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斯同知道妻子對自己情深似海,借這個借口來叮嚀自己珍重,遂深情地望著她一笑,隨即分手告辭了。
與古秋萍聶紅線三個人出了小店,逕自向鎮外走去。
一輛華麗的馬車已在等著了,車上是李小桃,正顯得不耐煩,見他們來了,忙道:「古大俠,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武林雙英剛死了老子,還有心情跟你訴衷曲?」
言中充滿了醋意。
聶紅線笑道:「得了,我的大小姐,相公忙著談正事,連那兩姐妹的面都沒見。」
「有什麼正事要談的?」
古秋萍笑道:「這些事與你沒關係,大小姐,我知道你歸心似箭,我們這就啟程,馬不停蹄,一直送你到家。」
李小桃卻幽怨地道:「我並不急著回去,這一回去恐怕也出不來了,你們如果有正事,別為我耽誤了,還是先辦你們的事去,反正這次是大伯帶我出來的,賬都記在他頭上,我的父母也不敢多說,讓我跟你們多玩幾天好嗎?」
古秋萍一歎道:「小桃,我們的事就在姑蘇,因此請你幫幫忙,如果你要玩,等我們的事辦完了,再好好地陪你玩上幾天都行。」
李小桃興奮地道:「是真的,你可不許騙我。」
古秋萍爽朗地一笑道:「小桃,我古秋萍算不得是個大人物,沒有一言九鼎的份量,但我從不輕易許諾,因為我律己很嚴,答應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怎麼會騙你呢?」
李小桃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古大俠,我並不是懷疑你,只是我太高興了,忍不住要多問一聲!」
古秋萍道:「我絕不騙你,但一定要等我的事辦完了才能抽空陪你玩,在這之前,我要你幫很大的忙!」
「沒問題,任何忙我都肯幫,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我要求你的就是如此,而且你不許問原因,也不能問我的目的何在,你如果認為有困難,你可以拒絕!」
「我不會認為困難的,任何事都不會拒絕!」
「好!我們就此一言為定,現在你跟線娘到車裡去,裝出大家小姐的風範,你說徽州將軍是令尊的同寅!」
「是的!他跟我爹是同一個軍旅中的袍澤之交,有十多年的交情了,去年他路過蘇州,還到我家來過!」
「他認識你嗎?」
「自然認識,他很喜歡我,要認我做乾女兒呢!」
古秋萍笑道:「那就更好了,你去找他,要他派一小隊騎兵護送你回家,他應該肯答應的吧!」
「當然會答應,派一標騎兵都沒有問題,但我們並不需要人護送,難道還怕人攔路打劫了嗎?」
古秋萍笑道:「我希望有官軍送護。」
「為什麼呢?這樣不是太招搖了嗎?」
「你答應過不問原因的!」
李小桃無可奈何地道:「不問就不間,但我總得有個理由去找他呀,比如說為什麼要到徽州來,為什麼一個人出門,為什麼要找人護送,為什麼去的時候不拜訪他!」
古秋萍笑道:「你可說替你母親到黃山去進香還願,出門時還有幾個人護送,歸途中遇到了劫盜,護送的人被衝散了,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你急著要回家,又怕再遇到盜匪,所以才求他派兵護送,這個理由很充分了!」
「理由是足夠了,可是在他的地面上出了事,他一定要追究詳情責任的,叫我如何支應的呢?」
「你就說在黃山附近,隨便虛報一下失散的人數,讓他去摸索好了,你只要求派兵護送,立刻回來!」
李小桃一口答應了,鑽進車子裡。
古秋萍在車轅的坐板下取出兩套家丁的服裝,叫錢斯同也換上,同時略略化了裝,粘上兩撇老鼠鬍子,掩卻他俊朗的儀表,變成一個猥瑣的跟班二爺,跟錢斯同二人跨轅驅車疾馳而去。
在車上,錢斯同笑道:「找官兵護送,可以掩卻三魔的耳目,不愧為高明,只是太招搖了一點!」
古秋萍笑道:「我就是要招搖,但有三個好處,一則有了官兵,閒雜人等不能接近,不怕三魔的人釘梢了,二則劉光遠再也想不到我們會走官方的路子,對這輛車子不會注意,三則,有了官車,可以沿途啟用驛站上的官馬,不斷地換馬趕路,用不著休息了!」
錢斯同欽佩地道:「兄弟!你真了不起,盡出絕主意!」
古秋萍笑道:「干盜賊出身的一定有點鬼聰明!」
錢斯同感到不滿地道:「兄弟!你為什麼口口聲聲自輕為盜賊,你的義行令俠林都感到慚愧!」
古秋萍漠然地道:「我本來就是盜賊,在別人的心目中,我始終也是個盜賊,奸騙誘拐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要不然王伯虎為什麼到處臭我呢。」
錢斯同一歎道:「也許金槍俠是受了三魔的挾制,也許是受了誘惑,誤會了你。」
古秋萍冷笑道:「假如是你錢兄,他敢如此譭謗嗎?就算他放出了謠言,別人也不會相信的,發生在我身上,他就敢如此做了,別人也相信了,就因為我是盜賊。」
錢斯同不禁默然,良久歎道:「你心中憤慨太深了,當然這不能怪你,但你也用不著生氣,事情總會明白的。」
古秋萍冷冷地道:「我才不氣呢!俠林中有王伯虎這種人,我寧可為盜賊,因為盜犯天生是幹壞事的,偶而做了件好事,還可以博得讚揚,像王伯虎那種身份,一件錯事就可以使得他身敗名裂,永劫不復,豈不更悲哀。」
「兄弟,你對他成見太深了,目前種種只是我們的猜測,在真相未明之前,你不能這樣武斷他。」
古秋萍沉聲道:「我並不希望這是事實,但我也不會原諒他,就算他是清白的,以他的身份,在事未明之前,憑什麼到處毀我的聲譽,難道他不明白流言,一出口就無法收回了嗎?
他不明白這對我有多大傷害嗎?」
錢斯同無言以答。
古秋萍繼續憤然地道:「他當然是明白,但因為我是綠林道中人,他才不加考慮,所以我一定要撕破他偽善的假面具,暴露他的真面目。」
錢斯同惻然道:「兄弟,王伯虎的事我不想多辯,留得事實去證明好了,但我覺得你的恕道還不大夠。」
古秋萍微笑道:「錢兄,在江湖上可不能講恕道,否則就沒有善惡了。凌雲峰為了隱惡揚善,結果白送了自己一條命,可是那些因他的死而保全聲名的人會感激他嗎?我相信名單上的九十八個人聽見他的死訊後,每個人還都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要講恕道就不該習武,以武行道,就是以暴制暴的手段,所謂除惡即為行善,恕道是讀書人的修養,是出家人的心腸!」
錢斯同長歎一聲,什麼話也不說了,車子在夜色中疾駛著,終於在黎明中趕到了徽州府,李小桃果然去拜訪了徽州將軍黃仲則,順利地得到了二十名騎兵的護衛,沒有任何耽擱,他們立刻啟程往姑蘇而來。
古秋萍與錢斯同兩人輪流駕車,換班休息。
那二十名官軍則分出一半的人專程趕前站輪班休息,馬匹到站就換,人卻夠辛苦的,然而他們毫無怨言,因為李大小姐給的賞銀很豐富,幾乎是他們半年的俸餉。
派差的時候,他們已經知道這是一趟美差,照例都會有一筆賞賜的,但沒有想到如此之美,即使拼上命,他們也願意了。
就這樣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在令人無法想像的短時間到達了姑蘇,然而李小桃並沒有要他們直接送到將軍府。
一腳到了木櫝的葉善人宅第,三魔果然還來不及回家,堂堂的官車送來了李小桃,葉家的人自然不懷疑她了。
留守在家中的是花素秋,他發現了化裝車伕的古秋萍,也發現了裝成僕婦的聶紅線,心中充滿了驚疑,但沒有表示,又加了一筆賞銀將二十名官軍打發回頭,然後將錢斯同等一併接待在府裡,摒退了從人,才秘密地問道:「古大俠,你們怎麼來了?」
古秋萍低聲道:「三魔他們有什麼消息?」
「目前還沒有,但我知道他們已接收了凌雲別莊,昨天以飛鴿傳書,叫我摒當一下,把家都搬過去。」
「搬家過去,那他們是不準備回來了?」
「是的,木櫝的地方大小,他們成立了天魔幫,不夠發展的,同時離鬧市太近,活動起來不方便,他們早就準備遷移了,黃山才是他們最理想的發展地。」
古秋萍點點頭道:「那好極了,我特地趕先一步,就是為了爭取時間,我要把人先救了出去。」
「救人?救哪些人?」
「自然是淪陷在這兒的每一個人。」
花素秋一歎道:「你們可來遲了一步。」
「怎麼?難道人不在這裡了?」
花素秋道:「還有一兩個在,但都不是你要救的人。」
「哪兩個人還在?」
「鐵板先生許君武跟他的徒弟羅秋遠。」
「其他的人呢?」
「銅琶仙子林綽約與陶芙在他們走後的第二天就由葉開甲帶走了,你們難道沒碰見?」
李小桃愕然道:「沒有呀,葉開甲到了黃山,可沒看見帶什麼人來,一定是藏在別處了!」
古秋萍呆了一呆才問道:「葉開甲是什麼時候到的黃山?」
李小桃道:「我們到達黃山的時候,他已經先到了,不過,我們路上走得很慢,他可能另抄近路!」
古秋萍怔然無語。
錢斯同忙問道:「家嫂也一同帶走了嗎?」
花素秋不解反問道:「你嫂子是誰?」
古秋萍道:「這位是綠楊俠侶中的錢斯同大俠!」
花素秋道:「原來你間的是黑胭脂崔可清,那你可以放心了,她們母女昨天已經由令兄接走了。」
錢斯同愕然道:「我的哪一個兄長?」
「是蘇州府掌刑師爺的錢斯民先生,昨天飛鴿傳書中交代說這兩個人在蘇州府衙門有案底,叫我送官究辦,我還沒有送去,令兄已經來接了,原來劉光遠也有一封信給他,說當年殺死令長兄時,並不知道他是你們的哥哥,現在將崔氏母女奉還,以消前嫌。」
錢斯同驚道:「他知道我們的關係了?」
花素秋道:「那可不清楚,反正人是由令兄接走的,你不說,我還不知道你跟錢師爺也是兄弟呢!」
古秋萍道:「令長兄入贅崔氏沒有人知道,這一定是尤新貴替你們盡的力,只有他才曉得你們的關係,我們在地下拚命地趕,到底還沒有天上飛的快,劉光遠對鐵板師徒如何發落,有什麼指示嗎?」
「有的,他叫我送這兩人到揚州去,交給王伯虎。」
古秋萍忙問道:「為什麼要送到哪兒去呢?」
花素秋搖搖頭道:「那我可不知道,古大俠,林綽約與陶芙一定在黃山,你要救他們,只有到黃山去!」
古秋萍長歎道:「劉光遠處處佔先一步,現在要到黃山去救人恐怕更不容易了,我還是先把鐵板師徒救走再說!」
「古大俠!在這裡無法救人的,在路上下手較好,免得我背嫌疑,因為劉光遠只叫我隨便派個人送去!」
「鐵板師徒身手不弱,隨便派個人就行了嗎?」
花素秋道:「我想劉光遠根本不在乎這兩個人,因為他們被迫服下一種散功的藥,豈只武功全失,連行動都很困難,等於是兩個廢人了!」
「這魔頭手段真狠,其他的人呢?」
「崔妙妙母女武功如舊,林綽約的武功早失,陶芙倒是好好的,但他們拿林綽約的生命做威脅,她不得不乖乖地跟著走,不過這小妮子近來變得很陰沉,尤其是聽說你把線姐救走以後,脾氣越來越古怪,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我想她並不完全為了林綽約,也許別有所圖!」
古秋萍長歎一聲道:「不管她心裡打什麼算盤,怎麼樣也鬥不過老奸巨猾的劉光遠!」
花素秋卻道:「劉光遠對游天香單戀多年,弄到手沒有?
我這兒一點消息都沒有!」
古秋萍道:「游天香已經跟他在一起,是否會委身於劉光遠卻不清楚,這種事自然不會告訴你的!」
花素秋道:「劉光遠想游天香,李光祖念念不忘林綽約,他們都得其所哉了,線姐!你也如願以償,跟你的古大俠雙宿雙飛了,有情人都成眷屬!」
古秋萍連忙道:「秋娘!你別胡說……」
花素秋一笑道:「江湖上都這麼說!」
「江湖上都說我誘拐了線娘,你應該清楚的,我是為了什麼要救她,以及如何救她出去的!」
「那我自然清楚,可是你跟線姐同行同宿這些日子,能抗拒她的風流陷阱嗎,她對釣男人很有一手!」
語氣中充滿了強烈的嫉意。
古秋萍憤然作色道:「聶紅線卻瞭解花素秋很深。」
聶紅線微微一笑道:「秋娘!你羨慕我嗎?」
花素秋怒道:「我才不羨慕誰呢!我知道自己的姿色平常,才具又差,像古大俠這種翩翩少年,連望我一眼都覺得討厭,我也不去做這個夢,我氣不過的是李光祖這個老殺才,我如此忠心耿耿地對他,到臨了一腳踢開我不說,還要殺了我以除後患,我非整得他死去活來不可的!」
聶紅線苦笑道:「秋娘,我倒是羨慕你了!」
「你羨慕我?我有什麼好羨慕的!」
「至少你活下去有個目的!」
「你活著沒有目的!沒有目的你為什麼還活著?」
「我也不知道,但我是真的沒有目的,沒有愛,沒有恨,死了怕對不起人,活著又成了累贅!」
花素秋道:「這是什麼話?我簡直不懂!」
「你不會懂的,我告訴你,你也不會懂,更不會相信,這些話都不必說了,還是談談你的問題吧,你打算怎麼辦?」
花素秋怔然半天,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我還能有什麼打算呢,劉光遠他們劫奪了凌雲別莊之後,天魔幫算是真正地要開來了,我再也不可能對他們有所威脅,李光祖有了那些小妖精後,心心唸唸只在林綽約身上,我已經成了個無關緊要的人,只配給他們管管這些雜物,一紙命令來,叫我做什麼就得做什麼,連細節都不說明。」
聶紅線道:「這不是很好嗎?你少費好多心,出了岔子也不要你負責,落得輕鬆。」
花素秋怒道:「你別說得好聽了,什麼落得輕鬆,分明這些事無關緊要,出了岔子也不在乎,我的地位連個小管事的都不如,這就是我獻出一生,為李光祖的結果,我非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古大俠,你要我做什麼?」
古秋萍想了一下才道:「秋娘,三魔此刻勢焰熏天,要想一下子擊垮他們是太困難了,只有慢慢想辦法,目前你還是收拾一下到黃山去,注意一下他們的行動。」
花素秋苦笑道:「現在我能知道的事對你們也不會有多大的幫助,你最好給一點較為重要的工作干。」
「要借重的地方很多,只是怕你有危險。」
花素秋恨聲道:「我怕危險就不會找你們了。」
古秋萍知道花素秋之所以背叛李光祖,完全是因為她的地位一落千丈,不甘寂寞之故,為了提高她的興趣,只有給她一份極為重要的工作,以滿足她的好強之心,因此微笑道:
「那你就盡量保全林綽約與陶芙師徒,使她們不受李光祖的蹂躪。」
花素秋不禁面有難色地道:「我做得到嗎?」
古秋萍笑道:「如果你有決心,應該做得到的,當然這很不容易,做的時候還要運用技巧不著痕跡,但我相信以你的智慧,你必然能做到這一點的。」
花素秋受了鼓勵,果然十分興奮,但立刻又苦著臉道:「只怕很難,李光祖那老殺才很可能會因此殺了我。」
聶紅線忽然笑道:「你不妨在馬光前身上著手。」
花素秋一愕道:「那個老禿子能幫我什麼?」
聶紅線笑道:「他為了練武功戒絕了女色,實際上卻憋死他了,你稍微用點手腕,不怕他不上鉤,而且只有你這種老經驗的人,才懂得如何應付他,而不妨及他的練功。」
說著附身在她耳畔低語一陣。
花素秋的臉紅了,啐了一口道:「噁心死了,你為什麼自己不來,你比我的技巧更熟練,懂得也多,你去比我更容易成功。」
聶紅線一笑道:「只可惜我沒機會了,李光祖不會再容我回去了,否則,我一定能搗得他們天翻地覆。」
花素秋雖然紅著臉,但仍點頭笑道:「我試試看,假如真行了,不氣死那老王八才怪。」
聶紅線笑道:「李光祖是不會氣的,因為他對你已經沒有興趣了,說不定還會促成你與馬光前接近,他知道你不會妨礙到老馬的練功,且有調和龍虎,會合陰陽,調劑水火的功效,說不定早已有了這個打算,礙著面子,不好意思啟口而已,你自己搭上了,他是求之不得,這樣一來,你可以再度取得重要的地位……」
花素秋問道:「你怎麼知道李光祖不會犯味兒呢?」
聶紅線道:「我當然有把握,老馬在虎丘上潛修的時候,李光祖就試探過我的口氣,問我願不願意去為老馬幫個忙,助他熬過最緊要的關頭,被我一口回絕了。」
花素秋怒道:「那老殺才真提過?」
聶紅線歎道:「我何必騙你呢,李光祖根本就沒把我們當人看待,這也是我決心離開的原因,秋姐,我們出身雖賤,但畢竟還是個人,不是供人洩慾的禽獸。」
花素秋憤形於色道:「好,李光祖是這樣的一個人,我報復他的心更急切,就照你的話做,但他以前怎麼沒問我呢?」
聶紅線道:「秋姐,李光祖以前沒對你提出這個要求,並不是他對你特別重視,而是你的技術還不到家,擔任不了那個工作,現在老馬的功夫已經練成了,你用我說的方法,必然能使老馬死心塌地地粘著你,只是秋姐,我有一點要提醒你,你可不能認真。」
花素秋怫然道:「這是什麼話,你真認為我如此下賤。」
聶紅線笑道:「我不是說你下賤,是怕你的心大熱,老馬換上了你,一定拿你當寶貝。」
花素秋怒道:「再寶貝也沒有用,這是份令人噁心之至的工作,要不是為了報復李光祖,殺了我的頭也不幹,何況老馬那個人讓人看了就嫌,我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難道還會愛上他不成。」
聶紅線一笑道:「你懂得這一點就行了,還有三個老魔鬼的聯手是基於利害的關係,多少年來,他們之間已成為牢不可破的聯繫了,你可千萬別去挑撥他們的感情。」
花素秋一愕道:「為什麼呢?」
聶紅線笑道:「我看出你有這個意念才特別提醒你,那是行不通的,劉光遠第一個就放不過你,他是三魔之中的靈魂,如果他對你有了殺機,你就危險了,在老馬身上多下點功夫,使他對你言聽計從,那樣古相公托付你的事也容易辦一點,盡量運用你女人的本錢……」
兩個人又交頭接耳低語,大概說的都是種種技巧,而且是聶紅線講的時間多,面授有關機宜。
花素秋聽得臉上泛起紅潮。
兩個男人感到很尷尬。
李小桃則睜大了眼睛,充滿了好奇。
等她們談完了,聶紅線才道:「我們走吧,再耽下去就會啟人疑竇了,還是坐原車送小桃回去。」
李小桃立刻道:「我不回去。」
花素秋笑道:「大小姐,你還是先回去的好,你走了之後,你娘來過兩趟,著急得不得了,因為你是被李光祖帶走的,她不敢發作,假如你要出來,回去說一聲再走。」
李小桃急道:「回去後娘就不會放我出來了。」
花素秋道:「不會的,你娘已經知道你跟李光祖偷練武功的事,絕不再想留你在家當小姐了,只是不願意你跟李光祖一起混,如果你要跟古大俠一起,她一定贊成的。」
「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回去見到你娘就知道了。」
李小桃倒是興高采烈地要走了。
古秋萍卻深鎖雙眉,一派悶悶不樂。
香車才駛進將軍府,錢斯民已經在巷口攔住了他們,跨轅的錢斯同立刻跳了下來,低叫了一聲:「二哥!」
錢斯民望望他才笑道:「老七,想不到是你。」
古秋萍也下車道:「錢先生,你知道我們來了嗎?」
錢斯民道:「不知道,但我的確是在等著你們。」
他見到二人俱有不解之色,忙又解釋道:「我的身份被劉光遠識破了,再也用不著隱瞞了,李夫人因為大小姐失了蹤,委託我代為調查,我則接到通知說大小姐由官軍護送回來,趕忙通知李夫人後想去看看的,沒想到是你們,那就更好了,大小姐在車上嗎?」
「在,李夫人有什麼指示沒有?」
「李夫人說不必進將軍府了,叫我們到下處去相見。」
李小桃探出頭來問道:「為什麼,娘不要我回家了?」
錢斯同苦笑道:「恐怕是的,因為令尊對你出走之事十分生氣,在大前天已經對外宣稱你暴病身故,今後你只能以另一個身份出現了,不能再作將軍小姐了。」
李小桃憤然道:「不要我最好,我才不稀罕呢!」
古秋萍忙道:「小桃,你別這樣說,你的父母何嘗願意這樣做,他們是不得已,因為他們瞭解李光祖帶走你的目的是想拖他們下水,他們好不容易才擺脫了江湖,再者也不想跟天魔幫沾上關係,只好作此決定。」
錢斯民道:「古大俠說得對,令堂還是關心你的,她得信之後,已經趕到下處去等你了。」
說著也上車了。
指點古秋萍將車駕到城外一座小荒庵前,那兒已經停了另一輛車子,錢斯民道:「我沒有說錯吧,李夫人已經先來了,我們快進去吧。」
大家進了庵堂,不但李夫人在座,而且崔妙妙與崔可清也在座。
一陣紛紛見禮後,大家才坐定。
古秋萍將往黃山的經過說了一遍。
這次說得很詳細,連身經此事的錢斯同與李小桃也聽得恍恍出神,因為有許多情節是他們也不知道的。
尤其是李小桃受辱與凌雲峰被逼死的情形,只有古秋萍一人目擊的,聽後都不免感慨無窮。
李夫人一歎道:「小桃出走以後,我急得不得了,飛函去追問李光祖,才得到他的回信,說小桃跟他暗中學了不少的武功,大可以在江湖上闖蕩一番,叫我們不必再理會她,我跟外子捉摸一下,心知這一定是李光祖借此要挾,想利用外子官場上的力量,庇護天魔幫的活動,外子既不敢反抗他,也不敢跟他同流合污,只得忍痛宣佈小桃的死訊,小桃,這不能恨你的父親,是你自己太糊塗了。」
李小桃垂頭不語。
李夫人又道:「現在你得到教訓了,闖江湖是多危險的事,如果不是古大俠與線娘恰好在你隔壁,你會遭到什麼後果,失身匪徒,貽禍家人……」
李小桃園射怒光道:「如果我真受了侮辱,絕不會連累你們的,我會先宰了那個匪徒,再找李光祖拚命。」
李夫人怒道:「照你說話的口氣,完全像江湖亡命之徒的樣子,你受的那些教訓到哪裡去了,李光祖再壞,總是你的長輩,你怎麼可以直呼其名。」
李小桃一調頭道:「他那樣對我,還算是長輩嗎?」
古秋萍微笑一下道:「小桃,長輩總是長輩,不管他行為如何,你總不能否認他是你的伯伯。」
錢斯同道:「夫人,這不能怪令嬡,你們本身也有錯,開始就不該讓李光祖住到家裡來的。」
李夫人一歎道:「我們何嘗願意,但實在拿他沒辦法,外子好容易混出今天的前程,不能一下子毀了。」
古秋萍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夫人的處境我十分清楚,確是十分作難,好在夫人的教誨並非沒有用,小桃至少還認清是非,沒有陷溺太深。」
李夫人一歎道:「那也幸虧古大俠及時援手,古大俠,這孩子是不能再回家了,家也關不住她,只好麻煩你了,跟你在一起,我是絕對放心的。」
古秋萍皺皺眉道:「不如托付線娘,我的事情太多,連本身都照顧不了。」
李夫人眉頭微皺。
李小桃卻笑道:「跟線姨在一起就是跟你在一起,線姨說她永遠也不會離開你的。」
李夫人微感詫異。
錢斯同笑著解說道:「聶女俠為了感激古老弟救命之德,立誓終生追隨以為報答,李姑娘要闖江湖,還是跟著聶女俠,因為古老弟是個大男人,要他去照顧一個大姑娘,他真不知道從何照料起。」
聶紅線道:「夫人放心好了,小桃的生活起居由我照料,行動由古相公督促著,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李夫人輕歎道:「小桃不是個小孩子,生活起居,她自己懂得料理的,我關心的是她將來的。」
聶紅線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明白古秋萍的心清,叫他迎娶李小桃,除非是他自己願意,否則絕難勉強,乃笑笑道:「既已獻身江湖,對將來的歸宿就很難預定,我只能保證她不會做出貽羞家門的事,其他就看她自己的遇合了。」
李夫人也知道古秋萍對兒女感情的事很淡泊,不能作過分的要求,只有付之一歎,接下去就談到今天的行動了!
大家都知道,照三魔的行動看來,他們的勢力雄大不說,耳目之廣,也到了無孔不入的程度,要想瓦解天魔幫,實在不是這幾個人所能做得到的,談了半天,仍然沒有一個具體的辦法。
最後古秋萍道:「目前只有設法使天魔幫的實力不再擴大,要做到這一點也很不容易,因為黑白兩道,似乎都在他的控制之中,我想只有先把鐵板師徒救下來,然後喬裝是天魔幫的人,將他們送到揚州王金槍處,看他們是怎麼會事,劉光遠究竟用什麼方法挾制了這位武林領袖的呢。」
這似乎是惟一可行的辦法了,大家都沒有異議,於是又討論了一下細節問題。
李夫人告辭走了,大家在庵中歇了一宿,第二天早上,眾人分批行動出發。
錢斯民因為身份已洩,也不幹那個師爺了,留了一紙辭呈,跟錢斯同兩弟兄走在最前。
古秋萍則化裝成一個車伕,趕了一輛騾車,載了崔妙妙母女,李小桃與聶紅線在後面慢慢地追著。
花素秋的消息並沒有虛報,她果然只派了兩個人,也趕了一輛車,將許君武與羅秋遠送上揚州,出姑蘇不遠,兩輛車子就碰頭了。
古秋萍故意讓他們走在頭裡,遙遠地跟在後面,直到傍晚的時候才追上他們,同歇在一家小鎮的旅邸裡。
那兩個押車的人一離姑蘇,就顯出江湖強豪的本性子,大魚大肉的叫了一桌,將許君武師徒安頓在座旁,也不管他們吃不吃,自顧吆五喝六,大聲地猜拳喝酒。
許君武與羅秋遠都顯得病纏氣弱,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只是羅秋遠還強打起精神,侍候著師父飲食。
古秋萍朝打前站先到的錢氏兄弟使了個眼色,錢斯同已經會意,藉故走到門外與古秋萍會合,然後低聲問道:「古兄弟!
是不是決定在這兒下手?」
「我總覺得劉光遠此舉不會如此簡單,雖然猜不透是什麼用意,但我認為他一定有用意,二位能確定前後沒有別的人跟蹤嗎?」
錢斯同道:「相信不可能有了,家兄一直在注意著他們的活動,兄弟還特地前後三四里看了一遍,前面沒有人接應,後面也沒有人釘梢,更沒有人跟他們聯絡!」
古秋萍想了一下道:「好!但為了慎重,我還想摸摸他們的底子,同時事情還得二位配合,兄弟先去換套行頭,等兄弟再次進店後,錢兄就開始行動!」
說著又低聲指點了一下行動的方法。
錢斯同首肯後,回到座上與錢斯民繼續用飯,沒有多久,古秋萍穿了一身走方郎中的衣服,手執著一方舊布招,肩掛藥箱,手搖串鈴,也進入店中,揀了一副座頭坐下。
錢斯同藉著幾分酒意,搖搖晃晃地走到許君武桌上,先瞇了眼睛看了半天,然後才道:
「這位莫不是鐵板先生許大俠嗎?
幸會!幸會!兄弟在一邊看了半天,越看越像,十幾年不見了,大俠怎麼落得這般潦倒?」
許君武漠然不理。
那兩個押送的漢子都變了臉色。
一名漢子連忙道:「朋友!你別看錯人了!」
錢斯同冷笑道:「笑話,我會看錯人嗎,把他骨頭燒成灰我也認識,許大俠,你可能不認識我了吧!」
許君武仍是漠然不理。
那大漢聽錢斯同語氣不善,好像是找岔的樣子,乃微笑道:「朋友跟姓許的是什麼交情呢?」
錢斯同裝出憤怨的樣子道:「交情深得很呢,十六年前兄弟恰好接下一票買賣,眼看已經到手了,就是這位許大俠仗義路過伸手,擋了財路不說,還用鐵板打斷了我的兩根肋骨,許大俠,山不轉路轉,人總會碰頭,今天咱們該把舊賬清一下了,你說是如何算法吧!」
羅秋遠臉上現出了憤怒。
許君武雙目雖盲,神情仍很鎮定,淡淡地道:「朋友!許某管過的閒事太多了,記不起是那碼子的事了;但你既然認準了,大概錯不了!」
錢斯同怒道:「當然不會錯,當年,你不過舉手之勞,在下卻養了三年的傷,恨不得活生生地剝了你!」
說著捋袖就要動手。
那漢子道:「朋友在哪條路上得意,報個萬兒出來,說不定咱們還可以打個商量。」
錢斯同冷笑道:「賤名不足掛齒,反正是靠賣命混飯吃,這個姓許的既不是保鏢,又不是護院,只是仗著武功欺人,今天狹路相逢,絕不能放過他去!」
那大漢一聽笑了道:「原來是合字上的朋友,那就更好說話了,兄弟叫魏九,匪號人稱紅臉吼,這位是青背狼張七,俺們都是東路金翅大鵬呂老當家的手下兄弟。」
錢斯同微怔道;「原來二位是雁蕩呂寨主老大的手下兄弟,怎麼會跟許君武走在一路了呢?」
魏九笑道:「尊駕跟呂老當家有交情嗎?」
錢斯同道:「同拈一爐香,交情當然是有的,只是兄弟十幾年不甚得意,少去拜候是了。」
青背狼張七也道:「反正是自己哥兒們,事情就好商量了,呂老當家近幾年跟天魔幫合了伙。」
「天魔幫莫不是四大天魔新組的那個幫派?」
「正是,朋友既然聽說了,俺們也不必見外,天魔幫中的老大已經過世了,現在由劉、李、馬三位前輩當家,他們新練成了絕技,勢力大可熏天,呂老當家早幾年就入了伙,把俺們弟兄都遣在天魔幫下效力。」
「可是許君武怎麼又跟二位混在一起呢?」
張七得意地笑道:「許君武師徒在姑蘇被劉幫主擒住了,叫我們押到揚州去交給金槍王老頭兒。」
「為什麼呢?王金槍跟我們不是一條道上的。」
「那可不知道,我們只是奉差遣行事而已。」
錢斯同一笑道:「原來聞名一世的鐵板先生也有失手被擒的時候,劉光遠倒是真給咱們綠林露了臉。」
張七笑道:「鐵板先生算得了什麼,連俠林領袖凌雲峰都被天魔幫併吞掉了,今後咱們在江湖上可以好好地吐一口氣了,老兄,許君武師徒都被劉幫主廢了武功,你要找他們報復真是趕上了機會,但這倆點子是劉幫主交代一定要將活口送到揚州的,老兄能不能暫時等一等。」
錢斯同搖頭道:「那可不能等,這口氣我忍了十多年,好容易埋頭苦練,有了點成就,發誓要找到他算賬。」
魏九忍不住道:「朋友,大家是自己人,好說好商量,你幹嗎一定要跟我們過不去呢。」
錢斯同沉聲道:「在咱們這一行裡面子第一,義氣第二,我為了許君武,十多年見不得人的。」
魏九剛要發作,張七推了他一下道:「老九,這位兄台說得對,綠林道中的面子第一,他吃過許君武的虧,站在同道的義氣上,咱們也該幫他出這口氣,何況人家苦練了十多年,敢出來找許鐵板的晦氣,自然有幾分把握,憑你我這兩手功夫,也攔阻不了人家。」
魏九一怔道:「那該怎麼辦呢?」
張七道:「事情很好辦,反正幫主交代只要送到活口,並沒有別的限制,咱們樂得做個人情,請這位兄台下手的時候稍留分寸,不要傷他的性命,讓咱們好交代就行了,朋友,這點面子你總該賞吧?」
錢斯同笑道:「二位兄台如此通情,兄弟還有什麼話說呢,看在二位的分上,兄弟只打斷他四根肋骨就是了。」
魏九一怔道:「斷了四根肋骨,他還有命嗎?」
錢斯同單手一按桌面,木桌上深陷下一個掌印,深約分許,歷歷分明,然後笑道:「兄弟自有分寸。」
張七與魏九看他露了一手內功,分明已是絕頂高手的境界,不禁臉色微變。
張七忙賠笑道:「兄台有這分成就實在值得敬佩,天魔幫已經挑了凌雲別莊,用那兒作總壇根據地,兄台如果肯到那裡去,一定會受重用的。」
錢斯同笑道:「那要等我了結了許君武這段過節再說,前債未清,我也沒臉再出來混。」
張七道:「人在這裡,聽任兄台處置。」
錢斯同用眼睛望望許君武冷笑道:「姓許的,你怎麼說,十多年了,對本還利,不算太苛求你吧?」
許君武仍是漠然不答。
羅秋遠卻憤然道:「乘人之危,算得了什麼英雄,如果我們的武功不失,憑你這點本事,不必我師父出頭,我就可以打發你了。」
錢斯同哈哈一笑道;「我也不願意打落水狗,正因為你們的武功散失,我才將就加倍還本算了,如果許君武能動手,我非要他命不可。」
許君武這才歎了一聲道:「虎落平陽被犬欺,掉毛的鳳凰不如雞,到了這步田地,咱們只好認命了,朋友,要下手快一點,少說廢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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