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安排奇巧的擄人案子,對方花盡巧思,但是杜英豪只到了現場,略加盤問檢查,就已經把對像確定,把對方的底子全給掏了出來。
王老夫子跟晏海靖都很關心柳小英的失蹤案子,因為這是一樁江湖上的大事,很可能會掀起軒然大波,引出一場流血大火拚。雖然人家是沖看杜英豪而來的,但柳小英的哥哥柳大川是河洛有名的武林人,更是河洛地方上無名無派的武林領袖,交遊廣潤,自不在話下;最糟的是,柳小英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雖然是個武女,半夜叫人給擄了去,這後果實在不太樂觀,找不回來固然是麻煩,找回來也是麻煩。因此,當杜英豪回來時,他們立刻拉住他詢問;但等杜英豪說完了經過時,兩個入又怔住了。
看到他們的神色,杜英豪心中已有底子,卻故意先冷笑了一聲:「這個劉三公子很難惹?」
王老夫子忙道:「倒不是難惹,是有點麻煩,因為他是世代鹽商,家道充裕,再則他家的親朋、戚友無一不貴,他的兩個哥哥,一個當御史,一個則是掌戶部錢糧,財勢兩方面都夠驚人的。」
杜英豪最聽不得的就是這話,怨聲道:「那又怎麼樣,就可以任意欺人了,我就不信他能咬了我一塊肉;光腳不怕穿鞋的,他有財有勢壓不了我。」
杜英豪盛怒之下,粗話差點又出了口,幸好他記起了這是在官衙中,自己多少也是個官了,這才臨時改了詞兒,卻已相當的不夠雅了。
王老夫子連連地搖手道:「老弟,你先別衝動,慢慢商量,你要知道你現在並不是赤腳,而是穿了一雙朝靴,一雙頂不值錢的朝靴。」
「我這總捕頭是有職無名,算不了是個官兒。」
「老弟,總督府衙門這個總捕不小,敘職同五品,比個縣太爺還要大呢!雖然你沒有敘名,但你代表看總督衙門,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看總督大人…。」
杜英豪也知道,他現在的行動都是由總督負責,江南總督統轄好幾省的軍經民政,權力是不小,但是也有一些惹不起的人,必須要謹慎應付。
因此他憤然地道:「那難道就算了不成?」。
「這當然不能算了,只要他真劫了人,就不怕他有多大的後台;咱們大人可不是個怕事的,但老弟必須記住我說的這個真字,要抓住真憑實據才能動。」
杜英豪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夫子放心好了,我會小心行事的,我一定先確定人在他那兒才動他。」
晏海靖才笑道:「杜老弟,你想得太擰了,把這看成了一件擄人的案子,準備去抓兇犯。」
「難道不是嗎?他劫走了一個人。」
「他在客棧裡劫走一個人是不錯的,可是他也留下了字條,告訴你他是誰了,這是普通江湖上爭勝負氣挑鬥的手法,杜老弟不如乾脆放開官方的身份,微服登門拜訪,一探他的口氣。」
「他會承認嗎?」
「一般說來,他既是有心找你一決,你找上門,他應該擺下道來;若是他不敢承認,就是他太不上道,那時就不必跟他客氣了。」
王老夫子道:「這樣子好,不過他若承認的話,必須要找足證據才去動他。」晏海靖一笑道:「這個證據卻是不好找,他家的園林是揚州最大的,煙霞別莊及百頃,藏一個人在裡面確是不好找,不過我們不必以官方的手段對付他,把事情通知柳大川,請他邀集關中的武林同道,結夥南下,齊集揚州,日夜不停地騷擾他,看他交不交人。」
倒底是老公事,想出來的法子又狠又絕。杜英豪聽得心中並不以為然,因為這究竟有點丟人,不過他也承認這是個絕妙的方法,必要時仍可使用;所謂必要時,自然是指盡了一切努力而仍然無效之後…。
杜英豪騎馬下揚州。他為了表示自己的非官方身份,特地向總督大人請了一個月的假。
他不在,職務只好由菊芳暫代,因為別的人也接不下來。
不過他的杜家班仍然隨行;所謂杜家班,只是指水青青與王月華兩個女伴兒,再加上一個賴皮狗。
水青青武功好,能使毒;王月華眼皮子廣,會用迷藥;賴皮狗則是出身霸王莊,黑道圈子裡熟,下五門的手法都會一點,有這三個人,足可抵得上一標兵馬了。
最重要的事,杜英豪本人現在可不是以前那樣不會武功,全憑運氣與歪點子瞎闖了。
他從王老夫子那兒得來的那本萬流歸宗秘笈,上面所載的都是名家武學的招式精華,只可惜不成套,必須要揀適當的時機用出來。但是這對杜英豪卻是十分方便,因為他根本不會別的招式,揀一式記一式,到使用時就是那一式,蓄勢以待,伺機而發,效力還大過原式。
除了原先那枝劍外,他又多了一樣兵器,是一枘軟索槍,用一截槍頭、十二截短棒,以鋼圈連起來。這是一種奇門兵刃,杜英豪偏偏在小時候玩過,用繩子穿在竹筒中學看練,而且頗有心得,那當然不成章法,但是他自創的一些招式卻也有些道理,尤其是在萬流歸宗功笈中,居然有兩式精招,他已練熟了,所以才特地召匠人打了這麼一件怪兵器。
水青青替他攜看劍,王月華則為他帶看軟槍,杜英豪鮮衣怒馬,旁邊還陪看個貌美如花的社若華。前面是賴皮狗引路,進入揚州城時,頗引起一陣騷動。
因為揚州地方太富庶,世家子弟們多,會幾手的小伙子更多,而且頗不乏好手。這也不值得奇怪,有錢就請得到名師,總比那些花拳繡腿的紈衿子弟們強一點。
年輕人氣盛,因此,從外地來的江湖人都得注意一點,除非是有本地的朋友陪看,否則兵器最好別掛出來,那些當地富家子最喜歡找外地人較量一下子。
但是杜英豪公然地亮出了兵器招搖過市,卻沒人敢上去問一下,好像大家已經知道他是聞名江湖的第一高手了,誰也不來自討晦氣。
杜英豪知道自己來此必然已經驚動了劉三公子,但他卻要搭搭架子,吊吊對方的胃口,先在揚州各地去玩了一下,到梅花嶺吊過史可法忠骸,到西湖瀏覽過湖上秋光,甚至於帶了三個女的,夜遊廿四橘,帶了簫管樂器,過了一陣「二十四樓明月夜,玉人何故教吹簫」的癮頭,這才在一個下午,備帖投訪煙霞別莊。
劉三公子想是等急了,帖子才投進去,他已迎了出來。見了杜英豪後,卻又故作矜持地道:「稀客!稀客!一代名俠,居然光臨草舍,乃使蓬篳生輝。」
杜英豪卻淡淡地道:「劉三公子,我是個粗人,不懂得客套,明明是你邀我來的。」
說看把身邊的那張字條取出來,攤開在桌上。看了那「欲知玉人消息,就教江上煙霞」
十二個字一眼,劉三公子有點臉紅,笑道:「杜兄就是憑此而找到兄弟的?」
「當然還不止此;劉三公子雖然以江上煙霞客為號,但是知者無多,靠這點線索實在難以摸索。」
「是啊!這只是小弟偶而遊戲時才用的名號,但是小弟書法既劣,畫更不堪,只有在極為知己的朋友前才敢獻醜一件,到現在為止,也不過才送過三、四個人,想不到杜兄居然找到了。」
杜英豪見他頗有得意之色,知道他對自己的書畫都很自負,故意氣氣他,冷笑一聲道:
「劉三公子的書畫我都沒見過,也沒聽人說過,我找到劉三公子,卻是從另外的線索。」
「哦|是另外的線索,在下另外還露有破綻?」杜英豪一笑:「月娘!把我們的禮物送上來。」
劉三公子忙道:「不敢當,杜兄賜蒞,已經很給面子了,如何敢當再厚賜。」「劉兄富甲天下,尋常物件劉兄不會看在眼中的,這樣東西卻是劉兄急切需要的。」
王月華送上一個小裝瓶,劉三公子好奇地取過、打開來看是白色的粉末,聞了一下卻又沒氣味,奇怪地道:「杜兄,這是什麼?」
「寧神散,劉兄上回趕到江寧去,半夜咳不成眠,不是靠著它才安睡的嗎?
而且也靠著它擄得王人歸,怎麼會不認得此物了。」
劉三公子一怔之下,哈哈大笑道:「佩服,佩服,在下以為那件事做得天衣無縫,那知竟逃不過杜兄的慧眼,杜兄觀察之細微,實在令人敬佩,不過在下在客棧中用的是假名,也變了相貌。」
杜英豪道:「我在屋裡找到幾根馬尾,是你黏假須時剩下的,因此知道老頭兒是假裝的;再一間你載人的車子是劉三公子私用的,那駕車的車伕也是府上的,很多客棧的人都認識,再根據這張字條的江上煙霞,就不難問出劉三公子來。」劉三公子又是沮喪,又是高興地道:「在下無意瞞人,所以才留下字條,但總以為杜兄不會那麼容易找到的,那知才三天功夫,杜兄已找了來。」杜英豪一笑道:「我們在第二天就知道是劉兄所為了;事實上只尋到了客棧,略加詢問,半個時辰內已經落實是劉兄的作為了。」
「這怎麼可能呢?」
「怎麼不可能,劉兄,你們沒犯過罪,老以為自己的一切設想都很周到,可是在我們眼中卻全是破綻。」
劉三公子有點惱羞成怒,叫道:「你騙人,你若早知道是我,為什麼等到今天才來。」
杜英豪一笑道.:「劉兄,你一定知道我們其實來得很早,前兩天都去遊覽名勝古跡去了。」
「是啊!你們是來辦案子找人的,怎麼會跑去遊山玩水了呢?」
「若非或竹在胸,知道人在劉兄這兒,我們怎會有那等閒情去玩呢!」劉三公子連連搖頭道:「這真說不通!說不通!」
杜英豪笑道:「說得通的,我們不急,你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尤其是你當時只為了一念之不平,把柳小姐擄來向我示威,可是你沒考慮到這件事的後果;柳家在關中是武林大戶,你雖然有財有勢,也許可以把官面上的刑責撕擄開,可是這些江湖朋友去不好打發,我讓你多急個兩天。」
劉三公子果然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半響才叫道:「不錯!事情已經做過,要殺要剮,劉其一身認了,只是劉某要鬥一鬥你,我把柳小姐請來,就是為了要鬥鬥你。」
杜若華問道:「我柳大妹子在這兒沒怎麼樣吧!」
劉二一公子道:「我久聞柳小姐文武兼備,不僅貌若天人,而且劍法、文才、書畫無一不是上乘,內心十分仰慕,雖是邀請的方法不當,但怎麼會為難她呢!」
杜英豪問道:「她在那裡?」
「她在此地作客,等我們一決之後,你若勝了我,自然可以帶她走;你若敗了,就乖乖的回江寧去,柳小姐的事,我自然會向她的家中交代。」
杜英豪一聽話中似乎有話,笑笑道:「那怎麼行?她在江寧作客,杜某身為主人。」
「她只是做客而已,又不是你什麼人,你能管得了那麼多嗎?你要帶她走,只有照江湖規矩,贏了我手中的劍;否則,你乖乖的滾回江寧去。」
杜英豪心中似若有所悟,微微一笑道:「原來你是要跟我打一架,那還不簡單,我們在那兒開始?」
「到院子裡去。」
杜英豪一笑道:「可以,在那兒悉聽尊便,你以為打勝了我,就可以出名了,我告訴你,成名的滋味並不好受,你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他瀟酒地站起來,跟看劉三公子來到園中。劉三公子的氣派不小,從人捧了五、六支劍站在一邊,他自己選了一枝,道:「杜兄,你要不要換枝劍,我這些劍都是寶劍,你的劍恐怕招架不住。」
杜英豪道:「不必,器佳人未必佳。」
他向水青青要來了劍,也向王月華要來了軟槍,纏在腰間,劉三公子等他站好,嗆然出劍道:「杜兄!在下要進招了。」
杜英豪的劍也拔了出來。比起來,他的劍的確遜色很多,但他卻滿不在乎地一擺道:
「請吧!」
劉三公子的步伐沉穩,起手儼然大家風度,可見他的劍術是受過真傳的,也的確比許朗月高明。
杜英豪卻是一付不在乎的樣子,笑看平劍於胸,根本沒當同事。劉三公子幾次試招,甚至於劍鋒離他的面前只有兩、二一寸,他都是視如未見的不加理會。
劉三公子忍無可忍,驀地一劍橫掄,勢沉勁猛。杜英豪這次可不能不理了,舉劍一封,嗆的一聲,他的劍被砍成兩截。
眾人都大失色。杜英豪卻淡然一笑道:「你的劍比我高明,兄弟甘拜下風。」
他口中已認了輸,但誰都看出了這是劍器之不如,事實上他一招未發,那裡能算輸呢?
劉三公子道:「不行!你只是劍器不好,我早就告訴你的,你可以用我的劍。」
「我沒有萬貫家財,用不起好劍,萬一又斷了,我可賠不起。」
「我不會要你賠的。」
「我卻不想領你這份情,而且更懶得作這種無聊的拚命,對不起,我要告辭了。」
「杜英豪,你不要柳小姐了。」
「既然她在這兒很好,我去通知她哥哥一聲,你劉三公子也不是無名無姓的人,想必不會賴皮,你自己去向他交代好了。」
「杜英豪,我要擊敗你。」
「我不是已經認輸了嗎?」
「不是這樣,我要真正的擊敗你。」
「我也有我的原則,不作無聊之事,你不妨在江南犯下件兇案,我以官方的身份來捉你,那時你就可以真正地跟我動手了。」說完了他回頭就走了。
劉三公子忍無可忍,飛身而起,揮劍下擊,口中還叫道:「我殺了你這匹夫。」
眾人大吃一驚,杜英豪忽地轉身,腰中的軟槍突然掃出,在空中纏住了劉三公子的手腕,把他拖了下來,吧的一聲,摔在地下。
斜裡衝出一條人影,抱住了劉三公子,急急地道:「你這混球,杜大哥是何等英雄,那裡是你能比的;他一再讓你,你偏要自討沒趣,這下子受到教訓了。」那居然是柳小英,它的口氣雖然是在埋怨劉三公子,但是卻也見得兩人的關係很不尋常杜英豪一笑道:「柳小姐,你還好吧!」
柳小英抬頭看看杜英豪,臉色飛紅,囁囁地道:「杜…大哥,我…那天…。」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但杜英豪卻笑道:「我都知道了,否則我怎麼會輕易罷手輸給他呢!」
「你!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們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是很適合的一對、。恭喜!恭喜!改天再來喝你們的喜酒。」
他聰明的笑看,柳小英被據時是光看身子的,這是最好的結局了。雖然他有點惆悵,但也是真心的歡喜。柳小英是不適合他的,各方面都不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