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盈盈微微一怔,自從她開始以新的面目出現以來,面對著八大門派中的高手,都是一劍制敵,有多少死多少。
可是她全力攻出的一劍,竟被施翠翠從容地擋開了,冷靜地想了一想,她才記起施翠翠在王素素的訓練下近二十年,劍法已得深傳,劍路與自己出於一轍,除了天殘地缺兩大絕式外,造詣比自己更深,這種普通的招式是奈何不了她的。
要想殺死她勢必利用那兩式,不過施翠翠對那兩式也頗有認識,劍上所採的守勢,似乎專為那兩劍而設。
真把那兩絕式發出去,她是否能擋得住還很難說,可是慕容盈盈不敢貿然輕試,必須要等一個極有利的情況下再用,因此一咬牙,劍光再發,仍是一般的攻式。
施翠翠十分沉穩,手中劍器雖差,用作守勢卻夠了,慕容盈盈的攻招她都知道,招架時總能避免與紫郢劍的利鋒接觸,而且光守不放,明知對方露出空門也不上當,纏鬥了二十多招,她一招都沒有回過。
慕容盈盈漸漸不耐煩了,她有時故意蹈險,賣出要害去誘使對方進招,只要施翠翠稍微改變目前的守勢,她就有機會發出那兩大絕式了,無奈施翠翠偏偏不上當。
又是七八招過去了,慕容盈盈一橫心,突然搶身進去,用胸口撞向對方的劍尖,自己的劍尖,卻高舉不發。
施翠翠不禁猶豫了,如果想殺死慕容盈盈,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只須把劍向前一點,慕容盈盈縱有兩大絕式為依憑,恐伯也來不及施展了。
出手呢?還是不出手?她在心中盤算著,卻又沒有時間多作考慮,因為慕容盈盈已經逼過來了。
機會太難得了,她實在捨不得放過,長劍朝前一探,誰知道慕容盈盈用了個誰也想不到的方法,對刺來的長劍竟視若無睹,劍尖離身兩寸時,她突然探出空手,硬朝劍上拍去,三枚手指應鋒而折,卻把劍勢推開了,跟著高舉的利劍落了下來,使出了天殘絕式。
施翠翠見她用肉掌架劍,已經知道不妙,電速抽回長劍上架,嗆啷急響中,雖然架開了那一招,兩劍利鋒相觸,她的劍卻被削斷了。
跟著慕容盈盈的第二招絕式使出,劍鋒拖過她的下腰,然後反挑上去,在她美麗的臉上劃了幾道。
施翠翠立刻成了個血人,腰下血噴如泉,那張臉更是面目全非,可是她的嘴角居然帶著一絲笑意,將斷劍丟給慕容平道:「慕容大俠,以下是你的事了!」
慕容平剛把尺來長的斷劍接在手中,施翠翠的身子已倒了下來,緊接著慕容盈盈發出一陣刺耳的長笑。
口 口 口
慕容平朝施翠翠的屍體看了一眼,沉聲道:「盈盈!你瘋了!」
慕容盈盈左手斷了三根指頭,居然不覺疼痛,仍是大笑道:
「不錯!我是瘋了,如果我不瘋,絕不會花這麼高的代價,去破壞她那張美麗的臉,哈哈!
三根指頭、可能還有我的一條性命,以及我建下的全部基業!」
慕容平怔了一怔,才道:
「你把手上的傷勢裹一裹,我馬上要找你挑戰了!」
慕容盈盈獰笑道:
「不必了,我只要一隻右手就夠了,我如果逃不過你的劍,裹傷也是白廢,如果我能勝過你,只手仍然睥睨天下。」
慕容平點頭道:「那也好!你準備好!我要出招了!」
慕容盈盈笑道:
「你有把握嗎?如果你沒把握,不妨過一段時間再來。」
慕容平道:「不必!我一定有把握,但是不想等了!」
慕容盈盈笑道:「那她的臉不是毀得太可惜了嗎?」
慕容平厲聲叫道:「你說些什麼?」
慕容盈盈仍笑道:
「你是個男子漢,卻能忍得住站在旁邊,叫一個女子先上來送死,這不是很奇怪嗎?你以俠義自居,以天下為己任,以大丈夫為豪,而居然有這種反常的行逕,不是很令人懷疑的事嗎?」
慕容平異常鎮定地道:「你懷疑是什麼原因呢?」
慕容盈盈哈哈大笑道:「別的不明內情的人才懷疑,我卻料準了!」
慕容平漠然道:「你料準是什麼呢?」
慕容盈盈回目四顧,只見柴小清的目光中含著許多複雜的情緒,不禁頓了一頓,然後笑笑道:「我現在雖不能掌握你的生死,卻能掌握你的名譽。」
慕容平依然十分鎮靜地道:
「我現在除了心中一個意念外,已經沒有任何可擔慮的事情了,致於身外浮名又算得了什麼?」
慕容盈盈聲音忽轉柔和道:
「你不應該這麼說的,至少還有一個人十分關心你。」
說著用手一指柴小清道:
「在許許多鄉為你傾心的女孩子中,只剩下一個人了,也許是天意的安排,也許是我唯一對你盡心的地方,我給你留下了她,如果你被殺死,那自然是不說的好,如果你能殺死了我,為了這唯一能照顧你的人,我還是說出來的好。」
柴小清大聲叫道:「你不用說!我早就知道了!」
慕容盈盈微怔道:「你知道什麼?」
柴小清道:「他躲在最後才出頭並不是怕死,而是需要在旁邊充分地研究你的劍法,以便有足夠的把握殺死你!」
慕容盈盈身子一震道:「原來你對他的瞭解也很深。」
柴小清冷冷地道:「我原本是最恨他的一個,因為我已經沒有盲目的癡戀,我從恨轉變為敬仰,已經是屬於理智的選擇。」
慕容平微感不安地道:「小清,我實在沒有可以敬仰的地方。」
柴小清歎道:
「那是你客氣,自從你在唐家堡為我舅舅家出頭排解糾紛後,我已經認識你的改變,你的俠義感已經超過了情。」
慕容平道:「我只是體驗到自己的責任而已。」
柴小清道:「那麼你就善盡你的責任吧!你不能再失敗了!」
慕容平道:
「我不會失敗,施翠翠的一死,引出了她劍法中一些變化的奧秘,雖然我沒把握能破解她的劍法,但是我如不計本身的安危,殺死她並不困難。」
柴小清道:「你的安危很重要嗎?」
慕容平淡然一笑道:
「不會比我的責任更重要,否則我大可放手一走,容得她去橫行天下,更不必白送掉施翠翠的一條命。」
柴小清突然尖刻地道:
「你只看得見施翠翠的死,卻沒有看到別人所流的血嗎?許秋英、顧芳蓮、上官婉兒、孫絳珠,她們都白死了?」
慕容平一歎道:「她們死得太愚蠢了!」
柴小清神色一變道:「你說她們死得愚蠢?」
慕容平歎道:
「她們似乎是為我死的,那實在不必,留下有用之身,還可以做很多事的,神州五劍的劍法雖不足制止那些凶殘的惡魔,但仍是可以令宵小喪膽,天下的壞人很多,她們也有很多的事情可做。」
柴小清忍不住流下眼淚,慘聲道:
「那我太對不起她們了,是我叫她們出此下策的。」
慕容平道:「為什麼?」
柴小清厲叫道:
「從神州五劍的首級被送到此地後,我已經看透這妖女的蛇蠍心腸與安排,她是存心逼死我們……」
慕容平道:「你既然看透了,就更不應該叫她們輕生。」
柴小清大叫道:
「天下的惡人不會比她更凶毒,我們唯恐你不察,所以故意走上自殺的路,一方面實現她的願望,另一方面也正好藉此機會暴露她的真面目。」
慕容盈盈一呆道:「那時你已經知道慕容平沒有死嗎?」
柴小清道:「當然了,豈止是我,那死去的四個人也全都知道。」
慕容盈盈問道:「你們是怎麼知道的呢?」
柴小清頓了一頓,才道:「施翠翠告訴我們的。」
慕容盈盈叫道:「施翠翠怎麼能跟你們見面的?」
柴小清冷笑道:「你別忘這裡原是她的舊居,她自然可以出入自如。」
慕容盈盈叫道:「不可能!這個島上一切秘密通路全被我封死了!」
柴小清道:
「你只堵死了暗路,她都是從明路進來的,島上的人多半是她的舊屬,她美麗的姿容比任何的控制力量都有效……」
慕容盈盈跳腳叫道:「該死!這批人全該死,我要殺得一個不剩!」
慕容平沉聲道:
「盈盈!除非你先殺死我,否則你沒有機會再殺人了!」
慕容盈盈慢慢平靜下來,對柴小清問道:
「施翠翠對你們說了些什麼?」
柴小清道:
「她見到你與王素素形影不離,更洞悉你在暗中所作的策劃後,十分擔心,警告我們要防範你下毒手,更告訴我們說慕容平未死,苦心練劍以為應付王素素之用,不過她發現最可擔慮的人是你。」
慕容平道:「我怎麼不知道?」
柴小清冷冷地道:「施翠翠幾乎每天都告訴你一遍,可惜你始終不信你的盈盈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對你不便多言,只好求助於我們。」
慕容平低下了頭,柴小清一歎道:「那不能怪你,我們跟她相處了這麼久,雖然施翠翠那麼說,我們也不相信,還以為施翠翠是得不到你的鍾情,居心從中挑撥,直到今天她叫人帶來了我們師父的首級,我們才相信她變了,只好用一死來警覺你的癡迷。」
慕容平道:「你們實在不必如此,憑她對別人的作為,我也知道的。」
柴小清冷笑道:「我們如果不死,她或許還不敢放手施為,她的野心一半對天下,一半對你,她捨不得把你讓給我們的。」
慕容盈盈笑道:
「笑話!如果我要想爭奪取慕容平,還有你們的份嗎?」
柴小清道:
「那倒不見得,你可以獨佔慕容平的感情,卻無法叫他不承認我們的地位,唯其如此你才居心不善,先逼死我們,使大家都得不到。」
慕容盈盈冷冷地道:「你支使別人自殺,自己倒還活著。」
柴小清神色一莊道:
「如果我們單獨殉情,我早就參加自殺了,正因為我們的死別具意義,才必須有人活著告訴他。」
慕容平黯然一歎道:「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柴小清厲聲道:「不遲!至少你已經明白了。」
慕容平道:「我不是已經來了嗎?」
柴小清道:「你是為著誰出來的?」
慕容平道:
「為了一切慘遭殺戮的武林同道,也為了那些將要被殘害的人,反正我不會使他們的血白流!」
柴小清莊然道:「這雖是我們的目的,但你瞭解得還不夠。」
慕容平一怔道:「我還有什麼該瞭解的?」
柴小清一指盈盈道:
「她的改變已成事實,可是許姊姊等四人不死,她為惡的程度尚不止於此,後果將更不可設想。」
慕容盈盈詭異地一笑道:「我還能怎麼樣呢?」
柴小清道:「你以為慕容平沒死的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我們如果不按照你的安排就死,你可能會另以一種面目出現。」
慕容盈盈道:「怎麼樣的面目呢?」
柴小清道:
「為了不讓慕容平移情於我們,你一定會以假冒偽善的姿態出現,動用你的心計,先將那些惡人們殺死,取得慕容平的好感,鞏固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利用他的感情,施展你的媚惑力。」
慕容盈盈怒聲道:「放屁!我從不用狐媚的手段。」
柴小清笑道:
「是的,你不用狐媚的手段,可是你取悅男人的手腕更高明,等他死心塌地愛上你時,你再慢慢排除掉我們,或者是利用機會,使我們死於別人之手,再假借替我們報仇的名義,殺死那些人,結果……」
慕容平忙問道:「結果會如何呢?」
柴小清道:「施翠翠說唯有你才能構成她一點威脅,如果你在不知不覺中受了她的欺弄,成為她掌上的俘虜,你想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慕容平低頭不語。
慕容盈盈笑道:
「看來我是太心急了一點,我是應該採用你的方法的。」
柴小清冷冷地道:
「你不是想不到,而是我們一死,你失去了戒心,被成功沖昏了頭,才急急於要表現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
慕容盈盈沉思片刻,才道:
「柴小清,我真正的向你表示佩服,如果我今天失敗了,那是失敗在你的手中,如果你我能合作……」
柴小清哼了一聲道:「如果我肯與你合作,就不會叫她們自殺了!」
慕容盈盈神色一變道:
「你別神氣,我還沒有死,慕容平雖然看破了我的劍式變化,能否殺死我,還在未知之數。」
柴小清道:
「如果慕容平殺不死你,那是天數,至少他不會為你所俘虜,我的心願已經達到了,而且我把這番話說了出來,讓慕容平明白我們就死的苦心與價值,我也對得起那些死者了。」
慕容盈盈沉聲道:「柴小清!你知道剛才我曾經打過什麼主意?」
柴小清冷笑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不會打好主意。」
慕容盈盈笑道:
「你錯了,我一生中只有那麼一剎那動過一絲善意,我自知所為已不見容於慕容平,而且我睥睨天下的心願已經達到,除了慕容平與你之外,所有的人都向我表示屈服了,人生至此,夫復何求,我正打算讓自己被他殺死,成全你們兩人在一起。」
柴小清冷笑道:「我不相信你有這種好心,也沒有這種可能。」
慕容盈盈道:
「是真的,一切愛她的女子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再也沒有人來分享他的感情了,這不是你最好的機會嗎?」
柴小清道:「你錯了,我不希罕,也不會再跟慕容平在一起。」
慕容盈盈道:「難道你不愛他了嗎?」
柴小清道:
「愛是一回事,在一起是另一回事,主意是我出的,另外四個人死了,我獨享其成對得起她們嗎?」
慕容盈盈道:「你們的目的是除去我,我一死,你們的目的達到了,還有什麼對不起的呢?我相信她們在泉下也會同意的。」
柴小清沉聲道:「她們或許同意,但是我不會同意。」
慕容盈盈沉思片刻才道:
「幸好我沒有那麼做,否則我死得太冤枉了!」
慕容平一推手中斷劍道:
「你能死於劍下已經夠便宜了,還有什麼冤枉的?」
慕容盈盈神色轉變,大聲吼道:
「慕容平!你該死,柴小清該死,凡是在這浮宮上的人,沒有一個不該死,我今天要殺盡你們,一個也不留,然後我走了出去,見一個殺一個,直到殺盡天下人為止!」
慕容平見她已進入了瘋狂的狀態,便不再跟她多說,斷劍一擺,首先開展攻勢。
慕容盈盈神智雖已近乎瘋狂,劍法卻一點不亂,接住慕容平,立刻進入了驚心動魄的纏鬥。也不知道經過多久,更不知交手多少回合,兩團劍光始終纏在一起,連人影都分不出來了。驀地嗆琅一聲,慕容平退了出來,手上尺餘長的斷劍只剩下一個禿柄,臉上,胸前,帶著十幾道血痕。
旁觀的人駭然驚呼,他們都看出慕容盈盈的瘋狂,她剛才所說的話很可能會認真實施,他們御之無力,生存的希望都寄托在慕容平身上了。
可是慕容平的劍又再次被削斷了,看樣子還受了傷,不禁使每個人心都往下一沉,靜待命運的判決了。
慕容盈盈手中提著劍往前邁了兩步,似乎想走近慕容平,然而她跨到第三步時,身子一個踉蹌倒了下來。
她的紫郢劍也從手裡拋開了,眾人又是一怔,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直等俯撲在地上的慕容盈盈背上冒出鮮血與露出一截斷劍時,他們才明白慕容平斷下的劍身已經刺透了她的胸背。停了片刻,人群中爆出一聲歡呼,是為了慶幸生命的得救,也為了慕容平的精湛劍術而欽折。
慕容平支持著搖搖欲倒的身子,過去把紫郢劍拾了起來,環顧四周,然後用低沉的聲音道:「大家都請回去吧!」
他的聲音顯得低沉無力,很多人沒有聽清楚,仍在歡噪不已,胡大剛衝到中心,怒聲大喝道:「叫你們滾!聽見沒有?你們都應該慚愧!」
他的叫聲止住了大家的歡呼,有人低下了頭,也有人開始慢慢地向外移動而去,慕容平苦澀地歎了一口氣。
移目去看柴小清,只見她的胸口上插了一支匕首,臉上帶著一個滿足而又奇特的安慰的微笑。
慕容平又歎了一口氣,然後對木然而立的飛花道:
「你叫人把屍體收拾一下,外來的送回原籍,無處可歸的就在此地掩埋,我實在累了……」
說著他原地坐了下來,用紫郢劍支持著身子,這是已將近黃昏,夕陽正照著他孤獨的身影與那柄染滿鮮血的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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