過江龍聞人俊與先師有舊,現在八達嶺是由二當家萬世和接替龍頭,聞人俊的弟弟聞人傑逃亡下來,告訴我這個消息。」
上官紅一歎道:「衛天風現出這一手倒是夠厲害的?」
「巨奸大惡,必有過人的城府,他絕不會自己做惡人,甚至於還擺出一付偽善的面目旁敲側擊來逼人就範,所以我預料不出半年,他就能完全地掌握了北五省黑白兩道。」
「他居然能夠把勢力伸進綠林中去,倒真是不可思議。」
司馬青一歎道:「這也要怪令尊,最近一年來,幾乎完全不管事,一切都委諸衛天風部署,他利用這個機會,跟綠林道也搭上了線,肯跟他合作的自然受其支持,不跟他合作的,他在暗地裡策動一些綠林道中的次要人物,起而奪權,終而受其掌握;於是他明裡暗裡控制著黑白兩道,成了北五省武林中的太上皇了。」
上官紅驚道:「他真有這麼大的本事?」
司馬青淡然一笑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令尊過於剛直,又自視太高,不屑與綠林中人交往,否則令尊可以做得更好。」
「我爹不是那樣的人,他對武林同道一視同仁,只以行為取人,從不問他的出身,也沒有搭過什麼武林盟主的架子,很多綠林道中的首領,都是他的知己………」
司馬青歎了口氣;「小紅,我不想抬槓,你所謂很多也不過是七八個人而已,在整個綠林道中,所佔的比數太少了,而那七八個人,真正握有實力的不過是一二人,其餘都是獨來獨往的獨行豪客,即使武功輩份都很高,卻也難以左右大局。」
「我爹沒有獨霸武林的雄心,何必要去左右大局。」
「那他就不該擔任這個武林盟主。」
「青哥!你對我爹的瞭解還不夠,他何嘗願意當這個盟主,完全是被一些人硬抬出來的。」
「我很瞭解,他只想為武林道盡點力,並無成就霸業之心,所以才勉為其難,這是最糟糕的事,他如果只想行俠濟世之心,乾脆獨行其是,不參加任何組合,做事情反而自由得多,既然擔任了這個工作,就該深切體會,改變自己的作風,切實地做點事,像這樣吃力不討好,反而誤人誤己,連帶也坑了別的人。」
「誰受了我爹的連累了?」
「聞人俊,他就是太尊敬令尊了,所以才身遭不測,聞人傑跟我談起來,對令尊的為人,他是萬分的欽敬,但是對令尊的處事,則不無微言………」
上官紅低頭歎了口氣:「我並不認為爹做錯了什麼,嵩雲別莊上的人員,多半是從黑道上轉來,洗手歸正,自動效力的,而現在對我仍然忠心支持的,還是那些人居多,他們有的出身微賤,有的卻曾是叱吒風雲的人物,爹對他們親如手足,才換得他們的捨命追隨,這些地方,爹是成功的。」
「聞人傑並沒有說令尊對人失敗,只是處事方面的敗筆也無容否認,如以行俠而言,他交到一個朋友,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敵人都是成功的,因為人生得一知己可死而無憾,但是身為武林盟主,能交到九千個朋友,卻樹下一千個敵人,都是失敗的;因為這九千個朋友,未必能因為他的緣故而成朋友,而一千個敵人,卻會因為他的緣故,也成了敵人。」
「那麼他的意思是該怎麼做呢?」
「武林盟主應該沒有一個敵人。」
「人不可能沒有敵人的。」
「不難,衛天風就能做得到,他像是一個辛勤的農夫在經營他的田園,不讓一根野草生長在田圃中,而農夫對於清除野草的手段是連根拔除。」
「就像是他現在對付我的手段一樣了。」
「是的!陳三泰沒有那個膽子,他一定是得到了衛天風的指示才敢下手的,我們在雙泰鏢局的遭遇就表示他的除草行動已經開始了。」
上官紅默然片刻才道:「青哥!你認為聞人傑的說法對嗎?」
司馬青一笑道:「我只是一個遊俠,可不是盟主,因此我無以置喙,而且我現在已經變成了要被清除的野草了,我必須要記著做野草的求生打算,更沒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
上官紅這才笑了起來道:「我們這兩株野草要如何才能不被拔掉呢?」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衛天風如果只守著他的一片田園,無疑的,他是會成功的,但是他的慾望太大了,以一人之力想拔盡原上的野草,把莽莽江湖都闢作他的田園,他會失敗的。」
「我是說我們目前該怎麼辦?」
「目前自然是到一個他的手夠不到的地方去。」
「離開北方,到江南去?」
「不!這樣固然可以躲開他的傷害,但是卻助長了他的氣焰。我們要留在此地,你目前是最受人注目的,也是唯一能散佈草種的主株,我們必須在他奪來的這一片原野裡,遍灑野草的種籽,使他疲於奔命,無法定下來擴展他的田圃。」
「這是我早就打定的主意,我不想繼承我爹的事業,恢復上官家的光榮,但是我絕不退縮,我們從那兒開始?」
「到京師去,那個地方是他不敢明目張瞻的殺人的地方,而且那兒的鏢局也最多,是受他影響最大的地方,更是我們能爭取到最多助力的地方。」
上官紅興奮地道:「我也是這個打算,爹在死前給我作了兩個指示,一個是要我上南邊去避一陣子,等衛天風鬧到天怒人怨時再回來;另一個就是要我上京師去,那兒除了一些鏢局中的同道外,還有一個地方是可以庇護我的。」
「三隻手的老祖宗,空空門的掌門人,妙手空空談不同!」
「是的!他是我爹的生死之交,也是我爹最信賴的一個朋友。我爹的葬禮他沒有來,也是爹早就通知了他,叫他準備應變,衛天風得勢後,他必將是衛天風第一個要下手對付的人。
此老的妙手空空絕技舉世無雙,手底下的徒子徒孫遍及北五省,消息最靈,只是鬥力拚命的功夫差一點,爹要我去也是幫幫他的意思。青哥,你似乎對北邊的情形很熟嘛。」
司馬青笑笑道:「我既然受師尊遺命照料你,自然要對你所處的環境作一番深入的瞭解,而且談不同的空空門弟子在江南也不少,談不同自己也常上江南去,跟我師父也是知己之交,對他的事,我瞭解得不此你少。」
上官紅嫵媚地笑了一笑:「青哥,多謝你對我的閱顧,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像剛才在雙泰鏢局的那種照料的方法,可不能再來了。」
「剛才我並沒有做錯什麼呀。」
「還說沒有,在無名殺手的圍攻下,你把我拋了出去,而自己拚卻一死,這也算照料嗎?」
「任何人都會那樣做的,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一起死好得多,而且此時此地,你的生命此我的重要。」
上官紅深沉地望著他:「青哥,我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前幾年還有人來求過親,最近這五年,除了衛鐵民外,幾乎沒有人再來向我求婚了,你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嗎?」
「這個或許是你太美,使那些人自慚形穢,不敢妄求,此其一;再者衛鐵民既然表示了有求婚之意,別的人惹不起他老子,也就不敢再提了。」
「青哥!你這不是故意在推托嗎,你明知在五年前,人家就為我們配上了對。」
「那只是他們瞎起哄,我們連面都沒見………」
「不!青哥,我是很認真的,要不然在人家剛傳出這種消息時,我就會公開地宣佈反對了………」
上官紅的坦率倒使司馬青為之默然。
上官紅又道:「我也不是胡亂由人擺佈,而是我爹相中了的,那是十年前我才十四歲,爹有事到江南,曾經去拜訪清師父。」
「那時我也沒出師,整天都在山上,沒見到令尊呀!」
「你師父不在,爹是由你大師兄陪著在觀裡逛了一趟,看見你一個人在後山練劍,沒有驚動你,看了一下就告辭了。回來後就告訴我說,他為我相準了一個小伙子,人品、才貌、武功都是極品,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只是不知道品行如何,過兩年他就出師藝成了,看看他在江湖上闖蕩的情形,如果靠得住,就向令師提親。」
司馬青一怔道:「可是以後………」
上官紅紅了臉道:「我十六歲那年,你就藝成行俠江湖,傳出了不少艷聞韻事。」
「天地良心,這是從何說起。」
「我知道那些都是別人渲染過甚的傳聞,可是有很多女孩子為你傾心總是事實吧,你剛出道一兩年,江湖上說你到處留情也不假吧?」
司馬青只得苦笑道:「我不必辯解,好在日久事明。」
「是的!爹聽了前兩年的傳聞,心裡微感失望,就沒再提起,直到六年前,令師清道人來到嵩雲山莊,那時對你的流言已不攻自破,爹也瞭解到他沒看錯了,正式在口頭上向令師提出過,但令師說他只是你的師父,不是你的親長,關於你的婚事,他不便作主,要問問你的意見,爹自然也不能勉強他。後來爹已經發現身受衛天風的控制,雖然拒絕了衛鐵民的婚事,但是,也不敢把我的婚事作成決定,怕衛天風會對我不利,可是爹也作了一番部署,就是要我出外歷練,同時也作成了外面的傳聞,把我們兩個人牽扯在一起。」
司馬青愕然道:「原來那是令尊作成的?」
「爹只是在北邊找幾個人放出那種傳言而已,武林中有的是好事之徒,很快就傳開了,江南方面則是令師授意一些朋友,配合著傳聞開的。」
「我………一點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這都是爹在臨死前派人送了一紙遺書給我才告訴我的,那年為趙明月作封刀的證人,原是兩位老人家安排我們見面,爹一面派人送我到趙家,一面密修一函,致上令師以托孤求援,因為那事情已經很緊急了,那知道人到了杭州,令師已然病重,不過令師還是答應了,至於清道人前輩怎麼跟你說的,我就不知道了。」
司馬青黯然地道:「師父說了你家的險惡情形,要我代他老人家永遠照顧你,不過又說最好當時跟你吵上一架,在令尊未生變故—前,不要跟你見面,如果聽見了令尊的凶耗後,就必須立刻趕去幫助你………」
「有關我們之間的事呢?清老師沒提?」
「提了,不過老人家說得很含蓄,他說武林道上患難相勸是本份,他可以要求我,至於婚姻,則要靠緣份,情生自然緣至,不可強求。」
「老師父這是怎麼說呢?」
「因為我們兩個人都是很有名的人,師父不但對你的情形不清楚,對我的情形也從不過問,他怕我們已有遇合,如是為了做長輩的強為作主,將會造成終身的遺憾,他老人家自己在年輕時就受過這種打擊,所以我們不願意再造成憾事。」
「可是我爹………」
「家師說令尊為人幾近乎聖,就是在感情上太過執著,真要為令堂守義,就不該讓衛彩雲進門,既然讓她進了門,就不該只讓她虛擔個名義,如果他對衛彩雲能夠有一分感情的話,這場禍端就不會發生。」
「把衛彩雲嫁過來,根本就是他們的陰謀。」
「那也只是衛天風的,衛彩雲如果不是傾心令尊,就不會做這種荒唐的事,久日的冷淡與漠視,會使人變得很可怕的,一個對愛很強烈的女人,當她付出的感情受到蔑視與污辱時,變成的恨也是極端的。」
上官紅不禁默然了,半晌後才問道:「青哥!你是否已經有了知心的人?」
司馬青笑笑道:「假如有的話,我一定帶來先跟你見面了,我不會為了要盡俠義的本份而傷一個女孩子的心。」
上官紅這才笑道:「那就好,否則我就不敢把爹的遺書說出來了,爹說除了司馬青,我不准嫁別人。」
「這………小紅,令尊對你太不公平了。」
「不!他老人家對我太瞭解了,我那年會到江南去跟你見面,他知道我這一輩子也選定你了。」
「那又何必在遺書上加上這一條呢?」
「他是怕衛彩雲以庶母的身份,硬給我作主擇婚,嫁給她那個寶貝侄子,加上這一條是給我在必要時拒婚用的。令師仙逝,雖然他曾答應過要你照顧我,可是兩三年不見你的影子,也沒有看見你托人捎個信去,爹在自知不保時,不敢再把所有的希望寄在你身上,必須為我作些必要的安排,他要我在萬分無奈時………算了,現在你已經來了,就不必再說了。」
「令尊大人對我的信心不夠,千金重一諾,我師父既然答應了,我就一定會來的。」
「來是你的情分,但是爹卻不能強求你來,爹到後來幾年的確很後悔,當年他認為許多理所當然的事,別人未必會那樣想,他認為對人家是好的事,人家卻不一定肯接受,何況這種冒險拚命的事,爹為我預留了一個退步,這總是人情之常吧。」
「令尊大人究竟作何安排呢?」
「他叫我萬一你沒有來,而衛天鳳又要利用衛彩雲的關係,強迫我下嫁衛鐵民時,要我不妨姑且答應下來,只是要邀請南北兩地知名的武林人物,隆重成禮………」
「這一點衛天風是做得到的;可是來了又怎麼辦呢?」
「在交拜之前突然脫下采服,當著賓客,出示先父遺書,讓大家都知道爹只答應我嫁給司馬青,不過青哥,這不是我要賴上你,而是情勢所造成的,除了你之外沒有第二個人能使衛天風懾伏死心,第一是江湖上早就把我們連在一起了,第二是爹已經向令師求過親,沒有得到你肯定的答覆,自然不能再另議別家,爹在遺書上寫得很清楚,這是說得過去的。」
司馬青震了一震,口中哦了一聲。
上官紅道:「青哥,爹在最後一次派人上江南,把我的庚帖送了去,你師父收下了,難道你沒看見?」
司馬青想了一下才道:「小紅,師父沒告訴我這個。」
上官紅臉色不禁一變。
司馬青又道:「不過他老人家在叫我照顧你的時候,曾經告訴過我,如果我對你的印象還好,就接受下來,否則也可以拒絕,因為這只是他跟令尊的交情,不能強迫我做這件事。」
「你………怎麼表示呢?」
司馬青笑道:「我如果不答應,就不會在那天跟你吵上那一架,我再混帳,也不能那麼不懂事,在師父的喪禮時對登門弔唁的客人無禮吧。師父在吩咐我後,又拿了個紙,交給大師兄,低聲吩咐了一番話,大概就是你的庚帖,令尊的噩耗傳到江南,大師兄還鄭重地問我,是我來還是他來,如果是我來,他就不管了,如果是他來,他就要帶領全觀的師兄弟一起前來保護你了。」
上官紅這才鬆了臉色道:「結果是你來了。」
司馬青一笑道:「這證明我是自願來的,也是為了你而來的,我覺得這比受一份庚帖壓迫前來更能表達我的誠意,小紅,你有個瞭解你的父親,我有個瞭解我的師父,他們知道用什麼方法來促成我們在一起更為有效,因此對我師父收下庚帖而沒告訴我這一點,你千萬不可多心。」
上官紅嬌羞地看他一眼,低頭不語,這一對被人譽為絕代天驕的男女奇俠,在這時候,才算是真正地合在一起了。
只是展開在他們面前的,還是一段艱險的旅程,雖然他們的人在一起,心在一起,但並不是享受著旖旎的神仙歲月,而是從事著一場艱苦的戰鬥。
雙騎並轡,他們終於到了北京城外的長辛店。
那是京師鏢行集中的區域,北京城是輦轂之下,治安自然要較一般的地方嚴謹得多,佩刀攜劍,公然出入市上是犯禁的,可是保鏢的朋友不帶著傢伙,就好像全身不自在,因此鏢行只有設在城外的長辛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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