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豪似乎相當有把握,開出了條件後,雙手一抱,等看對方的答覆。馬老太太的反應是可以想像的。她眼睛一瞪,滿頭白髮連搖;但是杜英豪卻沒讓她說出來反對的話,搶先堵住了她的嘴道:「老太太,別以為我稀罕你這本功笈,憑良心說,杜某真沒看在眼裡,以杜某此刻,一身所學,絕不會比那本秘笈上差。」馬老太太的口氣也軟了道:「不錯,杜大人,那只是肯堂先生對武學的一點研究心得,並不是什麼天下無敵的奇功,你拿去了也不可能得到什麼好處。」
杜英豪一笑道:「杜某不想從上面得到好處,那只是為了你們好。」
「為了我們好?」
「是的,老夫人,我們不必硬抬,你心裡明白我的話是否正確;馬家以書香傳家,在本城也是個望族,卻不是武林世家,你們不會武功,也沒人敢欺侮你們,可是你們會了武功,反而會引來許多麻煩。」
馬老太太欲言又止。
杜英豪一笑道:「別的不說了,單以目前這件案子,我往官裡一送,公開辦起來…。」
「傅大師已經撤銷報案了,你們還有什麼案子可辦。」
「總督大人如果決心要辦,傅老太師的撤銷與否並沒有多大影響,尤其是我們手中還掌握看鄭玉如的供詞,那能把你們全都拖進來。」
「總督大人如果想平平穩穩的做官,最好老實點。」
「不錯!傅太師的勢力很大,總督大人原是對他頗為尊敬的,那知傅太師竟要他的前程與頂子,因此總督大人也豁上了,乾脆把事情鬧開了,讓大家都知道那位老太師約為人,說不定還能得到大家的諒解。」
馬老太太語為之結。杜英豪一笑道:「不過總督大人要看到那份口供後才有十成的把握那樣幹,而這份口供我還沒有呈上去,那就是說,今天這件案子,要大要小,都在我的手上,換句話說,也全在老太太您的手上。」
馬老太太自然懂得他的話是什麼意思,自己若是不交出秘笈,這場官司就得打下去。
以她的脾氣,真想拚個玉石俱焚的,可是看到了被綁上的兒子,她又不敢發作了。
杜英豪道:「以府上這種家世,若是不會武功,令郎這舉人公的身份斷不會寅夜作賊,叫人當場抓住,五花大綁的成為犯人吧:我只要敲起了鑼,叫了一聲張,四面的鄉鄰百姓以及做公的全來了,看見了老太太與舉人公的這份情形,老太太,您就是馬家的罪人了。」
馬老太太神色一疲。杜英豪這句話太厲害了,擊中了她的內心弱點。
杜英豪又歎了口氣道:「老夫人,您最好想想清楚,這一切是因何而來;若是你沒學那本秘笈上的功夫,會發生這種事嗎?我拿走那本秘笈,對你們是好是壞,你難道還不明白。」
馬老太太終於被擊潰了,歎了口氣道:「杜大人,你為什麼要那木功笈呢?
老身今後將它禁錮起來不看…。」
「不行!你們的能力不足以鎮壓住它!」
「難道交給了你杜大人就壓得了?」
「不錯!因為杜某所學所能高於它,像這種武功秘笈,必須居之以德;否則,必將反受其害。」
杜英豪吹起年來是不打草稿的,但是他的氣概不可一世,一派名家宗師的氣勢,反倒把馬老太太給鎮住了。對一個驕傲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比他更驕傲,杜英豪深得其中三昧;因此,馬老太太反倒沒話可說了。
思索良久,她一頓腳道:「好!就算你狠吧!」
這是認輸的表示。馬新驥叫道:「娘!不必理他,隨他把孩兒怎麼樣好了。」馬老太太卻歎了口氣道:「不!孩子,人家說的沒錯,這本勁笈為我們帶來的只有禍害,沒見一點好處,娘差一點成了馬家的罪人,還是給他算了。」
回頭對杜英豪道:「老身這就同去拿來。」
杜英豪笑笑道:「不必麻煩老太太,您只要說出什麼地方,杜某派人去拿就行了。」
馬老太太神色一變道:「杜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杜某恐怕老夫人太勞累了。」
「哼!你分明是不信任老身。」
「老夫人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杜某是不信任,老夫人若是想想捨不得,撕下了幾頁,或是趕急抄下個副本,豈不又留下了禍根。」
馬老太太神色又是一變。
杜英豪不放鬆地道:「老夫人,你既然要交出來,就不必考慮如何交出的方式,你要明白,現在是我掌握了優勢。」
馬老太太終於歎了口氣,說了一個地方,而且還掏出了一把鑰匙,交給了一名隨身的僕婦。杜英豪一笑道:「青青,你跟看去一趟,先找到了鄭姑娘,由她作陪,取到了秘笈後再立刻回來。」
水青青跟看那僕婦一起走了。杜英豪很客氣的把馬新驥的綁也解了,請他們到客堂裡去坐一下。那母子倆本來都不肯的,可是杜英豪說道:「等秘笈一到,杜某就把鄭姑娘親筆畫押的供狀當看二位的面燒燬,以表示杜某的誠意,現在先請去過目一下。」
這是最重要的一份文件,尤其是還涉有鄭玉如的父親偽造御筆私刻御寶的罪,真要深究起來,那可是殺頭抄家的大罪,馬老太太母子自是十分關心,因此被杜英豪勸了進去。
杜英豪倒是很夠意思,把那份供狀拿了出來,交給馬新驥過目。馬新驥一面看一面流汗,馬老太太也在一旁看了,然後歎道:「玉如這孩子也是的,像這種重要的事;怎麼能隨便亂說話…。」
杜英豪冷冷地道:「正因為鄭姑娘居心無偽,杜某才不忍使她受牽連,故而壓下這件案子,而且還把供狀銷毀;若是她耍滑頭,或者是也逞勢凌人,杜某自有叫她說實話的法子,那結果就不會如此和平了。」
一番話使馬家母子都訕然不是滋味。
杜英豪又莊容道:「舉人公。你若是沒練那些武功,一心在文章上求進,相信必然會更有成就的,武功並非不可學,只是必須要同時兼作養氣的功夫,杜某不客氣的說一聲,舉人公就是這方面有所欠缺,才會傲氣迫人,,。」
他不客氣地擺下臉來教訓人了,反倒是馬老太太道:「是老身疏於管教之過。」
杜英豪道:「老夫人這性子,若是在江湖上倒也無所謂,但是在書香官宦世家,就不夠謙厚了,但也是受了那些功夫的影響。」
「這個老身卻不以為然,肯堂先生的武功都是光明博大的絕學,絕無邪惡的成分。」
「老太太,武功並沒有正邪之分,完全以習者的心胸而定,我也不是說老夫人的心胸一定為邪,但是您早年守節,心中有一股哀怨之氣無以宣,而且閉門離世,思想日漸偏窄,您要是念了經,種種花,做做女紅來打發日子,心中縱有不平之氣。卻無侵人之能,倒也罷了,但您卻去練武功,卻很難入正途。」
「什麼才是正途呢?」
「這倒很難說,但是常在外面走走,使心胸見聞廣潤一點,自然就會對是非看的明白一點。不用巧,不逞心機,不存勝人之心…。」
他說的很客氣,但也隱隱地指出了馬老夫人的毛病,使得那倔強的老婦人暗暗心服。
連陪在一旁的菊芳也大覺奇怪,想不到杜英豪會說出如此有學問的話。
其實杜英豪的話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大學問,只是把一般早年守寡的老婦人的通病指出來而已。
孤僻、好勝、不肯讓人,小氣、暴燥、護短,這是老寡婦的共同毛病,馬老太太並不例外,只是杜英豪把這些缺失歸之於練武的影響,居然變成他獨特的見解了,因此馬老太太十分感動地道:「是!是!老身很慚愧,幸虧遇見了杜大人,指明結,否則老身一直錯下去,就不知要闖出什麼大禍來了。」
杜英豪謙遜了幾句,王月華送上了消夜的蓮子湯:枯坐無聊,這點心倒是來得很及時,大家都吃了。
去拿秘笈的水青青沒回來,馬老太太母子倆都趴在桌子上睡看了,菊芳笑道:「他們究竟是沒經過大風大浪,才一夜折騰,居然會累得睡看了。」但杜英豪卻笑笑道:「月華,你去把晏老伯請來。」
菊芳道:「幹什麼?現在已經無須他老人家了,讓他回去休息吧!」
王月華出去了,杜英豪才道:「非得要老爺子來動手不可,你我的手都不夠穩,拿捏不準勁道。」
「你要做什麼?」「破了這母子二人的氣門,廢掉他們的武功。」
菊芳不禁大驚道:「這怎麼可以呢?」
「我一開始就宣佈過了,自然非做到不可,而且這是為他們好,沒有了那身武功,他們會安份得多。」
「這個…,至少你也得問問他們是否同意?」
「不必問,他們自然不會答應的,所以我才要叫他們昏睡過去,免得他們反抗。」
「什麼,原來他們是被藥物迷昏過去的。」
「不錯,王月華的迷藥很有勁,而且他們也沒什麼江湖閱歷,所以輕輕鬆鬆就受制了。
「英豪,我實在不明白你,你為什麼要如此。」
「老實說,我怕他們以後又報復我一下;老女人最易反覆,還是把他們的武功廢去的好。」
「你會怕他們報復?你不是比他們高明得多。」
「那是吹牛的,別人不知道,你該清楚,我的本事是在嘴上,玩兒真的卻不行。」
「可是你在白天施展的兩手,卻的確是真才實學。」
杜英豪一笑,才把從王老夫子那兒得到的萬流歸宗功笈說了,然後笑道:「那兩手是東海門中的量天尺精招,我看了跟捕房的鐵尺差不多,臨時練了一下,幸虧還真能管用,否則我就慘了。」
菊芳像是在聽神話,但是她知道這是真的,因為她對杜英豪的資料太清楚了;那個陶大娘已經到晏家做了晏海靖的續絃,這位大娘是看看杜英豪光屁股在碼頭上打架,一直到他長大為止。
杜英豪有點小聰明,有一身蠻力氣,卻絕對沒有什麼奇遇,他的奇遇是開始於他的英雄歲月之後。
但是菊芳卻也為杜英豪的幸運而難以置信,這個人的運氣實在好得出奇,似乎上天對他特別偏愛,把一切的好處都給了他。
杜英豪終於把傅太師府的竊盜案子,以十分漂亮的方法破了;雖然案情沒公開,但總督大人李玉麟對他十萬分的感激,師爺王老夫子對他是讚不絕口。
當然,也有人對他極端不滿的,馬老太太回家後,足足罵了他半個月,說他卑鄙、下流、狠毒…。
但馬新驥卻反而感激他了,因為杜英豪不但把鄭玉如的口供還給了他,使他能跟這位表妹真正地在一起了,而且還把傅太師氣得生病中風,癱在床上。這一病也有好處,至少把他污損的罪名給淹了過去。
杜英豪此刻是躊躇滿志了,但他卻有了苦惱之處,那在別人,或許會以為是無邊福,只有杜大英雄劫在心裡叫苦,深感消受不起。
武當黃鶴樓會後,他曾經跟黑鳳凰柳小英訂了後約要去探望她,但他卻一直沒去。
接下總捕頭這份差事,他走不開,名正言順約有了無法赴約的理由。
他倒不是對柳小英完全無情,但他有自知之明,實在無法高攀。
柳小英幾次看人帶信來向他問候。意思在催他赴約,他都以公務為辭推托了,希望時間一久,柳小英能夠淡忘了這回子事兒。
那知,在他把柳小英的影子從腦海中將要抹去的時刻,柳小英卻找上江寧來了。
同行的還有那位閨中密友杜若華。這位新寡文君對杜英豪雖不敢明白的表示愛慕之情,但隱隱約約的向他看上一眼,也使杜英豪心頭猛跳。
水青青與王月華無所謂,她們對杜英豪的敬多於愛,感重於情,尤其是杜英豪把肯堂先生的秘笈交給她們,要她們自行研習時,她們心中的感激是無以言喻的。
這在武林中人心目中,是無價的瑰寶;但在杜英豪卻不當回事,輕而易舉地給了她們。
杜英豪自己也約略地看了一下,發現自己沒功夫去從頭練起,因為他沒有扎過基本,所以只把一些較為特出的謄上了「萬流歸宗」秘本後,大方的給了她們二人。
菊芳替他保管萬流歸宗,也負責抄錄以及選擇其中適用的部份,陪看他一起練,幫助他充實自己,而且幹得很高興,因為她參與了杜英豪的最高機密。
但是這高興卻被柳小英與社若華的來臨而破壞了。杜英豪要去陪她們,因此就冷落了菊芳。
菊芳現在已經變得聰明了,她不再吃醋、生氣,因為這不但會使男人討厭,也會使自己置於更不利的地方,柔情、大度寬容以及溫馴才是她展示女性魅力的有效方法。但她聰明,柳小英也不笨,有一個杜若華做參謀,她們也認定了菊芳是最可能的情敵,所以她們對菊芳也不表示敵視,當面親熱,背後誇讚。
這中間雖樂了杜英豪,但也很苦,最苦的是談話,他要表示自己有學問,而且還要不時發表一些在武功上的精闢見解,要不是最近窮研萬流歸宗,他可要窮於應付了,但每天回去後苦學新招,第二天現學現賣,此中之味,也夠他受的。
這一天,難得的,柳小英與杜若華沒來找他。杜英豪吁了口氣,上茶館跟一些舊日的夥伴,如今的手下們聚聚,談談從前的趣事。正在十分有意思時,杜若華急匆的找了來,遞給他一張柬帖的字條:「若問玉人消息,就教江上煙霞。」
柳小英失蹤了,半夜裡叫人不知不覺地劫走了。留字的意思很明顯,這是向杜老大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