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道:
「官府的漁稅呢?」
「我們代繳,所以我們才稱為漁稅。每次漁獲,由我們派人監督過秤後,折價付銀,以後如何銷售全由我們代理,不要他們操一點心。」
李靖笑道:「聽起來不錯,可是好處全叫你們撈去了,一兩銀子,九錢吃在你們肚子裡。」
「沒有那麼多。三七拆賬,我們都是照市價的三成足付,比以前的收入要多出一倍來呢!」
李靖倒是一怔道:「啊!賣魚的人收入這麼少?」
「可不是?我這飛鳳軍中,大部份是漁家之女,以前她們打得魚兒上來,船主先要扣去一半收入,而後是魚牙、官稅,最後在街市售賣,還要付給那些土豪惡霸他們的苛納例費,落到自己口袋中的連買米都不夠了……」
李靖歎道:「這個我卻不知道,我只知道江南震澤乃魚米之鄉,人人都能豐衣足食。」
「豐衣足食的是有錢的人,窮的人永遠都是窮,當然比起那些更窮的地方是好一點,有些苦地方的窮人更慘,豐年猶半饑,荒年只有餓死。」
李靖這:「好了,這些問題暫時不談,而且我想也不會一直如此下去的,待得明君當世,天下大治,這些現象就可以消除了。」
「我們也是如此想。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誰又是明君呢,李公子,你名滿天下,見多識廣,該指點我們一下。」
李靖倒是有點窘迫地道:「目前我也說不上,我也在等待明君當道,所以我在作準備。」
「作什麼準備?」
「作一些佐天下的準備。」
華玉雙道:「李公子,你的神龍門師是在為來日張本嗎?」
李靖感到很難回答,頓了一頓才道:「神龍門並不是我的,我只是代我的義兄攝理一段時間。」
「那麼神龍門是在作這種準備嗎?」
李靖躊躇難答。
華玉雙卻不肯放鬆,追著問道:「李公子,你如果打算殺了我,你自然可以不作回答,但如果你要我們歸入神龍門下,你就該回答這個問題。」
李靖道:「是的,神龍門志在天下,故而不在江湖稱雄,只不過我們也不容人來欺凌。」
「好!我懂了。李公子,我再問一個問題:神龍門是在為誰作準備?是你,還是張大俠?」
李靖感到更難作答了,尤其是當著薛飛霞與董輕雲。但想了一下,他仍是坦然地道:「我本人對天下絕對沒有野心,因為我自知不是理國之才。我只懂得治軍。至於我義兄,我也認為他不是理國的明君,但他卻是個信義君子,也是一位大俠,一個大丈夫。兩位姑娘,我這麼說,二位能夠滿意了?」
華玉雙想了一下道:「李公子,我們明白了,我現在也回答你一句,我們可以接受你的節制,你的命令,但不加入神龍門,至少目前不能加入。」
薛飛霞這時開口了,她很誠懇地道:「華女俠,不可以如此,那是在增加李公子的不便了,也會使人誤會李公子在培植私人勢力。神龍門中不分你我,不過小妹可以保證,將來如果李公子要離開神龍門,你們可以自由選擇。」
「是嗎?我們真能選擇嗎?」
「是的!小妹絕對可以保證。神龍門對外是一個大組織,對內卻是獨立的,每個人都有獨立自主之權,尤其是對李公子,主公曾經吩咐過小抹,要小妹盡一切的所能支持李公子,將來也永遠追隨李公子。」
李靖大感意外地道:「大哥如此說過嗎?」
「是的,他的確說過公子,你知道他為何要這麼說?又為什麼要作這樣的指定嗎?」
李靖道:「這個我倒是不太瞭解。」
薛飛霞道:「因為神龍門的底細全在我與輕雲姐的手中,主公說過要患難富貴與公子共的,那也就是說,神龍門中的人手,有一半是屬於公子的,只有小妹與輕雲姐,才能作最公平的分配與選擇。」
李靖忙道:「這……不行,我不要。」
董輕雲忙道:「飛霞管人,小妹理財,主公早巳作了指示,將門中財務分開為兩個相同的半數,增減都由兩邊均分均擔,主公還說過:您跟大姐無論在何時要離開,我們就以此一半的人力與財力相隨。」
張出塵十分感動地道:「大哥他何必要如此呢?」
「主公言出必踐,二位若是拒絕他的好意,反倒使他在人前言而無信了。因為有的人不會以為二位是堅拒,反倒以為是主公吝嗇。二位愛人以德,想必也不致於陷主公於如此的困境吧。但小妹卻是知道二位是真心的不想領這份情,所以倒是希望公子能夠收納一些新加入的夥伴,將來必欲分手時,就可以少領一些情了。」
李靖倒不知如何是好了。心中還有些懊惱與被愚弄的感覺。
張出塵看出事情不對,忙笑道:「大哥這人真是的,他做的事老是使人無法拒絕,雖然他是好意,但是受者所得越多,心中虧欠之情也就越重了。」
沒人能接她的腔,但李靖也慢慢地消除了心中的怒氣,因為這件事不是發火能解決的,再者,虯髯客的確是一片好意,也許他骨子裡另有目的,但在未經表達前,他送給他們夫婦的這份贈禮卻是舉世無匹。如果李靖因此而發脾氣,未免是太不近人情了。
因此,李靖只有一歎道:「慢慢再說吧!日久見人心,反正我總會對得起大哥。」
事情就這樣了結。華玉雙道:「李公子,你大概可以相信我們的誠意了。」
李靖笑這:「當然了,我看了二位的部署用心,知道二位也不是作久居草-的打算,所以才先從西洞庭著手,邀二位加盟合作。」
「那就請解開我們的束縛。」
「應該的,應該的。娘子,快把二位解開,真對不起,一時只顧說話,倒叫二位多受了一些委屈。」
他叫張出塵去解縛,是表示對華氏姐妹的尊重,因為她們若有異心,可以趁機會制住張出塵的。
而且張出塵為姐妹二人解縛時,薛飛霞與董輕雲不待吩咐到船舷邊上,把捆成一串的十名飛鳳女軍也次第解開了,完全對她們放棄了戒備。
小船上擠不下這麼多人,好在畫舫雖被撞成了兩截,前半段還浮在水面上。足可容身,而且畫舫上拖的兩條舢板也安然無恙,華氏姐妹被請到快舟上,她們的部屬則被遣回畫舫。完全聽任她們的自由活動。
這是絕對信任的一種舉措,如果西洞庭水寨的娘子軍們此刻跳水脫身,對方是絕對無法把她們全部抓回來的,何況此時離她們那個秘密的出口已經很近了,她們若是回去報警召人前來營救,李靖等人就要反優為劣了。
小舟上的人已經在作這個打算,但華氏姐妹反倒被拘於情面,不好意思下達那個命令了。
華玉雙試探著道:「李公子,你就這麼信任我們了,難道不怕我們乘隙逃走。」
「李某一則是相信兩位的誠意,二則也略有把握,二位脫身的可能不大。」
「李公子,這是在水中,可不此在陸上。」
李靖道:「我知道,我這兩名弟兄的水性,貴屬下姐妹應該領教過的,還無人能高過他們。」
華玉雙道:「他們水性再高,也只有二個人,若是我那十個姐妹一起行動,跳進水中,他們追誰好呢?」
「他們誰都不追,只看緊了兩位就行。有二位在此作質,她們一起跑也沒關係。」
華無雙吁了一口氣:「李公子,你逮住了我們姐妹二人作人質,威脅不了飛鳳姐妹的。」
「難這說她們會不顧你們的生死嗎?」
「這倒不是。我是說,只要她們回到水寨,召來大批的人手,公子憑此一葉扁舟,就很難再挾制我們了。」
「這倒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不是李某誇口,但憑此刻快舟上的四枝劍,看住兩個人,絕無問題。」
華無雙道:「公子,別忘記這是在水上,水火無情,武藝高強卻不見得能夠施展出來,比如說,我們在遠處以小舟圍住,然後用火箭射來燒船呢?」
「這倒是很厲害的一著,但是二位也在船上,難道她們連二位也一起燒嗎?」
「不會的,等全船起火時,我們必然已可脫身了。」
華玉雙道:「李公子,我姐妹是存心歸順,所以不作脫身的打算,但公子也不要太自信,我們若要脫身,也有十分的把握,只不過口說無憑,而又不能以事實證明而已。」
李靖笑笑道:「為什麼不能證明呢?」
「因為那樣一來,勢必要冒犯公子了。」
李靖道:「玉姑娘,你是負責戰技訓練的?」
「是的,訓練姐妹們的水性及水中搏鬥等技巧。家姐則著重在戰略的構思、計劃。」
「好,玉姑娘,我倒想領略一下飛鳳軍的水上戰力究竟有多強,你就帶了那十名姐妹先浮水離去,準備作一次營救工作,我們留下令姐,看你們能否救走她。」
華無雙道:「公子!這樣不妥吧!」
華玉雙卻一挑眉道:「李公子,不管營救是否成功,我們歸並之議不變,妾身此舉,別無他意,乃是為證明飛鳳姐妹,並非一無用處。」
李靖笑道:「玉姑娘這是動了意氣了,李某之請一試,倒不是輕視飛鳳女將的威力,而是向姑娘顯示韜略之用,尤勝武力,因此,勝負都不必放在心上。」
華無雙卻道:「西洞庭的一二百名飛鳳姐妹,雖是我們一手訓練的,進退行止,我們能作得幾分主,但歸並於公子麾下,畢竟是又多了一層管頭,因此,讓她們多瞭解一下公子的神威,自然也能多增幾分信服之心。妹妹,你就帶她們去操演一番吧,只是不可太過放肆。」
華玉雙答應了,伸手一抬,撲通一聲,跳下水去。那十名飛鳳女軍也先後下水,華無雙注意地看看胡大海兄弟,卻不見他們有動靜,略停片刻,李靖吩咐行舟。
華無雙道:「公子,我妹妹她們很快就會出動了,此刻動身,不等回到岸邊就會被她們追上,此地水域僻靜,演習作戰都行,若是移到商船來往的地方,就難免驚世駭俗了。」
李靖笑道:「不會的,我要找一處更為僻靜的地方。」
「什麼?還有比這兒更為僻靜的地方?李公子,不可能了,在太湖,沒有人比我更熟悉地形了。」
李靖笑了一笑:「華姑娘,我向你保證,我選擇的地方會大出你的意料之外,不過在此之前,你要委屈一下。」
「是不是要把我綁起來?公子,我們已決心歸並,舍妹之舉,只是為顯示一下我們的實力,我不會逃走的。」
「不是要綁你的手腳,而是要蒙上你的眼睛,這樣你在到達那個地方時,才會大吃一驚。」
華無雙不相信在太湖還會有地大吃一驚的地方,一半好奇,一半不服氣,她讓張出塵為她綁上了眼睛,靜坐中艙。
她感到船隻在動,雖然目不能見,但是她在感覺中能體會到船行迅速,不禁吃驚道:「公子,難怪你那麼有把握,原來你是在速度上取勝。若是你以這種速度飛駛,舍妹的確是無法追及的。此刻約莫是一個時辰能行三十里吧,那實在是不容易了。」
她是以大略的估計,但一個時辰三十里,一日夜行十二個時辰,就是三百六十里,以船速而言,的確是驚人的。
但是在她身旁的薛飛霞卻笑道:「你只估對了一半,三十里只要半個時辰就足夠了。」
「什麼?有那麼快的船麼?」
「順風、滿篷,加上四支長槳,這又是條校子快舟,半個時辰走三十里輕而易舉,只是一個時辰卻跑不了六十里。」
這是在船尾掌舵的胡大海在說話,說的也是行家的話,船小,風足,再加人力催劃,在短時間內自然行駛如飛,不過人力有限,不能一直急劃下去,所以一個時辰跑不到六十里。
華無雙聽了點點頭,不響了,她想以聽力測定此刻到了什麼地方。
船行已經慢了下來,而且慢慢停下,華無雙聽見船舷擦邊的聲音,不禁疑惑地道:「是不是靠岸了?」
「只是靠邊而已,卻不是岸,我們不登岸。」
華無雙估計了一下道:「公子,我們約莫走了五里水程,在這段距離下,只有貼向西洞庭才有岸。」
李靖道:「華姑娘,你對太湖的地理很熟,判斷也極為正確,這兒的確是西洞庭。」
華無雙笑了。「李公子,妾身深表佩服,舍妹召了人一定會在湖上尋找,那知你竟泊靠近岸,那至少要等到天色大明之後才能找到你,那時雙方都能看得清楚,以你們的船速,很容易脫出包圍,不怕圍攻了。」
李靖道:「華姑娘,還不止於此,天明之後,我不但仍舊不讓她們找到,而且還要擒下她們一半的人。」
「啊!原來李公子另外還有暗伏了人手。」
「我是另外調了不少人來。那是用作對付東洞庭黃河清一般人的,貴姐妹並不在內。」
「公子是說還是用這船上的六個人?」
「是的。仍然是我們六個人。」
「那怎麼可能呢?我們飛鳳姐妹有二三百人。」
「沒有那麼多,在蠡園中的一批人是無法趕來的,令妹能出動的也不過是一百多人而已。」
「不錯,還要留下一韶份人看守山寨,與前寨保持聯絡,舍妹出動的人數不會超過一百人,不過這一百人都是經過精心訓練的水上好手,水性精通,尤勝於鬚眉。」
「這一點我相信,但是我不跟她們力戰,我是以智取,這也就是用兵的韜略,你等著看吧。」
船又動了,而且動得很慢,華無雙側耳傾聽,臉上顯出了懷疑之色,因為這時已曙色微明,耳際傳來的晨鳥啁鳴對她十分熟悉,似乎船是在繞山傍岸而行。
但是西洞庭很大,船傍山行,無須左一折右一轉,繞些小彎。到了船頭輕觸沙地,,張出塵扶著她的手笑道:「好了,華姑娘,我們登岸吧!」
華無雙不禁大為惑然地道:「登岸?這兒沒有可靠岸的地方,除非是到前寨。」
可是她的身子被攙得向下一跳,腳踏的確實地。疑心大起,耳畔聽得李靖莊嚴的聲音道:「華姑娘,我相信令姐妹確有合作之誠意,不過令妹對自己太有信心了,我必須要挫她一下,使她稍受教訓,也讓她知所警惕,而且今後乃正統的軍旅,非往昔嘯聚江湖可此,輕舉妄動,將有什麼結果。」
說時耳邊傳來了叮噹的兵器接觸聲,李靖招呼道:「飛霞、輕雲,手下注意些,別傷她們性命。」
遙遠的薛飛霞笑答:「公子!放心好了,小妹理會得的,好手都出去了,這幾個留守的稀鬆平常,不會費太多手腳,您請上來吧!」
華無雙感到張出塵的手在牽著她走路,不時還低聲地囑附她:「要上台坡了,注意,一共有五級,好,停,現在要左轉,再開始上台階,這一路較長,用手點走。」
華無雙忍不住道:「李夫人,這是什麼地方?」
張出產微笑道:「你為什麼不取下蒙面巾來自己看呢?」
「我可以那樣做嗎?」
「華姑娘,你並不是俘虜,所以要蒙你的眼睛,只是為了使你驚奇一下而已,所以你的手腳都沒有加縛,隨時你都可以自由行動的。」
華無雙迫不及待地拉下了蒙眼的布巾,先還有點不習慣突來的光亮,慢慢能適應看清楚了。
可是她卻難以相信地自己目中所見的一切。這個地方她很熟悉,建在山谷中的一排排小木屋,空蕩蕩的沒什麼人,更高遠處還傳來兵刃交觸的聲音,是李靖帶了薛董二女在制服留守的幾個姐妹。
那不能稱之為戰鬥,正如薛飛霞不久前的回話,好手都出去了,留下的都是些稀鬆平常的新手。
她們的飛鳳姐妹不禁婚嫁,在蠡園,遇上了好的歸宿客人,她們盡可嫁了出去,只要保守秘密就行。
事實上也沒有人會洩密的,因為淪落娼家雖然不是好出身,總比作女盜好。華氏姐妹對手下的擇嫁不加禁止,規定卻很嚴,對方若是品行不佳,或是已有家室者都在禁止之列,她們若是要嫁人,都是明媒正娶,對象也多半為忠厚老實的生意人,婚後的日子,一定會很如意的。若洩漏自己身為女盜,不但犯了禁忌,對自己也沒好處。
每年總有十幾個姐妹得到了歸宿離去,為了補足缺額,也會吸收一些新的姐妹進來。
新進的姐妹自然都是不會武功的,而且差不多是十二一歲時進山,在上面所謂後寨中,接受武功的水性訓練,到了十七歲時,才擇其佳者,放一部份下來,練習彈唱等技巧,以便出去混生活,滿了二十五歲,她們可以嫁人,而且到她們出嫁時,本人就有了相當的陪嫁妝奩,到了人家裡去,不會受輕視或委屈。
華玉雙進來帶人出去攔截,自然是傾其精銳,留下了七八個新手,不堪一擊乃必然之事。
叫她想不透的是李靖他們如何能摸到這個秘密,找出這條秘密通路,本來,水道中有很多禁制警報,有船隻通過,警號立響,裡面的人也能發動埋伏阻擋,可是華玉雙她們匆匆而出,把埋伏禁制都關閉了。
李靖等人躡尾而入,點塵不驚,無聲無息,輕而易舉地就佔領這座後寨的秘密了。
華無雙急步上去,看見李靖正在一間較大的屋子裡,研究著一幅壁上的刺繡,臉含微笑。
李靖見她來到,笑了一笑道:「華姑娘,你們能經營出這片地方真不簡單,尤其是許多機關,削器以及陣圖門戶之設,尤見高明,這都是你設計的吧?」
華無雙臉色一紅,低下頭道:「可是,在公子眼中,就不值一笑了,公子,您早就知道這兒了?」
「不,昨天才知道的。」
「昨天?那是在您到蠡園之前了?」「不錯。我是由此地才追想到蠡園而去的。」
華無雙變一變色道:「那必是我們姐妹中有人洩了秘。是誰,公子請務必相告,西洞庭山已決心歸並,但是這種叛徒卻不容留在群中。」
李靖笑道:「沒有人洩密,是我自己發現的。昨天我們那條船就在附近游戈,那時令姐妹不在此地,否則也許會引起注意而提高警覺的。」
「那也不會。我們對附近游弋的船隻絕不加注意,這樣才能保全此地的秘密,因為我們自己的船有時也要在這兒出入,萬一被人看見了,也不會注意。」
「這也有道理,把秘密置於人人都看得見的地方,才是最佳的保密辦法,所以前人才說:『小隱於市,大隱於朝』。華姑娘,你倒是深明虛實之奧,運用得宜。」
「可是卻未能瞞得過公子,公子是如何發現的?」
「我是按常理來推測的。我從人口中聽到了貴姐妹種種與人隔絕的生活狀況,感到十分的不合理。」
「我們姐妹過得生活,大部份是與世隔絕的。」
「你們可以。她們不行。一個隱者,必須具有高深的修養,才能安於恬淡,也一定要潛心傾注於一項學問或技藝,才能排這那無盡的寂寞。令姐妹是這樣的人,你們的手下不是,一兩個人可以,三百人在一起則無可能,三百個女人在一起,是更無可能了。」
「為什麼?難道女人特別一些嗎?」
李靖微笑道:「華姑娘,這是事實,不必抬槓的。女人不甘寂寞,難以互相容忍,一大群的女人,絕對無法與世隔絕而又安安靜靜地相處的。」
華無雙終於歎道:「我們淪於黑道,卻不想永遠為盜賊,是以對手下的姐妹約束很嚴,不准她們與其他綠林中人來往,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後,發現她們問題嚴重。若強加壓制,一半的人都會變成瘋子,因此我才想到用這條水道,以另一種身份放她們出去。」
「這就是了。我聽說飛鳳軍成軍數載,一直是閉關自守,沒與外人接觸過。就知道你們一定另有出路,所以就盪舟慢慢地找過來。」
華無雙道:「公子居然找到了。」
「有心找一樣東西,而且有既定的範圍,遲早總會找到的。那出口雖然隱蔽,而且藏在巨石之後,但在有心人的眼中,反倒是個目標。」
越是秘密的地方,越容易為人注意,這個道理他們剛才已談過,只是由相反的地方去推測而已。
華無雙經歎無語,掩護這條水道,她是成功的,但掩藏水道出口,她卻失敗了。
但若非遇上李靖,別人想發現這個秘密談何容易?
李靖笑著道:「我發現了水道,沒有貿然進入,反而急速地離去,只叫大海兄弟泅水進來看了一下。」
「他們進來了?沒有觸動警戒?」
「他們本身水性不用說了,對機關暗器門戶之學也頗有研究,水底那些玩藝兒是難不住他們的。他們在這裡發現有幾十個女孩在練習絲竹吟唱。一般的女孩兒家,只習女紅,極少有弄絲竹彈唱的,我一捉摸,又問得蠡園的情形,就很容易想通了。」
華無雙一歎道:「妾身以為天衣無縫的一項計劃,那知竟輕易而易舉地被公子揭露了,現在……」
「現在我要揭露另一個秘密了。這塊錦繡之地,可是蓋著通往後寨的甬道?」
「是的。是一條隧道,妾身略加人工穿鑿打通的。它大部份是天然的水流孔道,全長有兩百多丈。」
李靖點點頭道:「不錯,相信在這條甬道中,還有一些很特殊的裝置,用來關閉通道。」
「是的,我把鑿路開出來的碎石都堆在幾處空穴裡只要一拉開阻板,碎石就會滾下,把路塞起來,前後一共有四道,若經堵塞,三五天內是絕對無法再行挖開的,這是為防萬一我們放棄後寨時,可以阻卻追兵。唉!這些佈置十分秘密,連愚姐妹在內,只得四五人得知,李公於是由何而得知的?」
李靖笑道:「我並不知道,只是想當然耳。華姑娘令姐妹的這些佈置不可謂不密,但是若有人細心探究,很容易就會找出秘密的。」
華無雙有些不服氣地道:「我們據此已有五六年了,也曾對外作過好幾次遭遇戰,都沒有人能發現我們的秘密。敵人將我們逼進前寨,封鎖住出口,想要困死我們,那知我們從秘道出去,首尾夾攻,反而將來敵打得落花流水。」
「那是你們沒有碰上正規訓練有素的軍隊,只是一些江湖草-的烏合之眾而已。」
「也有一兩次是州府的官兵來清剿,仍然無功而退。」
李靖笑道:「州府的官兵不一定全是訓練精良的精銳,濫竽充數的老弱殘兵也多得很,所以你們雖然得了一兩次小勝,卻不足以為喜,如若遇上了一支正統的勁旅,加上一位卓越的將領,你們將會全軍覆沒……」
華無雙道:「我想我們還不值得大軍來進剿吧?」
「不然,」李靖道:「雲夢,震二澤,為天下魚米之倉二澤豐收,天下皆足,一個有為之主,必然會注意及此,即使是天下紛爭之際,太湖亦屬必爭之地,所以你們在此,實際上是最危險的地方。」
華無雙對這一點倒是不抬槓,連忙道:「愚姐妹也考慮到這一點,並沒有作永久打算,所以我們帶著一眾姐妹在此,將所得之財貨,都已悄悄地輾轉運出,在四處置田設產,以備作歸宿之計。」
李靖笑道:「這些人習得一身武功後,能夠安於平淡?她們一旦歸農,肯老老實實地井臼親操嗎?」
「應該是可以的,我們的訓練就著重在此,她們留在山寨上的時間,一半學武練功,一半就是做家務,什麼樣的苦工都要作,每兩個月輪調一次,因此,她們並不是一直在養尊處優,再者,當她們到了可以求歸宿的年歲時,她們本人的積蓄已經夠舒舒服服地過活了。」
「事情就壞在此,她們既持有妝奩,又有一身的武功,自然,見解閱歷也較一般人高,在家庭中,難免會因而驕狂,上無翁姑,她們-道一點還無所謂,若是堂上尚有尊親者,就很難做到孝順二字。」
「不。我們的品德十分注意,已經適人的姐妹有十幾個,我們不時去考察其言行,她們在鄉里聞頗有賢稱,而且她們若有失德之處,我們立刻派人去加以警告的。」
李靖笑道:「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像我說的樣子,而且目前十幾個人,易於控制監督;將來人多了,監督必失,性情各異,處境不同,流弊即生。」
華無雙沒有辯白,但神情間顯然有一種不以為然的樣子。
李靖笑道:「你別不服氣,我說得是事實。不管你們管得多嚴,這批女兵們的心中已然有了高人一等的想法,不肯屈於人下,這是你無法否認的。我在蠡園就有這種感覺,雖是一樣的色笑迎人,卻有一種傲氣。不若他處之青樓女子,那樣的溫柔可人。」
「可是蠡園中的尋芳之客並不少於他處,有些人還似乎特別欣賞這一套。我們的姐妹,只佔了蠡園中三分之一,以色藝而言,並不此別人強,但是光顧她們的客人卻此別人為多。」
李靖這:「不錯,以妓言妓,她們傲一點乃威特色。在別處的青樓歌妓都是溫柔可人的,她們凶一點,倒是另有一種趣味。但是歸作人婦,卻萬不可如此,男人們誰都不願家中有個悍妻,至少,這樣的家庭不幸福、和睦。」
華無雙低下了頭,顯然李靖的話擊中了她的理屈處,也很可能已嫁的十幾人中,這種情形已不在少數人。
片刻後,華無雙一歎道:「公子見微知著,妾身佩服無已。愚姐妹原以為自己的構想作為是為姐妹們將來鋪了一條幸福之路的,現在才知道是見聞太陋了。」
李靖心中暗喜。他的目的在於把這一批人收為己用,交由張出塵率領,成為真正由自己掌握的實力。
要想使人歸心。光靠武力是不夠的,而這批女兵在此,豐衣足食,地位優越,收入豐富,要她們放棄目前的一切是件不容易的事,他必須由心理上去攻對方之虛。
現在聽華無雙的口氣,這種攻勢已經成功了。
其實,他剛才說的都是危言聳聽之詞,這批女將們盤踞太湖,由於紀律好,擾民不多,對地方治安而言,只有幫助,受到官兵清剿的可能不大。
至於據人後是否能安份過日子的問題,更不必操心,女人此較容易適合環境,嫁人之後,官府尚有整風易俗之責,不會允許一個女人無法無天的,甚至於左右鄉鄰,街坊父老,都有權懲處不守婦道的悍婦。
可是李靖卻把它說成了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果然使華無雙慌了,情急地向他求援道:「這要如何善其後,務使公子指點一條明路。」
李靖笑道:「慢慢來,總會有辦法。不過我知道你的這批娘子軍傲氣很大,總要先給她們受點教訓後,才會乖乖的聽話,所以我現在要收服她們了。」
他一揮手,胡大江、胡大海兄弟倆在水裹冒出個身子,作了一揖後,又潛入水中去了。
華無雙忙道:「水裡有機關,他們別碰上了。」
李靖笑道:「他們早就知道了,整不到他們的,倒是你們自己人回來要吃虧了。」
正說著,水面上忽然冒起一縷紫色的煙柱,直散天空,歷久不散。華無雙叫道:「這是告急信號。」
李靖笑笑這:「不錯,令妹在湖上看見了這信號一定會急急地趕回來,然後……」
華無雙道:「然後她們就會被水中的機關陷住。」
「不錯,我說過不增一個人手就把令妹等全數俘獲的,當時我就是打這個主意,否則我憑這五六個人,說什麼也無法把百來個人全部活捉。」
第一條小船進來了,以後接著又是一條跟一條,等她們都進了汊道時,李靖笑道:「行了。」
當李靖說要利用水中的機關來活捉華玉雙以及她的百來名飛鳳軍時,華無雙臉上有不服氣的神色。她知道這些機關的裝置,大部份的飛鳳軍也都知道,就算由她們自己來操縱,也不可能把百多人全部活捉,但是她不作聲,倒要看看李靖如何運用奇謀。
可是李靖只站在岸邊微笑的看著。沒有多久,華無雙聽見了遠處有鼓噪之聲,也有濃煙冒起,不由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靖道:「這又是一次火燒赤壁連環計,江上燒船,士卒還可以跳水逃生,這兒燒起,連逃都沒處逃。」
濃煙越冒越高、越黑、也越多,鼓噪驚叫之聲越厲害,但是最前面的一條船卻停止不前,還差十幾丈就可衝出水口了,船卻飄在水面上,華無雙忍不住大聲叫道:「妹妹,你在船上嗎?為什麼還不進來?」
華玉雙在船頭出現了,也大聲叫道:「有人把機關破壞了,使得水中的攔網都收不起來,把我們的船都陷住了,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李靖笑道:「華姑娘,你請令妹過來,只有她一個人浮水過來,多一個都不行。」
兩壁都是峭石,長滿了青苔,滑不留手,自然無法站人了,這一線可通的水道,卻又被一道架在水中的網兒給斷住了,上面的網綱是繫在一根大圓木上的,圓木橫在水面下半尺的地方,既不露出水面,又不容人舟由上面滑過,網一直垂到潭底,而且還是極為堅韌的銅絲結成,刀劍都割不破。
船已不能行,要出水道口,只有泅水一途。薛飛霞與董輕雲兩個人卻手執長弓,背了兩壺長箭守在兩邊,要想過來,一定要翻過網邊,身子冒出水面,就逃不過上面的急箭,就算勉強躲得一枝箭,那兩人的暗器卻是聞名天下,何況胡大海兄弟還在水中。
這一道天險原是她們對外最牢固的屏障,卻沒有想到也能把她們自己困死在裡面。
華玉雙單獨一個人跳下了水,泅到岸邊。華無雙忙著去把她接上來,一見面就道:「妹妹,李公子是自己找到這個地方的,我沒告訴他什麼。」
華玉雙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他說不增人手就能把我們都生擒,我一直想不透他會用什麼方法,直到我們被堵住水道中時,我才明白,這兒的秘密已為他偵知了。」
李靖笑道:「玉姑娘,你想必已經承認我確有生擒你們的能力了吧?」
華玉雙點點頭,又歎了口氣道:「幸虧我不是存心與公子作對,只是一試實力,否則的話,我們這一般姐妹,恐怕早就死無孑遺了。李公子的妙計韜略確是令人心折。」
李靖微微一笑道:「玉姑娘,這是韜略,卻算不得兵法,而且能找到此處,多少也有一點運氣的成份,但用兵之際,卻必須算無遺策。不能依賴運氣,這些話暫且不談,現在你總認輸了吧!」
華玉雙道:「妾身早巳認輸了,只是想在公子面前,展示一下飛鳳軍的戰力,那知求榮反辱,一敗塗地。」
李靖笑道:「玉姑娘,李某困住你們用的是詭謀,不足為法,在戰陣上靠得住的,還是真正的戰力!你的這些飛鳳軍仍然有大展神威的機會,容我欣賞的。」
華玉雙這:「公子還要攻什麼地方,妾身請作先鋒。」
「我要連根拔掉東洞庭。」
「什麼?攻黃河清?」
「是的。我秘密調來了神龍門的一幹好手,約有四五百人,加上此地原有的人手,已與東洞庭不相上下,但如得姑娘的飛鳳軍相勸,當可穩操勝算。」
華玉雙道:「公子不必如此費事,黃河清一切都聽我們姐妹的,我叫他也向神龍門歸降好了。」
李靖微笑道:「玉姑娘,我不是掃你的興,黃河清怕沒有如此簡單,他的人手勢力都大於你們。」
「那沒有用,我們的飛鳳姐妹卻穩吃他,以前零零星星的接觸過很多次,都是我們得勝,他才服了。」
李靖笑道:「因此以後遇上什麼難吃的對象,他都推到你們身上來,像這次跟神龍門作對,也由你們主動了?」
「是的,他說神龍門的糧船不繳例費,在我們的地界揚長而過,太瞧不起人了……」
李靖笑道:「是非曲直不去管他了,只有一點你要注意,這幾年來,你們雖然平分太湖的利益,但是樹敵啟怨,惹禍拚命的卻全是你們。」
「那是因為他的能力不足,要靠我們來挑大樑。」
「這只是你的看法而已。」
薛飛霞道:「公子,張豹打聽得來的消息也是如此,東洞庭的人雖多,但實力卻全在西洞庭。」
李靖歎了口氣:「飛霞,你也要多學學,張豹得來的消息不錯,外面也都是如此傳說,可是你深入一想就知道有問題了。開始時,兩個山寨的人數相差無幾,五六年下來,強者仍是如此,弱者卻大事擴充,膨脹了兩三倍。這又是個怎麼說法呢?」
華氏姐妹一怔,李靖又道:「我從下江帶來了四五百人來,雖說以商船的身份為掩飾,但多少也有點形跡,可是,黃河清卻沒有通知你們一聲,這又是為了什麼。」
華無雙也悚然地道:「妹妹,是啊!黃河清的態度很可疑呢。像上次對神龍門啟釁挑戰,是他硬邀我們參加的,等動手他卻在後面喊叫助威,讓我們去拚命。」
李靖一笑道:「而且,他可能是自己放出消息,透露兩寨的實力,把西洞庭捧上了天,卻把東洞庭貶得一文不值,這是讓你們來首當其衝。我對兩處都觀察過了,認為外傳的消息並不確實,西洞庭的飛鳳軍雖然不錯,但並非如外傳的神勇無敵。」
華無雙低下頭,她心中雖然不服氣,但自己在李靖手下兩度受挫,實在也神氣不起來。
李靖笑道:「我現在怎麼說,你們也不會相信的,且留待事實證明好了。好在,此地所發生的一切都還沒有外洩,黃河清也不知道我們已曾作過接觸。等我列好陣勢,向他們興師問罪時,他一定會向你們求援,那時你可以試探一下,他是否會受你們左右了。」
於是他把華氏姐妹召在一起,將作戰的計劃與配合的步驟作了一番詳細的說明。
在這段時間內,胡氏兄弟也把水道內的機關修復,讓那些小船都停泊進來。
李靖還是乘坐著自己的那條船回去,來到了岸邊,張豹與武揚所召集的神龍門下固已整裝待發,四海堂所屬的四大金剛也各屬所部,作了戰鬥的準備。
但因為不見主帥,大家都很心焦,好不容易看見了李靖座舟過來,張豹忙迎了上去道:「公子!您可來了,弟兄們都等得急死了。」
李靖淡然道:「急什麼!我規定的是寅時集合,卯時出發,現在還不過寅正,還有半個時辰呢!」
「公子來了自然就沒什麼了,若是屆時公子不到,屬下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李靖笑道:「張豹,你可不能說這個話,假如我真的屆時不至,你就是此行之主,你應該要負起繼續指揮的責任,至少心中也該有個主張的。」
張豹苦笑道:「這個屬下自然想到過,但是屬下對公子的計劃安排一無所悉,指揮起來就困難多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若不來,你就要指揮進攻了?」
「是的。八員都已齊集,總不能不戰而退。」
李靖歎了口氣。「張豹,你實在不是個為將之材,連作個副帥都不夠。我告訴你,像今天這種情形,萬一我不到,你就應該立即作撤退的準備。」
「為什麼不能一戰呢?」
「很簡單,我的作戰計劃你一無所知,糊里糊塗去進攻,非敗不可。你把人員撤退到安全的地方,重新研究敵情,再作好計劃,才能付之行動。」
張豹道:「屬下對公子的計劃雖一無所知,但是可以跟各部的首領頭目參商研究一下。」
李靖道:「沒有用的。我的計劃是要分散配合的,每個人所知道的只有他自己負責的一部份,統盤的計劃都在我一個人的肚子裡,你把大家都集合起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張豹忍不住道:「主公以前卻不是如此的,他總把計劃告訴給每一個人知道。」
李靖一笑:「這就是我們不同的地方。他是在江湖上闖天下,我是在用兵。闖江湖可以各自為政,用兵卻是整體的行動。江湖上著重英雄,用兵時重在謀略,若是只求在湖海稱雄,那一套自然可以,但若想在沙場上爭勝,就必須要用我的這一套。」
張豹語為之塞。這是他唯一自認不如李靖的地方,可是李靖卻每次以這點來訓他,實在使他難以嚥下這口氣,因此他想了一下又道:「公子所說極是,不過屬下雖不知公子的計劃,但自己這邊的戰力卻已清楚了,對敵方的虛實也相當的清楚。我們的力量已足可克敵,屬下雖不若公子多才,也足堪一戰,為什麼要撤退呢?」
李靖笑道:「只可惜不能讓你試一試,否則你一定會鬧個灰頭土臉,鎩羽而歸。」
張豹大感臉上無光,忍不住道:「公子認為屬下如此不堪嗎?屬下以前也曾率領弟兄,擔任過不少次狙擊行動,也沒有失敗過。」
李靖溫和地一笑。「張豹,我不是說你不堪,我也知道你很能幹,要不然大哥也不會要你擔任總管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次若是由你帶著蠻幹,一定會敗得很慘,因為你料敵完全錯誤。」
「什麼?屬下刺探得來的情報全是錯誤的?」
「當然不會全錯。有些是對的,有些卻不確實。這倒不打緊,刺探軍情,本來就難以十分準確的,不過這些情報若是敵人要讓你知道的,你以之為根據進兵行動,豈不是是恰好掉進了敵人的陷阱?」
張豹臉色一變,卻不敢再說了。他知道李靖不會隨便亂說的,必然已有了相當的把握與證據。
情報的搜集工作是他負責的,結果卻收第了一些不確實的情報,這個錯誤的過失犯得太大了。
李靖卻沒有進一步去責備他,卻把四大金剛以及神龍門中的頭領們召來,取出一幅地圖,攤在艙內的桌子上,作了進一步的作戰指示。
當大家都領命回去的時候,大家就開始出發了。湖邊上本來散集在四處的船隻,一一都歸攏排列成伍,而且主桅都升起了神龍門的大旗。
李靖還是以那條快舟為主帥的司令船,只不過船桅上除了神龍大旗外,還飄了一個大李字的主帥旗。
主帥船當先,浩浩蕩蕩地湧向湖中,把湖上原有的船隻都嚇壞了,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這些戰船是從那兒出來的。
起先只是李靖的一條船,而後跟上了三條大船,而後從左右兩方,不斷有船隊出來加入。
船上的戰士們沒有穿甲冑,卻都是赤了上身,黑綢緊身褲子,手中拿的兵器也都是水戰特用的。
快接近東洞庭水寨時,對方也居然早有了準備,一排的大船迎出,陣容十分整齊。
大船上的水手們不但服裝鮮明,而且個個精神飽滿,手中握著強弓,背上插著箭壺,一付久經戰陣的樣子。
李靖朝旁邊笑這:「這像是烏合之眾嗎?我若是輕信張豹搜來的情報,不是慘了?」
薛飛霞咬咬牙道:「這個傢伙越來越差勁了,不作切實調查,就輕易的報了上來,以前他不會這麼糊塗的呀。」
李靖笑笑道:「他並不糊塗,只在我面前裝糊塗,我要是丟一次人,對他有什麼好處嗎?」
薛飛霞忙道:「沒有任何好處,因為公子執掌神龍門是主公指定的,縱或公子不幹了,小妹等以神龍令掌令的身份暫攝門中事務,也輪不到他來接替。」
李靖笑道:「我若是因為指揮錯失,喪師辱名,自然無顏再留,因而求去,對他總是有好處的;即使他替代不了我,但大哥若回來主埋事務,一定會多賦予他一些權力,目前,他可能認為我故意在壓制他。」
薛飛霞不敢做聲了,李靖並不生氣,只是笑著道:「我不否認,我對他這個總管沒有給予應有的重視,很多事情都不經過他……」
薛飛霞道:「公子,那是他糊塗,以為公子是故意看不起他,慢慢他就會明白的。他不瞭解公子行事的作風,才會有誤會,其實公子的任何決策都藏在心裡,小妹等終日追隨在側,也同樣的事先毫無所知,等一下小妹去告誡他一下,相信他會明白的。」
李靖淡淡一笑道:「你真能使他明白?」
薛飛霞道:「他應該知道不聽小妹勸告的後果,主公臨走時,當著他的面交代過,要我們盡力協助公子,不僅本人對公子無條件的服從,而且還要督促所屬如此,若是有人敢抗而不受,小妹可以立加制裁。」
李靖笑道:「我是否有權直接制裁呢。」
薛飛霞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侵犯到李靖的權威了,連忙道:「公子當然有權制裁任何人。主公之所以多加這一道指示,只是要小妹暗中注意,發現有誰私下有問題的,,就逕予制裁,免得他當面對公子無禮而使公子不快。」
李靖笑了一笑:「大哥的立意雖佳,但是對我的能力顯然還不夠瞭解,他怕我德能不足以服眾,才要輔之以成。」
張出塵見李靖有點負氣之意,忙道:「大哥縱然有此想法也不足為怪,他的這些部屬全是來自草莽英豪,對你又不太瞭解,更沒有交情,突然要他們無條件的服從你,心中不平的,想得到大有人在。……」
薛飛霞忙道:「不。大多數的人都對公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李靖笑道:「你們都別緊張,也別弄擰了我的意思。我不是對大哥的措施不知感激,但是他的方法卻不行。治軍在威,立威在信,一個主帥對部屬要使他們既敬且畏,這種敬畏必須發自內心,才能產生權威,那可不是別人能夠輔助的。飛霞,你以前沒對誰施以制裁吧?」
「沒有。小妹追隨公子數月,所經之處,部屬弟兄們對公子敬畏之心,無不出自本衷,根本用不到小妹多事。」
「那很好,以後也不必要你插手干預,我要制裁一個人時,我自己會作處理。」
「是!小妹遵命。」
李靖輕輕一歎,看看對面山寨中的船陣陣容,才低聲道:「對張豹我絕無成見,我要制裁他,也一定是相當的公平,不但指陳他的錯誤,而且還是證據確鑿。」
董輕雲道:「這倒不需要,公子有絕對之權威,只要請出神龍令來,命令他即時自裁就行了,不必說理由。」
李靖道:「這也不行,那是幫會門派開香堂整理門戶的做法,不是治軍之乘。治軍雖在於嚴,但須講究必信必果,必公必彰,無偏無私,無失無妄,這樣才能使人心服口服……」
說著話間,對方的港汊中,搖出了一條小船,船上居然也揮著一面杏黃底黑字大旗,旗的兩面都繡了個「黃」字。一個全身勁裝的漢子站在船頭,如飛而來。
李靖笑道:「這傢伙大概就是黃河清。倒是頗有些膽力,居然敢單身而出,深入敵陣。」
薛飛霞道:「江湖上兩個幫派門戶相爭,都是這樣子的。雙方的主帥頭領先接觸作一番禮貌上的交談,看看是否能和平解決……」
李靖道:「雙方已經陳兵相對,還有什麼可談的?」
薛飛霞這:「不然。雙方若是列出的陣容聲勢懸殊,較弱的一方自知不敵,多半會委屈求全,而強方佔足了面子,開出的條件也不能太過份,否則必然會引起其他江湖朋友的不滿群起而玫。因此,這種狀況都是談判解決的多。」
李靖笑笑道:「這倒是蠻講道義的。如若雙方的聲勢相當呢?誰也不肯吃虧,只有付出一戰了?」
「雙方排出的聲勢相當,只是談判時稍為公平一點,打起來的可能性更小,因為雙方都明白,一戰的結果,差不多是同歸於盡,便宜了別人漁翁得利。」
李靖道:「那不是也打不起來了嗎?」
薛飛霞道:「是的,所以江湖上很少有集體的械鬥,不過小妹說的是一般的情形,有些幫會志在併吞對方,藉故生爭,目然是任何條件都不接受,必欲付之一戰。」
李靖笑道:「今天這種情況,是戰還是和?」
「那要看公子的意思了。如果公子意在求戰,不妨把條件開得苛一點;若只是求和,則不妨和緩些。」
李靖道:「這不是我們一方能決定的,還要看對方的態度如何。我想和,人家不肯,又有什麼辦法呢?」
「和的條件固然是對等的,但戰的條件卻是主動把握在我,有必勝之把握,當然就不必對人太客氣。」
李靖道:「你不怕江湖上別的幫會干預非議嗎?」薛飛霞道:「這次不怕,因為是他們先惹上我們的,再說,神龍門此刻的實力,也不怕人干預。」
李靖道:「好!你有這個信心,也知道我的決心,更知道我計劃和目的,你可以去跟他談判了。」
「什麼?要小妹去談判?公子,在規矩上應該由您了。」
李靖道:「我不是江湖人,不必守這種規矩,我在側面觀察,更容易瞭解對方的虛實。」
這時黃河清的小舟已來到了相對十丈處,他-倒是很有禮數,站在船頭,抱拳朗聲道:「太湖水道,東洞庭水寨頭領黃河清,敬請與李公子一會。」
李靖冷笑道:「他倒是打聽得很清楚,飛霞,你出去見他,不必跟他多囉囌,轟他回去。」
薛飛霞只有上到船頭,傲然道:「黃頭領,有何見教,我在這兒聽著。」
黃河清見是薛飛霞出來,倒是一怔,說道:「在下是請見李公子一會,請女俠轉告。」
他以為李靖要搭搭架子,所以再度報明來意,算這已經給足面子了,那知薛飛霞卻冷笑道:「李公子不見你,只叫我告訴你一聲,你劫了我們的糧船,擄了我們的弟兄,還殺了我們的人,你們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黃河清道:「那只是手下弟兄的誤會,不知是貴門的糧船,以致多有冒犯,再則是西洞庭……」
薛飛霞不等他說下去,立刻打斷他的話道:「黃頭頃,好漢做事好漢當,不必往別人身上推,神龍門的糧船在你的水寨裡,我們的弟兄也在你手裡,這已經夠了,現在我們帶了人來討回公道,你準備接著吧!」
她的態度斬釘截鐵,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倒是把黃河清給鎮住了。
黃河清再也沒想到對方會不按規矩來,這使他的排銜接不上了,無可奈何,只有道:「薛女俠,上次冒犯,在下自知理屈,但太湖不是在下一個人的地盤,西洞庭山的華氏姐妹還作得一大半主,她們認為神龍門中的糧船經過太湖,從來不付例費。使我們水道弟兄對別人很難開口,因此,借這個機會,把貴當家的驚動前來,商量出一個大家都過得去的辦法。」
薛飛霞道:「哦!怎麼樣的辦法才能使大家過得去?」
「在下的要求不奢,只希望貴門下的船隻出入太湖,多少付一點象徵性的規費,使我們對別人有個交待。」
「這象徵性是多少呢?」
「既是象微性,自然多少不拘,只要貴門拿得出手,太湖弟兄就收得下。」
薛飛霞笑道:「黃頭旗,你該去打聽一下,神龍門做生意不止稻米一項,藥材皮貨的買賣比太湖米糧的經營數字更大,路途更遠,有誰向我們收過一文例費的?」
黃河清微微有點慍色道:「神龍門就憑聲勢凌人?」
「閣下錯了。神龍門只是規規矩矩做生意賺錢,官府徵捐抽稅,我們一文都不少,但是像閣下非官非府,憑仗暴力硬吃到我們的頭上來,我們也絕不甘願。」
這已經是最明白的表示,自然也談判不下去了。黃河清吸了一口氣道:「你們是存心不講江湖規矩,硬幹到底了?」
「神龍門只有一條規矩,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報之,所以今天你是死定了,東洞庭水寨也破定了,這就是我的答覆。」
黃河清抬頭望見了遠處天際剛升上的一股白色煙柱,神情一鬆,態度也變得強硬起來,冷笑一聲道:「在下本是存息事寧人之心,才客客氣氣地找你們談,可不是怕了你們,就讓你們放船過來,又能拿我怎麼樣?」
手一招,船頭掉轉,飛也似的向後返去。
李靖見此情形,哼了一聲道:「此人連招呼都不打,回頭就走,太過無禮了,飛霞,把他兩個操舟的水手打下水去。」
薛飛霞取出腰上的彈弓,扣上了一顆金彈子,哂的一聲射出,小船尾上掌舵的漢子叫了一聲。翻跌水中,另一個搖櫓的立刻提高警覺,防備薜飛霞再次施襲。
薛飛霞見了微微一笑。又搭上了一顆彈子,拉弓射去。那大漢放下櫓柄,撈起放在手邊的一支鋼鞭,對準彈子上格去,叮的一聲,居然格得很準。
可是那大漢卻接著一聲大叫,拋掉鋼鞭,仰天跌下湖去,原來薛飛霞第二次發的是子母彈,母彈之中,另藏子彈,大漢一格母彈後,子彈飛出。仍是擊中了額角,把他撞下水去。
黃河清十分狼狽,自己搖櫓,把船退進行列中,而且還要防備薛飛霞又發彈,不時地回頭張望。這下子可說是丟足了人,弄得他那邊大為洩氣。
李靖在艙中卻微笑道:「很好,第一陣已挫了他的氣焰,寒敵之膽,先聲奪人,這對鼓勵士氣很有幫助。」
張出塵道:「郎君,黃河清只是本人吃了點小虧而已,他的船隊很嚴整,人手也不少,這一戰未可樂觀。」
李靖道:「不,黃河清色厲內荏,他起初來,只是想把責任推向西洞庭,是我們硬要扣上他,他才無奈決定願戰,起先是一昧拖延,後來看到湖上的煙火信炮升起,他的態度才轉為堅決。」
「湖上信炮,那不是華氏姐妹的嗎?」
「不錯。他得知華氏姐妹的飛鳳軍已出動夾擊,膽氣大壯,鬥志乃盛,這證明了他自己的力量並不太強,一切都寄望於外力為助。」
張出塵笑道:「有意思。他若是知道了華氏姐妹也是來對付他時,不知是怎麼一付嘴臉。」
李靖笑了一笑,然後道:「把張豹與武揚召來。」
董輕雲拿起身邊一隻銀角,吹了兩聲,一條小舟如飛而至,船頭上站著張豹與武揚,兩人一齊躬身道:「公子見召,不知有何吩咐?」
李靖道:「湖上那這煙火,你們可看見了,那是什麼?」
張豹道:「屬下等不清楚,想必是對方的連絡記號。」
李靖歎道:「張豹,我叫你先來三天,刺探軍情,你可實在沒有盡職。我已經接獲密報,那是西洞庭出動的信號,華氏姐妹的飛鳳軍也出動了。」
張豹道:「這等機密的敵情,公子是由何打聽到的?」
李靖道:「飛鳳軍每次出動,都以煙火為訊號,很多人都知道,不能稱是機密的敵情了。你們只是未加注意而己,以後可千萬不能疏漏了。」
張豹沒想到李靖會如此好說話,原準備又挨一頓訓斥的,那知輕描淡寫地過去了,望著武揚,有點難以相信的樣子。
李靖又道:「飛鳳軍水戰頗為精擅,若是她們自後夾擊,我們首尾受敵,大為不利。」
武揚道:「公子說的是,但不知遣那支人員去攔截?」
「你們兩個人看看,誰能負擔這工作?」
兩人相視無語,片刻後武揚道:「公子屬下這四百名弟兄只是略識水性,在船上作戰尚可,飛鳳軍卻大部份是在水中作戰,屬下等攔不住。」
張豹道:「公子,四海堂帶來的那批人不是都精於水戰嗎?叫他們去攔截好了。」
李靖道:「不行。那些人的任務已分配定當,他們負責從混戰中搶佔水寨,斷敵歸路,不能輕易勁用。好了,飛鳳軍由我去攔截,你們來接替我指揮正面進攻。」
張豹一怔道:「屬下等怎敢僭越接替公子呢?」
李靖道:「你們只是負責指揮自己弟兄的搶攻,其餘西側的人無須指揮,他們早巳得指示,配合行動,我在後面攔截飛鳳軍,一面仍能做全盤指揮。」
「公子要帶多少人去?」
李靖這:「不必抽調你們的弟兄們,我要精於水性的,還是問四海堂那邊抽調的好。等我把人手調集後,鳴號通知,你們這邊就發動搶攻。記住,務必奮力搶攻,造成對方的混亂,兩翼才有機會逼進。」
「公子放心,屬下等理會得。」
他揮手又把兩人打發走了。薛飛霞不解地道:「公子,您為什麼不告訴他們,飛鳳軍已是我方的戰友呢?」
李靖笑道:「這是軍機,不可輕洩,除了這條船上的人,我沒告訴任何人。嚴守軍機,才能在適當的時候發揮最大的作用。就以飛鳳軍為例,若是黃河清早已知道飛鳳軍即將倒戈,他今天還敢出戰嗎?若是他堅守地盤,以東洞庭的天險,我們想攻進去可不容易。」
李靖的軍機玄秘莫測,連這些跟著他的人也不會完全知道,薛飛霞等已經習慣不去詢問他了。
李靖只召來了四條船,每條船上不過才十個人,就以這些準備作為攔截飛鳳軍的實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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