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臉色一沉道:「星兒!這個家還沒有輪到由你來作主的時候!」
謝寒星這才悻悻地將玉珮取在手中,正要摔回地上去,那婦人又沉聲道:「好好地還給杜公子!」
謝寒星臉色一變,捧著玉珮走到杜青身前,沉著喉嚨道:「姓杜的,你要真是個男子漢,就不要佔這種便宜……」
那婦人立刻叫道:「星兒!你說什麼……」
謝寒星將玉珮朝杜青手中一塞道:「我什麼都沒說,這個家既然是您作主,我的話也不能算話……」
說完回頭就要走,杜青卻頗感意外地道:「謝小姐!請你等一下。」
謝寒星停身止步冷冷地道:「幹什麼?東西已經還給你了,難道還要我跪下雙手奉上不成。」
杜青淡然地道:「在下自然不敢存此心意,可是也不想在這種情形下取回玉珮!」
謝寒星雙眉一挑道:「你還想怎麼樣?」
那婦人連忙插在中間喝道:「星兒,你少開口!」
說完又含笑對杜青道:「杜公子劍術超群,小女遠非敵手,故而妾身才出面阻止她繼續討教,尚祈公予垂諒……」
謝寒星在旁冷笑道:「真是天曉得?」
那婦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才不響了,那婦人又含笑對杜青道:「妾身因先夫棄世太早,從小又未免容縱,致令杜公子見笑了!」
杜青怔了一怔才抱拳道:「請教夫人……」
王非俠剛待開口為她作介紹,那夫人已搶先道:「妾身是未亡人之身,婦人出嫁從夫,仍以夫姓為冠,賤名耐冬,杜公子不妨以謝耐冬見稱。」
杜青又拱拱手道:「謝夫人,在下承王老前輩相邀不知是因何故……」
謝耐冬連忙道:「沒什麼,沒什麼……」
杜青臉色一沉道:「我想王老前輩不會無由無故……」
王非俠乾咳了一聲,尷尬地道:「杜世兄!老朽恭邀大駕,本來是有事相煩,不過家主母已然表示作罷,世兄也就不必多問了……」
杜青冷冷地道:「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杜某雖然不是什麼成名人物,卻也不應如此容易打發!」
王非俠一怔道:「杜世兄……這……種種不周之處,老朽自願擔待,世兄要怎樣懲罰都行!」
杜青一揚手中玉珮道:「別的都無所謂,就是這……」
謝耐冬忙道:「小女行事魯莽,妾身代為致歉,好在玉壁物歸原主,公子請恕她一次吧!」
杜青看了謝寒星一眼,見她滿臉都是桀傲之態,好像非常不服氣,乃冷笑一聲道:「夫人太客氣了,只怕令嬡心中不作此想吧……」
謝寒星忍不住叫了起來:「姓杜的,你能保住這條命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還嚕嗦個什麼勁兒!」
杜青一下子把玉珮又丟回給她道:「謝小姐,令堂與王前輩的談話我都聽見了,我雖然不知道府上要我做什麼,但是我知你還有三招劍法尚未施展,據小姐想來在那三手劍招下,我一定無法擋過!」
謝寒星冷冷地道:「我倒沒有這樣想,是老王怕你擋不過,才……」
杜青搶著阻止她說下去:「其他的話都不必說了,我記得在動手之初,我就作了一個明確的表示……」
謝寒星目光忽然轉亮道:「不錯,你說過若不能叫我棄劍認輸,你就橫劍自刎……」
杜青莊容道:「對了!言猶在耳,我必須貫徹此事……」
謝寒星笑了一笑,回頭問謝耐冬道:「娘!在我們謝家規矩中,是否允許棄劍認輸?」
謝耐冬沉思片刻才道:「假如對象是杜公子,這也算不了什麼……」
謝寒星臉色一變道:「娘!您可真對得起老王,居然連女兒都不要了……」
謝耐冬痛苦地道:「孩子,你應該明白我……」
謝寒星舉起手中的長劍作勢欲刺道:「我自然明白,否則我怎會如此甘心就死!」
謝耐冬連忙搶手道:「星兒,你……」
謝寒星抬頭看了母親一眼道:「娘,我現在並不想自殺,您不必著急,等我把劍丟在地下,您再想法子救我好了……」
謝耐冬怔住了道:「孩子,你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謝寒星肅容道:「沒什麼,我在動手以前,也說過一句話,要是我敗在姓杜的手中,就當您沒生我這個女兒,您現在逼我認輸,我只好……」
底下的話她故意不說了,謝耐冬木然地道:「你真說過這句話?」
謝寒星大聲道:「那還能假,園子裡那麼多人,誰投有聽見?那是我對著自己的劍所立的血誓……」
謝耐冬默然片刻才輕輕一歎道:「孩子!我不能再表示什麼了,你自己決定吧!」
杜青已忍不住道:「沒有什麼可決定的,杜某身為堂堂男子漢,怎會讓一個女流之輩相讓。」
謝寒星一笑,道:「娘,您聽見了!他替我決定了!」
王非俠搓著手,連連長歎道:「唉!真沒辦法,誰想到他們的性子這麼烈,真是年青人……」
謝寒雲卻閃著晶亮的明眸,出神地讚歎道:「杜大哥這份豪情,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心胸,要是他接受了玉珮走了,我會對他感到失望的……」
謝耐冬一揮手道:「小孩子懂得什麼,別胡說八道了,快去叫你大姊姊把金創藥備好……」
謝寒雲不解地道:「幹什麼?他們這是一場生死之戰,我想用不著什麼金創藥了!」
謝耐冬一瞪眼道:「叫你去就去……」
謝寒雲噘著嘴道:「不!我要在這兒看他們比出個結果來,而且我相信杜大哥一定會勝過二姐……」
謝耐冬鼓起眼睛正待發作,王非俠卻道:「老奴去好了,夫人莫非……」
謝耐冬輕聲道:「此子性情剛烈,實在是個很適當的人選,我一念之差,不該叫星兒來測驗他的,現在勢已成騎虎,阻止他們是不可能的了,我只好盡量設法保全地,受傷是免不了的……」
王非俠略感欣慰地道:「老奴閱人千萬,才相中了這一個,絕對錯不了的。」
謝耐冬朝他白了一眼,王非俠這才發覺自己太多話,連忙佝僂著身子道:「是!是!老奴這就去!」
當他彎腰離去後,杜青與謝寒星已再度恢復正面凝視的狀態,由於這一次是性命之搏,兩人的態度都十分凝重,比較起來,杜青沉著一點,謝寒星則略見浮躁,冷冷地睨著對方道:「姓杜的,剛才我看你手下還沒有完全放開,所以我的殺手也不好意思用出來,現在可不同了!」
杜青淡淡地道:「我們的話已經說清楚了,杜某死在小姐劍下,只怪自己學藝不精,請小姐不必多有顧慮……」
謝寒星冷笑道:「我不是顧慮怕殺死你,而是告訴你當我動手的時候,你有什麼精著也只管施為好了,我不相信你能躲過那三劍,除非是你在我三劍還沒有完全施展以前先殺了我!」
杜青冷冷地道:「杜某習劍的目的並不以殺死一個女子為樂事,小姐大可不必為自己先行招呼!」
謝寒星悻然怒道:「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你倒以為我怕你了,像你這種混帳,我殺了你也不會感到內疚。」
說完運劍如風,直刺而上,杜青滿眼但見劍影,似乎每一道劍影都指著自己的要害而來,心中微感駭然,神情卻越發鎮定,身形挺立如蒼松,一直等到劍氣逼肌,才猛然出劍,刺進對方的重重劍影之中。
嗆啷嗆啷一片劍刃交觸聲後,他身上的衣衫已為劍氣割裂了好幾處,可是他刺出的那一劍卻絲毫不變原姿!
謝寒星的劍氣所及,只能達到他的衣衫之處,只要再進前寸許,立刻將對方割成碎片!
可是杜青的那一劍太有力量了,無論她朝那一個方向進逼,自身總是在對方的威協之下。
因此她將第一式的變化施完之後,迫得抽身退後,冷冷一笑道:「好劍式!你這美劍客之名倒不是虛得。」
杜青一動都不動,淡淡地說:「請小姐繼續賜教。」
謝寒星咬咬牙,振腕再發第二劍,這次的變化十分簡單,僅只一劍斜掠,將及對方之時,才改為直劈。
杜青的神色微微一動,對於她這一劍倒是十分慎重,抽回長劍,連挽了十幾個劍花,將自己全身裹得風雨不透,直到最後一個劍花時,他才用劍觸向對方的劍刃,使用沾勁貼緊了謝寒星的劍身,不讓她落下來。
到了劍交著劍,眼瞪著眼,對視了將有一盅茶的時分,謝寒星才綻口叱一聲:
「殺……」
杜青卻適時放開手中的長劍,退後了五六步,剛好避過了幾道刺骨的劍風,然後雙腿一縱,拔高丈許,接住了被謝寒星挫到空中的長劍,飄然墮地後,身邊跟著落下幾片破碎的衣襟。
謝耐冬一直冷眼旁觀,這時也忍不住叫出一聲好來,謝寒星那一招攻式應該是無法破解的,卻被杜青以最巧妙的方式破解了。
杜青之妙,妙在他的脫手擲劍,以他本身劍上的重量牽制了謝寒星的劍式變化,使她不得不用力先把杜青的劍振飛後才能夠繼續進招,也就是這一剎那的耽誤使杜青能退走了五六步,脫過了腰斬之危。
雖然謝寒星仍是削破了他的幾片衣襟,可是杜青最後在劍未墮地前又搶回手中,在比劍的規矩中,只要劍不離手,仍不能算輸,因此這一次接觸雖有優劣之分,卻未足以定勝負,最多只能算他略佔下風而已!
謝耐冬等杜青站穩了,才輕輕一笑道:「寒家的混元三式自創立以來,能連擋兩招的,杜公子當推第一人。」
謝寒星卻冷笑一聲道:「娘,等他擋過了三劍,您再說這句話不遲。」
杜青劍眉一挑,目中現出了真正的怒意,大聲道:「杜某與府上素無仇怨,小姐卻像是非要杜某授首劍下才覺得快意……」
謝寒星冷冷地道:「對!這是你自己說的,你說若是不勝過我,你就不生離此地……」
杜青怒聲道:「在下先前並未發此等狂言,皆因小姐一再相逼,在下忍耐不住……」
謝寒星冷冷地道:「現在講道理已經太遲了,我也把話說開了,今天不宰了你,我就自己割下腦袋,我雖然是個女人,說出來的話並不比你這個大男人賤,反正今天我們之間總死一個……」
杜青強抑制住自己的怒氣道:「小姐不要逼人太甚,杜某說過的話絕不會反悔,可是杜某到現在還沒有回過一招,小姐若是知所進退……」
謝寒星已經叫起來道:「我早就叫你別假充英雄的,是你自己不回手,又怪得誰來!可是你既然如此說,我也不想佔這個便宜,第三劍我等你先出手了再殺……」
話還沒有說完,謝寒雲已在旁叫起來道:「杜大哥!你不要上當,她就是想騙你先出手,混元第三式完全是以靜制動……」
謝寒星冷冷地瞄了她一眼道:「看來我這個姊姊還不如一個剛見面的陌生人……」
謝寒雲不服氣地叫道:「二姊,你的心裡想什麼我全知道,你是在嫉妒大姊……」
謝耐冬不等她說完,厲聲喝止她道:「小雲!你再胡說八道……」
謝寒雲含著眼淚,低聲道:「娘!你不能偏心,大姐雖然不是您的親生女兒,可是她對您的孝心並不比我們差,甚至還超過我們……」
謝耐冬滿臉厲色,像風一般地捲過去,伸手就在她臉上打了一下,然後才以低沉的聲音道:「小雲,我不知你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可是我要告訴你一句話,我對你們姊妹三人絕無偏私,尤其是對寒月,我看她比你們更重,也許我對她過份嚴厲,可是你要明白,這是我的責任,誰叫你父親死得早,家裡又不留下一個男人,否則我何須負起這麼大的擔子……」
說到最後,她自己也流下眼淚來了,謝寒雲雖然挨了一下耳光,她反而不哭了,怔怔地呆站著。
謝耐冬擦乾自己眼淚低歎道:「小孩子不會瞭解大人的心,但願寒月能夠明白……」
謝寒星被她們那番話擾得更顯煩燥,劍指著杜青厲聲大叫道:「姓杜的!鬼丫頭已經把底子揭給你聽了,我想你不會先出招了,還是我先攻你吧!」
說著舉劍待發,杜青卻沉聲道:「等一下,杜某本來不想佔先,可是聽三小姐的話後,好像我先出手反而對你有利,杜某倒是頗想一試!」
謝寒星的眼中射出得意的光芒,冷冷地道:「隨便你,不過你先出手可以死得痛快一點!」
杜青仰首向天,一言不發,想了有一段時間,才堅定地點了一下頭道:「小姐請注意!」
語畢身跟劍走,輕飄地揮了出去,好像根本不是出手攻擊,只是虛應故事而已,可是謝耐冬看了這一手姿勢後,臉色突然一變,厲聲大喝道:「星兒,不許出手……」
她儘管叫得早,謝寒星發動得也不慢,劍身輕振出千百點銀芒,就像是上元夜空中所放的焰火,從一圍亮星爆發為無數流螢似的光點,罩向杜青的身上。
謝耐冬是真的著急了,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空著一雙手就朝那點點劍芒抓去,然後是劍刃交觸聲,痛苦的喊叫聲,以及劍氣嘶空聲,當一切的聲音都靜止時。
三個人都木然而立,每一個人都飛濺一身的血點,看不出是誰受了傷,誰勝了,誰敗了。
又是片刻的靜默後,謝寒星第一個發聲問道:「娘,您這是什麼意思?」
謝耐冬臉色轉厲,怒聲叫道:「滾!你不是我的女兒,謝家門中有沒你這種忤逆的子孫……」
謝寒星怔了一怔才道:「娘!您怎麼了,這場比劍是您授意的,難道我做錯了不成!」
謝耐冬不理她,只是關心地朝杜青問道:「杜……公……子……你怎麼樣了,沒傷到那裡吧?」
杜青張口想說什麼可是他一個字還沒有吐出口,胸前突然噴出一片血雨,身子萎然向後倒去。
謝耐冬伸手想去抓他,可是她的手觸上他的衣服,卻並沒有抓住他,等他的身子砰然觸地後,謝寒星才失聲叫了起來:「娘,您的手……」
謝耐冬咬緊牙關,舉起她的右手,卻已成一隻禿掌,四指齊根被削斷,只有拇指還剩下半段!
她好似完全不覺得疼痛,將那雙血淋淋的手掌舉到謝寒星的面前厲聲道:「看清楚了,這雙手是一個傷心的母親,為了救她忤逆的女兒所得到的報酬……」
謝寒星怔了一怔才叫道:「娘,您說些什麼?要不是您插進來擋去了我一半的招式,這姓杜的連個全屍都別想留下,您怎麼說是為了救我呢?」
謝耐冬怒喝道:「混帳畜生,看看你自己的腰上……」
謝寒星低頭一看,臉色慘變,因為她的腰下寸許之處,為劍鋒劃開巴掌大的一個小圓洞,連小腹的肌膚都露了出來,而且就在她的肌肉上,緊貼著四枚斷指,血水順著她的肚腹流下去,像蟲子在爬一樣,隱隱有些痛的感覺。
謝耐冬又厲聲道:「你看見了嗎?假如不是你母親的這一隻手,你的腸子早就被人絞斷了……」
謝寒星一言不發,謝寒雲卻趕過來叫道:「娘!您還不趕快用藥止血……」
謝耐冬搖搖頭道:「先別管我,看看他的傷勢怎麼樣?還有救沒有?」
謝寒雲蹲了下去,扯開杜青的衣服,只見他的胸前交叉縱橫,錯列著七八處創傷,有些深達寸許,皮肉兩邊翻捲上去,血水仍是在涔涔地流著,她一皺眉:「傷得很重,雖然未及內臟,卻不知道,是否能活……」
謝耐冬連忙道:「把他抬到樓上去交你大姊,想盡一切的方法,保住他的性命!」
謝寒雲立刻扶起杜青,旁邊另有幾個女子也過來幫忙,謝寒雲這才朝她的母親道:
「娘,您的手……」
謝耐冬急聲道:「你快去,別擔心我,我還死不了,倒是這個年青人,告訴你姊姊一定要想法子救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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