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上偵查了半天,居然沒有一點蛛絲馬跡可循。屋子裡點塵不染,出事時,那位多才多藝的姨奶奶正在臨畫勾底子,墨已研好,而且用炭條勾了大半張藍圖,也已用毛筆勾填了一個完整的女人臉相。畫拿來時,傅大師特地還把那位得意的門生李玉麟總督叫來共同欣賞了一下。
這當然也是一番炫耀之意,表示老夫雖已退休,但帝春末衰,皇帝、皇后有事還經常來找老夫呢!
李玉麟對這位座師一向禮貌不缺,奉召來到後,自然是恭恭敬敬的;看後,又著實奉承了一番。據李玉麟的印象,這個臉譜就是皇后的那張仕女圖中的人,畫得已十分神似。
總督是武臣,主管的是軍事,但李玉麟刮是卻武兼修,所以才拜在傅太師門下。他的丹青也頗有根底,他說十分神似,大概不會錯。
看了半天後,王老夫子向杜英豪道:「杜老總,你的看法如何?」
杜英豪道:「太師說是聽見一聲驚呼後本發覺出事的,當時在遠處尚見樓上人影幌動;上了樓,才不見人影,這就頗為蹊蹺。」
「哦!杜老總認為何事蹊蹺?」
「看情形是姨奶奶正在臨畫時,被強人潛人所起;而且下人也看到了人影在桌前掙動,姨奶奶仍是坐看的,可是這地上沒有一點墨,而且筆還好好地放在一邊的筆架上,分明十分從容。」
「嗯!不錯,總座十分細心,見微知著。」
「還請老夫子多指教。」
「老朽追髓東翁多年,刑案也辦過不少,略微懂得一點,大家研究;總座,再說說你的看法。」
「若是正在作畫時被劫,必為突如其來,那枝畫筆就不會放得如此端正;而且筆正放在筆架的筆座凹孔之中,那更不是倉促之間所能做到的。這說明了她被劫之時,十分從容鎮定,絕非掙扎驚惶之狀。」
「不過,府中家人確曾見到掙扎的影子。」
「假如不是家人們看花了眼,就是那姨奶奶勾通好了的監守自盜。」
李玉麟大吃一驚,連忙道:「英豪,這可不能亂說。」
杜英豪說:「我們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
王老夫子道:「東翁,杜總座的看法極其精確,若以跡象而言,確是大有可能。」
聽老夫子也這樣說,李玉麟倒是大吃一驚。他對這位幕友敬如師保,因為他畢生事業俱是出於這位老夫子的策劃,從未出於一點差錯;所以,王老夫子也說此事大有可能,他只有張大了嘴。
王老夫子又笑著點頭道:「總座以為這是那一種可能?」
「監守自盜。」
「有充分的證據嗎?」
「這倒沒有,但有不少旁證;如第一,御筆親澤。價值無限,可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屋中尚有一些值錢的古董,絲毫末損,單盜去了不值錢的字畫。」
李玉麟道:「不,也打破了幾樣的。」
杜英豪笑道:「這正是卑職的疑點之二,那些古董掉落地下,是為了證明那位姨奶奶被劫曾經掙扎;可是掉地打碎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一些名貴的東西都絲毫未損。以這口唐花瓶來說,放的位置最高,價值也最高,可是居然未碎,反倒是放在最低層的現代墨洗碎了,這只墨洗不但重,而且還不易掉下來,由此可見,俱出於人為做的。」
王老夫子道:「高明!高明!」
「第三,是那位老太師的態度。被劫的姨奶奶是他最心愛的人,平白的失蹤,落人賊人之手,他卻毫無悲慼關切之客,而且他對整件竊案也是毫不在乎,分明是胸有成竹,早知道是丟不了的。」
王老夫子撚鬚點頭,十分欣賞的樣子道:「佩服!佩服!老朽只看到前兩點,而總座卻能看出第三點,真不愧為江湖俊彥,武林之秀。」
李玉麟道:「這個…動機呢?他們為什麼要如此呢?」
杜英豪道:「卑職想,他們藏起來,過上三五十年,等事情過去,再拿出來,就是稀世奇珍,尤其是畫士都沒有題字,若干年後,只要題上一個暴發戶老祖宗的名字,算是御賜的墨寶,卑職想就是百萬兩一幀,也會有人要的。」
江南鹽商最富,他們又多半出身鄙薄,經常以大把銀子,向一些名士求得一字一畫,以誇斯文;假如能有這麼一張御寶可以裝點家世,多大的價值也在所不惜的!
李玉麟道:「那是幾十年後的事了。」
「有懂得書畫的人,才知道字畫的年代越久越值錢,也有他們才能想到幾十年後。」
王老夫子笑道:「總座,你的理由一很充分,但是不適用於傅太師身上。此老為官清正,不會為了錢而做這種事。」
「老夫子又認為是什麼理由呢?」
王老夫子道:「若是那姨奶奶在臨摹時,一不小心把御筆弄污了一幅,這罪行可大了;於是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使所有的畫失盜。」
杜英豪道:「對,還是老夫子的看法深,反正一樣是獲罪,但失盜之罪。卻要比不小心而犯的大不敬罪要輕一點;再者,他也損夫了一個最心愛的姨奶奶,聖上看他老境可憐,自然不忍重罰,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李玉麟憤然道:「可是下官就苦了,輕則丟官,重則丟腦袋,實非太冤枉。」王老夫子道:「聖上若是對他能加矜憐,自然也不便對東翁如何,申斥、記過、罰俸、降級而已。」
「那也夠苦了,下官這前程豈非全完了;下官如此尊敬他,他卻拖下官下水,這太可惡了。」
王老夫子淡然道:「他倒不是故意要陷害東翁,只是不得不耳,官場之中,休曰道義,人都是先顧自己的,如果自顧不暇,就只有委屈別人了。」李玉麟怒道:「這太豈有此理了。下官問問他去。」
杜英豪立刻道:「大人,去不得,卑職等這些都是猜測的旁證,作不得準的,他若一口否認,大人卻是毫無辦法,抓破了臉就更糟了。」
「東翁,東翁不抓破臉,他對東翁猶有愧疚之心,在為已張本時,必為東翁也帶上一句;若是抓破了臉,惱羞成怒之下,要他那些門生故舊同加壓力,把責任都落在東翁頭上說,東翁治民不力,盜賊橫行。」
「那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總督只管軍政,監督地方治安,緝盜該是地方的事。」
「不錯,縱使把州縣都拉進來,人家不會在乎的,東翁的責任仍是推卸不了,是不是?」
「那…該怎麼辦?」
王老夫子道:「東翁只有裝看憂心如焚,陪他去多磨,請他多予成全,晚生和杜老總則努力求得破案,把人與贓找到了,那時再作打算。」
杜英豪道:.「對,找到了,看那老兒的嘴臉去!」
王老夫子道:「老弟台,官場的事,不是你們江湖豪俠所能瞭解的,這件案子要努力地辦,卻不能公開來辦;案子破了,也只能送到他這兒,交代為止,不能公開來究問的。」
「為什麼?那時人贓俱獲,還怕他什麼?」
「咳!老弟,敞開來辦,傅老是完了,但他一個退致的老臣,還能把他充軍殺頭不成;可是,他的門生故舊,多半位居要津,將會怪東翁太不會做人,群起而攻之,東翁卻樹不起這麼多敵人。」
李玉麟歎道:「是的,果然不能公開來辦,傅老在名份上,究竟是我的座師,他的事,我這做弟子的只有盡點心了,老夫子,英豪你們還是盡力辦去。」
王老夫子笑道:「東翁放心好了,一切都有仲裁之法;這件案子,東翁就不必操心,專心去應付傅老吧!」
李玉麟歎看氣走了,杜英豪對這位老夫子倒是佩服萬分,恭敬地道:「夫子看實高明,難怪有人說總督大人的功名一手成於夫子。」
王老夫子忙道:「這話不可以說的,東翁對我器重,我只有鞠躬盡瘁而報,互相尊重而已,我們還是來研究研究案情吧!老弟,你有什麼看法呢?」
他先由老總改口為總座,是由平常轉為尊稱。這位老夫子受總督大人之恭敬無以復加,多少大官他也只是毫不客氣地直呼其名,能稱一聲老總,已經是給足面子了,晏海靖與他共事多年,他只稱晏頭兒,連老總都沒挨上呢!
杜英豪他改口為總座,已是受寵若驚,由總座改為老弟,則是由尊敬而激賞,許為自己人了。
杜英豪根本不知道這些稱呼有什麼意思,好在他對王老夫子本來就很恭敬,想想道:
「由種種的線索判斷,這多半是監守自盜,那就從這個方面看手了,卑職以為先從那位姨奶奶的身上查起。」
王老夫子道:「方向是對了,只是行之不易,我知道那位姨奶奶是姑蘇人氏,書香之家出身都沒有錯,這上面查不出什麼的,值得注意的是這件案子中,確實有江湖人插手。」
「對!那個叫春花的丫頭分明是受了點穴手法所制,能精於點穴的,應該是高手,莫非又是武當?」
王老夫子笑道:「老弟,武當點穴手法已經算不得是絕技了,因為他們流傳在外太難太廣,會的人太多,光以手法已不足論其派別門戶,何況點穴手法,並不止於武當一家,另外還有九大名家、十七支派。」
杜英豪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位文質彬彬的老夫子,對武林的事懂得這麼多,他知道自己肚子裡沒貨,可不敢賣弄了,連忙道:「晚生見聞淺陋,還請夫子指教。」
他說得很誠懇,沒有一點傲氣,使得王老夫子十分滿意笑道:「老弟在江湖上已是名滿天下,卻如此謙虛,難得!難得!「咱們以後倒不妨多親近親近。」
「啊!原來老夫子是大行家。」
杜英豪既敬且驚,王老夫於微笑道:「老朽絕不是行家,但老朽卻懂得一點,因為老朽自幼就身體弱,也從來沒練過,只是老朽有個機會,對各家技藝招式都曾涉獵一二,這…以後再說,我們還是先討論案情吧?杜老弟,除了春花被制點穴而外,還有一點就是那位姨奶奶被劫。」
「她若是監守自盜,自己走掉就行了。」
「怎麼走呢?驚叫之後,猶見人影,她若是從門口樓梯走,一定會碰上家中的人。」
杜英豪道:「若不從門口走,只有後面的更衣間中跳窗走了,那扇窗子閉而未鎖,最有可能。」
王老夫子道:「有你的,老弟,你居然發現了,不過你有沒有注意到那下面的蓮花池?」
「這個卑職看過了,池中有條船,靠在另一邊,若是船原來在這邊,她跳上去恰好在船上,輕湯過去,到了對面上岸幾步,就可以翻牆出去。」
王老夫子大笑道:「英雄所見,英雄所見,老弟,我員服了你了,老朽輔助東翁,折獄多年,才積累了這點經驗,不是老朽自誇,公門中,能有老朽這點眼光的還沒幾個,想不到你年紀輕輕,而且還是初遭大案,居然也能高明如此。好!好!」
杜英豪受了誇獎,心中卻泛起了一絲苦味,因為他這點經驗,卻是做小偷混出來的。
少年時,他不是個好孩子,偷雞摸狗的事都幹過,直到現在,他約三隻手功夫還夠得上絕的水準。做賊的進屋,老手先找退路,新手才先找財物。杜英豪沒幹過幾回,不能算是老手,但他卻是跟老手帶出來的,進了屋子,他也是以做賊的眼光找退路,才發現了那扇窗子、那條船。
王老夫子不知道他當年的歷史,笑著道:「那扇窗子離池面有四丈多高,一個弱女子絕對跳不下去的,若是她與入串通了,一定有人接應她。你想,要帶一個人,跳下四丈多高的地方,還要恰好跳在小船上,然後迅速撐船到對面,又得背看人跳出牆去,這人一定是輕功卓絕,身手不凡。」
杜英豪一怔,想到這確是不簡單,自己就絕對做不到,水青青跟菊芳的輕功都不錯,她們單獨一個人行,背看個人,大概也做不到。
王老夫子道:「所以此案中,還有一位武林好手介入,而此人必然與被劫者相識,我們要從這個關係上去追,大概才有希望。」
「是!是!夫子指點極是,目前要追查這層關係,最好是問傅太師,但他不會說的,而且也難以啟齒,只有那個春花,或許會知道一二。」
二人來到樓下,水青青與王月華在那兒為她解穴,忙得一頭大汗,仍是解不了,看到他們後,水青青忙道:「杜爺,這賊人的點穴手法怪異獨特,我已經用了四種解法都沒有用,恐怕要您來了。」
杜英豪只有叫苦了,他從沒好好學過,水青青還會四種,他卻只會半種,因為他連一套都只學了個皮毛。這不是要他的命嗎?但又不能說不會,只有裝模做樣地看了一下,還沒開口,王老夫子卻道:「杜老弟,這下可考住你了吧!我敢說不管你博學多才,必然不識得這種手法,因為它失傳已百餘年了。」杜英豪道:「在下所知本就無多,還請老夫子指教。」
王老夫子道:「請二位大嫂細心翻一下她的後腦頸窩處,用手指探索,可有什麼異狀?」
水青青與王月華摸了一陣後,水青青道:「有!有根針,針尾留在外面的一段有一粒米長。」
「拔出來,要小心,不能弄斷了。」
水青青用手輕拔,起出了一支寸來長的極細銀針。