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國飛揚的塵沙中,朔風勁冽,吹在人臉上有著如同針刺的感覺。也不過才中午過去沒多久,天陰沉沉的有雪意,人蜷縮在馬背上,盡量地縮小體積來抵禦寒冷。
倒是奔跑的牲口身上冒著騰騰的水霧,鼻中呼出團團的白氣,間或有人發出嘟嘟的喝聲,那是為了催促因久馳而慢下來的馬,趕著它追上前面的行列。
這是一隊很長的行列,兩匹馬並行為一列,前後相距不到兩丈,幾乎是馬頭咬著馬尾,接連有幾十丈長。
馬上的人幾乎清一色穿著猩紅色的斗篷,包住了頭,猩紅色的面罩擋住了大部分的臉,除了眼睛外,再也看不見更多的了。
每個人的肩上都背著明晃晃的大刀,沒有刀鞘,雪亮的刀身被猩紅的底子襯得特別耀眼,刀柄上飄著長長的紅綢,形成了一支奇特的隊伍。
時節已近年關,這條官道上的行人很多,絡繹不絕,多半是趕著回家的。有的騎著牲口,有的挑著擔子,更有的趕著騾車。
可是他們老遠聽見了蹄聲,望見了塵霧中的紅影后,竟自動紛紛地讓路,屏息停在路的兩邊,空出中間的道路,當行列通過他們的面前時,他們都一個個低下了頭,連望都不敢望一眼。
行列過去,有個八九歲的小孩子,可能為了好奇悄悄地溜了一眼,這時更為好奇地道:
「娘!怎麼騎在馬上的都是些大閨女跟小媳婦兒……」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的母親用手掩住了口,而且在他的小腦袋上擊了一個爆栗,低聲地罵道:「小雜種,你不要命了,就是你的眼睛尖,瞧得真!」
小孩子莫名其妙地挨了打,雖然覺得很冤枉,但是看了大人的臉色,似乎自己犯了大錯似的,也就不敢開口。
這時,靠邊有輛大車,車簾垂下,趕車的是個老漢,也像其他的人一樣垂下了頭。
低垂的車簾忽然掀了起來,現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臉色蒼白,穿著很華貴,大概是哪家唸書的闊少爺。
他掀開車簾,極目向前望,卻只能看見一片揚起的塵影,已經看不見什麼了,他好像很失望地問著趕車的老頭兒:「老楊!敢情那過去的馬上都是些女的?」
聲音很細,很微弱,顯得有氣無力。
老頭兒連忙道:「少爺,沒有的事兒,您別聽小孩子胡說。」
年輕人不信地道:「小孩子才不會胡說,他們看見什麼就說什麼,倒是大人的話靠不住呢!你看看這些人,一個個都嚇白了臉,好像遇上什麼凶神惡煞似的,難道那批騎馬的女人都是土匪盜賊,動不動就要殺人的嗎?」
他這番話不打緊,把旁邊的人都嚇著了,急急忙忙離開他的車子,惟恐會沾上什麼霉氣似的。
老頭兒急得直搓手,不知怎麼才好,年輕人卻如同未覺,詫然地道:「這是怎麼回事,好像我出了疹子,會傳染給他們似的,一個個全都躲開了,我三歲時已發過天花了。」
儘管這年輕人如此地解釋,但是走避的人反而離開得更快,他急得撩開了車簾,跳了下來,一看先前說話的小孩子也被他母親拉著急急地離去,他追上去,拉住那個小孩子問道:
「小弟弟,你看清楚了,那馬上的人都是女的?」
小孩子的母親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撥開他拉著小孩子的手,飛快地走了。
年輕人詫然地道:「這是怎麼了,老楊!是不是我臉上長了什麼怕人的東西?大家才怕見我?」
老頭兒只有歎著氣,道:「少爺,別鬧了,快上車吧,老太太在家裡等著呢!回去晚了,又要害她操心了。」
「不會的,她要我出來散散心,怕我在家裡悶壞了。你忘記了,這次我不要出來,是她硬叫我跟你一起去收賬的!」
「是啊!老太太心疼您,怕您在家裡悶著了,要您出來散心,可是今天是說好回去的日子,老太太一定起早就在門口等著了。您忘了臨走那一天,她還再三吩咐,要老奴好好地侍候少爺,事兒辦完了,早點回去!」
年輕人好像記性特別好,而且有股死纏夾的毛病,笑嘻嘻地道:「您也別忘了,奶奶同樣也說過,要是我興致好,喜歡什麼地方,就玩上兩天也不打緊。」
老頭兒真急了:「少爺,一路上過來,多少好玩的地方,我問您要不要歇下,您一個勁兒地搖頭,情願躲在屋子裡睡覺,要不就關在車子裡看書,這會兒在大路上風沙又大,您又有什麼個好流連的呢!」
年輕人一直伸長了脖子,望著前方,這時候不用說那一隊人馬看不見,連躲在路旁的行人也都走得離他遠遠的了。
年輕人這才垂頭喪氣,沒精打采地爬回車子裡,口中嘀嘀咕咕道:「好,聽你的,不在路上流連,咱們上路回去好不好,我的肚子餓了,上前面找家飯店打尖去!」
老頭兒只要他不再問長問短,什麼都可以依他,連忙說道:「成!成!再往前十來里就是彭城,咱們到了彭城就停下來,好好地吃上一頓!」
年輕人攀住了車簾,笑笑道:「這句話你最聽得進了,我記得彭城有家叫老長興的酒樓,賣醬驢肉最出名,外帶最純的二鍋頭,咱們就上那兒打尖去。」
老頭兒大概對這個最感起勁,紅紅的酒糟鼻子上冒出了紅光,等年輕人坐好,他立刻上了車轅,揮動鞭子,吆喝著那頭大青健騾快步急奔。
騾子腳程好,車子好,要不了多久,他們已經追上那些先走的人,老頭子一面揮鞭吆喝著,一面還喊著,道:「借光!借光!」
他的控制技術很好,牲口也聽話,幾乎人畜成了一體,有一點點的隙縫,他們就擦著擠了進去,雖是彎彎扭扭地找著路走,卻沒有碰到一個人。
有時候,因為擦得太近了,把走路的人嚇了一跳,他們開口要罵人時,忽然看見年輕人在車簾中露出臉來,點著頭,和善地笑著,而且也認出這正是先前那個愛說話發問的年輕人,立刻就不開口了。
對那一列紅色的騎士們,他們是因為畏懼,不敢開口談論,對這車子上的年輕人,他們卻好像怕沾了霉氣,也不願意多搭理,就這麼讓車子滑過了。
彭城縣城在望,老頭子的車子趕得更起勁了,不僅是為了能好好地吃喝一頓,也為了彭城老長興酒樓的彭掌櫃是他幾十年的老朋友,可以好好地聊聊,敘敘舊,但最重要的是他避過了一場麻煩。
他知道車上的那位少爺的脾氣,假如知道了那一隊騎士的身份後,很可能會問長問短,然後接下去會鬧出什麼樣的事兒來,那就誰都無法預料了。
雖然他東家在江湖上的身份與地位,不在乎鬧點小麻煩,但是他也記得老夫人在出門前,一再地叮囑吩咐,要他千萬留神照顧著點兒,千萬別讓那少爺惹事,並且老夫人的話也使他感到不安……
「老楊!你也在江湖上打過滾的,我可一直拿你當自己人,雖然你自己客氣,要以下人自居,但是我絕沒有那個意思,這兩天俊兒的叔叔們要回家,好像外面又發生了什麼事,看來很緊急似的,所以我不讓俊兒在家,要他跟你出去轉轉,可千萬別讓他再惹上麻煩,我們家就是這麼一條根了,我不想讓他再在江湖裡闖,所以連武功都沒叫他認真地練。老楊!我這份心意,你是明白的。」
老楊的確明白,因為他自己就是在江湖上打過滾,吃過虧的人,要不是老主人伸手拉了一把,他不但要賠上自己的老命,還可能要連累了一大串的人……
才想到這兒,他忽然臉色一變,神情先是怔了怔,接著急急地加鞭,想把車子快趕過去。
可是已經遲了,那年輕人已經拍著車簾叫道:「老楊你走過頭了,老長興不就是在街頭上嗎?」
老楊當然知道老長興在街頭上,可是他不敢停下,因為他也瞧見了他的老朋友,那個胖胖的掌櫃,站在門口向他直翻眼,卻沒打招呼。
大家都是幾十年的老江湖了,用不著言語就知道那裡面有麻煩,叫他遠避著點兒。
老楊在趕車疾行時,一面在心裡嘀咕著,一面也在念佛,希望老天爺幫忙,車上那位少爺沒注意到這一點。
可是後面這一敲,他知道老天爺並沒有太幫忙,那個討厭鬼還是發現了,不但發現,而且還掀起了車簾,正準備往下跳,老楊只得急急勒住騾子,使車子停下,回頭笑道:「少爺,我忽然忘了,今兒個是臘月十五,是我吃素的日子,不能動葷酒。」
年輕人跳下來笑笑道:「這倒是的,我忘了你是信菩薩的,這可萬萬不能冒瀆的,像我們初一那天出的門,你就大吃大喝了一頓,要不是菩薩保佑,你哪有這麼好的口福,幾十歲的人了,還能啃下兩隻肥燒雞!」
老楊一下子怔住了,這是他隨口謅出的一個理由,其實他信佛拜佛是有的,也不過在閒時佛前燒一炷香,念兩句阿彌陀佛而已,茹素吃齋是從來也沒有的事,隨口抓了這個題目,他還很得意,以為這下子一定能搪塞過去了。
因為老太太是很虔誠的信士,對這種事一向很認真,而這位少爺自小兒就跟著老太太,雖然不像老太太那麼虔誠,但是早晚一炷香,倒是挺恭敬的,哪知道自己一開口,說了十五忘了初一,偏又叫他給逮住了。
年輕人瞧他張口結舌的窘相,笑笑又道:「何況你吃素,我又沒吃素,你不吃肉,我可要吃肉,剛才老長興的掌櫃彭胖子在門口對你直飛眼兒,人家可是你的老朋友,這麼熱心歡迎你,你倒端上架子,理都不理他……」
敢情這小伙子瞧得清清楚楚的,老楊心裡直叫苦,口中卻不知怎麼說才好,看見年輕人轉身向老長興走去,老楊更是著急了,連忙叫道:「少爺去不得!」
小伙子站住腳,道:「哦!又是為什麼?」
老楊結結巴巴,到最後,將心一橫,乾脆實話實說:「少爺!剛才彭胖子在門口我看見了,我也不是什麼吃素,因為老彭直向我打眼色不要我們前去!」
「哦!他不開口,就是眨眨眼,你就知道什麼了!」
「是的,少爺!老彭跟我有幾十年的交情了!」
「這我知道,當年你們在一塊兒開過雙義鏢局,好像還挺有名氣,到現在提起徐州金刀俠楊公直跟彭城雙鞭將彭奇,老一輩的人都還記得。」
楊公直歎口氣道:「這些陳年舊事,提起來都丟人,您看看我這樣子,還像什麼金刀俠!」
年輕人笑了起來:「的確不太像,你跟老彭應該把名號換一換才對,他可成了金刀俠了,整天操刀切驢肉,你呢!一根鞭子趕騾子,一根鞭子打你自己,不折不扣的是位雙鞭將了,我說的可對?」
楊公直的臉色微微一變,畢竟是成了名的江湖人,難以忍受這種當面的奚落。
但是,年輕人像是看了他的心,他還沒開口,年輕人已搶先說道:「老楊!也許我不該說這種話,可是你自己看看,咱們家裡連奶奶在內,沒人對你不客氣,我的那些叔叔們,見到你還是恭恭敬敬地叫你一聲老爺子或是前輩,是你自己硬要把自己憋得那股兒窩囊勁兒……」
楊公直再度一歎,道:「少爺!我也不是妄自菲薄,實在是對江湖上的事兒寒了心。」
「這麼說話,你是在江湖上栽過跟頭?」
「豈止是栽跟頭,差點連老命也送了,還得賠上老彭的一條命,跟他家裡大大小小十來口兒,幸虧老主人及時義伸援手,才算沒叫我抱憾終身而死不瞑目。」
年輕人點點頭,同情地道:「說的也是,可是你到底還是比我爺爺強,他在江湖上闖了一輩子,結果不但賠上他自己的一條命,還連帶賠上了他的兒子、他的媳婦兒、他的兩個女兒跟好幾個徒弟……」
楊公直忙道:「我怎麼能跟老主人比,老主人俠義名滿天下,為了揭發毒龍教陰謀,傾南宮世家以全力跟毒龍尊者周旋,最後雖然被他們用詭計所乘,但是他仍然負傷力拼,搏殺了邪道第一高手毒龍尊者,被天下武林人共尊俠中之聖,在鳳陽的家到現在仍然被尊為天下第一家,那五個字是九大門派、三宮六堡以及江南十三世家合議共贈的,武林中誰不尊敬!」
年輕人淡淡地道:「那五個字也是我爺爺、我爹娘,還有兩位姑娘以及幾位叔叔用命換來的!」
老楊怔了怔才道:「是的,少爺!正因為那代價太大,所以南宮世家才不想繼續再付代價了。」
年輕人淡淡地說道:「所以你才一再地阻止我惹事生非,是怕我行為不端,有虧了南宮世家的盛名。」
「不!不!那怎麼會呢?少爺自幼就在老夫人的嚴格管教之下,誰不誇一聲佳子弟,敬老恤貧,仁慈心腸……」
「那就是我的名字取錯了,我不該叫南宮俊!」
「這個名字還是老主人起的,叫起來挺響亮的,少爺認為哪兒不妥當了?」
「名字沒什麼不妥當,而且因為這是老人所命,我也不能再換個姓,不做南宮世家的子弟。」
「南宮世家的子弟,到處都受人尊重,少爺怎麼……」
「老楊!你也是個江湖人出身,就該明白,並不是南宮世家這四字值得人尊敬,而是因為南宮世家的人,為武林正義流過血,盡過力,而且現在還在為此盡力,假如我們一無事功的話,南宮世家很快就會被人忘記,我住在那個家裡面,你說我應該躲懶嗎?」
楊公直沒有話說了,頓了頓才說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少爺現在年紀還輕,而且撐持南宮世家的責任還有人擔負,用不著少爺去操心。」
「我知道,六位叔叔整年在江湖上奔波,就是在為著武林正義而忙碌,在為著南宮世家的榮譽而獻身獻力,但是他們沒有一個是姓南宮的!」
「少爺!您怎麼這樣說,他們都是老主人的弟子。」
「我沒有不敬他們的意思,也沒有見外之意,他們都是我的長輩,不折不扣的,都是我的叔叔,只是他們在為南宮世家拚命流血流汗的時候,我這個南宮世家的子弟,卻在家中坐享其成,我認為沒有這個道理!」
楊公直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
南宮俊的言詞更為犀利了:「還有,彭奇不但是你幾十年的老朋友,也是你當年共過生死的夥伴,現在他有了麻煩,你也不該當作沒有看見,眨眨眼睛就算過去了。」
「少爺,眨眨眼的是他,不是我,他向我眨眼睛,只表示他的店裡有麻煩,並不是他本人有麻煩,事實上他已放棄了江湖生涯,老老實實地做生意,沒有人再會知道他就是雙鞭將彭奇,更不會有人去找麻煩。」
「那麼他的店裡就不該有麻煩了?」
「那也許是別人在他店裡談什麼事,解決糾紛。」
「你只是忖測而已,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並不知道。」
「等我們回到家裡,就會知道的。」
「為什麼不現在去看看,立刻就知道,萬一真要發生什麼事,再謀求補救就來不及了。」
說著,已回頭向老長興走去!
楊公直沒辦法,只得又把車子掉頭追上南宮俊,道:「少爺!前去看看可以,只是咱們千萬別魯莽,一定得弄清內情再作處置。」
南宮俊笑笑道:「那當然!其實我也不是喜歡管閒事,只是肚子餓了,想到那兒去痛痛快快吃一頓醬驢肉,你是老江湖,一切自然還是聽你的。」
南宮俊的回答是很可人意的,但是楊公直卻沒有因此而放心,他知道這位少爺的脾氣,雖然答應的事不會改變,但是在重要的節骨眼兒時,他總有一套自圓其說的理由,把先前答應的事完全推翻,而且他提出的理由,絕對無法加以駁倒。
為了他這份鬼精靈,老夫人對他特別鍾愛,也對他的行為加以拘束,不讓他接觸到江湖上的事,因為他太好動,太聰明,什麼事都一點就透,觸類旁通,舉一反三。也正因為如此,他在武功上並沒有下多少苦功,以這樣的性情去涉足江湖,縱使南宮世家盛譽武林,恐怕也難以應付他惹起的麻煩。
最困難的是老夫人對他太過寵愛,家裡關久,看他抑鬱不樂,又放著他出去散心,每次出去,總要派兩三個謹慎可靠的人跟著,盡量不讓他接觸到那些江湖事故,總算平平安安,沒發生什麼事。
這次因為江南武林中事情突然多了起來,府中的人手勻不出來,才讓這件陪伴的差事落在自己頭上,哪知道偏偏就遇上麻煩。
楊公直一面把車子趕向老長興,一面心中暗暗禱告,盼望上蒼保佑,不要是什麼太大的麻煩。
但是楊公直也不敢太樂觀,他知道自己的老夥伴彭奇也不是什麼沒見過世面的,他雖然收起了江湖人的身份,在這兒開酒樓,江湖上的老朋友多少也還有個聯繫,等閒的麻煩,不會找上那兒去的!
來到老長興的門口,楊公直的心更往下沉了,因為他看見了馬槽中的一溜紅色的駿騎,正是先前在路上碰到的那一列女煞星,胖胖的彭奇還站在門口,對他們的去而復返,投過來含有責問的一瞥。
似乎楊公直不該再回來似的,楊公直苦不能明談,只有報以一個苦笑。
但南宮俊已從車上跳了下來,還是親暱地上前拍拍彭奇的肩膀,捏一下他的腮幫子:
「老彭!你怎麼越來越發福了,我看八成兒是你店裡醬驢肉的精華沒捨得賣給人家,留下自己吃了,你可不能這麼小氣,我們是眼巴巴趕回頭路來的,快把店裡的好酒好菜弄上來,而且還得你自己下廚弄去,你店裡的大師傅手藝雖然不壞,比你還差了一把火候……」
彭奇只得苦笑道:「少……爺,今兒實在抱歉,店裡沒空,上下都叫人給包了下來,你改天來,我一定好好地弄上幾味拿手菜,專程侍候你。」
南宮俊笑道:「老彭!說這話可就不夠交情了,我們是多少年的來往,難道你還當我是客人不成,店堂裡沒有空,我們上你賬房裡喝去,你放心,你那個渾家我管她叫大嫂,我絕不會對她不規矩。」
彭奇除了苦笑之外,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他伸手想阻攔,可是南宮俊的身法奇快,就差那麼一點,沒叫他攔住,而且一晃就進了店堂。
老長興是很像樣的一家店樓,分上下兩層,樓上是雅座,樓下是普通的客座,都有二十來副座頭。
南宮俊進店堂一看,黑壓壓的二十幾張桌子上,都三三兩兩的坐了人,而且都是清一色的堂客,有梳著髻的少婦,也有梳著大辮子,額前捲著劉海的大姑娘,年歲也都不大,最多的也不過三十出頭。
滿室少女,應該是一幅極其香艷的圖畫,可是又不然,這些堂客們幾乎穿著一色的鮮紅勁身衣服,鮮紅的大氅脫下來圍放在一旁,每人面前是一柄明晃的大刀,顯得殺氣騰騰,一百多隻眼睛,也像是一百多柄鋒利的刀子,射在南宮俊的身上。
可是南宮俊就像沒有瞧見似的,也像是忘記了她們就是那些先前在路上見過,他還特別感興趣的那一隊騎士,若無其事地回頭朝門口的彭奇笑道:「老彭!還真有你的,生意越做越發了,你看滿堂紅。」
一面說,一面往樓梯口走去,忽然刷地一聲,兩柄大刀交叉地擋了他的路。
刀握在兩隻雪白的手中,手是長在兩名穿了一身紅衣的少女身上,兩個女孩子都是十七八歲,長相也挺俏麗的。
高高的鼻樑大大的眼睛,小的那個還有著一對彎而細的柳葉眉毛,紅撲撲的臉頰上還隱隱可見一對淺淺的酒渦,可以想見她笑的時候,這對酒渦一定很深,很迷人。
只見她現在並沒有笑,而且臉上冷得可以刮下一層霜來,她的聲音很尖、很脆、很悅耳,只是語氣不太友善:「站住!不准上去,難道那個胖子沒告訴你,這家店給我們包下來了,不再接待其他客人?」
南宮俊像是吃了一驚,朝後退了兩步,然後才道:「說過了,我還以為那胖子是在開玩笑,哪知道是真的!」
「現在你知道不是開玩笑的,可以出去了。」
南宮俊笑道:「就算不是開玩笑,我也不能出去,那胖子跟我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
我可不是來做客人的,他老婆是我的嫂子,我現在要瞧瞧彭嫂子去!」
他邁步又向上跨,晃亮的刀光再度攔在他的面前,又把他逼回了兩步:「滾回去!你不要命了?」
南宮俊直了眼,像是嚇掉了魂似的,半晌才拍拍胸口道:「我的媽呀!嚇死人了,我說老彭呀,你為了賺錢,什麼客人都接待,像這種凶神惡煞般的客人,你怎麼讓她們進門的,難道你不怕得罪了主顧,以後沒人上門嗎?」
楊公直跟在後面,一瞧樣子就知道準會惹事,急得直搓手,彭奇也是一樣,那少女卻眼睛一瞪,長刀突擊,逼近到南宮俊的身邊,厲聲道:「你說什麼?敢再說一遍看!」
南宮俊對刀鋒似乎怕兮兮的,但他卻像個發了呆性的書獃子,反而一挺胸膛道:「我為什麼不敢說,子曰:自反而不縮,雖千百人吾往矣。你手中拿著刀子,大不了殺了我,但是總不能禁止我講理,這店是我朋友開的,你們憑什麼不讓我進來?」
他這麼一硬一叫,反倒把個少女給震住了,舉著的刀也往後挪了一挪,怕被他湊上來碰著了,然後說道:「我們怎麼不講理,我告訴你,這地方給我們包下來了。」
「我知道,但是我到上面去探望內掌櫃的。」
「就是要去探望你姑姑也不行,本姑娘已經告訴過你,我們包下了這家店。」
南宮俊笑道:「你們只是包下來,可沒買下來吧?」
那少女顯然還沒有聽懂他話裡的含意,瞪著眼道:「我們買這個店幹嗎呀?」
南宮俊笑道:「說的是啊,你們不過是包下了店堂,說不讓店家再做別人的買賣還說得過去,可是連店家的親戚朋友都不能來探望,那可太不講理了,總不成要人家為了賺你們這一天的包銀,把親戚朋友都回絕光了!」
那少女被他犀利的言詞堵住了口,以她的性子恐怕早就一刀砍下來了,可是她彷彿受了什麼約束,硬是壓住了性子,想要強詞奪理,卻又找不到適當的話,一眼見彭胖子站在旁邊,精神就來了。
她那光亮亮的大刀一指,厲聲說道:「店家,我們進來時怎樣吩咐你的,你哪兒搞來這麼一門混親戚,你跟他說明白。」
彭胖子只有訥訥稱是,臉色十分尷尬,這一批娘子軍他既惹不起,可是這個小魔王他又何嘗敢得罪,因此除了連聲咳嗽之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少女等得不耐煩,怒聲催促道:「彭胖子,你倒是開口說話呀,別像只刺蝟似的一個勁兒光咳嗽。」
南宮俊卻笑道:「他當然不敢說話,誰不知道我這位胖哥兒最怕老婆,而彭大嫂又最喜歡我這個小兄弟,前天還托人捎信兒給我,怪我不去看她,這會兒我來了,要是胖哥兒為了生意把我給攔回去,回頭還有他的好日子過嗎?」
彭胖子如釋重負似的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姑娘,對不起!我家那個母夜叉比老虎還凶,我實在怕她……」
南宮俊笑道:「因此我今天非上去不可!姑娘,你總不能只出了幾兩銀子,攪得人家夫婦不和吧!」
少女看著彭胖子冷笑道:「很好,彭胖子,你老婆是母夜叉,你不敢得罪她,就把我們吩咐你的話攔下不算,你以為我們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嗎?」
彭胖子又不敢說話了!南宮俊笑道:「他當然不會把你看作觀世音菩薩,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哪兒會拿刀殺人的,可是要輪到害怕,他的確是寧可得罪你們,也不敢得罪我彭嫂子。得罪了你,最多是卡地一刀,落個乾淨痛快,得罪了床頭人,那可慘了,可弄得他日夜難寧,終日如臥針氈,坐立不安。」
彭胖子仍舊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南宮俊見他左右為難,又笑笑道:「胖哥兒,這事你也辦不了,我自己來吧!」
彭胖子如釋重負地連聲答應,正待向後退走。
那女郎將刀一橫,攔住他的去路沉聲道:「慢著!你是掌櫃的,店裡的事兒你不管,倒叫個外人來混攪。」
身形快,出刀穩,可見這少女的武功底子還真紮實,可是南宮俊也出手了,他的手法既不奇,也木快,卻合乎一個「准」字,不但部位准,出手的時間也准,左手輕輕一擺,托住了少女的刀背,把她的刀鋒推了開去,右手卻推向彭胖子。
「胖哥兒!你走你的,別理她們。」
少女的刀鋒一經劈出,卻因為南宮俊那一妙推,使她的勁道與部位都岔了道兒,只變成虛空一揮。
彭胖子跑出了老遠,那少女臉上變了色,大聲叫道:「攔住他!」
店中站起了五六個女子,光琅琅大刀急響,圍住了彭胖子,而首先發話的少女卻發了急,轉過刀來,再次向南宮俊沉聲喝道:「臭小子!原來你是存心找碴兒的,本姑娘饒不了你!」
這一刀又狠又猛,自上而下,斜劈而至,南宮俊手中除了一把折扇,可說是手無寸鐵,那柄折扇只是一般讀書人通常用的竹骨絹扇,也作不了兵刃。
可是南宮俊卻穩得很,對劈來的這一刀像是根本沒看見,兩眼望著那少女,臉上帶著從容的微笑。
就是這一份從容使得少女心神一凜,在刀鋒離南宮俊還有尺許時,拚命斂勁想煞住撤招,可是她先前用力太大,招式已老,怎樣也難以完全收回了。
勉強抽後了一點,正鋒拉後,刀尖貼著南宮俊的胸前劃過,刷地一聲輕響,把他雪白的外衣劃開一道口子。
少女自己嚇了一大跳,變著臉色道:「你是個死人,連躲都不會躲?」
南宮俊卻像沒有事兒人似的,笑了笑道:「姑娘!你出刀的時候,心裡作什麼打算的?」
那少女道:「我作什麼打算,我要劈你個兩片。」
「這不結了,你的目的是要我死,我若是躲了,豈不是使你那一刀落空?」
少女氣急直跳腳叫道:「我跟你無怨無仇,只是嚇嚇你,我要你的命幹什麼!」
對方的口氣一鬆,南宮俊的臉色反倒莊嚴起來了:「姑娘刀劍無情,怎可輕易出手,若是你只想嚇嚇我,出手的勁道就不該那麼猛,用式就不該太老……」
「我以為你會躲開的,你只要往後仰仰身子就躲開了。」
「姑娘!你是個練武的人,而且也不是第一天出道的人,該知道一件事,既是你無意傷人,出手就必須掌握勢子,隨時都可以收回來,如果你沒有這份能耐,就不能輕易隨便出手。」
話說的並不錯,可是口氣顯得太老氣橫秋,叫人受不了。
少女將眼一瞪,滿臉堆下了寒霜,道:「小子!你知道你是在對誰說話?」
南宮俊笑道:「我自然知道,我是在對一個差點把我無緣無故劈成兩片的冒失丫頭說話,人命關天,我自己的命當然更關切,難道我不該說兩句話!」
少女仔細打量了一下南宮俊,臉色浮起了一層冷冷地笑,道:「失敬!失敬!看來閣下倒是位大名家,請恕小女子眼拙,有失恭敬!」
南宮俊笑著道:「好說!好說!姑娘太過客氣了,在下只是個無名小卒,從來也沒有在江湖上混過,賤名說出來,姑娘也不會知道……」
少女忽地將臉一沉,道:「我諒你也是個沒有見過世面的無名之輩,所以才敢用這種態度對三十六紅粉金剛說話。」
南宮俊一臉的笑容,把三十六紅粉金剛在口中連連念了兩遍,然後才點頭笑道:「好!
好!這個名稱既別緻,又新鮮,紅粉佳人,金剛怒漢,各位居然一身而兼具,無怪乎一個個都是美麗極了,而且又勇武剛健。」
看他這滿臉誠懇的樣子,那少女的氣稍微消了一點,聲音略轉柔和,仰著臉傲然道:
「三十六紅粉金剛雖然出道江湖還不到十年,可是已經做過不知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創下赫赫盛名。」
南宮俊雙手一拱,,道:「失敬!失敬!難怪那彭大哥要對各位如此恭敬,請恕在下孤陋寡聞,諸多失禮。」
少女的臉色才緩和下來,忍不住想笑,可是立刻又板了起來,接道:「多少江湖知名之士見了我們都是規規矩矩的……」
南宮俊不等她說完就搶著道:「在下雖非知名之士,可是對江湖上的俠義英雄,最是欽羨不過,而且在下對姑娘也一直客客氣氣,未敢怠慢呀?」
少女的眼睛又瞪得老大:「哼!你還敢說沒有怠慢,我已經告訴你說我們包下了這兒的店座,你還要硬往上去……」
南宮俊微笑道:「不錯,可是做生意講究個兩廂情願,你們有銀子包店座,至少還得問問掌櫃的肯不肯,而且包店座應該早兩天就來下定,好讓店家有個準備,通知客人,哪有臨時說一聲,要店家把客人往外趕的……」
少女又為之詞窮了。
南宮俊卻得理不讓人,大刺刺地道:「我雖是個沒名無聞的小人物,可是我認為有理天下去得,咱們把個理字揚出來叫大家評評看……」
少女當然在道理上抬不出來,可是也不肯認輸,冷笑一聲道:「行!你找人好了,看看有誰說我們的不是!」
店中的客人早已先後腳底抹油了,現在座上全是三十六紅粉金剛中人。
那些女子大概也看出南宮俊是在存心抬槓,一個個把大刀搖得光琅直響,眼中充滿了敵意,望著南宮俊,有人還發出一聲冷笑。
楊公直在一邊直皺著眉頭,南宮俊卻一手點到他道:「這位老人家,你說說看。」
少女沉聲說道:「你倒是很會挑,這老頭兒是跟你一起來的,自然是幫你,店中還有很多人,你怎麼不另外再挑一個。」
南宮俊道:「另外全是你們的人。」
少女哼了一聲道:「我們的人評不得理,你的人卻能評理?」
南宮俊道:「不錯,因為這位老人家雖然跟我一起進來,卻未必會幫我,你們的人保證能夠說公平的話嗎?」
少女道:「當然能夠,三十六紅粉金剛,哪一個說話不是響叮噹落地有聲。」
南宮俊道:「你這麼說,我就相信你,現在叫你們的同伴說好了,只要她們說一聲我的錯,我回頭就走!」
少女倒是怔住了!雖然紅粉金剛蠻橫不講理已成習慣,但她們畢竟是非觀念還是很清楚,對與錯還不敢妄加黑白。
少女看看自己的同伴,知道她們不敢隨便開口,心機一動,把刀指向楊公直道:「好!
老頭兒,你說說看,到底是誰的不對!」
楊公直很難辦了,頓了頓,才說道:「姑娘!老朽如果說了誰是誰非,又能如何?」
南宮俊道:「對啊!分出是非又待如何,如果是我的錯,我已經表示過回頭就走,如果評的是你們不是呢?」
少女冷笑一聲道:「只要有膽子,儘管說,只怕誰也不敢說這個不字!」
楊公直果然不敢作聲,倒是南宮俊毛了性子,冷笑一聲道:「哪有這回事,今天我倒非要說一聲,你們是一群女強盜、女惡霸、不講理的女橫徒。」
刀環聲連響,至少有七八個人都離座圍了上來。
南宮俊淡淡微笑道:「如何!我說的一點都不錯吧,你們就聽不得人家說一句真話,動不動就揮刀殺人,除此之外,你們還會做什麼?」
那少女被說得不好意思,厲聲叱道:「都給我退下去,看看你們橫成什麼樣子,難怪會被別人說得那麼難聽。」
她這會兒倒怪起別人橫來了,完全忘記自己開始時的態度。
她這一喝之下,大部分的人都收刀退了兩步,但是沒有回座,只有一個婦人仍然是橫著眼睛道:「五姐,這小子分明是來找碴子的,說不定就是點子,跟他囉嗦什麼,一刀劈了他算了。」
「嘶」的一聲,是那少女揮刀,但她的對象不是南宮俊而是那個婦人,幸好她用的是刀身,平著揮過去,所以那婦人的臉上只印上一條紅痕,只有刀鋒的地方略劃破一點皮膚,滲出一點血絲。
那個被稱為五姐的少女沉著臉道:「三十四妹,你是剛升上來,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了?
居然輪到你來告訴我怎麼辦了!閉上你的狗嘴,給我滾回去。」
這倒是妙事,那婦人的年紀最少也比這少女大上一把,可是她居然稱少女為五姐,而少女卻叫她三十四妹。
這顯示出三十六紅粉金剛不是以年齡序尊而是以地位來論高低的,並且她們雖然以姐妹互稱,但上下尊卑分得很嚴,所以五姐可以用刀背打三十四妹,嚴聲訓斥,而被斥的三十四妹連一句話都不敢回,乖乖地退到座位上去,甚至連臉上的血漬都不敢擦一下。
這時另一張桌上坐著個二十上下的女郎卻輕輕地道:「五姐!其實三十四妹說得也不錯,約會的時間已到,對方還不見影子,只來了這小子,在這兒混攪,很可能就是他。」
五姐冷笑一聲道:「九妹!三十四妹剛升補不久,她說錯話還可以原諒,你怎麼也跟著她混說呢?要是讓大姐聽見了,你可是吃不完兜著走,大姐最討厭的就是姐妹們信口開河,對不知道的事混說一通,惹人譏笑不說,還落個無知蠢婦的口實。」
排行九妹的女郎怔了一怔,道:「五姐!怎見得我是胡說八道呢,約會我們的橫江一窩蜂,是怎麼個樣子,誰也不知道,怎知就不是這小子呢?」
五姐巳冷笑道:「你倒真有見識,橫江一窩蜂的真面目雖然無人知道,但是這個名號已經橫行江湖十年,你看看他的年紀像在十年前就橫行江湖的樣子嗎?」
九妹被她問住了,五姐理直氣壯地又道:「再說這兒的掌櫃彭胖子也是江湖人,而且在橫江一窩蜂手裡吃過虧,對橫江一窩蜂痛恨到了極點,所以我們才選這個地方跟橫江一窩蜂開盤,一個談不攏,或許就會動起手來,殺個昏天黑地,因為彭胖子也沾著那麼點淵源,我們等於是替彭胖子出口氣,即使有點損失,彭胖子也不會太計較,假如這個人是橫江一窩蜂,彭胖子會跟他稱兄道弟嗎?」
她人雖然蠻橫,但說話卻很有條理,分析也極為精細透徹。
聽得南宮俊點頭道:「這位姑娘說得有道理,我雖然不是什麼有名的人物,但是絕不會打家劫舍,殺人越貨,這一點胖哥兒是絕對可以保證的。」
那個叫五姐的少女,因為南宮俊這一陣發橫,對他倒是增加了幾分好感,笑笑道:「這位相公,我看得出你是個讀書人……」
南宮俊道:「姑娘別被我身上這一襲青衫唬住了,我雖然讀過幾天書,可只是念著好玩的,連個秀才都沒混上!倒是舞刀弄劍的事,還盤弄過幾天,可是我家裡的人怕我闖禍,不讓我練下去!」
少女皺皺眉頭,但仍耐著性子道:「你也許學過幾天武,聽人說過江湖人的一些行徑,覺得很好玩,我現在勸你一句,江湖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個弄不好,就得賠上性命,你還是回家去,老老實實地讀書吧,別在這兒瞎起哄了。」
南宮俊道:「多謝姑娘!姑娘說的是金玉良言,我一定記住,原來姑娘今天是跟個叫什麼橫江一窩蜂的在此約會?」
少女略嫌不耐煩地說道:「是的!現在你都知道了,總不會還搶要上樓吧?」
南宮俊笑道:「那當然,我知道上面會有麻煩,怎還去找死。可是你們今天跟那個什麼橫江一窩蜂,當真會打起來不成?」
少女這下子可真煩了,雙眼一瞪:「你這個人是怎麼搞的,打不打起來,關你什麼事,不相干的事你少問。」
南宮俊笑道:「姑娘!你別不耐煩好不好,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如果你們在上面好好地談判,我自然不管,如果你們要打起來,那就關我的事了。」
少女忽然發現了什麼奇事似的瞪了他兩眼,然後笑問道:「關你什麼事?」
南宮俊搖頭晃腦地道:「關係大了,彭胖子的這家酒樓租的是我家的房子,要是你們打得厲害拆了樓房,豈不是壞了我家的祖產,我焉能不關心?」
少女冷笑道:「這倒是新聞了,彭胖子闖了半輩子江湖,保了十幾年的鏢,從來沒有出過漏子,雖說不是腰纏萬貫吧,但多少也有點積蓄,會向你家租房子?」
「一點不假,姑娘有所不知,他有錢不錯,但是他要開酒樓,總得選個好地點,偏偏他選上了我家的房子,而我家裡有個規矩,祖產絕不准出售,只能借給人家用,所以這棟酒樓的業主就是在下。」
少女笑了一下,道:「難怪你比彭胖子還要神氣,敢情你才是真正的東家呀!」
南宮俊連連搖頭道:「不!姑娘你又弄錯了,在下只是房產的業主,酒樓招牌是彭胖子的,咱們各管各的,兩不干涉,比如說吧!他在這兒賣什麼,他有自由,即使他賣死人肉,我也管不了,但是他把酒樓讓人作打架的場所,那就非通過我不可了,我若是不知道,倒也罷了,現在我遇上了,就非管不可。」
「你放心!損毀了你的房子,我們照價賠償,拆了你的舊樓,給你蓋新的。」
南宮俊神色一怔,道:「姑娘這話就欠通了,世上有些東西是金錢買不到的,有些東西是祖上所遺,尤其是特別慎重,不能輕易損壞,就像姑娘們創下的三十六紅粉金剛字號一樣,便叫人給砸了,再換一個新的行嗎?」
這個排行五姐的少女以她先前表現的性子看,是個很爆烈的人,但是此刻她居然出奇的平靜,笑吟吟地道:「不錯!不錯!相公說的真有理,可是我們現在已經與橫江一窩蜂約好了這兒樓上開盤了,換地方已經來不及了,那該怎麼辦?」
「這個嘛……我想這沒有多大關係,只要在下在一旁招呼著,萬一你們動起手來,在下可以保護著房子,盡量不受損就行了。」
「哦!相公!你能夠招呼得了嗎?我們一動手,就刀劍橫飛,碰上了就頭斷折肢……」
南宮俊笑道:「我可以躲著點。」
少女道:「要是躲在一邊看熱鬧,那你還能招呼什麼呢,那可不能光憑喉嚨喊叫兩聲,就可以阻止得了的。」
「假如那個什麼橫江一窩蜂也跟姑娘一樣講道理,我想可以跟他好好說……」
少女的臉紅了一紅,因為她也是這會兒才開始講道理的,南宮俊的話,分明是有譏嘲的意思,所以她的語氣也轉為冷冰冰地:「假如他也像我們一樣不講道理呢?」
南宮俊淡然道:「那也簡單,兩個山字疊一堆,請他出去,我是這屋子的業主,自然有權把不受歡迎的客人趕出去。」
對方一謙虛,他反而倨傲起來了,五姐差一點又想揮刀砍過去,但是終於又忍住了,思索了片刻才道:「說來說去,你是非要上去不可。」
「不錯!講良心話,我說上去照顧、攔阻,那是空話,我也知道動手拚命時,雙方只想你死我活,哪裡會聽旁人的呼喊,我只不過是去看看熱鬧而已。」
「原來你只是想去看看熱鬧!」
「是的,真是拆了房子,我還不是瞧著,大廈之將傾,一木難支,這棟樓房又高又大,一根橫樑斷下來,十個大漢都托不起,別說我這個文弱書生了。房子一定要遭劫,那是定數,但是我總得在一邊瞧著,也好對祖宗有個交代,非人力所能挽,我相信地下的祖先也能原諒的。」
五姐笑笑道:「聽你這麼一說,我若是再不讓你上去,倒真成了強盜惡霸。」
「姑娘說得好,幹的是強盜惡霸,不能陷人於不孝,別的孽都可以做,這陷入於不孝的事千萬做不得的,死後要打人十八層地獄,姑娘年紀還輕,當多積善德,以修來世,萬萬做不得孽。」
少女的牙關咬得緊緊的,若非如此,她一定會氣得蹦起來,抑制了半天,才勉強地說道:「既是如此,相公就請上去吧!」
她抱刀退立一旁,但是,雙手卻緊握著刀,作了一個待劈的姿勢,只要南宮俊往上走一步,她就會劈出雷霆萬鈞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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