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莫愁與王非俠之戰已由輕鬆的試探進入較為緊密的對斗了。雙方都知道各自的火候與修養,更知道光是靠那些普通的劍式變化實在足以探測真正的深淺,出手時開始施用較為專門的招式。
因此交往的回合少了,速度也慢了下來,大部份是對峙的狀態,發出一劍時,都是攻守兼具,固然希望那一劍能攻中對方的弱點,但更擔心的卻是這一招不會被對方反過來利用抓住弱點!
差不多整整有半個時辰,其間王非俠攻了九招,全都是利用他鷹爪式中長取的招術化為劍招來使用,韓莫愁對於王非俠的攻勢採取極慎重的態度,人不正面接觸,都是先拉長了彼此的距離後再因勢躲避!
他回攻的次數較少,一共才發了六劍,可是每一劍都有山搖地動的威勢,劍式中不是沒有弱點可取,然而想攻取他的弱點,勢必先遭遇到他劍上的如山巨威,王非俠採取了穩重的戰法,也只有避開為上!
兩人所取的守勢不足為法,可是他們攻出的招式卻令在場的與躲在暗處的人叫絕,那足夠被稱為智慧與經驗的結晶,步眼手法,都到了無懈可擊的程度。
杜青輕歎了一聲道:「這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精采的一次比劍,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練的,最平凡的招式,到他們手中,也會產生無窮的威力!」
謝寒雲輕哼一聲道:「老王真不是東西,他居然把這麼好的劍法藏起來不教給我!」
杜青笑笑道:「你這是錯怪他了,他恨不能把所會的東西全教給你!」
謝寒雲知道:「他剛才所施的八招劍法就沒有教給我!」
杜青笑道:「二十年前他到我家作客,就施展過這幾手招式,那不是劍法,是他最拿手的鷹爪九大式!」
謝寒雲一愕道:「鷹爪九大式是掌法,怎麼能變成劍法用呢?」
杜青道:「天下武功都是殊途而同歸的,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就沒有什麼拳掌劍刀之分,觸類而旁通,信手拈來,自成精妙,他的鷹爪九大式沒有教給你嗎?」
謝寒雲道:「沒有!他說我還是專心學劍的好,學多了反而分心,影響進步!」
杜青道:「這是對的,你剛開始學步,還是擇一而精,才能奠定基礎。等你劍學成了,再學其他功夫就容易多了,他倒不是存心留著功夫不教你!」
謝寒雲道:「鷹爪九式可以溶入劍法中應用,他就應該教給我!」
杜青笑道:「教了也沒用,那是火候問題,跟寫字一樣,同樣的一個字,有人寫來筆力萬鈞,有人卻寫得如同塗鴉。你如不到那種火候,教給你等於白費,等到了火候,不教亦會自通!」
謝寒雲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不響了,而場中的王非俠與韓莫愁都停頓了下來,除了凝視著對方,連劍都垂下倚在地上。
謝寒雲門道:「他們又在動什麼念頭了?」
杜青凝重地道:「這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他們對相互之間的瞭解已夠,下面就將開始生死之拚了,那最多只有兩三個接觸,所以他們必須歇一口氣,一方面調養真氣,一方面決定如何出手!」
韓莫愁的妻女,謝耐冬與謝寒月,此時都陷入了極端的嚴肅中,在不可知中等待著,等待那決定性的一剎那。
不知道過了多久,決鬥中的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舉起了劍,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向對方衝過去!
劍光閃耀,人影穿錯,只有嗆啷的幾聲,又倏然地分開,韓莫愁的肩膀上印出一道血痕,單劍無力地垂下,謝寒雲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道:「老王贏了!」
這一聲大叫使他們再也隱藏不住身形了,可是只有韓莫愁抬頭朝他們藏身之處看了一眼。
杜青低聲道:「下去吧,戰鬥已經結束了!」
謝寒雲飛快地攀上高牆,跳了下去,老遠就叫道:「娘,大姊!我們贏了!」
謝耐冬怒瞪她一眼道:「死丫頭,誰叫你來的?」
謝寒月道:「娘!是我和韓莊主說過了,請莊主放她進來,今天她應該來。」
謝耐冬哼了一聲,轉頭去看王非俠,他身上好像沒有受傷,可是神情異常委頓,軟弱地伸出一隻手,謝耐冬連忙握住,謝寒月把謝寒雲也推過去,謝寒雲卻不願意地抗拒著,不時回頭看牆外的杜青!
杜青也下了牆,慢慢地走過來,韓莫愁皺眉:「小七號,你不應該到這裡來!」
杜青沒有答理,王非俠卻軟弱地道:「寒雲,三小姐!你來得好,多……」
才開口說了這幾個字,他身子忽地一斜,胸腹處血如泉湧,把身旁的謝耐冬,稍遠處的謝氏姊妹都噴了一身紅,謝寒雲怔住了,她還以為王非俠勝了,卻沒想到他受了這麼重的傷!
王非俠已經站不住了,身子半倚在謝耐冬的肩上,胸下橫裂一道寬縫,被斬斷的腸子被擠了出來!
謝耐冬還想用手替他塞回去,王非俠低聲道:「耐冬!別費事了,我還活得成嗎?」謝耐冬咬住嘴唇,不敢放聲哭出來,她怕一激動,刺激王非俠,使他死得更快,因為韓莫愁橫拖一劍,削斷了他的身子。
王非俠仍是低聲地道:「韓家劍法的確是夠快的,一劍斷腸,竟能遲至這時候才發作!」
韓莫愁那一劍是太快了,快得殺傷他之後毫無動靜,直等血液再次運行到傷處時才噴射出來,而且等他開口說話,震動胸膜時,才使斷處破裂!
謝耐冬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哭叫道:「非俠!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王非俠倒是很平靜,低聲道:「耐冬!別哭!趁我還能說話時,讓我把最重要的話說出來!大小姐……」
謝寒月連忙道:「你別說,我都看見了!」
王非俠苦笑一下道:「好!那我總算沒有白死,這撩胸一劍是不能擋的……」
韓莫愁肅容道:「王大俠上挑一劍也凌厲無匹,兄弟只是沾光在出手較早……」
王非俠輕歎道:「下次恐怕再也沒有這種機會了。」
韓莫愁道:「是的!兄弟靠這一劍連勝了三場,三年後的第四場,恐怕再也無法用得上了!」
王非俠低頭朝謝耐冬道:「耐冬!我總算解開了斷腸劍之謎,對得起謝家!」
謝耐冬哭叫道:「可是謝家怎麼對得起你!」
王非俠道:「別這麼說!至少我們已經成了夫婦,此生再無遺憾了!」
謝耐冬抱著他痛哭失聲,謝寒月忙道:「娘!你該讓妹妹說幾句話!」
謝耐冬放開了王非俠,可是他已無法開口了,嘴唇不住地翕動著,謝寒月一推謝寒雲沉聲道:「跪下去。」
她的聲音令人有無法抗拒的威嚴,謝寒雲身不由主地跪了下去,謝寒月又命令道:「叫一聲爹!」
謝寒雲對這個命令倒不肯接受,昂頭正待反抗,杜青道:「叫吧!對一個垂死的人,你該給一點安慰!」
謝寒月一怔,王非俠無力地搖搖手,就這樣斷了氣,謝耐冬憤極一腳,把謝寒雲踢得滾出老遠,還想追過去時,杜青拉住了她,低聲道:「這樣也好,王世伯並不希望她知道。」
韓莫愁怒道:「小七號!你還不出去,這裡沒有你的事!」
謝寒月自然聽出了杜青的聲音,知道他喬裝前來,連忙用目示意叫他離開!
杜青裝作沒看見,轉身向盛放劍冊的矮兒走去,伸手去取韓家的劍冊,韓莫愁連忙喝止道:「小七子!你幹什麼?」
杜青已將劍冊取到手中道:「為了這本沒有用的書,連年爭戰,傷人流血,實在太無聊了,我想毀了它!」
韓莫愁喝道:「混帳東西,還不快放下!」
這時韓莫愁的女兒叫道:「爹!這個人不是七哥!」
韓莫愁也發覺有異,長劍前指叫道:「你是誰?」
杜青掀起面紗道:「在下杜青!」
韓莫愁先是一愕,繼而回過頭來道:「原來是瀟湘美創客,你不是被謝家趕出來了嗎,又到這裡來幹嘛?」
杜青泰然道:「我莫名其妙地到了謝家,又莫名其妙地離開了那裡,所以前來弄個明白!」
朝莫愁目注謝耐冬道:「謝夫人!這件事該你負責!」
謝耐冬沒想到杜青會跟來此地,連忙道:「姓杜的,不要你多管!」
杜青冷笑道:「杜某在府上挨了一劍,又受了一場羞辱,怎能說與我無關!」
謝耐冬剛要叫起來,謝寒月攔在她前面道:「杜公子,以往一切是我們對不起你,我以謝家主人的身份,向你致十二萬分歉意,好在事情你差不多全明白了,對於事情種種,想必你能諒解,現在請你走吧!」
杜青談笑道:「你要趕我走?」
謝寒月道:「我是央求你離開!」
杜青一笑道:「小姐如此吩咐,杜某只有遵命!」
說著轉頭要走,韓莫愁喝道:「等一下!」
杜青笑道:「韓莊主莫非有留客之意?」
謝寒月連忙道:「這是舍妹年幼無知,把他帶了進來,請莊主看在我的份上,寬予擔待!」
杜青一笑道:「謝小姐!這可不能冤屈令妹,她是門上公開放進來的。我是用自己的方法混進來的,雖然在一起,兩下卻無關連!」
謝寒月道:「韓莊主門禁森嚴,如果不是為了舍妹的原故放鬆戒備,外人絕難進人!」
她的口氣中仍是在替韓莫愁顧全顏面而希望他和平息事,韓莫愁沉吟片刻才道:「話雖如此說,但本莊主疏忽之責仍是難卸,倒是怪不得別人,而且韓某如此慎重其事,也是為了避免驚動別人,謝小姐叫他留下劍冊,到了外面嚴守此秘,韓某自然也不為已甚!」
謝寒月聽他已經答應了,連忙道:「那是自然……」
誰知杜青卻笑:「謝小姐,你不要答應得太快了!有些事你可不能作主!」
謝寒月一皺眉頭道:「杜公子存心與我們為難了?」
杜青道:「杜某並無此意!」
謝寒月道:「那你為什麼不肯聽莊主的話?」
杜青道:「我跟韓家素無交往,憑什麼要聽他的話!」
謝寒月知道他的傲性,連忙道:「那就算是我央求你行不行?」
杜青一笑道:「行!不過兩件事我只能聽一件,對外守秘部分,因為與府上也有關連,杜青自可絕口不提,至於這劍冊,既非府上之物,杜某亦非從小姐手上取得……」
韓莫愁臉色一沉道:「看來閣下是存心與韓家過不去!」
杜青淡然道:「你願意這麼說也行,事實上杜某已經得罪了府上很多人!外面湖上制倒了三名邏守,花園裡又制服了一位蒙面守望者,韓莊主即使願善罷,只怕其他人也不會輕易放過杜某!」
韓莫愁道:「韓某可以著令他們不得生事!」
杜青一笑道:「韓莊主為什麼會這樣大方呢?」
韓莫愁怒道:「姓杜的!韓某完全是看在謝小姐的份上,才對你如此客氣,你不要以為韓某是怕你!」
杜青一笑道:「韓莊主在外一向以心狠手辣著稱,今天忽然如此大方,杜某實在難解!」
韓莫愁微微一震道:「胡說,韓某一直株守家園,從不與外人接觸,你心狠手辣之說從何而來!」
杜青笑道:「韓莊主本人雖然不出去闖江湖,『鐵面無影』卻在外面殺死過不少人!」
謝寒月一震道:「鐵面無影是誰?」
杜青道:「那要問韓莊主了!」
韓莫愁淡然道:「韓某沒聽過這個名字,而且江湖上也沒有這麼一號人物!」
杜青道:「韓莊主何必再裝糊塗呢,那個鐵面無影雖然行蹤飄忽,而且始終帶著一個鐵面具掩去本相,可是劍法卻與莊主如出一轍,尤其是適才那一招『月弄花影』……」
韓莫愁臉色一沉道:「你跟花三弄是什麼關係?」
杜青搖搖頭道:「在下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韓其悉冷笑一聲道:「姓杜的,你也別裝糊塗了,你一定是花三弄派來的人,他倒真有本事,居然能摸到韓某的根底,你打算替姓花的報仇嗎?」
杜青仍是搖頭道:「杜某不像莊主這樣藏頭縮尾,做了不敢承認,花三弄是誰,杜某的確不知!」
韓莫愁冷笑道:「那麼你從何處聽來『鐵面無影』的名字?」
杜青道:「是一個朋友處!」
韓莫愁道:「花三弄沒有朋友!」
杜青怒聲道:「告訴你我不認識花三弄!」
韓莫愁聽來不像是說謊,乃道:「你是從朋友處聽到鐵面無影的名字,也是從朋友處聽到『月弄花影』的劍招?」
杜青點點頭道:「不錯!那個朋友身受鐵面無影的殘害,特別把這式劍法記牢在心,叫我留心查訪!」
韓莫愁一笑道:「除了這些之外,沒有告訴你別的嗎?」
杜青道:「有的!他說鐵面無影的口音有點金陵腔調,叫我在金陵,六合一帶多留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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